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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沈益的額頭上綁著一塊白色的布,布上還寫著“罪臣”二字。

    “嘖嘖,沈伯爺咋啦?”

    圍觀路人越來越多,指指點(diǎn)點(diǎn),還是猜測。

    “不知道啊,自稱罪臣,可能犯事了吧�!�

    “真可憐�!�

    “可憐什么可憐,這些個達(dá)官貴人,肯定是搜刮民脂民膏了,被查出來后知道怕了!”

    “哎呀,我說的是留下的妻女可憐�!�

    “也是巧,一個時辰前,北街也是堵得水泄不通,說是原寧國公府,現(xiàn)寧伯府發(fā)生什么事了,皇帝都親臨了。”

    “這兩家不是姻親嗎,沈伯爺之死,會不會與之有關(guān)聯(lián)啊?”

    ……

    議論聲不少,但沈妙儀的哭聲能蓋過一些。

    此時,府中的小公子沈冠玉從府里跑出來,嬉笑的小臉在看見這場面時哽住了。

    沈冠玉眨巴著眼睛,慌張地跑上前,與姐姐和娘跪到一處去,搖晃著沈益僵硬的手臂,發(fā)自肺腑地哭了起來——

    “爹!你怎么死了啊爹!”

    “玉兒,別搖晃爹,爹已經(jīng)去了�!鄙蛎顑x一邊抹眼淚,一邊拉開沈冠玉。

    “姐姐,爹為什么要離開我們!”沈冠玉撲在沈妙儀懷里,哭得情真意切,喘不上氣。

    沈妙儀拔高音量,對弟弟道:“爹做了錯事,愧對皇族,愧對太子,朝著皇宮的方向拼命磕頭謝罪,后拔刀自刎,向太子請罪�!�

    沈冠玉聽了姐姐嘰里呱啦的一堆話,他聽不懂,只是一味地埋頭痛哭。

    路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有人憐憫,有人看戲,有人道一聲活該。

    此時,不遠(yuǎn)處傳來馬蹄踏踏聲,看戲的路人聞聲望去,只見士兵提槍,列隊(duì)整齊地跑來,槍尖閃爍著寒光,為首一隊(duì)騎著馬,氣勢恢宏,令人心生敬畏,路人紛紛后退讓道。

    卻見士兵穿入人群,層層包圍沈府,銀槍的另一端往地上一震,就此站定。

    路人才知,原來官兵們竟是來捉拿沈家的!可是沈家的伯爺已經(jīng)死了啊,看來是來晚了一步!

    到底是有了官兵的鎮(zhèn)壓,路人不敢大聲議論,有眼尖的,看見騎著棕馬進(jìn)入包圍圈的高大男子,一身矜貴的氣質(zhì)忽略不了,看著好生眼熟。

    “這不就是——”

    路人驚覺,“寧伯府的世子爺嗎?”

    第503章

    無情世子,打撈舅舅

    人群中有人接話,“啊?那不就是沈伯爺?shù)拇笈觯俊?br />
    “真是命運(yùn)弄人,不管沈伯爺犯了什么錯,也不該由女婿來拿人啊,這以后一家人咋過?”

    幾人竊竊私語的時候,裴如衍停馬于沈府門前,他端坐馬背,目不斜視,與死去的沈益恰好面對面。

    沈益朝門外跪著,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好像是在跪女婿一般。

    裴如衍眼皮微掀,來之前的確未曾料到沈益會先一步去死,死因還有待商榷,但死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人死了,尸體也不屬于沈家,他沒打算就此放過。

    他的臉上沒有路人以為會出現(xiàn)的傷心或悲憫之色,路人以為作為女婿,好歹下馬去看一眼岳父死狀,再給磕個頭什么的,然而沒有。

    裴如衍反而是一片冷漠無情,聽著府邸內(nèi)悲慟的哭喊,像是一點(diǎn)都不在乎。

    “沒想到,裴家世子竟這么冷血無情�!庇新啡巳滩蛔「锌�,還不忘壓低聲量。

    裴如衍不在意路人說什么,他袖子微抬,下令道:“查封沈家,所有人不得出入,將沈益帶走!”

    一聲令下,帝王的親衛(wèi)排成兩排沖入沈家,將僵硬的沈益的四肢抬起來往外搬。

    “爹!爹!”沈妙儀‘不舍’地追著,“裴世子,我爹生前犯了錯,可他已經(jīng)死了,還請您向陛下與太子進(jìn)言,留他全尸,讓他好好走吧!”

