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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即便你父親親自點了頭,你作為公主也不能外嫁,祖父會為你建一座公主府,供你居住,待你與駙馬辦過婚儀之后,駙馬才可以出入公主府。”

    謝桑寧一雙秀眉扭曲,“還要再成一次婚?”

    不用晉元帝答,謝聃禾笑著對她道:“那是自然,先前你成婚,不是作為東宮之女,姑姑也沒有為你添妝,還有你祖父和父親,都沒喝上你的喜酒,這怎么能行呢,哦,還有你小皇叔,他也該為你添嫁妝�!�

    父親沒有喝上喜酒……就這一句,便說服了謝桑寧。

    只是這般,怕是要委屈了阿衍。

    正想著,右手被裴如衍握得更緊了,他俯身靠近她些,在她耳邊低聲道——

    “無妨�!�

    “我喜歡當駙馬。”

    ……

    她耳朵癢癢的,心中動容,沖著裴如衍眨了眨眼。

    在場只有謝歡聽見裴如衍的話,其他人只當是小夫妻倆甜蜜互動的日常,輔國公主笑了笑,沒說什么。

    謝玄盯著他們的互動,默默翻白眼,平時想不到他,添妝的時候想到自己這個小皇叔了!皇姐自己要添妝就添妝,這個時候拉上他干嘛,當他的錢好賺是吧!

    早知道不跟來了,煩。

    第498章

    謝玄最期待的環(huán)節(jié)來了

    “央央�!睍x元帝喚道。

    謝桑寧唰地一下扭過頭去,發(fā)髻上的珠釵差點撞著裴如衍的臉,“祖父�!�

    晉元帝“嗯”一聲,目光從她臉上移到謝聃禾與謝玄身上,“今日一家團聚,這是你的姑母和叔父,該認一認了�!�

    謝桑寧低垂的眸光落在對面。

    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正欲起身舉杯,左手被謝歡按了下去。

    “坐著就可以,都是一家人�!�

    聞言,謝桑寧坐著,臉上是敬意,端起面前晶瑩的小酒杯,在謝聃禾慈愛的凝視下,開口:“侄女敬姑姑,祝姑姑安康,一生喜樂。”

    語罷,一杯溫水下肚。

    “你的滿月宴、生辰宴、及笄禮,我都錯過了,”謝聃禾端著盛滿美酒的杯盞,寵溺的目光一直落在謝桑寧的臉上,“但禮不能不到,雖然我不清楚你喜歡什么,但我也算略有薄產(chǎn),東街有間首飾鋪下面人經(jīng)營得不錯,送與你做見面禮,里面的黃金翡翠也皆歸你,喜歡什么自己挑�!�

    這太客氣了!

    首飾鋪每月的營收以及鋪中首飾,遠比一間鋪面要貴重得多。

    謝桑寧心有波瀾,惶恐不敢收,“姑姑,這禮太貴重……”

    “這是你姑姑的一片心意,收下就好�!敝x歡低聲朝她道。

    于是,她再看向謝聃禾,緊繃的神色稍微緩解,“多謝姑姑,我再敬您一杯�!闭f著,爽快地又一杯溫水下肚。

    謝聃禾擺擺手笑了,“莫同我這樣客氣,同你小叔父的資產(chǎn)相比,我這也不算什么�!�

    謝玄早就不吃菜了,就等著被敬酒呢,聽了這幾近明示的話,臉上比寧伯還憋屈。

    想想寧伯,其實也沒什么好憋屈的,裴家簡直是撿了個大便宜好吧!明明只有他是在出血!

    腹誹之際,謝桑寧已經(jīng)朝他舉杯。

    謝桑寧能喊謝聃禾姑母,卻怎么也喊不了謝玄叔父,叔父叔父,到底沾個父字。

    看著謝玄年輕的臉蛋,和他虎視眈眈的眼神,她的嗓音不由自主地降了調(diào),“皇叔,侄女敬你�!�

    謝玄下巴微抬,“怎么到我這里,聲音就輕了,連祝賀詞都沒有?”

