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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團(tuán)長外號黑風(fēng),三十多歲,是名經(jīng)驗豐富的徒步愛好者,組織過多次滄瀾雪山的南坡徒步路線。

    “咱們這次人比較多,一定要小心謹(jǐn)慎,聽從組織安排,不要亂跑好吧?”黑風(fēng)在出發(fā)前一晚召開了一個全體會議,著重說了下注意事項。

    “滄瀾雪山由于一些眾所周知的信仰問題,主峰鹿王嶺是上不上去的,也不允許上去,但南邊的四座側(cè)峰可以上。來回兩天,山上不升火,干糧和水自己帶夠了。最高海拔四千八百多米,可以帶幾瓶氧氣罐,如果支撐不住記得要及時跟我講,咱們會雇兩名層祿族的當(dāng)?shù)叵驅(qū)�,他們會護(hù)送無法繼續(xù)的隊員原路返回。好了,還有什么想問的現(xiàn)在可以問我……”

    翌日天不亮,大家各自背上背包,穿上沖鋒衣,由民宿出發(fā)前往南坡第一峰。

    值得一提的是,民宿的黑白小狗也和我們一起出發(fā)了。老板說它很喜歡陪著客人徒步,是條認(rèn)識路的向?qū)Ч贰?br />
    第一峰最高海拔只有四千米出頭,難度不是很大,最耗體力的也就是一段長一千米的爬坡。才剛開始,大家體力都足,沒什么人掉隊,連新手的孫曼曼和梁暮都緊緊跟著隊伍。但到第二峰的時候,眾人已經(jīng)徒步四小時,山上格外的冷,又有流沙坡,雪混著沙特別不好走,隊伍漸漸拉長。

    到第三峰,海拔更高了,山上碎石難行,連活潑的孫曼曼都不說話了,一行人悶頭直走。

    早上開始爬,下午五點才到第三峰營地,爬了足足十幾個小時。替孫曼曼她們支好帳篷,我隨便吃了點壓縮餅干,當(dāng)晚什么活動也沒有,只是早早地休息了。

    第二天睡醒,仍是一早出發(fā)。第四峰是南坡海拔最高,也是攀爬難度最大的一座山峰。

    我們?nèi)齻一直在隊伍的末尾處,爬到一半前面突然一陣騷動,過了會兒,就看到一名層祿向?qū)П成媳持鴤男的,后頭跟著名滿臉焦急的女孩,往三峰營地走。

    “好像是不舒服,有點缺氧了,只能原路返回�!鼻邦^的隊友傳來最新消息。

    本來有一名向?qū)菙嗪蟮�,如此一來,對方就只能去前面帶路,斷后的就成了我、孫曼曼和梁暮。

    第四峰陡峭異常,滿目黑色的巖石,不時還會有細(xì)小的落石砸下。我撐著登山杖和小狗走在最后,只是一個低頭的功夫,前面梁暮腳下一滑,整個人歪倒下去,重重摔到地上。

    我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梁暮艱難起身,手肘處的沖鋒衣破了個大口子,更要命的是,她的腳踝迅速腫起,一看就受傷不輕。

    孫曼曼滿臉焦急:“你動動腳趾,看是不是骨折了?”

    梁暮脫掉鞋子,動了動腳趾,還行,能動,看來只是扭傷。

    這時,隊伍前方的黑風(fēng)聞訊而來,蹲下檢查了梁暮的腳踝,給出了與我差不多的診斷,隨后道:“我們只有一名向?qū)�,不能送你原路下去了,你看你能不能堅持一下,再幾個小時就能下山了�!�

    孫曼曼擰眉:“這怎么堅持啊,她腳都這樣了……”

    “我來背吧。”我說,“剩下的路我背她�!�

    “幾個小時呢,你一個人怎么背?”梁暮穿上鞋,撐著登山杖就要起來自己走,“算了,我堅持堅持,慢慢走吧。”

    黑風(fēng)急忙攔住她:“這樣,你們先自己背一段路,后面我讓團(tuán)里男的輪流背,怎么樣?”

