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寫完一頁,摩川正要去翻書,我快他一步,手指落在經(jīng)書上,替他翻了過去。
他指尖不經(jīng)意地碰觸到我,立刻燙到一樣收回,終于不滿地抬頭看向我:“我自己能翻。”
我笑了笑,掃一眼邊上的水果,道:“你要不要吃枇杷?我給你去洗�!�
“不……”
我直接站起身:“那就蘋果。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每日一蘋果,醫(yī)生遠(yuǎn)離我�!�
也不管他是不是還有話說,我拎著蘋果就去了廚房。
哼著歌洗了個最大的蘋果,我找出一把水果刀,將蘋果切成小塊,再雕成兔子的形狀,最后在盤子里圍成一圈。
看著一只只紅耳朵的小兔子,我露出滿意地微笑。雖然廚藝不行,但我這刀工還是可以的。
欣賞了陣自己的杰作,我每個抽屜都找過去,沒找到牙簽或者叉子一類的東西,只好放棄,就這么端著盤子回了大殿。
“你們這兒難道都不用牙簽……”再次跨進(jìn)大殿,矮幾后不見摩川,我疑惑地放下盤子,沒等去找人,就聽到他房間方向傳出人聲。
“夏人也有好有壞,你不要總是對他們那么大成見……嗯,我知道……他們確實(shí)不太守規(guī)矩……”
猜測他應(yīng)該是在打電話,我沒有過去打擾,捏起一只小兔子,“咔嚓”咬掉了它的頭。
又脆又甜,嚴(yán)初文買的這蘋果質(zhì)量不錯。
低頭看了看摩川正在抄的經(jīng)書,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抄完了一整篇心經(jīng),只是在末尾還多出來了兩行小字。
“愿我所念,遠(yuǎn)離蓋纏……”讀到一半,我已明了后面的內(nèi)容。
愿我所念,遠(yuǎn)離蓋纏,得無礙解脫;愿我所想,永除惡業(yè),得無漏福德。
按捺著心中震動,我翻開一旁卷在一起,早已抄好的大卷經(jīng)文,發(fā)現(xiàn)每每寫完,最后摩川都會添上這么一句回向偈。
我以為摩川身為頻伽,抄那樣多的經(jīng)文,積攢那樣多的功德,是回給眾生,回給族人,回給無上菩提的,誰想,他只是回給自己的所念所想。
雖然他的所念所想也可能是世界和平,人民安樂,但……有沒有可能,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都是他替我攢的功德呢?
手指摩挲著紙張上的那句回向偈,我小心印上自己的雙唇。
算了,哪怕不是為我一人的,我肯定也是在他所念所想之中,大差不差。
殿外忽然吹來一陣風(fēng),吹落了幾上的一紙佛經(jīng)。
我撐著矮幾起身,斂氣屏息地蹲下拾起那張紙,正要往回走,摩川從屋里出來了。
“被風(fēng)吹掉了,我給你撿起來�!蔽姨嶂埖�。
“不要亂碰我的東西。”他從我手中抽回那張紙,瞧著有些煩躁。
本來我是不打算深究了,但他這幅樣子,實(shí)在讓人很起逆反心,越不讓碰,越想碰。
指尖輕點(diǎn)紙面,我問:“這個回向偈很特別,你自己想的?”
他手指緊了緊,捏著那張抄滿經(jīng)文的紙往旁邊一避,繞開我回到矮幾后:“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他話音剛落,周圍就暗了下來,只剩供桌上的一排酥油燈還亮著。
棚葛又停電了。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我一下?lián)湎蚰Υǎ瑥暮竺姹ё×怂难?br />
“��!好黑,好可怕……”我裝腔拿調(diào),整張臉都貼在他的肩頭。
摩川下意識要掙脫:“你做什么?”
