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媽咪讓她改口叫叔叔為“爹地”,說“爹地”能送她進好有名的幼稚園,讓她要乖乖聽話,這樣她們母女才有好日子過。
她不理解什么是好日子,只知道“爹地”不同她們住在一起,一個禮拜“爹地”會來一次兩次。
然后在她的房間呆上一整晚。
她看過電視上的廣告,有個小女孩跟她一樣,會把洋娃娃弄得破破爛爛。
廣告里的小女孩最后有媽咪關心她,可她沒有,媽咪甚至問都不問她以前買過的芭比都去哪里了,只會給她買更多的裙子和洋娃娃。
她覺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件物品,一件玩具。
有一晚,她跟往常一樣躲在床底下,雖然這樣做無濟于事,“爹地”來了之后會很快把她從床底下拉出來,但她還是想躲在這。
“爹地”來了,低下頭往床底看的樣子好像只長相可怖的鴕鳥。
她嚇得閉上眼睛,正準備尖叫,卻先聽到了“爹地”的慘叫,接著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空氣安靜了許久,她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凸著眼睛一動不動的“爹地”,而地上淌開了一灘鮮紅色的液體。
好似一包被踩爛的番茄醬。
她還來不及驚聲尖叫,整塊床墊就被掀開了。
光從龍骨架的縫隙落下來,她微仰起頭,一個叔叔食指豎在唇前,笑著說不要大叫哦,太晚了,會吵到鄰居。
叔叔逆在光里,眼耳口鼻都看不太清楚,但她很快就不再害怕,因為她之前最怕的那個人現(xiàn)在動都不能動了,還有什么能讓她害怕呢?
就算明天開始她沒有靚衫穿,沒有高檔玩具,要被人送入福利院,她都不怕了。
叔叔彎下腰遞手給她,把她從黑暗床底帶了出來。
但也讓他撿到了,那些丟在床底墻角的塑料娃娃。
芭比的衣服都被她剪爛了,在赤裸的塑料身體上打上「x」號,在雙腿之間涂上紅顏料,最后把它的五官全涂黑。
不看,不說,不聽。
這時粉紅房間門被推開,她看著走進來的另一個男人,忍不住嘴巴越張越大。
面前兩個叔叔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一人穿黑衣,一人穿白衣。
白衣叔叔也看到那堆芭比了,他拾起其中損壞得最嚴重的一只,問她,是不是很討厭媽咪。
那只芭比是有其他配件的,其中一個配件就是一個嬰兒,她把芭比的一頭金發(fā)全扯了下來,手腳掰斷,只剩下頭連著身體。
在公仔光禿禿的后腦勺上,她寫上了「mommy」。
她點了點頭。
白衣叔叔又問,想要媽咪變成芭比這樣嗎?
其實當初她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還是點了頭。
白衣叔叔笑起來很像電視上的明星,說,收到她的委托了。
媽咪在“爹地”來的晚上都會去打麻將,黑衣叔叔問她餓不餓,她點頭,他還去煮了個面給她吃。
后來媽咪回來了,她被黑衣叔叔帶回房間,說接下來的畫面小朋友不能看。
媽咪在叫,媽咪在哭,她捂住耳朵不聽,就像媽咪之前對待她那樣。
白衣叔叔再進房間的時候,衣服上開滿了一朵朵豔紅鮮花。
她覺得好美。
她成了孤兒仔,兩位叔叔問她要不要同他們一起生活,她毫不猶豫地點頭應承。
兩個叔叔是雙胞胎,名字也很有趣,黑衣叫安左,白衣叫安右。
叔叔問她叫什么名字,她說她叫金瑜,大家會叫她小金魚。
叔叔說這個名字不好聽,給她改成了「安喬」。
他們離開了香港,從這個城市,搬進另一個城市,每個地方不會停留超過三個月。
雖然這樣,但她也覺得比起以前快樂好多。
叔叔們不會對她做她很害怕的那種事,會教她不同國家的語言,教她很多可以保護自己的招數(shù),還給她講他們以前的故事,他們也是孤兒仔,進過孤兒院,又一起進了一個叫貝爾松的地方。
叔叔還說,黑鯨的老板是個大壞蛋,他養(yǎng)了好多小孩幫他賺錢,這個大壞蛋還一直追著他們,所以他們才需要經(jīng)常搬家。
安喬喜歡叔叔們,所以只要是叔叔不喜歡的人,她也不喜歡。
后來她七歲了,叔叔們問她愿不愿意進貝爾松,要是她能以第一名畢業(yè),就有機會接近歐晏落。
她同意了,因為右叔叔說,只有她能做到這件事。
她是獨一無二的。
叔叔在貝爾松內(nèi)有認識的人,通過那人,她能和叔叔們用暗號進行簡單的通信。
而且貝爾松的課程沒她想象的困難。
她想起左叔叔說過,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他就覺得她天生適合當殺手。
隨著年紀漸長,她懂得越多,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歐生留著一個女人在身邊那么多年,是不是代表這是個缺口?
