第57章
“我有好怕的別忘了,我有個爹在六合居呢.不管鄭五兒,難道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劉家人害死嗎”
江淼站蘇妙漪身邊,漫不經(jīng)心地撣撣耳朵,
“再了,我?guī)煾附o我命.我輩子無災無難,能長命百歲呢......劉家個屁.”
蘇妙漪心頭原本沉甸甸壓著些歉疚,此刻被江淼么一,竟被沖散了大半.
下一刻,蘇安安也小跑著撲蘇妙漪懷里,不知從哪兒的底氣,振臂道,
“姑姑做都對的!”
蘇妙漪心情復雜,抬手拍了拍蘇安安腦袋,又抬眼看向凌長風和蘇積玉.
凌長風轉頭看了一眼蘇積玉,也朝蘇妙漪走,
“......蘇妙漪,次可不我害的,非要做河泥菩薩.回頭可不能又埋怨我.”
蘇妙漪被氣笑了,
“泥菩薩,不能點好聽的”
轉眼間,對面便只剩下蘇積玉一人.
蘇妙漪對上蘇積玉目光,猶豫道,
“爹,若擔心,明日我會讓容府人先送回婁縣避一避風頭......”
蘇積玉嘆了口氣,終于走,
“妙漪,以為昨日爹那么勸,因為貪生怕死嗎爹都把年紀了,沒那么慫.爹也從不在乎知微堂,大生意,爹只在乎心里究竟如何的......”
蘇妙漪微微一愣.
“昨日都生出了退縮的念頭,否則不會在容玠面前有所遮掩,爹得對么”
蘇妙漪啞然,無言以對.
蘇積玉掃了一眼江淼和凌長風,
“其實應該都看出了.所以我猜,與我的其實差不多.”
頓了頓,蘇積玉鄭重其事地開口
“妙漪,我一家人.家人在要往后退一步的時候,第一時間為鋪好退路.可在清楚代價,卻愿意往前闖一闖的時候,我也會義無反顧地與同往.”
“......”
蘇妙漪眸光顫動.
在冰雪中踽踽獨行半日的,一顆心忽然又強烈地跳動,迸出沸騰的熱血,涌向臟腑四肢,直叫凍了許久的身體逐漸回溫,連指尖都微微發(fā)麻.
屋外漫天風雪,屋內(nèi)卻雪霽天晴.
***
十一月廿一,冬至.
臨安城內(nèi)風雪大作,遮天蔽日.連著幾日的風雪,讓樹上,屋頂有地面都堆了厚厚一層,直沒腳踝積雪.
時近午時,可城內(nèi)仍天昏地暗.街上幾乎看不見多少行人,北風在空空蕩蕩街巷間穿行肆虐,發(fā)出一陣一陣嗚咽聲.除此以外,鴉默雀靜.
在樣死寂里,一道高亢凄愴的嗩吶聲驟然沖云破霧,響徹臨安.
街巷中,有幾家商鋪的伙計掀開厚重的門簾探出頭,循著那嗩吶聲望去.
“聽一口氣,咱臨安除了尤二爺,有誰能吹出”
“能請得動尤二爺,家人身份定了不得.可近日也沒聽哪家權貴豪門有喜事和白事啊......”
嗩吶聲余音未絕,震天鑼鼓聲又響了.
有人咦了一聲,
“動靜,像從賤民巷那頭傳的”
“開玩笑,賤民巷都些人,辦紅白喜事可能請得動尤二爺!”
眾人雖覺得不可置信,可傾耳一聽,那鑼鼓和嗩吶卻真的從城西方向遙遙傳,越越近......
與此同時,賤民巷一眾男女老少也被外頭嘹亮嗩吶聲驚動,紛紛打開門戶,從逼仄的窄巷里一股腦全涌了出,包括鄭五兒爹娘.
看清街上陣仗,眾人頓時都呆立在原地.
臨安城里最有威望的嗩吶匠尤二爺帶著鑼鼓隊,精神矍鑠地走在最前方開路.身后,穿著縞素,舉著白幡出殯隊伍幾乎與茫茫雪色融為一體.