    梁暮的腳平地都不怎么能走,就更別說難爬的山路了,為今之計,也只有這個法子。

    穩(wěn)穩(wěn)將梁暮背在身后,她不太好意思地向我小聲道謝:“謝謝啊哥,你要是累了就把我放下,我這腳還能自己走兩步的�!�

    “沒事�!蔽艺Z氣輕松道,“你這么輕,我能直接給你背到山下你信不信?”

    我們本來就在最后,梁暮腳一傷,我背著她走得就更慢了,不知不覺已經(jīng)看不到前面的隊伍。

    一切來得毫無征兆,天空瞬間就由晴轉(zhuǎn)陰,再是起了濃霧,又過一會兒,飄起了雪粒子。

    山上本來就冷,但穿著沖鋒衣尚能忍受,這雪一下,四周仿佛剎那間冷了十幾度,叫人從骨頭縫里生出寒意。

    “哥,這天氣怎么說變就變了?我記得今天明明天氣預(yù)報是晴天啊。”孫曼曼挨著我,恐懼道,“前面的人好像都看不到了,我們是不是……是不是掉隊了?”

    太冷了,冷得口舌都有些僵硬。我眼尖地發(fā)現(xiàn)一旁山石正好有個可以避風(fēng)遮雪的凹陷處,忙背著梁暮往那處跑。

    躲進(jìn)凹陷,我將梁暮放到地上,見她嘴都凍紫了,心里一沉:“曼曼,把你的保溫毯拿出來�!�

    出發(fā)前,我都是讓她們把野外生存的東西帶齊的,繩索、口哨、保溫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想不到真的用上了。

    孫曼曼從自己背包里翻出保溫毯給梁暮披上,隨后掏出手機。

    “哥,沒有信號�!彼e著手機到處搜晃,但始終是無服務(wù)狀態(tài)。

    “不知道大部隊會不會回來找我們?”梁暮縮在保溫毯里,人還在發(fā)抖。

    那只一路跟著我們的黑白小狗此時橫臥在我們?nèi)四_邊,仿佛想靠自己的體溫為我們?nèi)∨?br />
    我揉了揉它的長毛,說:“等等吧,說不定一會兒天就好了,我們自己也能找到路�!�

    然而,之后的幾個小時,不僅沒人來找我們,天氣也沒變好。風(fēng)卷著雪猛往臉上撲,孫曼曼將所有衣服都拿出來御寒,仍然凍得直哆嗦。

    梁暮和我的背包一早就被黑風(fēng)拿走,交給團(tuán)里其他男性代背,因此我們現(xiàn)在只有孫曼曼一只包的物資。

    更糟糕的是,梁暮開始出現(xiàn)呼吸困難的癥狀,也不知是高反還是情緒緊張引起的。

    “這樣等下去不行……”我見外頭雪好像小了些,問孫曼曼要了件雨衣穿上,又拿了半塊壓縮餅干,告訴她們不要亂跑,待在原地,每兩分鐘吹一次哨子,之后便離開凹陷處外出尋求救援了。

    “哥,別去!”孫曼曼扯著我的袖子不肯讓我走,聲音已經(jīng)帶上哭腔,“我害怕�!�

    我看了眼已經(jīng)意識模糊的梁暮,狠狠心掙脫了她的桎梏:“沒事的,我找到人就馬上回來�!�

    垂耳的小狗像是聽懂了我的話,忽然直起身,沖我叫了聲就往外面跑。

    記得民宿老板說它認(rèn)路……

    “千萬別亂跑,照看好梁暮!”最后叮囑完孫曼曼,我轉(zhuǎn)身追著狗離去。

    一片濃白的霧氣中,小狗走走停停,始終離我三四米的距離,似乎真的在給我引路。

    我起初還有些猶豫,到后面直接跟著它跑。

    風(fēng)在耳邊呼嘯,雨披阻擋了一部分嚴(yán)寒,可高海拔下的奔跑十分消耗體力,不一會兒我就上氣不接下氣,喉頭泛起鐵銹味。

    “等……等等!”我停下來,撐著膝蓋不住喘息。

    小狗遠(yuǎn)遠(yuǎn)看著我,忽地耳朵一動,狂吠起來,并急急朝我奔來。

    我覺出不好,抬頭往上一看,就見一塊黑色的落石砸了下來。本能的求生意志之下,我猛地往旁邊一撲,險險避開落石,但整個人從山坡上翻滾下去,一路天旋地轉(zhuǎn),輾過無數(shù)尖銳的石頭,最后躺平在了一處山谷埡口處。

