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蕭葛臉上的笑意終于僵硬。
到這一刻,他不可能還不明白他的意思,所有事情,頃刻間恍然大悟。
“是你!一直在幫她的人是你�!笔捀鹨а狼旋X道,“那些證據(jù),是你幫忙送到那記者手上的。正是那你為了幫我得到她信任,承諾,給她一份見面禮出去送蕭氏證據(jù)那一次。而又巧合的正好是一個記者,巧合得我不認為是你做的�!�
蕭葛這人,就是疑心病太重。這樣巧合的事情,他斷然不敢相信。在他看來,陳橫山但凡是個“臥底”,那么就不可能干這么暴露自己身份的事,不然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是以,他對他算不上完全信任,但懷疑也沒有多幾分。
正是因為摸準了蕭葛的心思,陳洛初才敢這么大膽的讓陳橫山去辦這件事。不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罷了。
“不錯,是我�!标悪M山這會兒倒是有閑情逸致,他把車窗開了一條縫,感受著灌進來的冷風,道,“那只錄音筆,也根本不是姜鈺留下來的。當時我趁他端著盒飯進去,把筆跟筷子放在一塊。姜鈺雖然好奇,但洛初眼神示意下,他自然不會多說什么。反而順勢把筆放在了化妝臺上。”
“當然,他們也沒有人知道筆的用途,是我用來打消你懷疑的伏筆而已。其實能不能用上,我也不敢保證。不過沒想到,因你多疑,最后你還是懷疑到了姜鈺頭上。畢竟我……在你看來,確實沒有幫助洛初的動機不是?”
蕭葛雙眼猩紅,恨到極點,“你答應親自動手制造意外,又哪里是為了手上沾血,給我把柄安我的心,你只是把這事接了過去,而后想辦法拖延�!�
“我自己來,自然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即便在現(xiàn)在這種險境里,我也總能想想辦法。而交給其他人,他們又哪里會手軟。還是我自己來的好�!标悪M山道,“至于你許給我那點好處,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放在眼里。”
“那她又許給你什么好處,你愿意這樣幫她?”外頭的風同樣吹在蕭葛臉上,他卻半點閑適都感覺不到,甚至正好和陳橫山相反,巨大的不安籠罩著他。
他記得他說,他總能想想辦法,不由得開口道:“不論她許給你什么,我都能給你雙倍。你想想辦法,讓車停下來。橫山,難不成你還想為了那人的女兒,連自己也不顧了?陳氏難道也拱手讓給那人的女兒?那這么多年你苦心經(jīng)營打理又是為了什么?”
蕭葛到最后,話語簡直苦口婆心。
那個男人,確實一向最容易擊垮他的心理防線。
只是在今天卻沒有什么作用,陳橫山道:“那是他的東西,我還給他也是應該,陳氏讓他女兒來經(jīng)營,理所應當。也不枉這段時間我教了她這么多,她是個好孩子,學的也快。陳氏交給她我也放心,洛初也滿意�!�
蕭葛一愣,隨后反應過來,他口中的人是那人的另一個女兒。
于是葉晨曦那張臉,映入腦海。
蕭葛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這得從多早開始?陳洛初又布了什么局,她對一切居然都早有計劃。
他全身血液逆流,眼看著面前的大彎,雞皮疙瘩瞬間起來,求生欲讓他去搶方向盤,去踩剎車,剎車果然半點用也沒有。
陳橫山一臉冷靜的看著他慌亂的動作。
“你究竟,為什么這樣子幫她?”蕭葛想不出緣由,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的動機,他道,“不管她許給你什么好處,我這邊,你想要什么,你隨便提�!�
陳橫山盯著前方,冷靜道:“她什么好處也沒有許給我。再者,你哪怕把蕭氏給我,又怎么樣?即便再多的錢,也跟她比不了。什么都跟她比不了。”
蕭葛臉上早已白的嚇人。
“小時候,我沒有護好她,讓她受了那么多苦,已經(jīng)虧欠她許多。她好不容易這樣大了,我舍不得她吃一點苦。她想要她那父親在下面能夠安心,我就不遺余力的幫她�!标悪M山語氣終于不再沉著,他哽咽道,“是你讓我們家洛初受了這么多苦啊。也是我,也是我讓她受了那么多苦�!�
“她……”
陳橫山看著他,笑了:“她啊,她是我閨女�!�
隨后他喃喃自語:“希望我不在了,后半輩子,她能過得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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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橫山說完這句話,眼睛早已濕潤。
遺憾嗎?遺憾的。
遺憾幼年沒有給她父親的關愛,遺憾沒有早點知道兩人的關系,遺憾當年腌臜作為全被她看在眼底,遺憾他無能為力,沒能用更好的辦法幫助她,遺憾……沒能親口跟她道聲歉。
還遺憾沒能親口聽她叫一聲父親,不過他不配提。
但是不遺憾付出一切保全她,一點也不遺憾的。
陳橫山又笑了,總歸他是為她做了件事情了。
洛初啊洛初,你看這樣可好?那人依舊做你英勇神武,讓你崇拜的父親。而我以后,當你的守護神,要是作惡太多當不了神,即便當惡鬼,我也守著你,你放心,我會躲在角落,不會嚇著你的。
我跟你父親一塊守著你,他當你名正言順的父親,我……不跟他爭。
*
兩人極力爭奪。
數(shù)十秒后,一聲巨響,一切歸于平靜。
*
陳洛初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她,回到了小時候,在孤兒院的那段時間。
晚上她又吃不到飯了,她躲在被子里,蜷縮著身子,餓得胃疼。
她撫摸著肚子,卻沒有哭,也沒有喊人。這是常態(tài),她習慣了。
她閉上眼睛,幾乎要睡著了,卻突然有一雙手,掀開了她的被子,然后一雙大手,把她從床上給抱了起來,緊接著她被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里。
男人高大極了,小心翼翼的抱著她,抱著她往外走去。只是一路昏暗,她看不清楚他的臉。只是面對這個陌生人,她也不害怕。只是好奇的問道:“你是誰?”
她掙扎:“你別抱我。”
“不要怕,我不會害你,就一會兒�!�
男人說著,只是更加用力的抱住她,很快他們來到了一間房間,除了依舊黑暗之外,這里簡直就是天堂,很溫暖,滿桌吃的。男人放下陳洛初,讓她大快朵頤。
陳洛初又偷偷看他,依舊只看得見一個輪廓,看不清楚臉。
她又問:“你是誰�。俊�
男人干巴巴的說:“我最后來看看你。”
陳洛初說:“可是你為什么要來看我?”
“舍不得你�!蹦腥诉@一下回答的很快,他說,“以后再也見不到你了,想來看看你�!�
陳洛初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感覺胸口一陣疼痛。她捂著胸口,眼淚直掉。
男人慌神了,連忙走到她身邊,抽紙給她擦眼淚,只是動作并不靈活,甚至有些生疏。
“你不會照顧人�!标惵宄跽f。
“對不起,我照顧得不好。我從來沒有照顧過小姑娘�!蹦腥撕苁抢⒕�,似乎想抱起她哄一哄,最后還是放棄了。
他記得她不愛他抱她。
陳洛初有點心疼他,正想伸手主動過去抱抱他,他卻直起身子,道:“我該走了。洛初,你該醒了,以后不要再想著那些事了,開心一點活著,好不好?你一定要開心的活著�!�
他說完話,就像是有人在催促他一樣,他不得不抬腳準備走了。
陳洛初盯著他的背影說:“是爸爸嗎?”
男人倏地回頭,像是笑了,他朝她擺擺手,道:“不要再睡了,起來吧,她們都在等著你。以后好好陪著姑姑妹妹,還有我乖巧的外甥女�!�
他越走越遠了。
最后只剩下一個點。
陳洛初想,她大概是失去了什么。
等到她睜開眼睛看到天花板的時候,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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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發(fā)現(xiàn)陳洛初醒來的是葉晨曦,她先是懷疑自己是不是跟前幾天一樣,看錯了。葉晨曦使勁揉了揉眼睛,面前的陳洛初,眼睛雖然濕潤,可分明睜著眼睛。
她驚喜極了,差點上去抱住她,但最后猛然想起她的身體狀況,急急收手。
陳洛初喉嚨里像是卡了什么東西,想說話,說不出來。而葉晨曦早已經(jīng)從病房里跑了出去,她跑遠了,可是聲音還是傳進了病房。
小姑娘的聲音清晰透亮,大聲喊著:“姑姑,姑姑你快來!姐姐醒了!”
