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很快軍中出現(xiàn)內(nèi)斗,相互爭奪權(quán)勢,甚至還有人公然嘩變稱帝稱王。那時京都朝政尚且如履薄冰,更遑論去平定軍中明里暗里的斗爭?
這樣混亂的局勢,一直持續(xù)到太皇太后離世,年幼的高時明被迫北上,領(lǐng)兵出戰(zhàn)北涼,而后整肅黎國南北三軍,這才得以將兵權(quán)收歸中央。
更準確來說,是收歸高時明的麾下。這也是他離開京都多年,歸來仍能與太后黨爭鋒的底氣。
如今,太后手中捏著蕭彧,靠策反京都防御副都統(tǒng),得以在高時明前腳出京,后腳控制住京都。
雙方皆投鼠忌器,這才僵持著。
太后黨怕高時明不顧起兵謀反的罵名,直接下令發(fā)兵京都,而高時明則是擔(dān)心太后真的會對蕭彧下手,畢竟蕭彧這個親兒子與她并不親近。
念及此,高時明忽而開口道:“聽說你仍扣著楊大小姐在府中?”
楊仲輔不明所以:“還請王爺明示。”
“你盡可遂了太后的心愿,日后不再聯(lián)合其他朝臣施壓,任由她罷黜佐親王。”高時明指節(jié)輕扣桌案,強調(diào)道,“但這道圣旨,一定要你們眼見皇上平安無事,在朝會上當眾宣讀�!�
“如今,皇上的安危才是最緊要的�!�
以蕭彧的性子,他習(xí)得高時明的三分執(zhí)拗,定不會聽從太后的擺布。眼下北境已定,北涼不敢冒然出兵,兩方政黨對峙正是白熱化的時候,很難說太后,甚至是其他太后黨的人,要用非常手段逼迫蕭彧表態(tài)。
若蕭彧表明自己扶持太后一黨,那么高時明做得再多,最終也只會是亂臣賊子的結(jié)局。
所以,他必須首要確定蕭彧平安無事。
“至于楊大小姐�!备邥r明頓了頓,“放她進宮去伺候太夫人吧�!�
楊仲輔皺著眉,難得反駁道:“如此,豈不是正合她們的意?”
太夫人和太后,早就想撮合楊清淺和蕭彧的婚事。就算楊清淺的年齡稍大,她們也不在意,反而覺得如此,楊清淺能更好地讓年幼的蕭彧聽她未來皇后的話。
“看來楊大人為人父多年,卻從未看清自己的女兒啊�!�
高時明話畢,起身要走,在路過楊仲輔時,重重地在對方肩膀上按了一下。
“楊大人當只有你承得楊伯安的幾分骨氣嗎?與太夫人決裂,脫離對方掌控這樣的事,楊大小姐早就敢想敢做,偏你渾然不知罷了�!�
第99章
“戰(zhàn)久不還都,勿念罪君安危,佐親王自可取山河自重,以續(xù)黎光�!�
夜訪尚書府,
高時明并沒有刻意隱藏行蹤,反而是堂而皇之地坐在書房中等楊仲輔。
因此,周太夫人留在府中的眼線,
幾乎是跟在高時明的后面,
前后腳出的楊府側(cè)門,
很快便將攝政王回京的消息傳遞進皇宮。
周氏雙姝連夜召集重臣商討,卻仍是拿不準高時明如此膽大妄為的原因。
若是因為城外有大軍扎營,
時刻聽候他的詔令,那么軍隊異動絕不會是悄無聲息的,京都外圍的城鎮(zhèn)總有她們的人能偵查到。
可事實上,
并沒有相關(guān)的線報傳入京都。
莫非高時明并不在意蕭彧的安危,
他壓根兒沒把京都看在眼里?從他能輕松繞過京都城防,
便可知他在京中的勢力仍有影響力。何時揮兵京,
不過是他擬詔下令便可的事,他自信到能在京都等著大軍集結(jié)過來,露面不過是在戲耍太后黨罷了。
可若是如此,他又何須潛入京都行事?
還沒等他們得出結(jié)論,
這個消息已經(jīng)飛出皇宮,等早朝點卯時,
幾乎成了人盡皆知的事。
尤其是眾人看到楊仲輔來上朝,心中最后的那點疑慮,
也因此打消了。
“楊大人,
王爺當真回來了?”
“王爺可有指示?”