    話語一出,晉元帝與謝歡齊齊看過來,眼神都透露著“你不要沒事找事”的威脅。

    謝玄不看他們,只看著謝桑寧。

    后者臉上笑容加深,越來越假,拔高音量,“侄女給小皇叔拜晚年,希望新的一年,小皇叔困難少、煩惱消、不變老、心情好�!�

    “這可以,”謝玄輕微地點點頭,又揚揚頭,鼻孔對著裴如衍的方向,“你呢。”

    今兒謝歡歸來,謝玄心里一堆糟爛事。

    也就只有一件還能讓自己舒暢的事,便是自己的輩分比裴如衍大了,作為侄女的娘家人,可以擺譜拿喬了。

    哎呀!

    謝玄臉上滿是興味,裴如衍非但沒有不愿意,嘴角還勾起笑來,仿佛立馬就能改口。

    謝玄心里都想好了刁難的辦法,機會來之不易,得多讓裴如衍喊幾聲叔父。

    豈料在裴如衍開口前,晉元帝抬手拍了拍桌,做老子的哪能看不出小兒子的心思,表面不戳穿,但也不縱容。

    “行了,婚儀未辦,倒也不必這么早改口�!�

    晉元帝言出,謝玄的表情當即耷拉下來,失去了今日唯一的興致。

    裴如衍也沒見有多開心,他不覺得叫一聲皇叔與姑母是為難的事,反而不讓叫,才失望,這代表晉元帝還沒認可他這個孫女婿。

    他只好放下酒盞,眼睜睜看著謝玄喝了一杯郁悶的酒。

    謝聃禾輕咳一聲,謝玄繼而道——

    “給侄女的見面禮,今天沒方便帶,改日讓人送來�!�

    “多謝小皇叔�!敝x桑寧感謝道。

    彼時,虞紹帶著齊行舟和云昭來了。

    半道上,云昭已知曉情況,往日清冷的面容多了幾分拘謹,三人一前一后踏入膳廳,僵直地站著。

    晉元帝的目光在云昭和齊行舟身上打量,一個是兒子的義女,另一個是兒子想認的義子,看著倒都是老實人。

    謝歡見云昭拘束,親自起身朝云昭走去,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按在空座的凳子上,“先吃飯,等吃好了,你和央央,都跟我走�!�

    “走?”齊行舟茫然的小臉上,大大的疑惑。

    顧不得拘束了,生怕自己要和阿姐走丟。

    阿舟的恐慌,謝桑寧看在眼里,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齊行舟身邊,彎腰時摸摸他的臉頰,還涼乎著。

    想必是從書院著急趕回,吹了風。

    “阿姐�!彼⒅难劬�,輕輕喚一聲,仿佛只為了確認,阿姐還在身邊。

    “我在�!敝x桑寧回以令人安心的笑。

    正想將人牽到座位上,齊行舟兩臂之下驀然被謝歡伸手摟住,提起直接放在位子上。

    “不要煽情了,又不是不帶你。”謝歡直白說道。

    哪怕齊行舟坐在位子上,聽到這話,腦袋還是朝著謝歡和謝桑寧扭過來,不確定地問,“阿姐要去哪兒?”

    謝桑寧也不清楚,方才也沒說要立馬動身啊,亦疑惑地朝謝歡看去。

    “你自然要跟我一起去東宮,把身子養(yǎng)好,我與你祖父再為你籌備盛大的婚儀。”謝歡認真說著,又低頭看向一臉愕然的齊行舟。

    后者的眼睛里仿佛寫著“阿姐要和誰成親?”,但沒問出聲。

    謝歡嘴角微揚,拍拍小孩的腦袋,“至于你,可愿意認我做父親?隨我們一起回東宮?”

    謝歡收義子的念頭,只有晉元帝和謝桑寧知道,眼下直接說出來,驚呆了一桌人。

    太子收義子,也太隨便了吧?

    或者換一種說法,這小孩真是走運!

    邊上站著的虞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頭與平陽侯交換眼神,然后再朝齊行舟看去,心想這小孩未來前途可期!

    不止平陽侯父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齊行舟身上,打量的、審視的、羨慕的……連晉元帝也不例外投以審視目光。

    齊行舟在短暫的驚訝過后,恢復鎮(zhèn)定,垂在袖子里的小手捏成拳,內(nèi)心似掙扎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掙扎的小猛獸被消滅,他從凳子上下來,重新站在謝歡面前,隨即朝地面跪了下去。

    這一舉動,倒是超出眾人的預料。

    不出意外的話,這一跪,就是要喊爹了。

    這個孩子也太現(xiàn)實了,認得這么快,思想都不帶掙扎的?