陳洛初望著天花板,沉默。
幾分鐘后,陳英芝也慌慌張張跑了回來,看到陳洛初醒了之后,忍不住無捂住嘴,下一刻,她哽咽道:“洛初,你終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陳洛初想說點什么,可是腦子里一片空白,好像生銹了一樣,有那么一刻似乎忘記了怎么和人交流。不過好在在陳英芝撫摸上她臉頰的那一瞬,她像是恢復過來了,用艱澀的聲音喊了一句:“姑姑�!�
“你睡了太久了�!标愑⒅パ劾镄钪蹨I,那是心有余悸的后怕,在這一刻終于心著地了。
陳洛初說:“我睡了多久了?”
“半個月了,洛初�!标愑⒅z愛的說,“姑姑差點要以為你醒不過來了。你妹妹這幾天也天天往醫(yī)院里跑,姜鈺那天帶你來醫(yī)院的時候,她看見你,就忍不住哭了,擔心你擔心的不得了�!�
陳洛初嘴角微微上揚,然后朝葉晨曦伸出手,后者順從彎腰下來,跟她擁抱,像是要把對方揉進骨血里。
“姐姐,你還能抱著我,真好�!比~晨曦小聲的說。
“是啊,真好�!彼胶�。
“以后有什么事,你得讓我一起承擔,我也是個大人了,父親的事,你就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葉晨曦道。
“對不起�!�
“你要是真心跟我道歉,那你答應我,下一次換我來保護你,好不好?”葉晨曦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摩挲著,“我一直有跟姑父好好學,他教我也很認真,用不了多久,我就有能力了�!�
乍一聽到陳橫山的名字,陳洛初臉上的笑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陳英芝的臉上也有幾分僵硬。
葉晨曦也很快料到自己說了什么,暗自后悔著。
片刻后,陳洛初看著葉晨曦說:“我想喝粥,你去給我買,好不好?”
葉晨曦沒有耽誤,立刻就去了。
陳洛初這才看著陳英芝,她張張嘴,卻問不出口。
“那天,姜鈺把你送來醫(yī)院之后,沒過多久,就傳來消息,你姑父跟蕭葛,一起出了車禍�!标愑⒅@著氣,心酸難忍,“你姑父,沒能活下來�!�
陳洛初胸口像是被利刃劃開,她沒有說話。
“洛初,你姑父為什么會和蕭葛在一起?他是不是……”陳英芝表情痛苦又凝重。
“沒有,他沒有想害我,他一直在護著我�!标惵宄跽f。
陳英芝整個人都輕松下來,說:“那就好�!�
陳洛初此刻其實有很多問題,比如蕭葛呢,比如事情后續(xù)怎么樣了,再比如姜鈺又如何了,可是她卻什么都沒有心思問,只說:“有沒有給他準備葬禮?”
“半月前就開了追悼會了,他沒有孩子,我讓晨曦代替了孩子的身份,替他送了鐘�!标愑⒅フf,“洛初,姑姑從此就沒有愛人了,只有你和晨曦,你一定要給姑姑好好的。姑姑年紀大了,經(jīng)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陳洛初久久不言語,她只是跟陳英芝對視著,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眼里的脆弱。
*
一個星期之后,陳洛初出了院。
她的身體并沒有恢復,只是可以回家修養(yǎng)了。
偌大的陳家,從此只有她和陳英芝,也不對,還多了一個妹妹,少了那個不經(jīng)�;貋淼娜�,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同。
陳洛初再沒有提起過陳橫山。
只是晚上偶然進了他的書房,整理他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存儲設備。
她遲疑了很久,還是把設備里的內(nèi)容讀取了出來。
里面的東西很單薄,只有一段錄音。
陳洛初再一次聽到了陳橫山的聲音。
那個稱不是好男人的男人,頭一次那么拘謹。
他小心翼翼道:“洛初,如果有一天我能幫你成功對付蕭葛,你能不能,能不能喊我一聲……”
隨后他又自我否認道:“是我癡心妄想了,算了,就當我沒說過。即便你喊我姑父,我也高興。這個錄音,要是有一日你能聽到,一定要記住,你比我重要,我為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你小時候沒有父親保護,現(xiàn)在我總要保護你。以前我恨急他們逼我姓陳,現(xiàn)在卻感激上了,總歸在姓氏上,你跟我一樣還有一層關系。”
“洛初,不是我自戀,你長這樣好看,眉眼其實有些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要真像,為什么從沒有一個人這樣覺得。不過不像也好,蕭葛不會起疑……”
錄音還有很長很長,陳橫山像是有講不完的話。
陳洛初卻沒有再聽下去,她閉上眼睛,他好像就坐在她面前,那樣小心翼翼,那樣拘謹,生怕惹惱她。說話誠誠懇懇,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她看,看看他有多真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英芝進來喊她,道:“沒想到你居然跑來這里了,往常你是最不愿意接近你姑父的地方的�!�
陳洛初道:“原來我這樣排斥他?”