除了抬棺壯漢,兩側隨行的竟都一群年紀不大的少年,盡管身上帶著股痞氣,一看平常走街串巷,不務正業(yè)混混兒,可此時此刻,卻都滿臉嚴肅鄭重,仿佛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在護送下,一口黑色棺材被抬著從賤民巷眾人面前經(jīng).可令眾人嚇了一跳的,那棺材未曾蓋棺
——
棺蓋不封,死因存疑!
人群中忽然傳一道恐慌的聲音,
“,口空棺......”
眾人一愣,定睛看去,個子矮的被阻擋視線,個子高卻看清那棺材里空無一物!唯獨積了薄薄一層落雪!
折騰么大陣仗,請了尤二爺,為了護送一口盛著白雪空棺!
在賤民巷眾人震愕目光里,口由尤二爺開道,一眾地痞護送的空棺從城西出發(fā),浩浩蕩蕩地朝城東去.
不一盞茶的功夫,空棺出殯消息在三街兩市不脛走.
臨安城百姓循著尤二爺?shù)膯顓嚷暎膊活櫷忸^的風雪,成群結隊地跑街頭看熱鬧.
不一會兒,那白晃晃的出葬隊伍終于頂著刺骨寒風,踩著亂瓊碎玉,從岔路口拐上臨安城最繁華熱鬧的主街.
主街兩側巷口,鋪子,都聚集了不少圍觀的百姓,巷子里竟有源源不斷人正聞風朝街頭趕.
風雪中,百姓扯著嗓子議論著,才沒讓聲音淹沒在嗩吶聲和鑼鼓聲里.
“真口空棺!”
“送葬些都人吶都孩子啊”
“底哪家出殯啊知道嗎”
“不知道啊,所以才出看看!”
“空棺了,連棺蓋都沒有,鬧得究竟哪一出......”
眾人正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忽然間,嗩吶聲一頓,尤二爺竟放下了嗩吶,緊接著鑼鼓聲也暫歇,再接著,整個出殯隊伍都停了下,連抬棺人也將那口空棺緩緩放在了地上.
停下的位置,恰恰醉江月和知微堂中間!
圍觀的人群皆一愣,紛紛閉上了嘴,滿臉莫名地望著,不知底在玩名堂.
下一刻,
“砰
”一聲從頭頂傳.
所有人的注意力霎時被吸引了去,一仰頭,見知微堂三層的窗戶竟被從內(nèi)推開,一道紅衣身影姍然出現(xiàn).
“那不知微堂蘇老板嗎”
有人眼尖地認了出.
蘇妙漪穿著一襲茜紅風毛披風站在窗口,神色莫測地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那口停在街上,盛滿了半棺落雪棺槨.
掀了唇角,驀地揚手.
隨著如火的袖袍在空中劃一道弧線,手中攥著厚厚一沓小報也徑直揮撒了出去
——
白紙黑字的紙頁從知微堂三樓嘩啦啦地飄落,在半空中與風廝斗,與雪糾纏,紛紛揚揚,跌宕伏地飄向翹首以盼的人群.
在第一張小報被人拾一瞬間,尤二爺?shù)膯顓嚷曉俅胃唛_,直沖霄漢,一掃此前凄愴,竟變得壯烈激昂.
「蓬門巷,賣白鴨
——」
「東邊罪,西邊罰!」
棺槨邊的少年和著重振嗩吶和鑼鼓,高聲唱小報上唱詞,一字不差.
好似一塊巨石驟然砸破冰面,人群中水花四濺,眾人爭先恐嚇地搶了那些從天上撒下的小報.
一片混亂中,抬棺人將那口空棺再次抬,踏著蕩氣回腸嗩吶鼓樂和少年放聲長歌,向城東繼續(xù)行去
——
「菜市口,宰白鴨.」
「青天在上睜眼瞎!」
街頭巷尾,百姓迫不及待地湊一看著那小報上刻字.與尋常知微小報不同,次的一字一句,竟不刻印出的,手寫的!