    山坡上黑白色的小狗身影已模糊難辨,朝著下頭的我吠叫兩聲,發(fā)出焦急的嗚咽聲,過了沒多會兒就走了。

    我渾身劇痛,試著移動,幾次都不成功,最后只能躺回去。

    望著飄雪的陰霾天空,可能是最近發(fā)生的事實在太多,我并沒有覺得特別的崩潰,情緒還算穩(wěn)定。

    今年也不是我的本命年,怎么就這么倒霉呢?我該不是……要死在這里了吧?

    長長嘆一口氣,我開始胡思亂想。

    早知道……早知道……

    我閉上眼,腦海里閃過親吻摩川的畫面。

    早知道我這么快就要死了,怎么樣都要讓他真正破一回梵行的。

    他一定恨死我了,要死都不死遠(yuǎn)點,竟然死在他家門口。

    也不知躺了多久,天一點點變暗,溫度更低了。嚴(yán)重的失溫讓我越來越難集中注意力,而這時,那只奶�;y的小狗竟然去而復(fù)返,回到了我的身邊。

    它趴在我的身上,用自己的體溫為我取暖。

    我胸骨被它壓得悶痛,又有點想笑:“最后有你陪著我……也挺好的�!�

    就這么過了一夜,靠著小狗,我雖然免于被凍死的命運,但身體還是愈加虛弱了。

    雪停了,霧也散去了,黎明的光輝照射進(jìn)埡口時,原本靜靜趴在我胸口的小狗忽然仰天叫了一聲。

    我努力睜大雙眼,就看到迎著陽光,有個人影從山坡上迅速滑下來,幾乎是手腳并用地踉蹌著奔向我。

    “柏胤……”他明明那樣著急,來到我身邊后,一切動作卻又變得小心翼翼,連觸碰我面頰的手指都不敢用力,像是怕把我碰碎了。

    我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我碎了,他好像也要跟著碎了。

    “我是不是上西天了,不然……怎么看到了神仙?”我笑著抬起手,半途又沒力落下了,被對方眼疾手快一把攥住。

    “沒事了,沒事了……”他搓著我的手,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裹住我,隨后俯下身,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你沒事了,我找到你了。”

    “曼曼她們……”身上一下暖和不少,我問出自己最關(guān)心的。

    “她們沒事�!彼帽羌獠蛔〔渲业拿骖a。

    強撐著的意識終于可以安心散去,我閉上眼,放任自己昏睡過去,意識消失前,耳邊聽到的,是摩川幾近呢喃的話語。

    “……我也沒事了�!�

    第40章

    總有一天都是我的

    大二時,野外生存課的劉老師不止一次帶我們前往山林露營,進(jìn)行實踐活動。他的帶隊名單似乎就那樣根據(jù)第一次活動固定了下來,我和摩川被迫綁定在了同個批次里,甚至同個帳篷。

    記得那會兒已經(jīng)是臨近寒假了,差不多是最后一次野外實踐,北市的十二月室內(nèi)已經(jīng)供暖,室外最低能達(dá)到零下五度左右。

    夜晚,眾人圍坐在篝火旁,興致勃勃聽劉老師講他當(dāng)兵時的那些事。

    “山里的情況瞬息萬變,特別是高原雪山,天氣預(yù)報有時候是不準(zhǔn)的�!敝v著講著,劉老師開始引入他的生存小妙招,“如果我們在山里遇到極端天氣,風(fēng)雨雪霧,迷路了,或者實在走不了,首先不要驚慌,保持鎮(zhèn)定,找離你最近的防風(fēng)防雨庇護(hù)點,利用一切身邊的可用資源維持體溫,保持干燥�!�

    “其次,你分析一下自己身體情況能不能等天氣好轉(zhuǎn)自己折返,不能,有手機打手機,有衛(wèi)星電話打衛(wèi)星電話,原地等待救援�!�

    “最后,為了讓救援隊更快找到你,積極吹響救生哨,或者靠燒樹枝產(chǎn)生濃煙引起救援隊注意�!�

    一名男生聽后舉起手問:“那如果什么通訊器材都沒有,隊友重傷瀕死,極寒模式,四周大霧,能見度低,救援不知什么時候能來,這樣的情況要如何應(yīng)對?”