    不過……也是情理之中,畢竟能認太子做爹,這種好事可不多見,遲則生變,是人都會想著早點定下來。

    李丞相與鎮(zhèn)國公未出聲,默默見證著,謝玄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又是一出好戲,勉強能看。

    在一道道毫不掩飾的目光中,齊行舟仰起腦袋。

    本來兩人個子差距就大,這會兒跪下了,想直視謝歡,齊行舟的脖子都酸了。

    第499章

    太子殿下,我不愿意

    但他一雙眼眸中的光仍在,里面泛著堅定,一字字清晰有力地開口——

    “太子殿下,我不愿意�!�

    八個字,再次讓眾人驚,簡直比謝歡說要認義子,更讓人吃驚。

    天大的好事,還有人會拒絕?

    看來這孩子還是不成熟��!平陽侯好意提醒,“孩子,你不想跟你姐姐一起生活了嗎?不想有個新爹爹嗎?”

    齊行舟認真地朝平陽侯望去,“虞伯伯,我想要和阿姐一起生活,但沒想要有新爹爹�!�

    他只要有姐姐就夠了。

    他知道云伯伯……不,應該說太子殿下,他知道太子殿下是好人,知道皇帝是明君,可是姐姐和他們才剛相認,他不信他們之間會有很濃厚的情誼,不過是始于血緣與虧欠。

    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會在一方的貪得無厭與自私自利中消磨,就像娘親和外祖家,就像大姨母和外祖家,就像阿姐和外祖家。

    阿姐好不容易找到了親生父母,他不能成為阿姐的拖累,若當真認了太子為父,豈不讓人覺得他貪圖利益,趁機與太子攀親戚?只怕會磨滅了皇帝的耐心,消耗了皇室對阿姐的喜愛。

    所以他不能這么做。

    只是,若不認太子為父,恐怕不能隨阿姐進宮了。

    方才他所思量糾結(jié)的,便是這個。

    但心中的一桿秤,不用比較多久,立刻就會偏向阿姐。

    他和阿姐,是這世上最親近的姐弟,感情不是剛相認的父親、祖父能比的,他自然要為阿姐多想想,反正他與阿姐的情感,也不會因為暫時的分離而削弱。

    謝桑寧蹲下身,在齊行舟的身邊,“阿舟,你不要心有負擔,你真的不愿意嗎?”

    齊行舟朝她點頭,“阿姐,倘若我認太子做義父,等你婚宴過后,我們是不是就要分開了?我寧愿不要,我只做阿姐的弟弟,以后就能和你一直一起生活了�!�

    他說了一席話,頓了頓,尤為鄭重地補充一句——

    “我只要有阿姐就夠了�!�

    只這最后一句,就讓謝桑寧鼻子酸澀,明明弟弟年幼,可卻總是能一句話讓她感動,她唇瓣彎起,柔聲道:“嗯,姐姐知道,阿舟心赤誠,從不會被外界影響,但是姐姐舍不得你,不管姐姐在哪兒,都要帶著你的�!�

    隨即,她仰頭看向謝歡,“爹,即便阿舟不認你做爹,你也是他的姨父,他還尚幼,離不開我們的。”

    齊行舟脊背仍挺著,瞳孔的光逐漸被另一道光所替代,在眸中閃爍著。

    “當然,”謝歡將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扶起,“好了,不要煽情了,再多吃些,央央,這一頓是你近期在裴家的最后一頓飯了。”

    這話初聽怪怪的,回味一遍也還是怪。

    謝桑寧拍拍阿舟的褲腿,不臟,然后看著他上了凳子,自己才坐回裴如衍身邊。

    齊行舟正襟危坐,小臉嚴肅,仿佛眼前不是飯桌,而是考試。

    晉元帝與輔國公主原本審視的目光,早就隨著齊行舟的拒絕,以及小孩赤誠的情緒所改變。

    都是人精,分辨得出好壞。

    這孩子,同央央一樣出淤泥而不染,不因皇權(quán)而改變本心,不盲目追名逐利、貪圖虛榮,是個好孩子。

    此刻的晉元帝,覺得有這樣一個義孫也不錯,奈何對方不愿意,也不好強求。

    裴如衍伸手整理謝桑寧的衣擺,待她坐好了,他忽然朝晉元帝開口,“陛下有所不知,阿舟這孩子,已于去歲通過了童試。”