“可不是。”陳英芝說,“他回來,你就不愿意回來。洛初,時間不早了,回房間休息吧�!�
陳洛初點點頭,起身跟著陳英芝一起往門口走去,在房間門口時,她的腳步卻停了下來。
“姑姑,明天天氣怎么樣?”
“不太好,是個陰天。”陳英芝說,“已經(jīng)好久沒有放晴了,小雨下的人頭昏,打不起精神。你姑父一走,我連麻將也不愿意打了�!�
陳洛初沉默良久,說:“姑姑,有空帶我去見見他吧。”
“好。”陳英芝道,“姜鈺那邊,有沒有跟你聯(lián)系?送你來了醫(yī)院之后,就沒影了。還有孩子,又怎么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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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洛初乍一聽到姜鈺的名字,忍不住出神片刻。
她對他的記憶,只停留在那一天,他對著鏡子羞辱她的那一刻。
陳洛初其實很容易就判斷出來,他并不是故意的,她太了解他,換句話來說姜鈺做什么事,也躲不開她的眼睛。他眼神一動,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陳英芝只知道蕭葛的事,卻并不知道姜國山的事情。而蕭葛的事情爆出來,當年的人,又怎么可能還會有幸免的?
都逃不掉的。
人干了什么壞事,最后報應還是會到你頭上。該付出的代價,都得付了。
善良總沒錯的。
陳洛初沒有跟陳英芝提這一茬。
因為陳橫山的離世,陳氏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葉晨曦身上,陳橫山早就立好了遺囑,他的所有財產(chǎn)全部歸葉晨曦所有。
這個消息一出來,眾人一片嘩然。
就在所有人津津樂道陳橫山怎么會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大學生迷了眼時,葉晨曦的真實身份也被公諸于世。
外頭的流言蜚語也就一一落了下去。
只是有人還是會偷偷摸摸問陳洛初:“你姑父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你妹妹,半點不留給你,你會不會心理不平衡?”
陳洛初只是笑,又恢復成往日里人畜無害溫和模樣,她道:“這些本來就該是屬于她的。”
外人只笑她好說話,這親姐妹,也有這么多年不見了,是自己人是外人還不一定,什么都沒有撈著,到時候有的哭的。
而誰又知道,這一切,本來就應該是屬于葉晨曦的。
陳洛初的陳,終究是陳橫山的陳,而不是她崇拜的那位父親的陳。
葉晨曦從陳氏的動蕩中站穩(wěn)腳跟,那已經(jīng)是兩個月之后的事情了,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姜鈺一直沒出現(xiàn)。
葉晨曦看她的眼神當中,逐漸充滿了擔憂,她說:“姐,你要不要去找姜鈺?”