但后來突然傳來了歐生結(jié)婚的信息。
這讓她心生疑惑,難道鵺不是歐晏落的軟肋嗎?是她判斷錯誤了嗎?
但叔叔來信說,婚姻可能只是歐晏落放出來的煙霧彈。
一般許多人會覺得,愛人和家人是軟肋,但對歐晏落來說,這只是他制造出來的一個“弱點”。
用來掩飾內(nèi)心真正的缺口。
在回信中她忍不住問,叔叔,那我呢?
「你是我們最愛的小孩�!�
當時她從圣經(jīng)里拼出這一句的時候,歡喜得一整晚沒睡著。
對她來說,叔叔們就是她唯一的家人,是她心臟最軟的那塊地方。
只不過她在貝爾松的那十年內(nèi)叔叔們還是四處漂泊,他們被太多人盯上了,這讓她一度很焦慮,好想快點從貝爾松離開,這次換她來保護他們了。
很快右叔叔來了口信,讓她放心,他們在外面一切安好。
她以第一名的成績從貝爾松畢業(yè),也按照計劃順利地“被”良伯挑上。
她好期待能和叔叔們再見面的那一天,終于有天收到一個包裹,里面是一部手機,僅儲存一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安右叔叔,約她在墓園見面。
她如期赴約,滿心滿眼都是歡喜,可在骨灰墻前,她只見到了靳安右一人。
十年未見,右叔叔清瘦了許多,白衫和褲管被風鼓起,眼角有了淡淡幾條皺紋。
但他的笑顏沒太大的變化,看見她來,笑道,我們安喬是個大姑娘了啊。
而讓她心臟沉到底的,是墻上其中一個骨灰甕,白瓷上竟是靳安左的黑白寸照。
左叔叔死了。
兩年前靳氏兄弟回了羊城,本打算這次在這里呆久一些,兩人還開了個早餐店隱姓埋名地生活。
誰知道最終還是讓黑鯨的人知道了他們藏身之處,他們被迫又一次離開。
但這次黑鯨的人緊追不放,他們的車子在追逐中出了事故,整輛車翻了過去,兩人都受了傷,靳安右更被卡在駕駛位上動彈不得。
眼看追兵已經(jīng)追了上來,靳安左為了保護他,拖著斷了的腿硬是和追來的殺手打了一場。
雖然靳安左最后殺了追兵,但自己也因為失血過多而身亡。
「F神會」是安左生前一直想做的事,靳安右眼神認真地問安喬,愿不愿意陪他打這最后一場仗。
跟十年前一樣,她幾乎沒有考慮就點頭同意。
現(xiàn)在的她長高了,可以直接抱住靳安右,說,father,我會一直與你同在。
……
替少女搶救的doctor搖搖頭,強心針都打了,依然無力回天。
“查!一定要徹查!3998之前在哪里生活過,在貝爾松里和誰交好,通通都要查!”