    “這孩子多大?”謝聃禾難言詫異。

    彼時,一語不發(fā)的齊行舟不自覺地挺挺背,明明坐得很直了,卻還想坐得更直一些。

    謝桑寧與有榮焉地接話,“過了年,現(xiàn)在八歲了�!�

    “八歲?”要不是孩子的確長得稚嫩,謝聃禾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別人家七歲的孩子還是啟蒙的年紀,這孩子就已經(jīng)考童生了!可是了不得!

    晉元帝也問,“他父親是何許人物?”

    “不是個人物�!敝x歡給父親傳遞一個眼神。

    但凡是個人物,這孩子還能跟著表姐嗎。

    晉元帝住了嘴,眼中溢出欣慰與贊嘆。

    待一頓飯畢,晉元帝等人也不再久留,帶著兒子、孫女、重孫子重孫女,就要回宮。

    寧伯夫婦有意見也沒法說,反正過陣子還是能見到的。

    裴如衍沒什么意見,收拾東西就跟著隊伍進宮。

    謝歡見狀皺眉,“你跟來作甚?”

    裴如衍拱拱手,坦然道:“回太子殿下,陛下命微臣去東宮畫壁。”

    嗯?差點忘了這回事。

    晉元帝摸摸鼻子,這真是巧合了。

    是以,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去,寧伯府里三層外三層的官兵也疏散離開。

    這一走,帶走了寧伯府所有的熱鬧。

    寧伯和虞氏站在府邸外恭送,看著遠去的車隊,虞氏惆悵地嘆息一聲,“看著吧,衍兒這壁畫,沒個十天半月是畫不成的了。”

    “呵,還十天半月呢!”寧伯一改憋屈的狀態(tài),冷哼道,“瞧他那樣,和入贅東宮有什么差別。”

    虞氏拍拍丈夫的手臂,安慰道:“其實回過頭來想想,也不是壞事,不過就是分開住,將來兩頭顧嘛,衍兒還是裴家的繼承人,岳丈是太子,能少了很多政敵攻訐,至于年年和阿魚,將來肯定住的是公主府,咱們也能看見啊,外人羨慕都來不及呢�!�

    虞氏一下子想通了,覺得哪哪都好。

    無非就是孩子姓謝嘛,裴家又不是只有一個孩子,其實宣王有句話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

    第500章

    帝王之怒

    寧伯擺擺手,轉(zhuǎn)身踏入府邸,與虞氏方向不同。

    “你做什么去?”虞氏問一嘴。

    寧伯沒扭頭,越走越遠,悠揚的嗓音帶著無奈從廊道的另一頭傳來——

    “看書,備課。”

    虞氏微愣,忽然記起,先前陛下給他布置的任務。

    陛下有意要在宮中開設學宮,將來孫子孫女必然是要在宮里學習的,這倒是便宜了他,以后拿著公家的俸祿去教孩子們,俸祿倒是次要的,傳授功課的過程別提多開心了。

    年年和阿魚要隨謝姓的事,還未傳開,但府里頭都是知道了。

    段姨娘匆匆趕來,彼時虞氏已經(jīng)心緒平靜地在榮和堂理賬了。

    “夫人,您……沒事吧?”段姨娘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

    虞氏抬頭,見到段姨娘,又想起裴徹流落在外的兒子,“先前你也給洛氏寄錢了吧?”

    段姨娘聽聞,雙手絞著帕子,訕笑道:“他們孤兒寡母的,我……也是于心不忍,到底是徹兒的孩子嘛�!�

    虞氏皺眉,“你先前幾年貼補你家里,早就所剩無幾,哪來的銀錢再去貼補洛氏?”