我將他抱得更緊:“我怕黑�!�
“你怕黑?”他好似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
“真的怕黑,從雪山回來就開始怕了。我可是在雪上上待了整整一夜,那么黑,那么冷,”唇落在他的耳后,氣息盡數(shù)噴吐其上,我也不算完全騙他,“要不是你找到我,我就死了……”
摩川猛地一顫,撇過臉,雙手牢牢握住我的手腕,眼看就要把我掀開。
比力量,我這重傷未愈之軀肯定是比不過的,能比的也只有心機(jī)。
“哎呦,你撞到我傷口了!”我大聲呼痛。
所有掙扎瞬間停止下來,握住我手腕的力量也在下一秒消去大半,摩川像是被我嚇到了。
碰瓷成功,我再次收緊雙臂。
“好黑啊摩川,我害怕�!蔽矣靡环N自己聽了都起雞皮疙瘩的做作嗓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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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時也是我的罪惡,我的靈魂�!堵妍愃�
第42章
他不信我
怪不得正義總是光明的,而黑暗永遠(yuǎn)象征邪惡。昏暗的環(huán)境下,確實(shí)更能叫人放低道德標(biāo)準(zhǔn),輕易地摒棄一些現(xiàn)代文明。
就像現(xiàn)在。別說七年前,就是七天前我也沒想過自己能做這種事。
摩川不敢再動:“柏胤,你先放開我�!�
我:“可我害怕�!�
場面一度陷入僵局,一時誰也沒再說話。
片刻后,摩川先忍不住:“那你別抱我的腰,這樣我不好走路�!�
盡管不舍,但我深知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見好就收,還是松開了對他的桎梏。
摩川調(diào)整了下自己被扯亂的衣襟,回身看向我,一臉被非禮后的煩躁。
“你在這等著,我去拿手電筒。”他說完就要走,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胳膊。
“等等!”手往下滑,攥住他袖子一角,我作出惶恐的模樣,“我和你一起去,這里太黑了,別留下我一個人�!�
他靜了靜,沒有拽回袖子,也沒有說任何話,就這么“牽”著我往他那屋走去。
從抽屜里翻出強(qiáng)光手電,摩川打開開關(guān),瞬間,整個屋子都亮堂了。
“這東西挺厲害啊。”城市里很少用到這樣的手電,我贊嘆著,剛想拿過來研究研究,猛地想起自己“人設(shè)”,又趕緊縮回摩川的身后。
下一秒,那手電便被送到了我面前。
我看了看手電,又去看摩川,謹(jǐn)慎地沒有接。
“你怎么給我了?”
“有了這個就不暗了,你拿著自己回去吧�!蹦Υㄕf著又把手電往我方向遞了遞。
“……”
我一下按住自己的肋骨,發(fā)出各種奇怪的痛吟:“哎呦,剛剛你可能把我撞傷了,嘶我現(xiàn)在痛得直不起腰,自己走不了�!�
我微微彎下腰,另一只手仍不忘攥緊摩川的袖子。
他收回手電,看了我片刻,道:“那你在這等著,我叫人送你去醫(yī)院。”
眼看他就要去打電話,我咬了咬牙,隔著衣服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扯回來:“倒也沒有那么嚴(yán)重,你攙著我,送我回去就行�!�
“送你回去?”他視線落在我抓著他的那只手上,嘴上雖然是疑問句,可身體卻沒有拒絕的跡象。
“不然……”我舔了舔上顎,輕聲建議,“我不回去也行�!�
他一個眼刀射過來,危險(xiǎn)異常,大有我再胡言亂語就要將我亂棍趕出神廟的架勢。
我忙笑道:“我開玩笑的�!�
鎖了殿門,最終,摩川還是選擇親自送我回研究院。
棚葛晚上本來就沒什么燈光,碰上停電就越加暗了,所幸摩川的強(qiáng)光手電跟小型探照燈似的,往下一照,整個長階都亮了,足足能照出去幾百米。
這樣強(qiáng)勁的燈光下,我實(shí)在說不出怕黑的話,只能將話題引向別處。
“之前說要送你的‘神之羽’,你都不好奇我為什么說不送就不送了嗎?”瞥一眼他胸口的串珠,又是那條青玉的,他好像很喜歡,看他戴過好幾次了。
要是“神之羽”還在,這會兒就應(yīng)該是它戴在摩川的身上了。
“那是你的東西,你有權(quán)送給任何人,也有權(quán)不送�!蹦Υǹ粗_下,并沒有對這個話題有過多的反應(yīng)。
被偏愛的有恃無恐,以前我覺得他不喜歡我了,或者沒那么喜歡我了,所以對我送的東西也不放在心上,現(xiàn)在我確定他在乎我在乎到連言官的身份都能暫時忘卻,那這件事唯一解釋就是——他不認(rèn)為“神之羽”是我專門為他設(shè)計(jì)的,只以為它是我隨手送他的一個小玩意兒。
“我沒有想送給別人,我就是想送給你。它被我的前經(jīng)紀(jì)人私自賣了,賣給了一位富商的女兒。為了這件事,我跟她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她帶走了大半個工作室的人,還讓我支付了一大筆回購股份的錢�!鳖D了頓,我稍稍賣了下慘,“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皇家藍(lán)的藍(lán)寶石沒有了,絕地武士尖晶石沒有了,金綠貓眼也沒有了,我的寶石柜現(xiàn)在空空蕩蕩,比二錢吃飯的碗都要干凈。
哦,不對,還是有剩下的,那顆五十克拉的紅尖晶,我最后也沒舍得賣它。
手電默默照著前路,摩川用一種頗為嫌棄的語氣道:“你們夏人,竟然連自己人都坑?”