    沈冠玉什么也不懂,跟著姐姐一起哭、求。

    裴如衍沒看姐弟倆,也不與她們說一句話,他給身側(cè)的親衛(wèi)一個眼神,親衛(wèi)們便將姐弟倆拖進(jìn)沈家,一層層的士兵將沈府包圍,大門闔上貼上封條,偏門小門也是一樣。

    路人還未散,裴如衍握緊馬繩,沉聲道:“沈益狗賊欺男霸女,強(qiáng)搶太子之妻,聯(lián)合金陵富商微生氏坑害當(dāng)朝太子,致使太子流落民間數(shù)年,今,太子已歸,陛下震怒,責(zé)令查抄微生與沈氏兩家,待細(xì)細(xì)審問后定罪,然沈益于眾目睽睽畏罪自殺,妄圖以輿論壓倒正義,還望諸位鄉(xiāng)親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

    語罷,不再停留,他眉頭一擰,“駕”地一聲,棕馬朝城外的方向而去,身后率著兩列親衛(wèi)。

    站于原地看戲的路人靜默幾瞬,將他方才所透露的信息好好反應(yīng)一會兒,終于明白沈益究竟犯了什么事。

    一個伯爵在百姓眼中已經(jīng)是頂破了天的勛貴,然而沒落的沈家在皇族眼中卻算不得什么,沈益竟敢強(qiáng)搶太子妃?這是瘋了嗎?

    還坑害太子,太子是何許人物,那是年少就成名的英雄,是萬千被前朝昏君欺凌的百姓心中的神。

    太子心善微服私訪,竟被沈益與商賈聯(lián)合欺凌!遂,消息一經(jīng)傳出,這沈家與微生家的地位便如同叛國賊一般,哪還有人再可憐沈益,只會覺得他死得還不夠慘!

    另一邊。

    客棧中,微生澹面色慘白,一直流著汗,腿腳也站不穩(wěn),否則也不會到現(xiàn)在都還沒逃走。

    他正在心里想著對策,先吩咐家中帶來的一名護(hù)院回去報信,與自己分道而走,這樣至少能保證有一路能回去。

    他將自己喬裝打扮成小廝模樣,然后背著一個包袱出了客棧,往城門方向去,卻見城門處多了許多官差,好像是在逐一排查身份。

    他又轉(zhuǎn)身往護(hù)城河的方向去,護(hù)城河應(yīng)該能通往城郊,屆時再從碼頭坐船回去。

    微生澹想得很好,跳河前,又聽身邊路人在討論沈伯爺自殺慘死的事,遂更加堅(jiān)定了要逃亡的決心。

    他往護(hù)城河里跳下去,別人卻當(dāng)他在自殺,很快請了皇城護(hù)衛(wèi)隊(duì)的人來搜救,船在上頭搜,微生澹在下面游,憋著氣都快窒息了,也不敢浮上來,若被抓住現(xiàn)行,只怕再也跑不掉了。

    好不容易擺脫搜救的人,他才敢浮上水面喘口氣,再潛入水中繼續(xù)游,通過橋下時,有股暗流將他沖往城外的方向,他的口鼻因沒忍住呼吸被灌進(jìn)好幾口水,四肢被凍得冰冷,游到精疲力竭也不敢停下。

    不知折騰了多久,才得以見到城外的天光。

    于城郊無人處,他喘著粗氣浮上水面,雙手攀上草地,露出劫后余生的笑。

    正往上爬,卻聽一聲極低的冷笑。

    微生澹涼寒的后背一抖,驚恐地抬頭,對上不知何時走近的裴如衍。

    后者衣裳整潔,披著的狐裘都不曾沾上半點(diǎn)臟污,為避免臟水弄到身上,裴如衍保持著距離,低沉的聲音很有禮貌,“舅舅,累了就上來休息一會兒�!�

    微生澹還沒爬上來,嚇得暈死過去,這次是真暈,分不清是累的還是嚇的,往水面仰倒之時,被沖上來的親衛(wèi)兜住了,整個人提了出來,還滴著水。

    “帶走!”裴如衍不再看他,抬步率先上馬。

    而微生澹先前派出去通風(fēng)報信的護(hù)院,也于城門處抓獲。

    還沒到日落,裴如衍就趕在宮門落鑰前,先去養(yǎng)心殿復(fù)了命,再回東宮……畫畫。

    嗯,畫畫。

    可是天要黑了,提燈畫壁到底是怕不準(zhǔn)確,只好先行歇下,等明日再畫。

    卻是進(jìn)不去長樂殿,他是來畫壁的,只能在壁畫附近的偏殿里休息。

    該有的,倒是都有,唯獨(dú)沒有夫人。

    夜里涼,也不知夫人第一回宿在長樂殿,習(xí)不習(xí)慣,能不能睡得著。

    顯然裴如衍是多慮了,謝桑寧睡得很香,白日里太累了,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深夜,寧伯府青云院外,墻角處隱隱傳來低泣聲。