    “夫人,我寄的都是正經(jīng)銀子,你放心!”段姨娘急忙解釋,生怕被誤會了去,“我每月的月銀,再加上一些首飾和補品,總能剩下一些的�!�

    “你緊張什么,我又沒說不行,”虞氏瞥她一眼,見她最常戴的釵子也不見了,心中暗嘆,低頭在賬冊上記下一筆,“老二就這一個孩子,即便沒養(yǎng)在家里,也沒讓他餓死的道理,我與伯爺商量過,在徹兒歸家前,會每月給洛氏母子寄生活費,你就不必再插手了,否則等老二回來,還以為親娘受了虐待了�!�

    段姨娘幾欲張口,直到聽見最后一句,忙擺手,“夫人真是說笑了,徹兒將夫人一直當做親娘孝敬的,可不敢生出別的想法�!�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嗎,你與老二有大半年沒見了,”虞氏呼出一口氣,望著門外的空氣,溫聲道,“這家中越發(fā)冷清了,也不知衍兒這會到皇宮了沒有�!�

    到了。

    剛到。

    除李相、虞紹、鎮(zhèn)國公與輔國公主回了自家,其他人都跟著車馬進了宮。

    沒錯,平陽侯也跟著了。

    一行車馬于宮門處停下,按慣例,馬車是不能駛?cè)牖蕦m的。

    但太子不一樣。

    有了陛下與太子的示意,紅木馬車一路從宮道駛?cè)霒|宮。

    謝桑寧上回入宮,還是皇后的茶話宴,這一回,同一條宮道,卻是不同的走法。

    到了下一扇宮門處,謝玄沒再同行,而是直奔后宮找李皇后。

    晉元帝親自將兒子、孫女送進東宮。

    東宮很大,有單獨的議政殿,主殿供太子辦理公務、召見官員,議政殿后方是太子的藏書室,也作書房用。

    議政殿與藏書室相對,中間是一個庭院,庭院的右側(cè)是長廊,左側(cè)是一面墻,此墻便是裴如衍奉旨要畫的壁,壁畫只剩一角尚未完工。

    穿過長廊,在藏書室的后方,就是太子寢宮,右拐再走一段路就是太子后宮,而謝桑寧要居住的長樂殿,便在其中,兩個孩子也與她同住。

    晉元帝今天走了好多路,也不覺得腳累,一行人進了東宮的雅室吃茶,從裴家吃到東宮,晉元帝屢屢看向?qū)O女,語氣懊惱道:

    “都怪你父親傳信不準確,宮里新制了許多四五歲小姑娘穿的衣裳裙子和首飾,這下大的小的都用不上,阿魚也得好些年才能穿到,待會兒,我讓內(nèi)府重新準備你和年年阿魚的穿衣用度�!�

    謝桑寧笑瞇了眼,“祖父,其實我自己就是賣衣裳的,不會缺了衣裳穿,您放心吧!”

    “那不一樣�!睍x元帝招招手。

    大太監(jiān)懂事地上前,對她道:“公主放心吧,指定不給您穿宮外衣裳的機會,陛下還特意為您準備了另一處宮殿,目前已經(jīng)清掃干凈,就在金鑾殿的邊上。”

    謝歡眉頭微蹙,看向晉元帝,“央央大了,不便居于前廷�!�

    來來往往的,都是朝臣。

    晉元帝無奈地笑了一聲,駁道:“你現(xiàn)在知道央央大了�!�

    謝歡:……

    被懟得啞口無言。

    晉元帝接著道:“宮殿都整理出來了,老空著沒人氣也不好,閑來無事的時候,把兩個小家伙放過去午睡,添些人氣也行�!�

    謝歡:::::::

    打得什么主意,眾人心知肚明,懶得戳破。

    謝桑寧抱著哄了哄孩子,就交給了乳娘,乳娘與宮女一起帶著孩子去長樂殿休息。

    晉元帝還舍不得,目光一直隨著宮女的腳步飄移,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抬頭發(fā)現(xiàn)眾人都看著自己,尷尬地摸摸鼻子,嘴里還嘀咕一句,“怎么又要睡了。”

    說著,目光望向坐在孫女身邊的裴如衍,“你不是要畫壁嗎,站在這里作甚吶?”