    有人笑道:“你擱這極限挑戰(zhàn)啊?buff都疊滿了�!�

    對方也笑了:“極端天氣都能遇到,那極端情況也是有可能的嘛�!�

    “說得對!”劉老師不僅沒覺得男生找茬,反而夸獎道,“有這樣舉一反三的求學(xué)精神很好,確實,也不是沒有可能遇到這種極端情況。如果你的同伴危在旦夕,你首先需要為他她處理傷口,盡可能維持體溫,然后就是靈活應(yīng)變�!�

    劉老師這話實在有些模棱兩可,我雙手撐在身后,忍不住追問道:“什么是靈活應(yīng)變?”

    劉老師頓了頓,道:“就是判斷當(dāng)下的情況和你自己的情況,你認(rèn)為你能不能找到救援,他她能不能等到救援。一般這種時候就是見證人性的時候,珠峰上多少看著同伴死在眼前的,沒辦法,根本救不了,一人一個夏爾巴人都不行。氧氣不夠,死;跌倒爬不起來,死;高反身體吃不消,還是死。救人是拿你自己的命勻給對方,爭取一起活下去的機會,但失敗了就是雙死�!�

    我一挑眉,聽懂了對方的潛臺詞:“不管,自己大概率能活;管了,可能雙活,也可能雙死。是這意思吧?”

    劉老師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不說話了。

    “還是看那個人是誰吧,陌生人就算了,親人我肯定得救啊……”

    “父母的話,就算我自己死了我也要救他們的。”

    “也是這樣說說,到了那種極端環(huán)境,說不定人的心態(tài)會變,救的變不救了,不救的變救了……”

    短短時間內(nèi),其他人紛紛做出決斷,給出了自己認(rèn)為最妥當(dāng)?shù)拇鸢浮?br />
    我嗤笑一聲,舉高雙手伸了個懶腰,道:“別人愛怎么犧牲怎么犧牲,但……我選‘不管’�!�

    身旁的人回頭看過來,有些意外,又有些質(zhì)疑。

    我迎上摩川的目光,挑釁似的回瞪回去:“干什么?不當(dāng)英雄犯法嗎?”

    他觀察我半晌,淡淡收回視線,再次看向火堆:“不犯法�!�

    不犯法你看個屁!

    我用眼刀攻擊著他的后腦勺,嫌棄地往另一邊挪了挪。

    “只是不懂,你為什么要說謊�!蹦Υǖ穆曇粼俅蝹鬟^來,輕輕緩緩,漫不經(jīng)心,似乎只是單純地不解。

    英雄果然不是好當(dāng)?shù)摹?br />
    昏沉著醒來,視野一點點由模糊轉(zhuǎn)為清晰,我指尖稍稍一動,床頭就響起一陣刺耳的儀器嗡鳴聲。

    嚴(yán)初文和孫曼曼一見我醒了立馬湊上來噓寒問暖,關(guān)心備至。

    “柏胤,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哥,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口干舌燥,嗓子都要冒煙,而伴隨著呼吸,胸口每次都會泛起無法忽視的疼痛。

    “渴,疼�!蔽已院喴赓W道。

    孫曼曼趕緊去倒水給我,嚴(yán)初文則大概解釋了我目前的身體情況。

    我斷了一根肋骨,但好在不嚴(yán)重,沒有錯位,只需要保守治療就行,其它就是摔下山坡受的一些皮外傷。

    就著吸管喝了半杯水,由于不自覺地胸腹用力,躺回去時,我臉都疼得扭曲了下。

    “對不起啊哥,這次都是我害了你。”孫曼曼滿臉的歉疚。

    我有氣無力地安慰她:“天氣不好怎么能怪你呢。梁暮怎么樣了?”