字跡風骨峭峻,鋒芒畢露,幾乎能透那點提彎鉤窺見落筆者按捺不住的心潮澎湃,切齒憤盈
——
「得錢賣命代人死,剖腹藏珠親兒殺!」
隨著空棺出殯隊伍一路朝東行去,沿街又陸續(xù)有幾家鋪子樓上窗戶被推開.
凌長風,蘇積玉,江淼和蘇安安各自守著一扇窗,在出殯隊伍行至樓下時,也效仿蘇妙漪,卡著點將手中小報朝外撒去
——
「珠可藏,腹安在」
「劉姓冠將鄭姓戴!」*
唱和聲中,小報洋洋灑灑地飄滿整條街,似雪花,似紙錢.
越越多的人手中拿了小報,在雪中奔走相告,物議沸騰.
「西山墳,尋尸骸
」
「覆盆之冤何人裁!」
嗩吶悲鳴,響徹臨安.
————————
《白鴨歌
》借鑒了清朝郭光啟
《宰白鴨
》
原詩附上:
宰白鴨,鴨何辜
青天在前不敢呼,得錢賣命代人死,妄冀剖腹可藏珠.珠可藏,腹安在張姓冠將李姓戴!
[50]50(二更合一):容玠,你愛慘了。
驚天動地的嗩吶聲一路吹城東.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
劉記當鋪伙計慌慌張張掀開門簾,闖進劉富貴書房.
“干大驚小怪的”
劉富貴蹙眉.
伙計臉色青白,欲言又止地,
“您,您出看看吧......”
劉富貴匆匆當鋪外,凜冽的寒風撲面,將一張小報狠狠摔在了的臉上.
“......玩意!”
劉富貴一把拉下臉上蒙住紙頁,低頭看去.
與此同時,嗩吶聲,吟唱聲也清晰地送入耳中,
“賤民巷,買白鴨.東邊罪,西邊罰......”
劉富貴臉色驟變,手中的紙頁被霎時揉碎.
***
冬至之后,一首
“白鴨歌
”成了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兒,人人都會唱的小調(diào).
盡管小調(diào)里并未指名道姓,可賤民巷買賣白鴨的事和鄭五兒替死劉其名的案子也隨著首小調(diào)在臨安城內(nèi)傳得沸沸揚揚.
一時間群情鼎沸,有叱罵賤民巷那些人喪心病狂窮瘋了,用自家人性命換富貴;也有的城東給錢,城西受刑,一樁愿打愿挨的買賣,知微堂多管閑事......
不更多的人在聽鄭五兒被爹娘騙去刑場上受死后,都為扼腕不平,竟自發(fā)圍了衙門外,一邊高聲唱著白鴨歌,一邊要衙門鄭五兒一個公道.
衙門外不太平,知微堂外也同樣雞飛狗跳.
被攪黃了
“白鴨生意
”賤民巷村民,將一腔怨憤都傾瀉在蘇妙漪和知微堂身上.每天一大清早背著菜簍子圍堵在暫時歇業(yè)知微堂門口.
在鄭老爹的帶領下,堵在大街上一邊朝知微堂牌匾和緊閉的大門上砸著菜葉子和泥巴,一邊從早晚哭嚷個不休.
除了些上不了臺面,充滿詛咒和侮辱的方言粗語,便些無理取鬧埋怨.
“姑奶奶,我底哪里招惹了!非要害死我......”
“不吃飽了飯沒事干,我賣不賣白鴨關事”
“不賣孩子不賣老人,給我錢,養(yǎng)我啊!”
鄭老爹站在人群中,滿臉都怨毒地冷笑,
“知微堂生意特別紅火,一天便能賺幾百兩!不然能連玉川樓種地方都盤下!蘇妙漪那么有錢,又那么做大善人,那給我賤民巷一人一百兩啊!有錢,我做白鴨生意,給城東賣命!”
此話一出,眾人眸光驟亮,齊聲附和.
“給錢!”
“一人一百兩!”
知微堂門外鬧哄哄的,連行人都害怕得繞道走,對面醉江月生意也瞬間冷清下.
醉江月老板姜越在樓上望著外頭亂糟糟的一幕,也直皺眉,
“不去報官了嗎官兵不!”