他盡管受了許多年夏人的文化熏陶,但到底都是在象牙塔里,沒有出過社會。成為頻伽后,見識的黑暗也多為落后帶來的愚昧,真正人性里的卑劣與涼薄,以他的身份接觸不到,這里也沒有。
“可不是嗎,專門背刺自己人�!蔽依^續(xù)賣慘,“我跟她在國外就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交情,我拿她當(dāng)朋友,她拿我當(dāng)傻子。”
他若有所思,過了會兒才道:“你還年輕,錢總能賺回來�!�
“但‘神之羽’沒了,要不回來了,就算要回來,也已經(jīng)配不上你了�!�
給他的,就是獨(dú)一無二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被人戴過了,哪怕是我的心愛之作,也不再適合他。
摩川置若罔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仿佛沒有聽見我在說什么,直到我叫了兩聲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
“你剛剛說什么?”
我并不在意他的走神,笑笑道:“我說,反正先記我賬上,只要我活著,總會有新的作品,以后再補(bǔ)給你�!�
他停下腳步,無聲注視我半晌,開口道:“倘若初文失蹤,我也會那么做,你不用覺得好像欠了我什么�!�
我一怔:“我……”
他掃了眼我的胸腹部,收回?cái)v扶著我的手,兀自往下行去:“你應(yīng)該能自己走吧。”
被強(qiáng)光手電照到的地方一片光明,而照不到的地方則越來越暗。在叫黑暗吞噬前,我快走幾步趕上摩川,急切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明白了,再也不會退縮和迷茫,你不信我嗎?”
摩川沒有作答,而他的沉默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他不信我。
此后無論我與他說什么,他都聽而不答,仿佛是將我屏蔽了。
等到了研究院門外,他才再次開口:“到了,你進(jìn)去吧�!�
他轉(zhuǎn)身欲走,我遲疑了下,最終還是上前拉住了他的手。這次沒有隔著袖子,而是直接抓上了他空著的那只手。
“我知道,一下子讓你相信我很難,但沒關(guān)系,日子還長,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拇指摩挲著掌心下的手背,摩川臉上雖然沒什么表情,但手上每根指骨都僵硬繃緊了,宛如一只掉進(jìn)過獵人陷阱后,再也無法輕易相信人類的野生動物。
“誰呀?”忽然,樓上傳來開門聲,嚴(yán)初文被強(qiáng)光手電卓越的穿透力給照出來了。
摩川趁此機(jī)會抽回了自己的手,甚至都忘了要跟嚴(yán)初文打招呼,背影帶著點(diǎn)倉皇的意味,快步往神廟而去。
“沒事,是我回來了�!蔽姨殖䴓堑膰�(yán)初文示意。
收回目光,我推門進(jìn)去。
就像同摩川所說,日子還長,我本來就沒想過這么簡單就能撬成山君的墻角,這才第一天,再接再厲吧。
之后的幾天,我每天都會去神廟找點(diǎn)事做,問一下蘭花的養(yǎng)殖秘訣,或者隨便一本佛經(jīng)里的隨便一句話是什么意思,甚至,還會問黎央和賀南鳶兩個小孩的喜好。
我想著,自己以后怎么都是要跟摩川在一起的,那這兩個孩子四舍五入就是我的兒子跟外甥,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也是應(yīng)該。暑假快到了,我如果能快速獲取他們的認(rèn)同,他們說不準(zhǔn)也能在摩川面前替我多說些好話。
“黎央和恰骨?”摩川停下筆,詫異地抬頭看了我一眼,“你問這個做什么?”