    向來冷靜的玉翡都被嚇到了,以為是鬧了鬼,找護(hù)衛(wèi)來抓鬼,湊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小宋神醫(yī)宋息。

    宋息兩行清淚在臉上留下四條痕跡,他擦擦臉,在丫鬟們驚詫的眼神中,起身離開國公府。

    沒人知道他去了何處,玉翡也沒問。

    云昭與宋息的關(guān)系,旁人或許不知,但身為世子與少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玉翡還是知曉的。

    如今少夫人成了公主,世子還能成為駙馬,是因?yàn)榕崾祥T第高,而云昭也是太子之女,宋息卻沒有功名與家世,如何相配呢?

    昨日鴛鴦,今日隔了一道宮門,注定不是一路人。

    難怪深更半夜要在墻角里哭……

    玉翡嘆息一聲,疏散了丫鬟護(hù)衛(wèi)們,再步入冷清的青云院里。

    第504章

    太子上朝

    次日。

    天蒙蒙亮,宮道處朝臣排著長長隊(duì)伍入宮,清早,風(fēng)灌進(jìn)脖頸冷得要命,往日這個時候,眾臣的精神頭是不足的。

    奈何今日個個精神極了,一路走去都在交頭接耳,互相交流彼此聽到的消息,傳說太子已經(jīng)回宮了,但他們還未曾親眼瞧見。

    遂,今天的朝堂沒有一人告假,全數(shù)到齊。

    朝堂之上,比往常還多了一人,那便是謝歡。

    待朝臣站定,謝歡穿著太子朝服,跟在晉元帝的身后,穩(wěn)步踏入金鑾殿。

    他所到之處,也是眾臣悄悄將目光投向之處,眾臣卻又不敢正大光明地看,擺正腦袋表面上目不斜視,實(shí)則斜著眼用余光偷看太子。

    視力不好的,則稍微瞇一瞇眼睛。

    等到晉元帝踏上金色階梯,坐上龍椅,目光掃射下來,眾臣黑漆漆的眼珠子立馬回正。

    “參見陛下——”朝臣一同開口,嘹亮厚重的聲音回蕩金鑾殿,回音未絕,又繼續(xù)道——

    “參見太子——”

    龍椅在九級臺階之上,太子之座在三級臺階之上,于陛下的左下方。

    謝歡在朝臣的參拜聲中,慢慢落坐,手肘抵在儲君座的扶手處,手臂支起,掌心捂著、把玩著妹妹還回來的虎符,面容沒什么表情,朝下方與李相站在首排的謝玄望去。

    后者眼中盡是不甘,視線在與謝歡相撞后,低下了頭,咬緊了腮幫。

    晉元帝:“眾卿免禮。”

    眾臣抬起頭,聽晉元帝繼續(xù)道:“想必眾卿都聽說了,太子平安歸來,與朕團(tuán)聚了。”

    眾臣有眼色地拱手彎腰,“臣等恭迎太子殿下歸朝。”

    謝歡右手抬起,小幅度揮了揮,“免禮�!�

    “眾卿今日可有本啟奏?”晉元帝先問。

    朝野一片寂靜,無一人站出。

    人雖多,卻比往日安靜不少,既不吵也不鬧。

    “眾卿為何不語?”晉元帝視線掃過,挑了挑眉,“既然你們無事,那朕先說�!�

    晉元帝有條不紊地低頭理一理整潔的袖口,假裝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你們的消息都是靈通的,知道朕前些日子就開始籌備了,實(shí)則朕提早便知太子歸期,禮部尚書何在?”

    “臣在�!�

    來自太子不容忽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禮部尚書咽了咽口水,舉著笏板躬身跨步往中央一站,作為第一個被點(diǎn)到的,多少有些緊張。

    晉元帝問,“朕讓你準(zhǔn)備的儀式準(zhǔn)備得如何了?”

    禮部尚書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地道:“回陛下,太子與太子妃的婚儀正在籌備中,冊封公主的典禮已經(jīng)籌備好。”

    “嗯,”晉元帝蹙了蹙眉,想起素未謀面的兒媳已經(jīng)故去,是見不到了,婚儀自然也辦不了了,不免遺憾地嘆息一聲,“將婚儀改成公主與駙馬的。”

    “是。”禮部尚書應(yīng)下。

    公主?駙馬?

    眾臣面面相覷,除了昨日在裴家親眼親耳得知真相的幾人,其他的臣子都是靠傳聞與消息知曉大半,但消息傳得離譜。

    昨日皇族齊聚裴家、沈益自戕抄家,這兩樁事都鬧得很大,不得不讓眾臣相信,離譜的傳聞是真的,沈益真的搶了太子的妻子為妻。

    而裴家的世子夫人是太子失散多年的女兒,如今找回來了,自然該是郡主之尊,已經(jīng)住進(jìn)了東宮。

    陛下口中的公主,莫非就是這位郡主?是要將郡主冊封為公主?