想到自己被愚弄了這么長時間,良伯惱怒得直顫肩,看見鵼沒了呼吸的那張臉頓時怒火中燒,抬起腳就想踩爛她的臉。
阿九見狀,驀地抬腳擋住了良伯的施虐。
年輕人力氣大,老頭小腿骨頭都被撞麻了,整個人往后踉蹌了兩步。
站穩(wěn)后正想破口大罵,卻見阿九一改之前傻白甜的樣子,眼神犀利如飛針,對他冷聲道:“那麻煩您也接受內(nèi)部調(diào)查。”
良伯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他認,是他的責任他會承擔。
他喘著氣,回瞪著阿九,聲音沙啞:“等歐生這次大步檻過,我會給他一個交代�!�
阿九看了眼胸口有微伏的歐晏落,態(tài)度毫不退讓:“行,麻煩您說到做到。”
突然,歐晏落身邊的doctor大喊:“沒心跳了!強心針準備!”
一句話把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了半空,而剛走到門口的春月,也恰恰好聽到這一句。
緊皺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開來,她停下腳步,沒再往辦公室里走。
偌大的辦公室內(nèi)僅剩下doctor們搶救的聲音,與冷冰冰的儀器聲攪和在一起。
通過少女身上被改造成竊聽器的褲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到了東京一高級酒店的客房內(nèi)。
房間沒開燈,靳安右抱臂站在落地窗邊,睥睨著被他踩在腳下的地上銀河,直到竊聽回來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才慢悠悠回過身,走到書桌邊。
桌上的筆電亮著屏幕,顯示著一個名為「guinea
pig」的文件夾。
里面包含許多個檔案,名稱均是數(shù)字,從001開始,不知道哪個數(shù)字結(jié)束。
筆電旁邊還有一盤國際象棋,白棋的「皇后」已經(jīng)不在棋盤上,其他棋子散落在棋盤格上。
他心情愉悅,吹著口哨,捻起白棋的一顆小兵,朝黑棋的「國王」輕輕碰了一下。
「國王」倒了下去,轱轆滾落地,安靜躺在地毯上。
而那枚捻在指間的小兵,讓他直接丟進垃圾桶里。
他走回去落地窗邊,心想,接下來要用哪顆棋子呢?
怕你們看煩了,背景劇情盡量縮減了,但信息點還是比較多哈哈哈哈哈哈
進入最后一段劇情了,求巴拉巴拉小魔仙賜我日五的手速吧�。�
0194
194
不允許(4700+)
阿九看到門外的春月時難免一陣恍惚。
他朝她走了兩步,突然喉頭泛酸,想說的話都吞進了肚子里。
這時耳機里有人說話:“手術室已經(jīng)準備好了!”
歐生的事目前擺在首位。
經(jīng)過doctor的搶救,歐晏落的心臟恢復了跳動,不過由于三顆子彈只有一顆打穿了身體,兩顆還留在他體內(nèi),需要立刻進行手術取出子彈。
接下來的手術才是關鍵,他們要和時間賽跑。
阿九很快走到書架旁,挪動書本打開暗室。
暗室的十字拷問架背后有扇小門,打開后是連接著隔壁民居的密道,可供歐晏落在緊急情況下撤離使用。
隔壁民居的一樓和大喜一樣是賣婚禮用品的,二樓的“倉庫”內(nèi)則是監(jiān)控室,滿墻監(jiān)控屏幕24小時監(jiān)視著大喜周邊的動靜。
而三樓有一間醫(yī)療室,面積算不上太大,不過設施齊全,還儲存有匹配血型的血包,足夠應對多種突發(fā)狀況。
春月當過多年護衛(wèi),自然熟知當歐晏落遇上各種意外時的應對方案,但這么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狼狽的歐晏落。