陳洛初沒有回她。
她去看望陳橫山的事情,也整整拖了兩個多月。她也沒有想過會拖這樣久。
陳洛初在他墓前站了好半天,也沒有說上一句話,最后想起什么,說了一句:“夢里我喊你了�!�
現(xiàn)實中沒有機會,但是如果是你入夢跟我告別,你應該聽見了,我喊你了。
陳洛初想,最愛她的人,恐怕還是陳橫山。
她想了萬一她要是離開以后,所有人的結(jié)局,唯獨沒有想好他的。而陳橫山?jīng)]有想過所有人會怎么樣,他只想了她,只在意她怎么樣。
他從來沒有提過一個字,卻從一開始,已經(jīng)替她做好了打算。
陳洛初待了很久很久,日薄西山,余暉打得整個畫面昏暗,她才跟他道別:“我要走了�!�
風吹來,枝丫晃動,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道別。
陳洛初莞爾。
天氣入夏之際,蕭葛的事情終于出了結(jié)果,當年的真相徹底付出水面,而當初幫了蕭葛的一行人,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姜國山也不例外,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這件事,讓整個城市都陷入一種震驚之中。誰又能想到,這么風光無限的姜國山,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
陳洛初在公訴結(jié)束,判決結(jié)果的那天,跟姜國山隔著很遠對視了一眼,姜國山眼神復雜,最后像是一個泄了勁的老頭,移開了視線。
而陳洛初戴上了墨鏡,撐著傘,走出法院。
然后她在門口碰見了姜鈺。
他雙眼泛著鮮紅血絲,眼窩也凹陷了進去,看上去一點精氣神也沒有。更別提身上那點陽光的少年氣了,就連活力,也消失得一干二凈。
他比姜國山,還要像一個老頭,不是長相,是內(nèi)心那點說不上來的感覺。
陳洛初覺得他瘦了,瘦的脫相,似乎隨時都會垮下。
他站在雨里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陳洛初在整個過程中,一直沒有說話,她耐心的站著,一直等他抬起頭來,看見了她。
姜鈺的眼神很空洞,像是瞎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看見她。
陳洛初有些艱澀的說。
“姜鈺�!�
短短幾個月,居然恍若隔世。像是把所有熟悉的記憶都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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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洛初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嗓子出了什么問題了。
不然為什么,他就像是什么都沒有聽見一樣,依舊是那副與世隔絕的模樣。
她朝他走過去,他才被驚嚇到了,從游離中回神,渾濁的雙眼在看清楚她之后,眼睛里似乎多了點氤氳水氣。
“姜鈺�!彼俅蔚吐暫暗�,“你還好不好�!�
都不是問句。
當然不好,一點也不好,肉眼可見的糟糕透了。
“姜氏要沒有了�!苯暤穆曇魶]有了往日的清涼,嘶啞、干澀,像是劈裂的柴火。
陳洛初喉嚨酸了,說不出話。
“我爸也完了。”姜鈺說到這個時,眼里帶著心如死灰,“我媽也因為這些事情,住院了。洛初姐,姜家完了,什么都沒有了。我爸欠了你的,還給你了,如你所愿,那些傷害過你的人,都不得善終�!�
陳洛初想伸手去擦他頭發(fā)上的水珠,但到底是沒有伸出手,她跟姜鈺之間,似乎出現(xiàn)了一條無形的鴻溝,活生生把他們倆給阻斷開來。
“我告訴我爸,小蝴蝶的事情,所以他給我看了手里的證據(jù),我以為只有蕭葛是罪魁禍首,我爸最后舍不得我跟小蝴蝶,他妥協(xié)了,跟我說起蕭葛時隱瞞了他也有一些牽扯的事,他讓我去幫你。”姜鈺嘴唇顫抖著,“其實是我的錯,是不是?我明知道你一直利用我,我還是想幫你,那天看見你受傷,我心都要碎了。我在你面前一點出息都沒有,所以我毀了姜家�!�
陳洛初能說什么呢,似乎什么也說不了,她一心一意針對蕭葛的時候,就知道姜家必然受到牽連,只是她想過不要讓姜鈺牽扯其中,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放過姜國山。
他做了,就得付出代價。
陳洛初心狠,她也認,的確鐵石心腸。
不然她就該再稍微替姜鈺考慮考慮,畢竟他那么看重他的家庭。
陳洛初甚至連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只在姜鈺眼淚忍不住落下的時候,伸手想去給他抹掉,但是他卻避開了。
姜鈺說:“我不怪你,但我恨你。”
陳洛初一頓,而后彎起嘴角,她把傘放到他手心,溫和的說:“姜鈺,以后,不要再被女人給騙了�!�
姜鈺說:“我恨你,如果能回到那時候,你被陳橫山趕出來那天,我一定不會再把你撿回去。我不要再喜歡你了,每一次,你都沒有對我心軟過。我這輩子要是不跟你有牽扯,我的人生絕對不是這樣的�!�
陳洛初低下頭,“嗯。”
姜鈺從她身邊繞開了,沒有再看她一眼。
陳洛初在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才抬腳重新往外走去,她去醫(yī)院做了復查,正好撞見姜母,她同樣憔悴,紅著眼睛質(zhì)問她:“你知道阿鈺這段時間,是怎么過來的嗎?”