伙計面露難色,
“老板,對面那首白鴨歌可連臨安府衙一罵了,衙門現(xiàn)在巴不得知微堂被人砸了,可能派人管束啊!”
“......”
姜越一噎,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字,
“那去把門關上!”
伙計撓撓后腦勺,
“現(xiàn)在關門咱不做生意了啊”
“外面亂成樣,做生意!”
姜越一臉糟心,
“反正阿云去了汴京,也沒人做輞川芳菲,幾日干脆閉店休息!”
伙計訥訥地應了一聲,也忍不住抱怨,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咱被蘇老板連累了......”
姜越抬腳在那伙計身后踹了一腳,
“廢話!”
那伙計連忙住了口,匆匆下樓.
姜越轉頭,看向外頭那些哭天喊地村民,臉色黑如鍋底,
“......一群愚民.”
與知微堂隔了半條街巷口,一輛馬車停在那兒.
車簾被撩開些許,正對著知微堂方向.坐在車中冷眼旁觀鬧劇正蘇妙漪.
“我斷了出路.”
蘇妙漪沉默片刻,忽然出聲道.
馬車另一側,容玠雙眼微闔,眉峰壓低,
“賣命替死樣的生意,也配叫出路”
蘇妙漪卻靠著車壁,搖了搖頭,
“與不一樣.從未窮困潦倒,在眼里,錢財不身外俗物,自然不能與氣節(jié),與情義相提并論.可對,錢財每日果腹糧食,冬日取暖的紙衣,錢財性命,活下去的倚仗......”
容玠神色微頓,睜開眼看向蘇妙漪.
蘇妙漪仍望著知微堂外叱罵村民,嘆了口氣,
“賤民巷里人,大多都罪奴,倡優(yōu)之后,幾代都賤籍,不能科考不能入仕,連城里的行當都不大愿意用做活......所以其實并非家家都像鄭五兒家,被一個賭鬼爹拖累,更多的為出身所困,走投無路.或許對,賣白鴨唯一能讓離開賤民巷法子,的希望.”
容玠定定地望著蘇妙漪,似有所動.
“了”
蘇妙漪問道.
容玠搖搖頭,
“沒......”
么多年,似乎習慣了高高在上地鄙棄,譴責,卻甚少有一刻像蘇妙漪般,即便被誤解,被記恨,被反咬一口,也能設身處地替那些人思慮,究竟逼得誤入歧途.
只,忽然有些自慚形穢.
在蘇妙漪面前,好像總在反省傲慢......
沉默半晌,容玠才又開口道,
“白鴨生意賤民巷脫困捷徑,可亦劉其名之流逍遙法外歧途.不論如何,買人替罪不公不法,揭穿此事,并無錯.”
“......”
“蘇妙漪,該反省該自責人不,另有其人.那些頭戴烏紗,坐在衙門里,有同我一樣,日后要為官作宰的天下士子......我該思量,如何為賤民巷人另尋出路.”
寥寥幾句,亦為蘇妙漪厘清思路.
蘇妙漪終于收回視線,眉眼舒展地看向容玠,唇角掀,露出段時日以最松快的一個笑容,
“的也,多謝義兄開解.”
容玠眸光微動,
“回府吧.”
馬車從巷口靜悄悄地離開,朝容府駛去.
因擔心劉家人狗急跳墻,不擇手段地報復蘇妙漪,容玠將蘇家眾人全都接去了容府,單獨辟出一間院落讓暫居.
種關頭,蘇妙漪知道不能逞強,果斷選擇背靠大樹躲進了容府.
劉家在暗中咬牙切齒,在明處,臨安府衙也日日上門討人.
距離容府有一段距離,馬車卻在大街上倏然停了下.
容玠和蘇妙漪相視一眼,下一刻聽見外頭傳一道熟悉的男聲.
“臨安府通判傅舟,奉命捉拿蘇妙漪!”
也不知人走漏了風聲,傅舟竟知道容玠和蘇妙漪出府,于領著一眾官差攔在回府必經(jīng)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