    簡直沒有一點自覺。

    活都不干了。

    一直沒發(fā)聲的裴如衍淡定自然地回稟,“陛下,畫壁所需的材料缺失了,正讓人補。”

    晉元帝收回視線,反正說什么,裴如衍總是有理由的。

    “爹,要不您先回吧�!被盍θ缰x歡,今天都有些疲憊了。

    晉元帝哪肯,“回什么回,方才我沒多問,現(xiàn)在回了宮,你該把這二十年的經(jīng)歷,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我了�!�

    謝歡與謝桑寧同步垂眸,在場還有云昭平陽侯等人,殿中忽響起一道嘆息,來自謝歡。

    謝桑寧見爹爹是準備坦言的前奏,遂起身請所有人移步外殿,只留爹與祖父單獨在內(nèi)敘話。

    在外殿等候的人安安靜靜,大約過了一刻鐘的功夫,內(nèi)殿就響起晉元帝的呼喚——

    “進來吧。”

    這三個字,似透著心疼又帶著壓抑的憤怒。

    謝桑寧唇瓣緊抿,伸手推門,推門的剎那間,手被裴如衍握住,溫度通過肢體傳來,給了她幾分暖意。

    幾人踏入內(nèi)殿,謝桑寧抬眸,見祖父的臉上失去了相認的歡喜,下顎都似在發(fā)顫,放在茶案上的手握成了拳,而他拳頭底下的桌案,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裂痕。

    第501章

    舅甥搶活,捉拿犯人

    眾人感知到氣氛的壓抑,小心翼翼地準備入座。

    謝桑寧能理解祖父有多生氣,她轉(zhuǎn)身,空著的左手牽住安安靜靜的阿舟,帶著他坐在自己身邊,只怕待會兒要嚇著他。

    壓迫感撲面而來,平陽侯連茶也不敢喝,垂著眸,只盯著眼前這一塊小茶桌。

    “來人!”晉元帝一聲令下,就有禁軍統(tǒng)領沖進殿。

    晉元帝在裴家時就聽出了,兒子在外受了委屈,只是沒想到,竟能受這么多屈辱,比猜想中的還要委屈百倍!

    怒火根本壓不住,晉元帝揚手再往茶案一拍,本就產(chǎn)生裂痕的茶案當場變得七零八碎,眼前的茶盞也掉在了茶案的狼藉廢墟里。

    打碎的明明只是晉元帝面前的一方茶案,偏偏叫整個殿內(nèi)都感受到了如炙烤般滾燙的空氣。

    哪怕是早有準備的謝桑寧,也不免抖了抖肩膀,單手扶住齊行舟的背,怕他嚇去了。

    平陽侯在猶豫要不要跪下,此時聽晉元帝怒不可遏地下令——

    “將沈益與微生氏全族,提到朕的眼前來!朕要親自審問他們!”

    “是!”包統(tǒng)領領命。

    平陽侯想起在懸崖上看見的沈益與微生澹,忽然起身,“臣愿替陛下分憂!”

    裴如衍也起身,“微臣請命,捉拿沈益與微生澹。”

    平陽侯詫異地看了眼外甥,還跟親舅舅搶起活來了?

    晉元帝浴了火的眸光在這對舅甥身上打轉(zhuǎn),因憤怒而顯得低沉的嗓音,看向裴如衍,“你與微生氏抹得開臉?”

    裴如衍無情道:“情面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而他們不顧我夫人的生死,便與我家毫無情面可言�!�

    “好,”晉元帝扯出一抹冷漠的笑,“那就由你這個‘女婿’親自去捉他們�!�

    “還有你,”晉元帝又看向平陽侯,“你與包統(tǒng)領一起去金陵,多帶些人,務必將微生氏全部帶進京�!�

    “是!”

    “是!”