陳洛初說:“您好好注意身體�!�
“那天他抱著你回來,他哭的那么慘。阿鈺不是個軟弱的性子,可在你的事情上,他掉過那么多次眼淚。心疼你會哭,被你傷害也是,什么都是因為你。”姜母冷冷道,“當年我要是堅決反對你們在一起就好了。”
她說完話,不解恨,伸手給了她一耳光。
姜母斯文了一輩子,頭一回動手,卻是對著她滿心滿眼的好孩子。
“買了您最愛吃的小吃,我給您放桌子上,以后我就不來看您了�!标惵宄跽f。
“滾!”姜母把東西全部砸在了她身上。
陳英芝趕來時,就看見陳洛初一副狼狽模樣,她趕忙上前跟姜母對峙:“你做什么?”
陳洛初在姜母說話前,就拉著她走了。
陳英芝不滿道:“她老公自己做了錯事,憑什么責怪到你頭上?本來錯了就得坐-牢,她對你兇什么兇?”
陳洛初笑道:“她沒有指責我這件事�!�
陳英芝納悶:“什么意思?”
“她只是責怪我,一點也不心疼姜鈺,沒有替他想一想,把他逼到了這個地步�!标惵宄跽f。
“可是你不是……”
陳英芝的話到底沒有說下去,也沒有必要了。
陳洛初也沒有,剩下的時間,她一直都很沉默,比起之前,越發(fā)麻木了。
這天以后,她沒有刻意去打聽姜鈺的事情,葉晨曦很多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的事情,她也得幫忙拿主意�,F(xiàn)在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忙。
后來從葉晨曦的口中聽說,姜鈺還想掙扎姜氏的事情,去找了這些年來姜國山一直信任的合作伙伴,只不過沒有人愿意幫他一把,反而對他避之不及,有一些直接的,甚至連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對待姜鈺的態(tài)度,幾乎把他踩進泥土里。
墻倒眾人推,就是這么個意思。
陳洛初在聽完葉晨曦的話之后,給姜鈺轉(zhuǎn)了一大筆錢,她不知道他該怎么做,姜氏那個無底洞,就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它,她只是覺得,姜鈺或許可以用這筆錢做點什么。
只是她睡了一晚,這些錢又被原封不動的給退了回來。
陳洛初盯著這筆錢,有些出神。
但沒兩天,姜鈺就親自來找她了。
陳洛初只覺得他越發(fā)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遇到的冷遇,讓他感受到了極大的落差。姜鈺一直以來都被人捧著,現(xiàn)在卻到處是對他指指點點,冷眼旁觀甚至拿姜家事情取樂的人。
陳洛初聲音很溫柔,她說:“你坐在沙發(fā)上等我,我去給你到一杯水�!�
她回來后,卻看見他依舊站著。
陳洛初說:“怎么不坐?”
“忙的幾天沒有換衣服了,怕弄臟你的沙發(fā)�!彼桦x的說著,那是嘗盡人間冷暖后,認清現(xiàn)實的平靜語氣。
陳洛初臉上的笑容很勉強。
“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要小蝴蝶�!苯曊f到孩子時,情緒終于有些波動,大抵是怕她拒絕,他有些不安道,“反正你也,沒有那么愛她,不如給我養(yǎng)�!�
陳洛初笑:“好。”
姜鈺似乎沒料到她會答應得這么容易,松了口氣,道:“謝謝�!�
“之后有什么打算?”