與楊仲輔交好的大臣,忍不住湊過來套話。
至于那些堅定的攝政王黨,則是挺直了腰桿子,
高昂著下巴,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風(fēng)雨將至,
連螻蟻都能敏銳地察覺到,更別論這些人精一般的中樞大臣。就連那些搖擺不定,或是長久保持中立的大臣,也必須在這樣關(guān)鍵的節(jié)點選邊站隊。
如若不然,他日京都安定,他們就得將位置讓出去,分賞給有功之臣。
平遷暗貶、明升暗降,朝中多的是虛銜虛職,但凡重要的官職,理所當然該是那些功臣來坐,不然為黨爭沖鋒陷陣的諸臣,何須壓上全部身家卷進來?
這樣吵嚷的景象,一直持續(xù)到點卯完畢。文武官員分列兩隊,站在東西二大華門前靜候鼓三嚴,再由禮官唱入班。
今日朝會,仍不見皇上的身影。
珠簾后落座的周太后,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楊仲輔的身影。
在京都實際掌權(quán)者與文武百官的僵持戰(zhàn)中,太后作為趁高時明離京,強行控制京都的臨時上位者,她并沒有足夠的時間和手段去拉攏所有中樞要員。
對于堅定的攝政王黨,她無法一口氣全部罷黜。在這段時間里,只能找由頭讓他們淡出權(quán)力中心。
對于觀望不前的中立官員,他們?nèi)栽跈?quán)衡,等待時機。縱是太后主動示好,也不見他們靠過來。
在這種情形下,楊仲輔的態(tài)度便尤為關(guān)鍵和敏感。
他是周太夫人的親兒子,本該與有著姻親關(guān)系的周太后天然在一條船上才對,可他日前竟為了攝政王,當著朝臣的面頂撞太后。散朝后,他更是與周太夫人在府中大吵一架,氣得年事已高的周太夫人當晚便搬進皇宮。大有京都楊家,內(nèi)部決裂的態(tài)勢。
若不是考慮到楊仲輔的特殊性,周太后命言官參他一本大不孝,便可輕而易舉地除他官職。
但問題在于,楊仲輔作為京都楊府的家主多年,哪怕是在周太夫人的制約下,依舊培養(yǎng)出了他自己在朝中勢力。
若不能收服楊仲輔,站在太后黨的陣營里,其他那些觀望的人,又何談靠向她呢?
“楊卿�!碧蠛皖亹偵貑緱钪佥o出列,“哀家觀你氣色有所好轉(zhuǎn),可是回府靜心頗有成效?”
楊仲輔不卑不亢地作揖道:“回太后娘娘話,微臣愚鈍,在府中日夜苦想才能體諒太后的苦心。
“眼下雖無實證說明王爺舉兵謀反,但太后擔(dān)憂王爺擁兵自重,卻不無道理。況且皇上已年滿十三,按禮法也該擇適齡秀女入宮伴駕�!�
“考慮到皇室血脈稀薄,為鞏固國本計,擇定未來國母入主中宮,也是極好的。”
外人聽來,楊仲輔更像是當眾與太后談條件。
誰都知道高時明潛回京都,昨夜與他在書房密談。今日朝會,他便暗示太后封楊清淺為皇后,很難說他不是在主動示好,在兩黨中間為自己謀一個更好的條件。
一言以蔽之,高時明給出的條件,他并不滿意,所以他愿意向太后示好。
至于冊封楊清淺為皇后這事,正合周太后的意。外人旁觀,也只會腹誹一句皆是姻親利益。
然而,楊仲輔沒等太后笑著應(yīng)下,他便繼續(xù)道:“中宮可立,如今正好也是皇上親政的時機。如此,帝后大婚,皇上親政,豈不是好事成雙?”
“依微臣愚見,可遵太皇太后遺旨,提前促成皇上大婚后親政,并收回佐親王統(tǒng)攝朝政之權(quán)。至于是否廢黜佐親王,其謀逆之嫌,可待佐親王查實辨明后,再行商議。”
出乎意料的,楊仲輔居然帶頭高呼,要罷免高時明的攝政之權(quán),但他給出的前提是皇上要親政。那么,在這個前提下,他便是在要求太后也不能再垂簾聽政。
這并不是推到一人,改立他人的主張,而是提出另一種全新的假設(shè),要將兩方政黨排除在攝政之外,推舉小皇上蕭彧親政的全新主張。
于中立黨而言,這是一個不錯的折中選擇,甚至可以說,這是最公正不阿的�;庶h行徑。
若年幼的帝王親政,那就相當于兩大黨爭各退一步,以和平的手段對京都進行一輪洗牌。且楊仲輔雖在推舉自己的女兒為后,但也主張大選秀女入宮。
屆時,前朝后宮,人人大有可為。
那些搖擺不定的官員,以及楊仲輔自己的勢力,甚至是依附于太后的勢力,聞言紛紛出列表示“楊大人言之有理”,大有太后不點頭,就是她藏有私心,意圖牝雞司晨的輿論趨勢。
甚至攝政王黨羽也跟著琢磨,認為楊仲輔的提議極有可能是高時明的主張。
攝政王還政,卻不談及兵權(quán),而太后退居后宮,看似雙方各退一步,留一方新天地給皇上和文武百官運營�?筛邥r明退仍手握重兵,進仍可把控朝局,反倒是太后麾下的黨羽散了干凈。
畢竟權(quán)衡之下,人精似的中樞官員,哪甘心扶持太后當朝?