    平陽侯與包統(tǒng)領一起出去。

    按理說,抓一族毫無根基的微生氏,哪用得上京機衛(wèi)與禁軍一起出馬,簡直是碾螞蟻用殺牛刀。

    但兩人皆知,陛下此舉,并非只為了抓微生氏,而是在給太子殿下找回顏面,替太子殿下出口惡氣,陣仗鬧得大些,讓天下人都知道微生氏做了什么惡行,入京前,讓他們自己先嚇死自己。

    謝桑寧攬著齊行舟的肩,心里慶幸沒有將阿舟放在微生家養(yǎng)。

    “央央,你也受苦了。”晉元帝盡量緩和臉色,低嘆一聲,忽地別過臉去,不看向任何人。

    謝歡握住晉元帝的手腕,“爹,我送您回寢宮�!�

    晉元帝點點頭,而后又搖頭,嗓音啞了幾分,“你送我,我送你,有完沒完,我自己走回去,”他起身,往殿外走,還留一句,“別跟來�!�

    謝歡與謝桑寧父女相視一眼,等晉元帝出了殿內(nèi),謝歡還是追了上去。

    “父親,讓我來試試您的武藝有無退步�!�

    “混小子走開�!�

    ……

    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父子,原來要靠打一架舒緩情緒。

    *

    京城,因上午時北街的陣仗鬧得很大,許多路人不明所以,到處打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雖不少大家族都已收到風聲,但路人還沒打聽到,就在此時,一輛沈家的馬車,正常地行駛于街上,歸了家。

    自早晨起,柳氏的心就一直慌亂跳個不停,去女兒房里也沒見著女兒,去丈夫房中,也沒看見丈夫。

    總感覺有大事要發(fā)生,她在府內(nèi)來回不停踱步,終于等回來了女兒,她快步跑到府門處。

    只見馬車被幾個護衛(wèi)用力推進府邸里。

    “這是做什么?”柳氏詫異。

    沈妙儀面無表情,等著馬車被護衛(wèi)推到府邸中,漠然地吩咐,“關門�!�

    伯府大門重新緊閉,柳氏望著被放在庭院里的馬車,不確定地又問一遍,“妙妙,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跑出去了呀?”

    沈妙儀回答不了柳氏的問題,時間緊迫,她與柳氏對視,直白道:“娘,沈桑寧不是父親的女兒�!�

    “我知道啊,這還是我告訴你的呢�!绷享樦�。

    沈妙儀又道:“她是太子之女�!�

    話落,等待沈妙儀的是一片寂靜。

    柳氏驚愕的表情維持好一陣,懷疑是聽錯了,“你說什么?”

    “她的確是太子的親生女兒�!鄙蛎顑x重復一遍。

    “太子都失蹤好多年了,哪來的太子啊�!绷仙焓�,想探一探女兒的額頭,手卻被沈妙儀抓住了。

    沈妙儀深呼吸一口,“娘難道沒聽說,方才北街的陣仗與動靜嗎,就是太子與皇帝親臨裴家,認了親�!�

    柳氏張著嘴,實在消化不了這件事。

    還未完全相信,沈妙儀已經(jīng)開始陳述下一件事,“爹他今日不在府中,娘應該也能猜到一些,他綁架了晴娘,想以此要挾沈桑寧與‘奸夫’,卻不料他以為的奸夫,實則是太子殿下,他今日一同綁了沈桑寧,在皇帝與輔國公主的眼皮底下,意圖謀害太子父女�!�

    柳氏張著的嘴就一直沒合上,哪敢相信女兒所說的是事實呀,她的白牙都開始打顫,“你,你這……這不可能呀!”

    “娘,爹所做之事,是足以抄家滅族的大罪,”沈妙儀垂了垂眼眸,聲音疲憊又透著堅定,“他會害死我們的�!�

    柳氏終于知道急了,雙眉擰出溝壑,“你爹呢,你既然都知道,一定也看見你爹了,他在哪里啊?”

    沈妙儀抬眸,望著焦急的娘親,一字一字吐出,“死了�!�

    “什么?!”柳氏聲量拔高,不可置信。

    沈妙儀冷淡的眸中透出幾分柔色,扶住柳氏搖搖欲墜的身體,壓低聲道:“我殺的�!�

    一驚更比一驚高,柳氏瞪圓了眼眸,不敢相信耳朵聽見的話,差點要暈死過去。

    沈妙儀的五指隔著衣料掐進柳氏的皮膚,迫使她鎮(zhèn)定清醒,聲音壓抑又痛苦,“娘!明明是沈益奪了太子的人,憑什么要我們一起付出代價?

    “他在山頂上揚言說要殺了我和我的女兒,娘,為了這樣的人渣根本不值得,我們的日子還很長,您必須冷靜下來,您還有我和冠玉,還有幸幸�!�

    第502章

    你怎么死了呀爹!