    越是站在金鑾殿靠后的,越是迷茫,紛紛朝裴家的站位投去探究目光。

    只見裴氏父子倆站得筆直,就好像兩棵不倒松,事不關(guān)己。

    能如此淡然,還不就是因?yàn)榕峒页隽艘粋郡馬嗎,而且馬上就是駙馬了。

    嘶……裴家不會早就知道沈家那位是太子的女兒吧?否則娶妻怎么能娶得這么準(zhǔn)確呢?

    裴如衍可是連中三元的大材,沈家那落魄的門第,能進(jìn)得了裴氏法眼?

    原先各家的女眷還都不解著呢,現(xiàn)在看來,根本就是裴家居心不良!

    眼下,皇帝還要為裴家與新公主舉辦婚禮。

    臣子們看著裴如衍的后背,自覺自己看破了真相,終于明白他裴如衍的背為何能挺得這般直了。

    “眾愛卿皆不語,是有什么意見嗎?”晉元帝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眾臣如夢初醒,哪敢有意見,齊齊出聲,“陛下圣明,恭喜太子�!�

    這樣的默契,不是一天練成的,而是日日一起上朝習(xí)慣練成的。

    此時,謝歡忽然起身,朝晉元帝的方向低頭,“父皇,兒臣與太子妃雖無法舉辦婚宴,但太子妃的追封儀事不該少。”

    央央養(yǎng)在沈家十八年,一朝尋回,一定會有人在背后議論。

    謝歡不想讓女兒受外界閑言碎語的影響,央央是他的嫡女,不是什么私生女。

    所以太子妃一定追封,這也是給顏顏的交代。

    顏顏就是他心中早就定了的妻子,不論什么原因,也更改不了。

    晉元帝看向兒子誠摯的神色,不及猶豫,輕輕頷首,再看向禮部尚書,“一起辦吧�!�

    禮部尚書記下,“陛下,追封儀事要大辦還是小辦?”

    雖然這問題有些煞風(fēng)景,但還是要問的,畢竟其中牽扯了戶部。

    晉元帝看向謝歡,有意讓他自己拿主意。

    謝歡轉(zhuǎn)頭,心中并不想揮霍,但該省省,該花也要花,決不能讓妻女受委屈,遂道:“自然要大辦,但兩場儀式可以一同辦�!�

    如此,也能替國庫稍微省一點(diǎn)。

    禮部尚書一一記下,退回了隊(duì)伍里。

    然謝歡并未坐回,又朝晉元帝拱手,“父皇,兒臣有事要稟�!�

    “說。”晉元帝只吐一個字,顯得很高冷。

    謝歡直起身,一臉正色不似尋常恣意之態(tài),嗓音洪亮,帶著穿透殿堂的力度,“兒臣要揭發(fā)揚(yáng)州曹司戶,為官不仁,為搜刮民脂民膏,官商勾結(jié),壟斷揚(yáng)州石料生意,致使姜明昌姜大人走投無路,只能從奸商宮氏處以高價購買石料,此為曹司戶與宮氏罪一,交易的證據(jù)全部記錄在宮家的賬本中,賬本由平陽侯搜獲,呈交于兒臣,請父皇查看�!�

    第505章

    岳父女婿,擊垮李相

    朝臣們仰頭,見太子往前兩步,將賬本親手交于皇帝。

    看來姜家的案子,在拖了大半年后,終于有了新的進(jìn)展。

    不過,就算姜大人是迫不得已買了石料,可石料的的確確是姜大人所購,姜大人就是應(yīng)該負(fù)責(zé)的�。�

    眾人正這樣想,就聽太子謝歡繼續(xù)稟報——

    “曹司戶與宮氏發(fā)了一筆不義之財后,并未收斂,趁夜將部分石料調(diào)換,以次充好,如此又可再發(fā)一筆,此為罪二。”

    “豈料這石料最終遭來禍?zhǔn)�,致使百姓流離失所,親人分離,浮尸遍野,民不聊生,此為罪三�!�

    “相關(guān)證人與證詞,兒臣皆已調(diào)查清楚,宮氏的兒子在醉酒后全部吐露,平陽侯已將人抓獲,連帶宮老板本人與曹司戶也已招供�!�

    一段段的話,聽得朝臣震驚,且憤慨。

    如今方知,這水災(zāi)竟非天災(zāi)而是始于人禍?但凡心有鴻鵠的正義之士都要憤慨一番,御史們眉飛色舞,爭相站出來呵斥,“請陛下制裁!”