    “她沒事,現(xiàn)在在樓下病房掛水呢�!闭f到最后,孫曼曼紅了眼眶,似乎仍然心有余悸,“我們被找到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半夜了,我給梁暮吸了一瓶氧氣也不管用,她一直說疼,還發(fā)燒了,要不是救援人員來得及時,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辦。”

    接著,她和嚴(yán)初文你一言我一語,聯(lián)合訴說了昨晚的驚心動魄。

    由于天氣變化實在太突然,團(tuán)隊里唯一剩下的層祿族向?qū)М?dāng)機立斷選擇下撤。

    第四峰和第三峰之間有條岔路可以通往山下的村莊,徒步只要四小時。他們下得太急,下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少了我們,但那會兒山上能見度已經(jīng)只有四五米,連層祿族向?qū)Ф疾桓屹Q(mào)然上山,一群人商量之后便選擇下山尋求當(dāng)?shù)卦取?br />
    “有三個夏人在南坡失蹤了,兩女一男,都很年輕。消息從瓦孝傳過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怕是你們那個團(tuán)出事了,結(jié)果一打聽,竟然就是你們。我急得不行,立刻就通知摩……”嚴(yán)初文明顯地停頓了片刻,瞥了眼邊上的孫曼曼,語調(diào)含糊地掠過了這段,“到了南坡山腳,我上不上去,只能等在下頭干著急,你都不知道我一個晚上是怎么過來的�!�

    說到最后,他話語里帶了絲哽咽,緩了半晌才繼續(xù)道:“大概凌晨兩三點的時候,曼曼她們才被護(hù)送下來。一下來曼曼就問你的情況,知道你還沒消息,哭得差點厥過去�!�

    孫曼曼聞言眼眶瞬間又紅了,眼淚一聲招呼不打就掉了下來:“如果這次你有什么事,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她哭得我都有點想哭了,要是就這樣死了,想想確實好不值啊,連一句像樣的告別都沒有。

    我抬起手,勾勾手指,讓孫曼曼上前。

    她抹著眼淚湊過來,以為我要說什么。

    我笑了笑,一掌落在她頭頂,揉亂她的頭發(fā):“讓你們擔(dān)心了�!�

    曼曼又坐了會兒才下去陪梁暮,她一走,嚴(yán)初文將床邊的椅子往前面拉了拉,湊近我道:“你這回,真是把摩川嚇慘了。他一路送你到醫(yī)院,確認(rèn)你沒有生命危險才回的棚葛�!�

    隨后,他將方才那段掠過的細(xì)節(jié)又重新說與我聽。

    “我把你們?nèi)嗽谏缴鲜?lián)的事告訴摩川后,他當(dāng)即就說要和我一起去瓦孝。到了那邊,層祿人一下就認(rèn)出了他,都不知道他為什么出現(xiàn)。然后他就說要跟救援隊一起上山去找你們,你不知道,那些層祿人都要瘋了,怎么也不肯讓他上去,說一定是你們?nèi)菒懒松骄艜刑炝P。摩川就說他是山君的言官,滄瀾雪山感覺到他的到來,一定就會平靜下來……”

    “不顧族人的反對,他一意孤行參與救援,從天黑找到天明,最后順著你留下的記號才找到你�!�

    哦,對,我跟著小狗一邊跑一邊還用石頭在地上做了標(biāo)記,天黑可能看不見,但天一亮摩川就能發(fā)現(xiàn)。那還是我們一起上野外求生課學(xué)的。

    “這次太險了……”我靜靜聽完,不無后怕地道,“誰知道buff能疊這么滿�!�

    嚴(yán)初文一愣,笑了:“還能開玩笑,說明你精神挺好�!�

    病房安靜下來,他看著別處,逐漸魂游天外。

    我身體還很疲倦,見他不說話了,閉上眼準(zhǔn)備繼續(xù)休息。

    “那個……”

    我剛凝集的一點睡意被打散,睜開眼,見他欲言又止,就是不說重點,忍不住催促:“說呀�!�

    嚴(yán)初文磨磨蹭蹭老半天才說:“摩川回去后,從棚葛的長階下三步一叩首,一路磕頭磕回的鹿王廟。”

    “……什么!他為什么?”我一激動,差點要坐起來。

    嚴(yán)初文連忙按住我:“他說他說錯了話,做錯了事,要求山君原諒�!�

    那臺階有上千階,三步一叩也得叩幾百個頭吧?他之前不是挺橫嗎,還朝山君亂發(fā)脾氣,怎么轉(zhuǎn)眼又慫了?

    我又氣又急:“他怎么樣?”