“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說�!苯曊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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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洛初點點頭,也不勉強。
第二天,國外那邊就打電話過來,說小蝴蝶被姜鈺給帶走了:“小蝴蝶可開心了,心甘情愿跟他走的。一見到他,就往他懷里鉆,說什么都不舍得出來�!�
陳洛初眼里染上笑意,道:“知道了�!�
再沒有過多久,姜鈺的消息就完全沒有了。或許不在這個城市了,姜家那棟老宅,也賣了。姜母也不在了,一家人一起走了。
陳洛初最后把這棟老宅給買了回來,如果姜鈺哪一天需要,就權當是給他的補償。
而她也找到了和姜鈺之前都那棟婚房,不過在聽說里面已經(jīng)住進了一對新婚夫婦之后,她就打消了把房子買回來的念頭。
陳洛初只是在外頭看了那棟別墅很久,隔著很遠的距離,她似乎看見了結(jié)婚那天,姜鈺從她身后抱住她,說:“洛初姐,我從來沒有跟其他人好過,你有沒有?”
她說忘了。
也不知道當時他有多失落。
姜鈺太愛撒嬌了,在外面可以什么都替她扛著,回來卻喜歡她哄。
只要有空,就愛黏著她,她不讓黏,他卻不知收斂。
陳洛初就沒有見過跟姜鈺這么黏人的男人,從來沒有,獨他一個。受傷了也黏她,飛蛾撲火也黏她,一次次不記痛,她給點甜頭他就什么都忘了。
但他們的故事,也止步于此了。
姜鈺這次記住痛了。
陳洛初回去之后,陳英芝終于記起孩子的事情了,納悶問道:“你閨女,怎么這么長時間也不見你帶回來?”
陳洛初道:“姜鈺帶走了。”
陳英芝表情微滯,卻也理解,沒有再提這茬:“跟著姜鈺也好,你之后要重新嫁人,也方便些。這日子離了誰都能過,你還這么年輕,總得替自己考慮�!�
陳洛初莞爾:“您整天擔心我的婚姻問題�!�
“現(xiàn)在可不止操心你,晨曦我同樣操心。你那妹妹,事業(yè)心太強,半點都不像一個想要戀愛的人。”陳英芝長嘆一聲,“你說她現(xiàn)在有錢又有臉蛋,這么好的條件,也不趕緊找。”
陳洛初道:“您也說她條件好了,那有什么可急的?”
相比起陳英芝看中家庭的思想,陳洛初還是比較支持葉晨曦以事業(yè)為重。
“那你呢,你閨女,之后真就丟給姜鈺不管了?這小孩,誰帶大的跟誰親,以后未必認你這個媽�!�
陳洛初道:“姜鈺會好好教育孩子的�!�
陳英芝就沒有再說話了。
而陳洛初自然也擔心小蝴蝶的身體,她想叮囑姜鈺有事聯(lián)系她,不過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到底是被刪得一干二凈。
她只好又打了一次錢,這一次,姜鈺沒有把錢給退回來。
時間是最能粉碎流言蜚語的東西,沒過多久,姜家的事情,便被遺忘了,再也沒有人提起。
姜鈺也像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這里過一樣。
不止別人,就連陳洛初也逐漸把他給忘了,尋常時間,幾乎想不起他來。
陳洛初如今在陳家話語權大,曾經(jīng)那些看不起她的,這時候都熱衷于主動跟她攀談了。
她站的再高,性格都沒有怎么變過,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喜。富太太們改了主意,又覺得陳洛初適合他們的兒子了。
而身邊多了許許多多想跟她發(fā)生點什么的男人,一個有錢并且美貌的女人,誰不喜歡呢。
陳洛初卻依舊以事業(yè)為重,正如她所認同的,戀愛本來就只是錦上添花的事情,既然是花,那便是可有可無的。
姜軍跟在陳洛初身邊,這會兒就是紅人了,追求他的女生也不少,小麥色陽剛的男人,也挺吸引人眼球。只不過姜軍都一一拒絕。
年前富太太聚在一起,忍不住打趣陳洛初,說:“你該不會是想養(yǎng)著給自己吧?”
陳洛初無奈至極,“我哪是這樣的人?”