    即便不是正義的官員,也要生氣,就因這人禍,讓自己還破費(fèi)了呢!

    這倒好,姓曹的謀取錢財惹禍,他們這些本本分分做官的要花錢填補(bǔ)窟窿,遂也站出來,“陛下,若事實(shí)真如太子殿下所說,那么曹宮兩家,便是千刀萬剮,誅連九族也不為過!”

    “千刀萬剮都是便宜了他們!”

    晉元帝將口供與賬冊看完,閉了閉眼,哪怕早就有平陽侯稟報過了,再聽一遍也仍然生氣,順著問道:“難道一個小小的司戶有膽子做下這等事?”

    金鑾殿內(nèi),唯有李丞相、謝玄及個別知情者心虛得不行。

    李丞相低著頭,握著笏板的手心冒汗,曹司戶與宮家被太子都查了個底朝天,他在京城竟然全然不知!想想,都是渾身冒冷汗,卻不知太子究竟查沒查到自己身上,他強(qiáng)裝鎮(zhèn)定。

    晉元帝拋出的問題,無疑讓李丞相心死,猜到這根本就是陛下與太子早就商量好的對話。

    果不其然,謝歡道:“是,兒臣蟄伏民間,平陽侯潛入揚(yáng)州多月,查到曹司戶與李丞相府的信件,得知,曹司戶乃是受李丞相的指使。”

    “哦?”晉元帝又是只吐一個字,卻透著無盡的威嚴(yán)與冷冽,眸光微瞇地朝下首的李丞相投去。

    帝王之怒,不顯于形,而藏于神,讓殿中朝臣皆感受到壓迫。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太子一回來,就向李丞相開刀。

    太子黨的所有人挺直腰桿,那是這二十載來前所未有的,真正的傲了起來。

    李丞相心跳漏了一拍,被官帽遮擋的頭發(fā)都被汗浸濕,“冤枉啊陛下,臣怎么會為了貪圖身外之物,而害了百姓�。 �

    謝歡轉(zhuǎn)頭,冷笑一聲,“李丞相貪的又何止這一次,貪或未貪,很快就有結(jié)果了�!�

    “結(jié)果?什么結(jié)果……”李丞相驚疑地擰起眉,心有不祥預(yù)感。

    太子不會亂來吧?

    李丞相不太確定太子到底走什么路子。

    不多時,金鑾殿外響起尖銳的太監(jiān)聲——

    “平昭郡主、虎賁校尉到——”

    虎賁校尉是誰,平昭郡主又是誰?

    眾人還不解,只見一身穿銀甲的女子從殿外踏來,其身后跟著搬運(yùn)古董字畫的禁軍。

    此時謝歡簡單地介紹道:“這是孤的義女,謝昭�!�

    平昭郡主,虎賁校尉,都是她。

    眾卿來不及驚訝,相比于李丞相將要面對的事,冊封一個郡主校尉都算是小事了。

    李丞相看著滿地的字畫與古董,手指都在顫抖。

    連邊上的謝玄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上方,出口道:“父皇!”

    “閉嘴�!焙浅饴暢鲎灾x歡。

    謝玄氣得臉色鐵青,這可不止被壓了一頭。

    謝歡厲聲問,“李丞相,是否覺得這些眼熟?”

    李丞相咬緊牙關(guān),“臣竟不知,臣身為一朝宰相,官居一品,太子殿下竟可以隨便進(jìn)出臣的府邸,盜取臣的家具!”

    真是盜匪的路子!

    謝歡卻全然不因“盜”字而生氣,雙手叉了叉腰,睥睨著李丞相,“你縱是三朝宰相,也是臣子,臣子有錯,孤為何不能糾錯?”

    語罷,看向義女謝昭。

    謝昭收到示意,執(zhí)劍挑破名貴字畫,另有幾個禁軍沒舍得打破古董,將古董倒了倒,倒出不少金條。

    而被挑破的一張張字畫里,則是一沓沓的銀票。

    瞬間,朝野沸騰,令人驚訝的不是李丞相受賄,而是這一切都擺在了臺面上,李丞相便逃不掉了。

    李丞相穩(wěn)住顫抖的手,拱起手中笏板,聲嘶力竭地喊屈,“陛下,太子歸來的第一日,便如此冤枉陷害臣,這些金銀,臣是一日沒碰過啊,焉知不是太子殿下找人放進(jìn)去的?”

    “哦?”