他臉色蒼白,嘴唇也是,為了檢查傷口和傷勢,總是熨得一絲不茍的襯衫被剪開脫下,赤裸著胸膛,腰腹以下沾滿刺眼的鮮血。
春月見慣了鮮血,許許多多人的鮮血,還有自己的。
但她極少見過歐晏落的。
原來他也會受傷,流出來的血也是熱的溫的。
原來他也會命懸一線。
擔架床很快推了過來,doctor們小心翼翼把老板抬到床上,正準備往密道推時,歐晏落陡然睜開眼,往大門方向看過去。
“停、停一下!”阿九喊停了推車的doctor。
到底在歐晏落身邊呆了小半年,只是一個眼神阿九就知道他想說什么。
良伯也知道。
就算之前無法確定,但經(jīng)過今夜,他已經(jīng)能肯定春月在歐晏落心里的位置只高不低。
他瞪著那幾個停在原地的doctor,咬牙切齒道:“不許停!阿九,歐生有什么三長兩短,你同我都擔不起。”
一個是老板之前的心腹,一個是老板近期的心腹,兩人都有一定的話事權,doctor面面相覷,進退兩難。
歐晏落說不出話,體內(nèi)有什么器官被打穿了洞,沒做急救之前他連呼吸都困難,現(xiàn)在他只能抬了抬拳頭,做了個不太標準的「停下」手勢。
他的視線極其模糊,像塊怎么擦都擦不干凈的玻璃窗,霧蒙蒙的,卻還是看到了那個人。
白霧緩慢地覆上了氧氣面罩,又緩慢地散去。
春月的眼珠好像也是這樣,潮熱的霧氣漫起,消散,漫起,消散。
她沒往前踏過一步,但屋里的人好像都有某種默契,紛紛后退一步站到旁邊,讓出了一條通道使他們可以對望。
她想,霧氣不能再多了。
再多一點點,眼眶就要承不住這些重量了。
她抬起手背快速抹去多余的水汽,對他做了個無聲的口型:「歐晏落,我不允許。」
我不允許你就這么死掉。
我不允許你死在別的女人手下。
可歐晏落看不清她的臉,更看不清她做的口型。
眼皮闔起,再睜開時,歐晏落已經(jīng)做出決定。
他移開視線,飛快略過良伯,看向阿九。
阿九微怔,不顧良伯投來的犀利目光,快步走到擔架床邊,俯身湊近氧氣面罩:“歐生,你有什么要交代?”
歐晏落嘴皮一開一合,阿九愣住了,黑眸圓睜:“真、真的嗎?”
歐晏落沒回他,閉上眼,搭在床邊的手臂也無力垂下,像老座鐘停下的鐘擺。
doctor見狀,不再耽誤時間,趕緊推著擔架床往密道去。
良伯黑著臉走到阿九面前:“歐生交代什么了?”
阿九蹙眉,思索了幾秒,很快低頭在良伯耳邊說了幾句話。
這下輪到良伯震驚:“你確定沒聽錯?”
阿九搖頭:“沒聽錯,麻煩您照辦吧�!�
只是這么一瞬間,良伯好像老了好多歲,背脊像被石頭壓彎的樹枝,直不起來了。
“好,我知了�!彼麊÷暤懒艘痪�,轉(zhuǎn)身欲往外走,離開前對阿九說:“歐生手術這邊你看著吧�!�
阿九點頭答應:“放心吧,歐生會大步檻過的�!�
走出大門,良伯和春月互視一眼。
春月沉默,等著老頭兒先開口,但良伯終是什么都沒說,搖了搖頭,離開了三樓。
歐晏落被送進醫(yī)療室,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阿九始終是經(jīng)驗尚淺,第一次遇上這樣的緊急情況,平日時常練習的流程一時忘了要怎么繼續(xù)往下走。
他一會看看還躺在地上的鵼,一會看看等他安排工作的其他人,嗯唔了好幾聲都沒能組織好語言,冷汗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冒了出來,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背脊和額角。
如果說良伯要被問責,他更應該被追究責任。
是他沒有守好最后這道關卡,才讓歐生遇上了這種危險。
如今他怎么還有資格在這里替歐生發(fā)號施令?