“好奇�!�
我每天都來,他雖然沒個好臉色,卻也從來不會趕我走。由此我推斷出,盡管嘴上不說,但他心底還是愿意給我機(jī)會,讓我證明自己的。
“黎央乖巧,現(xiàn)在正是最愛玩樂的年紀(jì),小男孩會喜歡的,他都喜歡。恰骨……”摩川古怪地頓了頓,“你最好還是不要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我一挑眉:“為什么?”
摩川下筆有力,筆鋒流暢:“他討厭夏人,特別是像你這樣的……海城花花公子。”
末尾那六個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吐字格外寒涼。
我早有為自己正身的想法,趁這次機(jī)會正好與摩川說道說道:“不是,你這完全就是偏見,我最多也就是海城公子哥,哪里算得上‘花’?你們層祿族談過兩個以上對象的難道都是厝巖崧花花公子嗎?而且……”花花公子快三十歲的人了到現(xiàn)在還是個處男這說的過去嗎?
“嗯?”摩川沒等到下文,輕輕抬眼。
“……沒什么�!蔽夷樣行�,終究說不出口這么丟臉的話,看向一邊,“反正我一點(diǎn)都不花�!�
殿內(nèi)靜了一瞬,微風(fēng)拂過,鼻端縈繞縷縷墨香,我深深吸了口氣,心緒是這幾個月來少有的平和愉悅。
就這樣一直陪著他,似乎也不錯……
我才這樣想,殿外就傳來涅鵬粗獷的大嗓門:“頻伽!”
摩川筆一抖,在宣紙上劃出老長一道墨痕。擱下筆,他拿起那紙快要寫好的經(jīng)文細(xì)細(xì)觀看,然后面無表情地一點(diǎn)點(diǎn)在掌心里揉爛。
“什么事?”扔掉廢紙,他臉上也掛上了溫和的微笑。
涅鵬猛地剎住腳步:“喲,小老弟也在呢�!彼掖蜻^招呼,朝摩川微微躬身道,“左昌村的村長在外面等您呢,想讓您幫著去看看他們那兒的葡萄�!�
“等等,我換身衣服。”摩川起身往屋里走去。
“葡萄?”我見摩川起身,便也跟著起身。
“釀葡萄酒的葡萄。”涅鵬道。
之前聽嚴(yán)初文說過,厝巖崧的其中一項(xiàng)經(jīng)濟(jì)作物好像就有葡萄。
“頻伽還給葡萄賜福呢?”也不怪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個,實(shí)在是摩川最常做的事就是給厝巖崧的萬物賜福了。
“不是�!蹦i笑了,“是技術(shù)指導(dǎo),病蟲害防治、科學(xué)施藥、枝條修剪這些。頻伽專業(yè)得很,連我們厝巖崧經(jīng)濟(jì)作物包保組的組長都豎大拇指的�!�
原來是技術(shù)指導(dǎo),怪不得他大學(xué)那會兒要選修《植物致富經(jīng)》,原來是想著學(xué)以致用呢。
我指指自己:“我能跟著一起去嗎?”
涅鵬想也不想,一口答應(yīng)下來:“行啊,這有啥不行的�!�
他攬著我的肩,帶我認(rèn)識了門外的左昌村村長雷朗,還囑咐對方開車開慢點(diǎn),說我就是那個在雪山上失蹤的夏人,肋骨斷了還沒好全呢。
雷朗熱情地握了握我的手:“幸會幸會,聽過你的大名。”
“您好您好�!蔽倚Φ脤擂巍�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該不會整個厝巖崧都知道我了吧?