    謝歡這次也只吐了一個字,頓了頓,仿佛是在思索,眺望著下方十分無奈地道——

    “可孤沒錢啊�!�

    ……

    真是實(shí)話。

    聽得晉元帝撫了撫額。

    李丞相一時語塞,倒是也不清楚太子過得什么苦日子,不過……李丞相靈光一閃,鄭重其事道:“太子殿下是沒有錢,可您的女兒有錢�。 �

    這誰人不知啊。

    全朝廷都知道,裴如衍的妻子經(jīng)商有道,否則也不會主動攬下籌款賑災(zāi)的事兒了。

    謝歡聽了,不僅沒有反駁,輕笑一聲,笑中飽含欣慰,“她的錢都捐了,如今還不曾回本呢,難不成要像李丞相這樣,坐擁家財萬貫,捐款時還要跑錢莊里取一千兩?誰愛惜百姓,誰不愛惜,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嗎?”

    一千兩跑錢莊……朝臣聽了,倒吸一口涼氣,甚至有忍不住笑的,發(fā)出了極其輕微且壓抑的笑聲。

    “我……”李丞相被懟得忘了自稱,感覺頭頂都在冒氣。

    對上謝歡簡直是秀才遇上兵,不是一個路子的!

    話又說回來,一千兩跑錢莊的事,謝歡如何得知?

    思及此,李丞相如刀的目光朝裴如衍剜去,只有姓裴的了,現(xiàn)在不知有多巴結(jié)太子呢!

    狗腿玩意。

    李丞相眼中的狗腿玩意目不斜視,根本不看他一眼,反而一本正經(jīng)地附和一句——

    “臣作證,的確如此�!�

    第506章

    李氏落馬,丞相斬首

    事實(shí)已擺在眼前,且不說石料一事,光是貪污受賄就夠李丞相喝一壺的了。

    不過,石料之事不能拋開不說。

    “陛下,李丞相此舉簡直有辱李氏門風(fēng)!”

    “按照本朝律例,貪污五百兩就該革職,貪污三千兩就該流放,李丞相身為文官之首,知法犯法,做出此等有辱文人之事,理應(yīng)重罰!”

    “人證物證俱在,李丞相害得一城百姓遭殃,生靈涂炭,已經(jīng)不止是金銀的事了!”

    幾個御史開始彈劾,嘴都要禿嚕皮了。

    晉元帝抬手,幾名御史通通閉嘴,晉元帝在眾臣各異的目光中,公正道:“即日起,革去丞相之職,查封李氏家宅資產(chǎn),所有賄賂貪墨之財,雙倍充公,國庫之損失,李家需全部補(bǔ)上�!�

    “陛下!”李丞相喊一聲。

    “喊朕有什么用,”晉元帝繼續(xù)道:“你若能補(bǔ)上,朕念在你李氏先祖的功勞的份上,只流放你一族,若補(bǔ)不上,那么李氏九族,都要跟著你受過�!�

    語罷,又想起什么,還補(bǔ)一句,“還有你不久前剔出族譜的兒子,別以為朕不知道�!�

    李丞相被拿捏軟肋,加上祖宗攢下的基業(yè)就要?dú)в谧约菏稚�,蒼白的臉上驚愕又悲愴,唰地跪下來,“陛下,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這么多年——”

    謝歡聽不下去,嗓音一沉,“苦勞?民間哪個百姓過得不比你苦?你還敢說苦勞?”

    李丞相的言語被打斷,昔日與李丞相走得近的大人們,沒有敢開口,沒人敢觸陛下與太子的霉頭,哪怕身為宣王黨派的人物,也不是傻的,知道丞相是翻不了身的,這個時候該獨(dú)善其身。

    唯有謝玄想求情,欲開口時褲腿卻被李丞相扯住。

    李丞相低著頭,無人能看清他的口型,他壓低聲嘶啞道:“殿下勿管�!�

    他自己也知道,是翻不了身了。

    為今之計(jì),能保住什么,就保什么吧。

    謝歡聽晉元帝的話意,是李丞相還有活頭,若只是流放,豈不對那些死去的百姓,很不公平?

    遂,扭頭看向一直沒出聲的裴如衍。

    裴如衍收到來自岳父的示意,隨即走出列隊(duì),連寧伯都沒反應(yīng)過來,想拉卻沒拉住兒子。

    “陛下,臣有本要奏�!迸崛缪芮謇涞纳ひ繇懫�,朝野的目光全部聚焦于他身。

    晉元帝抬眸掃一眼一臉平靜的大兒子,“裴卿不是在畫壁嗎?怎么又來上朝了�!�

    裴如衍執(zhí)起笏板,“因?yàn)槌加斜疽��!?br />
    又說一遍。

    晉元帝皺眉,“你奏�!�

    緊接著,就見裴如衍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一看就是有備而來,如果沒猜錯的話,又是誰家的賬本。

    “啟稟陛下,去年金陵葉氏滿門被滅,至今未查出兇手,還是一樁懸案,然而,臣的夫人——也就是安陽公主,事先察覺葉氏漏繳賦稅,為伸張正義,與平昭郡主巧取葉家賬本,其中不僅記錄了葉家所有的收入,還記錄了每一筆上供給李丞相的財物,最后一筆,是紋銀一百萬兩。”

    “嘶�!庇钟腥说刮豢跊鰵�。

    一百萬兩啊,這還只是一筆?葉家好富!李丞相好富!