那他們不如轉(zhuǎn)而扶持年幼的帝王親政,還能贏一份扶持之功,更別說皇上本就與高時明更為親厚些,相當于賣人情給高時明。
這個想法,或許早就有人在心中盤算著,可問題是他們不能提出來,必須是手握重兵的攝政王提出來。否則,京都歡天喜地籌備著皇上親政,攝政王聞訊而來,那這些大臣還想有好果子吃?
眼見情勢急轉(zhuǎn)而下,周太后顧不上儀態(tài),憤憤起身,她指著楊仲輔,險些要罵他一句狼心狗肺。但在文武百官面前,她也只能憤怒地拂袖而去。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1】這句古話,在各朝各代皆在印證,在朝堂上尤甚。
被限制在御書房中的蕭彧,聽到早朝爭辯細節(jié)后,笑得前仰后合�?赏蝗缙鋪淼耐崎T聲,打斷了他的笑聲,未見來人,他已改換成一張冷肅的臉。
“母后……”他的話頭突然卡住,皺起眉看向來人。
“皇上?”楊清淺回身,確認自己是孤身前來的,她將托盤放在御案上,“朝會上的事,皇上都聽說了?”
傳話的太監(jiān),還站在蕭彧的身側(cè),聞言他將頭低得更深。可皇上沒讓他出去,他便不敢動。
蕭彧忍不住譏諷道:“怎么,你就這么想做朕的皇后?早朝只說要選秀,你就巴巴跑來了?”
楊清淺不動神色,垂眸望著托盤道:“太后命人擬了一道旨意,遣我送來呈皇上過目�!�
蕭彧陰沉地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乍然開口便石破天驚:“你沒懷著身子吧?”
殿中所有宮娥內(nèi)侍,聞言紛紛伏跪在地。
“臣女懂得禮義廉恥,向來潔身自好,未曾與外男有過逾越之舉!還請皇上不要折辱臣女!”嫻雅的楊清淺面帶怒意,極力克制著自己想要離去的沖動。
蕭彧倏地一笑,像那頑劣子在闖禍后,試圖用笑容掩蓋一切。
“朕說笑的�!�
他攤攤手,無奈道:“外人有所不知,而你是知道實情的。母后對外稱朕得了急病,需要靜養(yǎng),可其實上是她將朕軟禁在此�!�
“現(xiàn)在皇叔回來了,朕也是怕歷史重演。擔(dān)心母后她狗急跳墻,安排一個什么遺腹子,便要以此斷了諸位大臣支持朕親政的想法�!�
楊清淺緩和下來,只當蕭彧年少不知事,情急之下說錯話。她勸誡道:“虎毒不食子,太后娘娘已經(jīng)同意諸位大臣之請�!�
她用眼神示意托盤上靜靜躺著的圣旨:“還請皇上過目,若無錯處,還請皇上簽押,臣女也好回去復(fù)命�!�
太后派楊清淺送圣旨過來,是想讓她和蕭彧緩和關(guān)系。眼下的局勢,周氏雙姝已處于劣勢,唯一可爭的便是楊清淺為后,往后再徐徐圖之。
但楊清淺卻似乎有著自己的打算,她模棱兩可提起另一件事:“皇上簽押完畢,臣女要拿回給太后印上國璽�!�
“再由臣女的父親作為天使,攜旨向佐親王傳達,命他回京赴審。粉蠟箋輕薄,這個過程中若不慎破損,那可是臣女的罪過。”
蕭彧琢磨著她話中的含義,面上陰晴不定,最后干脆揮退所有人的同時,松口命楊清淺備膳同食,而后再拿圣旨回去給太后復(fù)命。
不過一個白晝,京都便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太后式微,選擇向朝臣妥協(xié),退居后宮;皇上接受親政,也接受了楊清淺為皇后的安排。朝野上下,皆為之振奮。
但高時明觀其風(fēng)向,心中警鈴大作。翌日,等他從楊仲輔手里拿到圣旨,他更是滿面沉重,久久沒有言語。
潤晚與楊仲輔悄悄對視一眼,皆沒看出哪里不對勁。如今的局面,已經(jīng)很難得了,高時明還能有什么不滿意?