啪!
突然一記耳光甩到他臉上,臉頰麻了幾秒,接著是蔓延開來的刺疼。
阿九愣愣地看著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身前的春月,嘴巴張得老大,連眼睛都忘了眨。
“醒醒,現(xiàn)在沒有時間讓你在這發(fā)呆。”
春月掃視了一圈,扯住阿九的襯衫前襟,倏地把他拉彎了背,用氣音在他耳邊說:“重新安排好今明兩天的護衛(wèi),從你信得過的人里面挑;這里人太多了,清場,找人來驗尸,她服了什么毒,用的什么槍和子彈,這些都要搞清楚;她的過去我來查,你只要看好歐晏落就行了……”
阿九本來麻的只是臉頰,但現(xiàn)在耳朵、后腦勺、脖子全麻了。
濕暖的氣息灑在他耳畔,像擋都擋不住的春潮直直鉆進他耳內(nèi),在干涸的星球上種上一朵兩朵玫瑰花。
剎那間他羞愧到極點。
歐生現(xiàn)在還在搶救中生死未卜,他居然還能歪了心思?!
沒等春月說完,他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把那些濕熱春潮全部拍散!
說了一半的春月讓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但這時再看少年的眼神,已經(jīng)不像剛才那樣猶豫不決了。
撥去濃霧,眼仁兒清澈見底。
她問:“該怎么做你記起來了?”
阿九點頭:“記得了�!�
“幾顆子彈而已,死不了的,別自己嚇自己�!�
少年一半臉被打得通紅,但眼神堅定:“知道了�!�
春月這時才檢查起鵼的尸體。
這感覺著實有一絲絲詭異,她有一瞬都覺得提前看到了自己死去時的模樣。
像條死在紅珊瑚堆里的黑鯨魚,一動不動,等著化為森森白骨的那一天。
這女孩也不知道中了誰的蠱,把臉改得和她幾乎一模一樣。
連衣服都穿得相似,一樣的黑色毛衣,一樣的短靴。
她眸色漸沉。
有人在暗中監(jiān)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所以才會知道她什么時候出門,出門時穿了什么,再第一時間告訴鵼,方便她做造型。
鵼不是一個人,她的背后肯定有人在操縱。
對方的目標是歐晏落,或許還有歐晏落背后整個龐大的組織。
對方極其有耐心,用這么長的時間將一個少女精神控制得這么徹底,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武器,并以此為傲,以此為榮。
他讓鵼覺得,她就是“圣女貞德”那樣的存在。
而對方既然花了那么多時間和心血布下的局,此刻一定會躲在暗處留意著鵼的一舉一動,并愉悅地享受這個計劃成功時所帶來極大的快感和成就感。
所以,鵼身上必定會有竊聽器或攝像頭,藏在哪里呢?
殺手有屬于他們自己的行事思維,春月能通過現(xiàn)場留下的痕跡很快在腦內(nèi)還原出剛才的打斗經(jīng)過。
一把帶血的手刺靜靜躺在地毯上,還未凝固的血液把地毯短絨沾濕成一縷縷,對應鵼身上的兩個出血口,她想這應該就是刺傷她左眼的工具。
忽然之間,她怔住。
這把手刺有些眼熟,形狀大小,材質(zhì)顏色,都是她喜歡并常用的。
這是她按照自己手掌大小和使用習慣私人定制的匕首,不知以前哪一天來找歐晏落時讓他給沒收的。
她以為歐晏落會把這些東西當垃圾丟掉,沒曾想過他會留下來。
胸腔內(nèi)好似飄進了一條羽毛,在心臟上飛快滑過。
春月壓下那陣酥麻,將目光移到鵼的左肩膀處。
黑色毛衣吸收了大部分的血液,她屈指勾開毛衣領口,在肩膀處看見彈孔。
不遠處的茶幾下躺了顆子彈,春月指著彈孔問阿九:“這是你開的槍?”