    柳氏雙腿發(fā)軟,往馬車的方向走去,堪堪扒住扶手,使勁全身的力氣將車門推開。

    車內(nèi)橫躺著的人,滿身是血,一身狼藉。

    柳氏顫抖著手,捂住嘴,喉嚨像是失了聲,眼淚嘩嘩地落下。

    眼淚將清晰的視野變得朦朧,她看不清沈益的死狀,卻記起了沈益少年時的模樣,他長得干干凈凈,平時雖有些貪玩,但在柳氏的心里,這算不得毛病。

    然而在沈家長輩眼中,這就是擔不起家業(yè)的,少年沈益每每被長輩罵了,就會爬上墻頭,以求從她這里尋得安慰。

    他跟著幾個紈绔子弟出去玩,回來染了一身脂粉味,他也要沐浴焚香,絕不讓艷俗之氣熏著她,唯恐她生氣,他會給她帶城中的點心,從墻頭扔下來。

    在她學不好琴時,他便安慰她,無論琴彈得好與不好,他都喜歡她。

    哪怕他聽慣了各種悅耳的琴音,再聽她不得入耳的琴技,他也會由衷地說好聽。

    少年的情感,在她眼里彌足珍貴,若非后來家道中落,她與他又怎會錯過數(shù)年,最后只能成為繼室,讓嫉妒吃掉自己。

    她想回的,究竟是沈益身邊,還是回到年少時自己的家——那個坐落在京城的官宦柳家。

    她分不清。

    或許,是都想。

    這些年,她與沈益的情感夾雜了太多雜質(zhì),可即便如此,她也時常掛念曾經(jīng)的彼此,時至今日,也還有深厚的情分在。

    而今,怎么會走到這一步呢……

    追憶之時,耳旁響起沈妙儀沙啞苦澀的言語:“娘……我們都不想死……”

    年少時青梅竹馬的情意,早就隨著多年以來沈益的作為而消耗,殘留的不過是她的妄想,她的迫不得已。

    女兒的話,仿佛一把錘子,敲碎了眼前名為追憶,實為幻想的鏡面,數(shù)十年來的種種,都被碾成了碎片。

    沒了來自柳氏心底的美化,眼前的沈益就只是一具狼狽的尸體。

    沈益生前有幾個妾室,但她的兒女只有她一個娘。

    既然已經(jīng)死了,決不能再影響了她的兒女前程。

    柳氏沒讓女兒攙扶,自己扶穩(wěn)站好,方才的痛苦與驚嚇,隨著平復的心情慢慢褪去,擦干眼淚,都沒碰沈益的尸體一下,她出聲才發(fā)覺自己嗓子嘶啞——

    “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女兒沒有將沈益暴尸荒野,還帶了回來,就說明是有別的計劃。

    沈妙儀見柳氏振作起來,也沒有追究她弒父的行為,松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府門,聽府外還沒有動靜,就知道來得及。

    “娘,過不久一定會有人來拿人,我們將沈益放在門口,對外宣稱他為自戕,向皇族認罪�!�

    柳氏深吸一氣,到底還是被女兒膽大的行為嚇住了,“好,好,聽你的�!�

    隨后母女倆喚來護衛(wèi)小廝,將沈益從馬車里抬了出來,用匕首在沈益的脖子上劃出更大的傷口,掩蓋簪子的傷處。

    讓沈益握著匕首,跪在門的中央。

    起初跪不住,但沈妙儀鐵了心要他跪,趁著尸體還未硬,將他固定住,沒多久,身子發(fā)硬了,便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毓蜃×恕?br />
    再毀掉馬車。

    最后,面無表情地下令——

    “開門�!�

    沈家的大門從兩邊打開,“吱嘎——”的聲音拖得很長。

    “爹!”一聲呼喊。

    “你怎么了爹!”沈妙儀哭得傷心欲絕,再配合柳氏幾欲昏厥的演技,引來了不少路人圍觀。

    路人只見臺階之上,高高的伯府門檻后方,跪著一個渾身帶血的男人,根據(jù)柳氏母女的哭喊,路人判斷出這位是沈家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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