楊仲輔:“王爺,可是哪里不妥?”
“你們不覺得少了什么?”高時明眉頭微皺,垂眸盯著圣旨。
潤晚又看了一眼楊仲輔,猜測道:“王爺是在擔(dān)心兵權(quán)?”
“北涼仍未退兵�!备邥r明思忖著,沉聲道,“太后暗中勾結(jié)北涼,沒道理北涼什么都沒撈到,也沒道理北涼沒有退兵,太后就乖乖退步�!�
“繞過北境邊防的輕騎,真的只有兩隊嗎?”
不等房中兩人開口,他回憶著:“我記得林自初借大婚之名,組建了一只商隊?真的只有那一支商隊南下向江陵?”
潤晚:“如果換我,意在京都,更早之前就會將自己的勢力侵入京都�!�
“當是如此才對……”高時明沉吟片刻,恍然大悟道,“若太后聰明反被聰明誤,反而被人捏在北涼奸細的手里,那情況可不妙了�!�
他能輕松潛回京都,那是因為守衛(wèi)軍中仍有他的舊部。可皇宮卻是被太后清洗干凈,成為牢固的鐵桶一個,外面根本無法探查進去。
他看向楊仲輔,再次確認道:“楊大小姐,當真親眼得見皇上平安無事?”
“不敢欺瞞王爺�!睏钪佥o忙作揖請罪,“微臣斗膽,敢問王爺何來此擔(dān)憂?”
高時明后靠著椅背,也是猶疑不定:“如今太后最大的籌碼是皇上,其次便是北涼為太后施壓,將大軍壓在北境邊境上。如今大軍遲遲不退,太后卻輕易點頭退步,楊大人不覺得反常嗎?”
他是怕林自初早安排,放細作潛在京都,趁著他離開京都這段時間,輕易便能派細作借著太后的手控制整個皇宮。這樣的話,便是將太后和皇上被捏在北涼的手里。
表面上高時明和太后各退一步,能將黎國的危機以和平的方式揭過去,可京都離北境相隔這么遠,這也是北涼趁京都政權(quán)過渡期,舉兵南下的絕佳時機。
高時明不得不提前防備。
就在他猶豫是不是自己多心時,圣旨卷起的一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圣旨一般寫在粉蠟箋上,這種紙平滑細膩,造價高昂,但十分輕薄。為了長久保存,往往書寫完畢會裝裱在明黃色的絲綢上,背面往往還秀著栩栩如生的龍紋。
像這樣會卷起一角的拙劣裱裝技藝,不絕不會在宮中出現(xiàn)。
高時明命人尋來裝裱書畫的大師,在大師的操作下,成功地剝離出一層寫著罷免佐親王攝政之權(quán)的粉蠟箋。在這層粉蠟箋之下,還有一張尺寸更小的粉蠟箋,上面是蕭彧的親筆,而國璽也因為粉蠟箋輕薄,在下印時也印在了下層的粉蠟箋上。
“朕于襁褓,奉承洪業(yè),未敢松懈朝夕。然朝局不穩(wěn),敵寇壓境,皆咎在朕無大義滅親之德。今朕痛思己過,安能因母妃之生恩,而無視其暗通敵寇亡我黎國歟?”
“太后周氏,思慕北涼王啟,兩人暗有書信往來,今欲合涼黎二國為一,宣揚漢室之正統(tǒng),意欲攜朕以令諸卿。大黎危矣!”
“故朕親發(fā)詔令,命佐親王總攬三軍,即日發(fā)兵以正清北境。戰(zhàn)久不還都,勿念罪君安危,佐親王自可取山河自重,以續(xù)黎光�!�
千算萬算,眾人都沒料到太后與北涼王啟是舊交!
那些壓在北境邊上的大軍,根本不是為了等一個開戰(zhàn)的時機,而是等著兩國合二為一,他們南下接管重新劃定的防區(qū)!