“是的。”
阿九剛把其他護衛(wèi)安排好任務,尸檢和清潔工未到,辦公室內(nèi)只剩他和春月兩人,他走到鵼的尸體旁蹲下,看看她的臉,再看看前輩的。
忍不住嘆了口氣:“她不僅是臉弄得和你一樣,就連走路、聲音、用刀的手法都和你很像,我剛才差點開不了槍的……”
春月挑眉問:“為什么開不了槍?”
“我、我……你……”阿九舌頭突然打結(jié),說不出個所以然。
最后目光從前輩閃著細碎光芒的黑眸逃開,他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春月睨他一眼,也沒再追問。
少女身上沒什么多余的配件,春月很快留意到那顆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褲扣”。
兩指輕捻,稍一用力她就把竊聽器取了下來。
嗯,如果是她,也會這樣做。
她朝阿九打了個響指,阿九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小跑出去門外,帶回來一個鋁箔袋。
把“褲扣”裝進鋁箔袋里,春月再仔細檢查了其他衣物。
沒其他發(fā)現(xiàn),她才出聲:“這東西我?guī)Щ厝プ宒ot查信號接收端……”
說一半,她突然頓住。
忘了沒多久之前,她剛跟竇任吵了架,竇任“離家出走”了。
見她停下,阿九細聲問:“怎么了?”
“沒事�!�
不管合不合規(guī)矩,春月直接把鋁箔袋折成小塊塞進口袋里,眼里忽地閃過一道狠戾:“這事多少和我有些關系,我會自己處理,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一向都是他們在暗處游走,結(jié)果現(xiàn)在冒出個比他們潛得更深的敵人。
今天有一個鵼,明天可能就有另一個,后天呢?大后天呢?
那條潛在深海里的巨怪,她必須揪出來。
再過了五分鐘,尸檢和清潔工都到了。
“那我先走了�!贝涸抡酒鹕�,轉(zhuǎn)過頭,望了眼書架方向。
“你要走了?你、你不留下來等他做完手術嗎?”阿九驚詫道。
“我又不是doctor,留在這也幫不上什么忙�!�
春月彎腰拾起那把匕首,把上面的血在地毯上擦干凈,再插進短靴靴筒內(nèi)側(cè)的匕首卡位。
尺寸剛剛好,不多不少。
“要是歐晏落這次沒死成,就跟他說,匕首我?guī)ё吡耍彼⒕判α诵�,眼尾挑起的弧度自信又瀟灑:“物歸原主�!�
阿九皺眉,有些著急:“歐生醒來肯定希望第一時間能看到你的。”
春月?lián)u搖頭,斬釘截鐵道:“不會,他最不想見到的人,肯定是我�!�
剛剛可是“她”開的槍,歐晏落也把刀子捅進“她”的眼里,對方也是狠,讓歐晏落以后每次看見她的臉,就要想起自己中過槍的恥辱。
阿九一咬牙,猛地上前一步拉住春月的手,彎下背脊在她耳邊坦白道:“歐生剛才選了「方案九」�!�
歐生出事后的應急方案里面第九號是最強硬的,這個方案要把明面上的“歐晏落”抹殺掉,他的婚姻,他的工作,他的生活,像一部手機一鍵恢復原廠設定,把他所有的面具都抹了去。
不是只有敵人們有死士,歐晏落也有一批可以隨時為他死的屬下,更有方便他假死用的「稻草人」替身。
而這也意味著他們要離開這里了。
他會離開有危險的海域,去另一片安全的海洋,潛下去,藏進只有他本人和極少數(shù)心腹才會知道的洞窟里。