“也是,你畢竟經(jīng)歷過姜鈺那樣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瞧得上別人。姜鈺那副皮囊,真的是頂好的。”其中一個富太太說。
那是蘇志軍的妻子。
“也不知道姜鈺去了哪,現(xiàn)在又是一副什么光景。”另一個人感慨道,“這都大半年過去了,有關他的半點消息都沒有聽到過�!�
“八成是落魄了,姜家畢竟……”
眾人唏噓,無人再提。
姜鈺那人都人,也無非就是眾人閑聊時的小插曲。
陳洛初反而認真的說:“我要找,也絕對不會再找姜鈺那樣的了�!�
“他也配不上你了�!�
陳洛初笑起來,卻沒有解釋。
只是不想再傷害,一個這樣的男人了。喜歡她這樣的人,容易受傷。
而遙遠的四線城市,一個男人,這會兒正逗著孩子,一個特別小只的小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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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娃的身體不太好,總咳嗽,也總大口大口喘著氣。不過男人給她折的紙鶴,她很喜歡,眼睛圓溜溜的。
“爸爸,教教小蝴蝶�!毙∨扪郯桶偷馈�
“好�!蹦腥诵χ托氖�,把紙鶴拆了,然后當著她的面,又疊起來一遍。小蝴蝶學不會,他沒有絲毫不耐煩,一遍遍教她,“別急,慢慢來,學習就是一個過程�!�
小蝴蝶點點頭,最后委屈極:“爸爸,不會呢�!�
姜鈺把她抱起來,低聲哄道:“小蝴蝶還小,手沒勁,爸爸明天再教你好不好?”
“好�!�
這大半年時間過得飛快,小蝴蝶的普通話也差不多能說全了。
不過片刻,就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走進來。
姜鈺便連忙退了出去。
門外姜母站著,一副愁容,道:“阿鈺,沒多少錢了,小蝴蝶這病后續(xù)開銷很大,你看要不找人聯(lián)系一下陳家�!�
這大半年,陳洛初要是打錢,姜鈺會留著,但是絕對不會在沒錢的時候,去催陳洛初。不愿意跟她再有半點牽扯。
而這兩個月,陳洛初都沒有打錢過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的生活,就給忘了。
姜母看著面前的姜鈺,沉穩(wěn)了,但是好像變得沒什么感情了,情緒一直淡入水。
姜鈺在聽到“陳家”二字時,眉眼都未動一下。
姜母嘆口氣,不該提及陳洛初的,她道:“要不然找你阿姨,先要一些。醫(yī)生正好要帶小蝴蝶回市里做做檢查,你跟著一起去�!�
姜鈺這才應下。
再次回到熟悉的城市,小蝴蝶滿眼好奇窩在他懷里,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地方。
姜鈺跟醫(yī)生在機場分道揚鑣,小蝴蝶的檢查在明天,他先帶孩子去找蔣文媛,到達徐家時,蔣文媛不在,接待姜鈺的是徐斯言。
小蝴蝶見到生人,很害怕的躲了躲。
徐斯言道:“你哪來的閨女?”
姜鈺并不作答,話也不多,他悄無聲息的來,也打算悄無聲息的走。
“你的性子倒是變了,變得麻木了,那股子目中無人的高傲感,也沒了。這大半年吃了不少苦吧?”
原本姜鈺就沒有多少錢,還要養(yǎng)著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生活有多艱苦,可想而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那股銳氣已經(jīng)不見了,泯然眾人矣,皮囊依舊出眾,但在人堆里,已經(jīng)不會閃閃發(fā)光了。
“陳洛初現(xiàn)在倒是站在你原來的那個位置了,身邊無數(shù)男人環(huán)繞著她,恨不得入贅陳家。遇上好的,她也會試一試�!毙焖寡試L試著用姜鈺最難以接受的話題激怒他,“真的是徹底把你忘了�!�
可姜鈺沒有半點反應。
唯一算得上是反應的情緒,就是眉眼間那一抹不耐煩。
“唉,居然放下了嗎,你能放下,可我到現(xiàn)在還沒能放下�!毙焖寡宰猿暗�。
他抱起小蝴蝶,道:“我先走了�!�
小蝴蝶在離開徐家之后,才重新活潑起來,說:“像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