摩川沒多會兒就出來了,他那身言官服太隆重也太繁重,他直接進(jìn)屋換了身夏人的打扮。黑色低領(lǐng)薄針織,灰呢褲子配短靴,是輕便又不怕臟的穿著。
左昌離棚葛二十多公里,不算遠(yuǎn),但山路迂回蜿蜒,雷朗開得慢,足足開了一個小時才到。我后半程基本是昏睡著的,到了地方摩川將我晃醒,我腦袋還是懵的,迷迷糊糊下了地,沒等看清眼前的風(fēng)景,就被個什么東西猛地捶過來,后背直接抵到車上,肩膀隱隱作痛。
“哥,你怎么也來了?”昆宏屠捏著拳頭,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我揉著肩膀,感覺自己肋骨連帶著都疼起來:“你小子……是不是忘了我還是個傷患?”
他好像真的忘了,臉一變,忙替我揉肩:“對不起啊哥,我真給忘了,你沒事吧?”
“沒事……”我拍開他的手,正想問他怎么在這兒,身后突然響起敲玻璃的聲音。
我往后一看,摩川在車?yán)锢淅渲噶酥搁T把的位置,無聲做了兩個字的口型。
“讓開�!�
我下意識往旁邊讓開,再看車的另一邊,原來是被墻擋住了。
車門被大力推開,摩川跨著長腿步下車,關(guān)上車門時,我好像看到整輛車都晃了晃。
他連一個眼角余光都沒給我,掠過我和昆宏屠,朝迎上來的眾人客套性地寒暄了幾句,隨后便一起進(jìn)了葡萄園。
“頻伽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昆宏屠望著摩川背影憂心道。
我沒好氣地推開他:“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
第43章
山君不會怪罪的
大部隊(duì)走在前面,我和昆宏屠跟在后面。從昆宏屠口中得知,這個葡萄園是他小姨家開的,他日常就在這里工作。
“我小姨跟村子里其他人一樣,也是幾年前受政府號召開始種葡萄的,苗子都是進(jìn)口的苗嫁接在咱們本地葡萄樁子上�!崩ズ晖乐钢筮呉恢甑郊绲钠咸训溃斑@個,赤霞珠。”又指著右邊一株葡萄介紹道,“這個,梅洛�!�
那模樣,驕傲地仿佛是在和我介紹他的兩個省狀元女兒。
「現(xiàn)在主要還是預(yù)防白粉病,一畝地30-35克三銼酮,要噴灑到位�!鼓ΥㄍT谝恢昶咸烟偾�,翻看過葡萄葉的背面,又蹲下來查看它的主干,「今年沒有剝皮嗎?」
他說著,目光看向人群中站在最前頭的中年婦人。那婦人四十多歲,與昆宏屠長得有幾分相似,都是一副未語先笑的面孔。
「今年……今年人手不太夠,就剝了十年以上的老樁�!箣D人支支吾吾,跟上課開小差被老師點(diǎn)名一樣,滿臉的緊張。
摩川手指輕輕一摳,摳下一大塊老化的樹皮,撿起來遞向身后眾人:「八年以上的都要剝,剝完燒了,別偷懶。」
婦人臊著臉連連點(diǎn)頭:「好好好,我馬上讓人剝�!�
摩川一排排葡萄架巡查過去,看完了一家又一家,看到下午五點(diǎn)多才算全部看完。
但這時,天上卻突然下起雨來。
這雨來勢洶洶,轉(zhuǎn)眼便黑云壓城,雷聲陣陣。雷朗評估了下雨勢,轉(zhuǎn)頭建議我們還是先不要回去,說路上怕有落石風(fēng)險(xiǎn)。
我被落石砸怕了,自然沒有異議。摩川望了眼被暴雨相連的天地,也默許了下來。
作為雨季來臨的標(biāo)志,這場雨滋潤了厝巖崧的生靈,帶來了豐收的好兆頭,同樣亦帶來了山體滑坡與落石的風(fēng)險(xiǎn)。
大自然的饋贈總是福與禍相伴,對誰都很公平。
到了晚上七點(diǎn)多,雨仍然不見小,雷朗過來詢問摩川要不要今夜在左昌過夜。
“索蘭家的房子是我們村最好的,我已經(jīng)同他們打好招呼,您和這位夏人朋友隨時隨地都能過去�!�
摩川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去到屋檐下,接過雷朗遞給他的黑傘,撐開了,卻沒有立即走,而是微微偏身看過來。
“不走?”