春月聽后沒有太大的反應,仿佛早就知道了這個結(jié)果。
不被任何事情所牽絆,無心無愛的歐生,才是他最真實的模樣啊。
她沒再停留,無論阿九怎么喚他。
大喜這兒她來來去去這么久,有些年歲的樓梯把手上刻著多少紋路,她都快摸得清楚通透,燈光總是那么昏黃,影子搖搖晃晃,將那些或好或壞的過去也搖得稀碎,叫人再也看不清。
到一樓的時候良伯正在柜臺后給誰打著電話,見她下來,抬頭瞧她一眼。
春月知道,這應該是她見良伯的最后一面了。
這老頭其實不是壞,只是愚罷了。
好在他還算忠誠,在這一行里,算難能可貴的品質(zhì)了。
最后,她還是朝他彎腰,鞠了個躬。
推開玻璃門,春月走進夜色里。
內(nèi)街的紅燈已經(jīng)熄了,但周邊防衛(wèi)明顯高了一個級別,有不少便衣護衛(wèi)來回巡邏,哨崗高層房間的窗簾都放了下來,遮住了藏在后頭一個個黑黝黝的槍口。
春月敏感,她能感覺到幾乎每個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
他們心里在想什么,春月不在乎,她沒和任何人對上眼,只走著她自己的路。
就像她在貝爾松那樣。
快走到街口了,隔著老遠能瞧見大馬路車來車往,街角婚紗店門口歡天喜地的情侶不知道換了第幾撥。
春月心想竇任的別墅是不能回去了,肯定有人盯著。
而且她這次不想拖竇任他們下水,畢竟這水深,里頭養(yǎng)了什么怪目前心里還沒個底。
就這樣吧,反正這條路,以前只有她一人走,以后也是一個人,沒什么不好。
可剛出內(nèi)街,一抬眸她就瞧見兩個男人站在路燈下,手都插著兜,影子被拉得瘦又長。
一個頭毛紅似火,一個劉�?傞L得遮眼,但不妨礙他們的臉和身材依然能吸引來不少途人目光。
見她出來,烏韞急忙朝她揮揮手,一臉神秘兮兮,而旁邊的竇任抿緊嘴,想上前又怕惹她厭。
春月朝他們走了兩步,這時發(fā)現(xiàn),原來來的不止他們倆。
路邊停著輛紅色的士,打著雙閃,后視鏡下有個金色物件閃著光。
熊霽山也來了。
0195
195
葬禮(4700+)
竇任這人對著春月就沒法氣超過三分鐘,車子剛出別墅區(qū)大門,他已經(jīng)后悔了。
說是說要去跟歐晏落理論,指不定人剛站到那條內(nèi)街街口,就要讓歐晏落的護衛(wèi)給轟出來,見一面都難。
想著回去給春月認錯吧,又覺得這趟“離家出走”未免時間太短了,丟臉,烏韞還在家里頭呢,別給他看笑話了,于是就想在周圍繞個幾圈,去給她買點快樂的垃圾食品,再回去給她斟茶道歉。
面子這玩意不值錢又吃不飽,別等會作得太過,春月真狠下心把他也斬斷了,那就完蛋吧。
只是這么一繞圈,讓他發(fā)現(xiàn)了有輛車在不遠不近不緊不慢地吊著他尾巴。
竇任警惕起來,不再繞著別墅區(qū)打圈,果然,后方的比亞迪也跟了過來。
他沒敢回別墅,擔心對方是沖他來的,怕會給春月帶來麻煩。
看著后視鏡里的車燈,他思索片刻,給熊霽山打了電話,畢竟在這方面他更有經(jīng)驗。
簡單說明情況,熊霽山讓他試著看清對方的車牌號,竇任報過去,熊霽山很快確認,是輛套牌車,居心不良的人才用套牌車。
熊霽山也不廢話,知道竇任沒太多線下擺脫追蹤的經(jīng)驗,讓他直接往城中村方向開。
城中村巷弄狹長彎曲車輛進不去,竇任在指定的地方停下車,按熊霽山的指引在煲仔飯攤那打包了兩份熱氣騰騰的臘味飯,再到斜對面的小超市拎了半打啤酒。