    晉元帝毫無驚訝之色,因?yàn)樵缭谌ツ辏鸵呀?jīng)收到了裴如衍寄回京的賬本與遞來的奏折,當(dāng)時派刑部去查此案,也的確是沒有查到什么。

    即便懷疑李家,也沒有實(shí)證。

    李丞相恨恨地朝裴如衍瞪去,“怎么,葉家死絕了,所以你們就可以隨意往我身上潑臟水了?又要說我貪污一百萬兩?你如何證明這賬本是真的!”

    裴如衍平靜地望了瘋狂的李丞相一眼,也沒錯過捏緊拳頭的謝玄,隨后淡然道:“李丞相,葉家上供的一百萬兩,十分巧合,正是宣王捐了一百萬兩之后�!�

    聞言,謝玄站得筆直僵硬,頭也沒抬。

    李丞相仍是跪著,冷哼一聲,“這又能說明什么?”

    裴如衍朝著上首的方向,繼續(xù)道:“陛下,太子殿下,臣懷疑,葉家滿門乃李丞相滅的口,當(dāng)時公主已經(jīng)察覺葉氏賄賂李丞相,李丞相亦有所覺,故直接滅門毀滅痕跡,火燒葉氏是為燒毀賬本,他卻不知,賬本早已不在葉家!”

    “你血口噴人!”李丞相跪直了身體,激動不已,這次是真的冤枉�。�

    他根本沒有動葉家的人!

    還欲辯駁,抬頭卻見身側(cè)謝玄陰沉欲滴的臉。

    身為舅父的李丞相,看出了來自外甥的心虛,當(dāng)即明白,葉家滅門是誰的手筆。

    可是謝玄從沒有與他說過啊!

    頓時心涼,又驚。

    就在這時,沉默不久的謝歡再度開口:“其實(shí)要查是誰干的并不難,火災(zāi)現(xiàn)場——”

    李丞相今日已經(jīng)受到太多驚嚇,聞言真以為謝歡又有辦法,加上他不知道葉家滅門的具體經(jīng)過,不確定謝玄有沒有留下把柄,這會兒又無法與謝玄溝通,立馬脫口而出——

    “不用查了!”

    “陛下!老臣一時鬼迷心竅,害了葉氏,請陛下降罪!”

    謝玄驚愕地低頭往來,“舅……舅舅?”

    沒有人比謝玄更清楚,舅舅是無辜的,可是此刻,他卻無法為舅舅做什么。

    李丞相如英勇赴義般,往前跪了兩步,“臣,認(rèn)罪!請陛下制裁!”

    本來就要流放了,不在乎多認(rèn)一條罪,死便死了,只要能保住宣王與李熙,李家就還有青山在!

    李丞相之言,猶如平地起驚雷,驚駭了朝堂上所有人。

    既是滅葉氏滿門的兇手,又是引起水災(zāi)的真兇,李丞相這么輕易就認(rèn)了罪,李家這次,真是要迎來滅頂之災(zāi)了呀!

    失了李丞相這棵大樹,宣王一派如魚缺水,往后該怎么辦啊!宣王黨人心惶惶,暗自心焦。

    謝歡瞥了眼李丞相,再朝晉元帝道:“父皇,李丞相已然認(rèn)罪�!�

    晉元帝的視線在李丞相與謝玄兩人身上轉(zhuǎn)悠,面色陰沉欲滴,“那一百萬兩去了何處?”

    李丞相緩緩抬起頭,老淚縱橫,“是臣財迷心竅,扶持葉家成為首富,向他們收受錢財,一百萬兩皆進(jìn)了臣的口袋,臣一家揮霍無度,這一百萬兩已經(jīng)花光……臣知罪無可恕,不敢請求寬恕,但這一切與族人無關(guān),請制裁臣吧!”

    前有謝玄捐獻(xiàn)一百萬兩,后有葉家上供一百萬兩,但凡有腦子的,都能猜到其中關(guān)竅。

    然而沒有證據(jù),或者說,沒人會主動提出一百萬兩是否與謝玄有關(guān)系。

    李丞相親自摘下官帽,放在前方,低頭叩首,“請陛下降罪!”