我一愣,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等我,心臟失序地跳動了一下,撐起身急急跑到他的傘下。
“走。”我抓著他胳膊笑道,“一起走!”
索蘭家就是昆宏屠的小姨家,我們到時,昆宏屠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困住,要和我們一樣留宿此地。
索蘭空出了兩間房,摩川一間,我一間,昆宏屠和他表哥們擠一間,睡地上。
我一聽,這怎么行,忙表示用不著一人一間。
“睡地上多不舒服?還不如兩個人一間,這樣誰都有床睡。”我說著去看摩川,“是吧,頻伽?”
我這話有理有據(jù),實(shí)在讓他難以反駁,不管心里面怎么想的,表面上他終究是認(rèn)同了我的提議。
“我和柏胤一起住吧�!彼c我對視須臾,謙和地表示。
房間里只有簡單的家具,房子的女主人索蘭給我們另拿來了一床被褥鋪好,還貼心地備了一壺蕎麥茶放在桌上,以供我們夜晚飲用。
五月的厝巖崧,白天太陽高懸時還好,到了夜晚就有些涼了,特別這會兒還在下雨,就顯得晝夜溫差更大。
我拍了拍松軟的被子,對坐在桌邊飲茶的摩川道:“你要睡外頭還是里頭?”
不知是不是也要遵守“不坐臥高廣大床”的戒律,層祿人長得高大,床卻很小,一米二、一米三的樣子,跟酒店里的單人床差不多。
一男一女可能還好,兩個男人,特別是我和摩川兩個身量都不矮的成年男人并排躺,多少就有些擁擠了。
“隨意。”摩川抿了口茶道。
索蘭準(zhǔn)備了兩套新毛巾和新牙刷,可以簡單的洗漱,另外還拿來兩套兒子的睡衣,讓我們睡時更換。
“那就外頭吧�!北硨χΥ�,我逐一脫下身上的衣物,脫到褲子時,模糊間感到背后有道灼熱的視線如有實(shí)質(zhì)般落在我的腰上,然后緩緩下移,來到臀上,腿上……
而當(dāng)我換好衣服轉(zhuǎn)身,摩川望著半開的窗戶,一副觀察雨勢的模樣,瞧著并無異狀。
“這雨,你有沒有覺得跟去年那場很像?我們也是被大雨阻擋,沒法兒回去,只能夜宿農(nóng)家�!蔽易酱采希p手撐在身后,陷入并不久遠(yuǎn)的回憶。
那一夜,大地都像是要被暴雨吞沒,我們躋身在破破爛爛的“諾亞方舟”里,探討著末世中能否得救的問題。
“確實(shí)很像�!蹦Υǹ粗甑�,“雨開始小了,明天應(yīng)該能停�!�
“我已經(jīng)不需要諾亞方舟了�!蔽液翢o來由地突然來了一句。
摩川怔愣了下,錯愕地看向我。
我目光一錯不錯與他對視:“淹死就淹死,末日就末日。我已經(jīng)不想逃,也不會逃了�!�
過去的我,遇到危險(xiǎn)總是想著逃避,以確保自己免遭傷害。前兩段戀情的不順,除了開始的太隨意,很大部分原因,也是因?yàn)槲姨崆案兄搅藢Ψ狡鋵?shí)并非能交付真心之人。
不安全,就不給。有危險(xiǎn),就趕快逃。
我奉行著自己的處世哲學(xué),劃著逃生用的小舟,獨(dú)善其身地游走在浮世眾生間,以避免落得跟江雪寒一個下場。
然后,摩川出現(xiàn)了。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是我能碰的人,但仍然一步步淪陷,以至七年無法忘懷。
明明應(yīng)該逃得比誰都快,明明應(yīng)該離得比誰都遠(yuǎn),卻還是想要把他裝走,帶他一起逃離殘酷的命運(yùn)。
我以為我可以,結(jié)果屬實(shí)是高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