從小超市出來時,眼角余光便看見那輛比亞迪停在了他的車后方,中間隔著三四輛小車,熄了火,車上司機也不見了。
竇任不知那跟蹤者去了哪,耳機里的熊霽山讓他直接進內(nèi)巷,裝著聽歌哼曲的模樣。
巷弄逼仄扭曲,這個鐘點人不少,一開始熙熙攘攘,越往內(nèi)人聲漸弱,最后只剩凹凸不平地面上的兩道影子。
竇任知道這路線和平安夜去熊霽山住處那次不一樣,可他沒問熊霽山到底要他走去哪,在又一次拐彎的時候,他突然聽見背后傳來一聲悶哼。
趕緊回頭,是不知躲在哪個犄角旮旯的熊霽山冒出來,一點都不客氣,直接把那“尾巴”給弄暈了。
出租車尾燈噠噠噠地閃爍紅光,映在春月側(cè)顏,仿佛濺上了誰的鮮血,還是溫的腥的,一股子鐵銹味,讓那雙眸子也沾上血光,直勾勾盯著車尾箱里。
和其他的士不同,熊霽山這紅的士車尾箱干凈無塵,新簇簇的,鋪著方便處理的黑色防水布,里面只裝一樣東西,一個手腳被束、眼睛被蒙、口耳被堵住的男人。
男人已經(jīng)恢復意識了,知道自己處境危險,這會跟條想要掙脫絲繭的肥蠶似的不停扭動,口水從嘴角流到防水布上,好不容易擠出嗯嗯嗚嗚聲卻被快速經(jīng)過的車輛掩蓋過去。
他像被困在沙漠中央,起了風,誰都聽不見他的求救聲。
“老熊留活口了,說你可能用得上,打給你你關機,我就找烏韞了……你別生氣啊�!�
離家出走加上先斬后奏,竇任這會眉眼低垂,利用那長了些的劉海造出一種可憐兮兮的模樣。
春月追出來了,是什么原因竇任不管,反正四舍五入等于她追他來了,光是這一點,竇任都能開心上個把禮拜。
就差伸手去扯她的衣角,說他以后一定乖乖的。
重重關上尾箱蓋子,春月挑眉白他一眼。
這個死皮賴臉的臭哥哥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能怎樣?又不能像別的人那樣真把他給殺嘍。
坐駕駛座的那位沒下車,至今也沒吱過一聲,兩人只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對視了一眼。
她先移開的眼。
烏韞湊在她身旁,手還擋在嘴巴前小聲說:“我剛聽說內(nèi)街亮紅燈了,歐生沒事吧?”
他跟了春月的這兩個月里沒回過家,老豆喊了他好幾次他都裝聾作啞,趁著這次送春月來婚紗街他才回了趟茶餐廳。
挺起胸膛走得大搖大擺,好像個衣錦還鄉(xiāng)的狀元郎。
但狀元郎讓親爹拎進后廚罵了半天,罵他讓個女人吃得死死的以后就知個死字怎么寫,罵他好歹是個太子爺現(xiàn)在跑去給人當司機怎么看都不像話,到最后老頭還是沉下聲,問他錢夠不夠用,要是遇上事記得跟家里通透一聲,老豆多少能護他周全。
看著老爹耳上頭發(fā)發(fā)白,烏韞鼻子有點泛酸,吸了吸鼻子說老豆我要打包個奶油豬,姐姐她還沒吃晚飯,把他爹氣得差點摸起旁邊斬叉燒的大菜刀。
奶油豬還沒裝盒,有探子來報,內(nèi)街亮紅燈了。
兩家算是半個同行,紅色警戒烏韞打小就聽說,但還沒曾見過真的亮起過,同時又接到竇任電話,知道有人在監(jiān)視他們。
“他能有什么事啊,就是讓一只小蟲子飛進去咯。”春月淡聲說道。
她說得輕松,但竇任察覺到,沒見到她的這兩小時里,她身上散出的氣息明顯有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