    “比你好。”

    見他表情不似作偽,我稍稍松了口氣。

    “我這骨折幾時能痊愈?”我心中想要見到摩川的渴望達(dá)到了從未有過的巔峰,恨不得此時此刻插上翅膀飛到鹿王廟去。

    躺在雪地里一晚上,夠我把一輩子的事都想清楚了。

    “醫(yī)生說住十天左右醫(yī)院就能出院了,之后主要就是靜養(yǎng)。怎么,你有急事?”

    “嗯,挺急的。”我一臉嚴(yán)肅。

    “工作上的事?”嚴(yán)初文又問。

    我看著他:“我急著……撬山君墻角�!�

    “……”嚴(yán)初文的表情都空白了。

    “如果這次意外,真的是山君降下的怒火,那祂一次殺不死我,以后也別想弄死我�!蔽矣米钐撊醯恼Z氣,說最狠的話,“祂的老婆、孩子,總有一天都是我的�!�

    嚴(yán)初文回神一般猛地倒抽口涼氣,舉起雙手捂住自己耳朵道:“我自動清空一分鐘內(nèi)的所有記憶,你就當(dāng)我什么也沒聽到�!�

    第41章

    我怕黑

    可能是怕我們找他麻煩,黑風(fēng)那家伙自我住院來就沒出現(xiàn)過,孫曼曼說,對方甚至拉黑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把她氣夠嗆。

    在醫(yī)院住到第五天時,五一結(jié)束,梁暮也出院了。原本兩小姑娘還不肯走,說要等我出院一起回海城,我跟她們說我不回,出院了直接去嚴(yán)初文他們那兒養(yǎng)著,可能要住一兩個月,她們這才依依不舍離去。

    在病床上又躺五天,躺得身上都要長銹,到第十天,終于可以下地走路,我迫不及待地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你這……會不會太勉強?”回棚葛路上,路顛得我肋骨都疼,嚴(yán)初文只好一再放慢速度,到后面直接就是龜速前進(jìn),“你臉都白了�!�

    我一手按著肋骨,一手抓著上方的把手,強忍著不適道:“沒事,開快點吧,我能忍�!�

    嚴(yán)初文深知我心,聞言搖了搖頭道:“開慢點摩川也飛不了,悠著點吧。”

    下了車,熱情的二錢便抱著我的腿撲上來,沖我狂吐舌頭。一看到它,我就想到在雪山救我性命的那只黑白小狗。

    恢復(fù)意識后,為了感謝救援隊和小狗,我特地讓嚴(yán)初文準(zhǔn)備了十多個紅包給到參與救援的人員和民宿老板,結(jié)果誰也不肯要,都說是應(yīng)該的。沒法兒,我只好叫嚴(yán)初文做了兩面錦旗,一面送救援隊,一面送民宿,另外還給小狗買了一箱罐罐獎賞。

    “行了行了,你別撲了。”郭姝扯著項圈給二錢拎開了,完了關(guān)心地問我,“沒事吧?”

    我莞爾:“我倒也沒有這么脆弱。”

    我回到研究院的消息不脛而走,當(dāng)天下午涅鵬和昆宏屠便分別來探望了我。

    “你真是命大啊小老弟�!甭犖艺f完雪山上的驚險一夜,涅鵬豎起大拇指,“你們不是有句話叫‘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嗎?以后你就是個有福的�!�

    無可避免地,談到摩川上山找我的事。涅鵬作為一名淳樸的少數(shù)民族,自然不會往歪了想,只以為我和摩川兄弟情深。

    “三步一叩,就這么跟你說,有的人一輩子可能都用不上這種祈愿方式,那一定是在對方看來特別大的事兒。你好了后,可要好好去謝謝頻伽。”

    他走后沒多久,昆宏屠就來了,還給我送了袋花生。

    我原樣照著給涅鵬說的又說了遍,他聽得津津有味,坐了兩個小時都不走。

    “頻伽去找你那晚,我們這兒人也不知道,隔天一醒來發(fā)現(xiàn)神廟沒開門,頻伽不見了,都可緊張了�!崩ズ晖肋厔兓ㄉ呎f,“還是后來村長來說頻伽沒事,只是去了瓦孝,大家才散的�!�

    “再后來,大家知道他是去救人的,都在說果然是頻伽,一去風(fēng)雪就停了。”說到此處,他臉上隱隱透著驕傲,仿佛與有榮焉。

    但很快,他又泄氣下來:“大家其實還挺高興的,結(jié)果頻伽一回來就開始跟山君請罪,從神廟的最下頭一路磕到了門口,磕了幾百個頭,頭也破了。我阿媽回來跟我講,眼睛都心疼紅了。其實我想,山君肯為了頻伽停下風(fēng)雪,那一定是沒在怪罪他的,他何必這樣嚴(yán)格要求自己……”他突然停下,自知失言般給了自己一巴掌,懊惱道,“哎呀,我在說什么,收回收回。”

    我捏著昆宏屠給我的幾�;ㄉ�,心里像是打翻了調(diào)味罐,酸甜苦辣混合在一起,將一顆心腌漬入味,每一個細(xì)胞,每一寸血肉,都標(biāo)記著摩川的名字。

    昆宏屠走后,我盯著袋子里沒剩幾粒的花生,叫來嚴(yán)初文,請他幫我準(zhǔn)備點水果。

    “水果?”他不解道,“你要自己吃?”

    我沖他笑笑:“摩川救了我,又替我受罰,我現(xiàn)在與他不過幾百米的距離,怎么也要登門親自向他道謝吧。”

    嚴(yán)初文會意,二話不說出去了,半小時后,給我買回一袋蘋果一袋枇杷。

    吃過晚飯,我拎著兩袋水果就要出門,郭姝看到頗為擔(dān)心,對嚴(yán)初文道:“師哥,柏胤這都沒好呢,爬那么長臺階行不行��?不然你陪他一起?”

    嚴(yán)初文只低頭認(rèn)真收拾桌子,看也不看我道:“沒事兒,他一個大男人沒那么嬌氣。”

    “嘶……”我痛嘶著放下手里的水果,站臺階上慢慢等回血。

    用走的都這么艱難,摩川三步一叩,不知要花多少時間。心煎熬著,身體也煎熬著,這些年的苦,怕是都在我這兒吃完了。

    走兩分鐘歇一分鐘,我就這么艱難地花了半個多小時挪到了神廟門口。

    再次站在高聳莊嚴(yán)的大殿前,我的心境已截然不同,那些彷徨不定,那些憂慮迷惘,好像都隨著生死一遭消散在了茫茫雪山中。

    深吸一口氣,我跨進(jìn)殿門,坐于矮幾后抄經(jīng)的摩川聽到聲音看過來,一見我,明顯地愣了下。

    我舉起手里的袋子示意:“登門道謝�!�

    “你已經(jīng)好了?”他低頭繼續(xù)抄經(jīng),既沒有趕我走,也沒請我坐下。

    “沒啊,沒好。”我將兩袋水果放到一邊,拉了個蒲團(tuán)過來,盤腿坐到他面前,“才幾步路,走得我疼死了。”

    筆尖在紙上一顫,落下一枚不和諧的墨點,他蹙了蹙眉,跳過繼續(xù)往下寫。

    “疼就早點回去休息�!�

    “我好不容易走上來的,才坐幾分鐘你就要趕我走?”我打量他的面龐,見他額頭肌膚細(xì)膩,沒有留下任何的疤痕,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這么好看的臉,留疤就太可惜了。

    “那你自便�!蹦Υㄕf完,不再理我,只專心致志抄經(jīng)。

    我托著下巴看他,眼睛、鼻子、雙唇、下巴,還有那只握著筆、骨節(jié)分明的手,就這么看了幾分鐘,竟然完全不覺得無聊。

    感覺可以看一輩子。

    沒來由地,就想到一本書。

    【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時也是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恳郧白x到這句話時,只覺得書里的老男人惡心�,F(xiàn)在再品,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文字功底。輕描淡寫間,便完美詮釋了什么是無可救藥的深度迷戀。

    如果愛上洛麗塔,是亨伯特的罪孽。

    那在莊嚴(yán)肅穆的神殿里意淫一位神官,就是我的罪孽。

    時間一點點過去,殿內(nèi)靜得只剩筆尖在紙上拖曳的輕微聲響,以及經(jīng)書不時的翻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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