    晉元帝盯著李丞相的頭頂,嗓音再無溫度,“李敬殺害無辜,視生命如草芥,即日壓入大獄,李氏滿門亦有罪,抄沒李家所有田地財產(chǎn),沖入國庫,李氏嫡脈剝奪功名,與李敬同罪論處,十日后問斬!另旁支八族,流放北地,永不得回京。”

    第507章

    裴大人是好官,我們都知道

    ……李敬叩著頭,遲遲不動,在安靜到詭異的朝堂上,半晌后才發(fā)出沙啞的嗓音,“臣,謝陛下隆恩�!�

    “舅舅……”謝玄眼眶猩紅,還是朝晉元帝跪了下去,“父皇,舅舅他,他為大晉殫精竭慮,他——”

    “你給朕住嘴!”晉元帝擰眉呵斥。

    又有李敬在邊上提醒,謝玄不甘地閉上了嘴。

    晉元帝揮手,謝昭領(lǐng)著禁軍上前拿人,謝玄伸手擋住,“舅父自己會走,你們不許碰他!”

    李敬揚(yáng)起一抹苦澀又欣慰的笑,他踉蹌著從地上爬起,最后看了謝玄一眼。

    即便有想囑托的話,也無法于大殿之上交代。

    最后一眼飽含諸多復(fù)雜的情緒,李敬跨步上前,神色傲然地朝著謝昭道:“走吧�!�

    而后,在眾臣的注目下,仰著頭,一步步地跨出這一條走了一輩子的路。

    禁軍退去,朝堂上唯有謝玄在為李敬傷心,而他羽翼之下的人是擔(dān)心己身,政敵則是暗道活該。

    此時有御史站出,“陛下,水災(zāi)既已有定論,那么姜大人之案是否該有裁決了?”

    聞言,宣王派官員站出,“陛下,即便水患有李相的緣故在,可負(fù)責(zé)造橋修堤的是姜大人,石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偷換,他卻毫無所覺,竟仍用了次等石料,姜大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如果沒有李丞相與曹司戶從中作梗,就沒有這件事,我看姜家就是無妄之災(zāi)!”

    “一碼歸一碼,陛下將重任交于姜氏,是對姜氏的信任,姜大人作為欽差,又有多年修堤經(jīng)驗(yàn),他有負(fù)陛下臣民是事實(shí),從來沒人說姜大人是害死百姓的根源,但他確實(shí)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姜大人已經(jīng)死了!”

    “死了也有罪,難道人死債就消了嗎?即便姜明昌是被人禍害,可他連這么低級的錯誤都沒看出來,就是不對,死了那么百姓,他姜家要負(fù)責(zé)!”

    幾個臣子面紅耳赤,吵得不可開交,慢慢有更多的朝臣加入爭執(zhí),雙方各執(zhí)一詞,言語犀利振聾發(fā)聵。

    義憤填膺之聲此起彼伏,聽得晉元帝頭疼,硬是聽了好久才讓太監(jiān)制止朝臣發(fā)言。

    晉元帝在靜謐中開口,“好了,太子有何看法�!�

    謝歡平淡道:“兒臣不為姜大人開脫,姜家確實(shí)有罪�!�

    方才為姜大人說話的臣子,聽了太子之言,紛紛驚詫,沒想到連太子也覺得姜家有罪,看來姜家也要落得與李家一樣的下場了……他們一時間心中發(fā)酸,只留一聲慨嘆。

    卻聽謝歡話鋒一轉(zhuǎn),“眾卿常年住在京城,立于朝堂,不常聽見百姓的聲音,這次,孤想請眾卿聽一聽,來自民間的心聲�!�

    臺下臣子皆好奇,不解太子要做什么。

    “帶進(jìn)來�!彪S著謝歡一聲令下,便有太監(jiān)牽著一個小姑娘走進(jìn)殿中。

    眾臣奈不住好奇,朝后望去,目光隨著小姑娘的腳步而移動,心中猜測著小姑娘的身份。

    小姑娘穿著一件樸素的褐色冬衣,扎著兩個小辮子,小臉被凍得紅彤彤的,但不是一日就能凍成這樣,必然是累月風(fēng)水日曬,才叫她的皮膚粗糙至此。

    加之棉衣料子尋常,眾臣心道這是個窮苦人家的丫頭。

    小姑娘被太監(jiān)牽著,一直往前走,她好似刻意不想亂瞟,因?yàn)樽箢櫽遗螘@得很沒有禮貌,可是頭一次進(jìn)入這樣富麗堂皇的宮殿,又忍不住好奇,悄悄朝著最上首、坐在龍椅上的老年人看。

    周妙素感受到左右兩邊上百個穿著大官衣裳的男人看自己,心生害怕,她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的大官。

    直到站定中央,她的腿還有些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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