太后與北涼王啟的關(guān)系暫且不論,北涼肯擁蕭彧為帝便已經(jīng)足夠迷惑周太后,這聽起來很像是北涼甘愿臣服于周太后,未來兩國的江山都將是她兒子“蕭彧”的。
可天下哪有這樣的美事?打開國門只是一個開端,后面緊跟著便是亡國滅種。這是連蕭彧都能看透的拙劣謊言,周太后竟然信以為真。
得到蕭彧密詔的他們,很快便做出了反應(yīng)。高時明不得不立刻趕回北境,他將京都和蕭彧的安危都交給楊仲輔,命他借帝后大婚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而他則是要以快打快,先發(fā)制人,帥兵逼退北涼大軍,再回援京都。
所幸這段時間里,楊伯安按照說定的計劃,積極籌措糧草和軍需,水路陸路合理利用,以最快的速度在既定的位置設(shè)倉儲備。
一直壓在邊境的北涼大軍,沒料到高時明會選擇暫緩起復(fù)京都,而是親自上陣,帶兵殺了個回馬槍,夜襲敵營。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甚至北涼沒能派出得力大將,便在他的攻勢下匆匆退兵到烏山口以北。
線人快馬加鞭,戰(zhàn)報堪堪在大軍直指京都前送入宮城。那時,周太后仍在后宮做她千古一后的美夢。
京都孤立無援,周太后只能下令踞城而守,然而此時蕭彧卻在皇宮中憑空消失了。
此前在太后的授意下,副都統(tǒng)曾對京都守衛(wèi)軍進行清洗,北涼王啟派來看護周太后的細作也被安插在守衛(wèi)軍中。說是寡不敵眾也好,無實戰(zhàn)經(jīng)驗也好,高時明壓來的大軍攻城只用了兩天時間,而后兩軍巷戰(zhàn)只持續(xù)一天。
在京都陷入戰(zhàn)火的第四個晚上,高時明一馬當先,在舊部的掩護下攻進了皇宮朱門。
熊熊烈火燎燒著大小宮殿,幾乎將整個夜空照亮。廝殺聲,叫喊聲不絕于耳,一直持續(xù)到下半夜,他的人馬才得以徹底接管這座宮城。
“皇上呢?去找!”高時明的輕甲上滿是血污,火光印在他的肅容上明明滅滅,尤為可怖。
按計劃,蕭彧會在楊清淺的掩護下藏好,等待大軍攻破京都的日子里,他們在盡力扮演一對舉案齊眉的帝王夫妻。
可如今周太后畏罪自裁,蕭彧仍是不見蹤影,這不會是單純地掩人耳目,全然在計劃之外的。
他下令京都戒嚴,安穩(wěn)秩序,還要仔細地搜宮。這不僅為了清除余孽,也是要把京都翻過來找到蕭彧。
在一片混亂中,高時明突然想到了什么,提著紅纓槍直往翀昊宮去。他步履所過,皆印下烏黑的血腳印,紛亂嘈雜的皇城和零星響起的打斗聲,全被他拋在身后。
帶著戰(zhàn)場殺敵的一身煞氣,他抬腳踹開翀昊宮的大門。月華混著火光,在黑暗陰沉的大殿中央,分割出一片明亮的區(qū)域。
入眼可見,有一抱著包袱的內(nèi)侍太監(jiān),他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驚嚇而回頭。然后,高時明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
手中的紅纓槍穗子已經(jīng)被鮮血沾濕,緊貼在槍身上,他沉眸望著扮成太監(jiān)的蕭彧安然無事,沒死在細作的手中,便如釋重負地將紅纓槍擲在地上,雙手仍有黏膩的觸感。
鋮——
撞擊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宮殿中,那聲音不斷被放大,繼而帶走高時明在心底給自己卸下的擔(dān)子。
他面上難得輕松,瞥眼瞧見蕭彧身邊還躺著兩名死去的宮娥,他嘆道:“還好皇上平安無事,也懂得護著自己了。”
蕭彧沉默起身,懷中的包袱順勢滾落在地。里面不是國璽之類的重要物件,竟是書畫筆硯、巖彩斑斕,零零碎碎在地面上四散。
“外面還需皇上主持大局,走吧�!备邥r明轉(zhuǎn)身要走,但身后卻響起了金屬碰擊地面的聲音。
“皇叔�!笔拸诟邥r明身后,沉著臉撿起刀劍,在高時明震驚不解的目光中開口,“你不該來此處的�!�
許久不見,蕭彧再開口,竟沒有那稚嫩的嗓音,取而代之的,是男子成熟,變聲后的沙啞低沉。
翀昊宮的肅穆,又為他的聲音添上幾分陰狠。
第100章
他們在晨光熹微中相擁,在戰(zhàn)亂初歇中相吻……
自朔方城一別,
已將近兩個月過去。
在此期間,楊書玉從未收到高時明傳來的只言片語。
有消息傳回江陵,說帝后不日大婚,
那時楊書玉剛安葬好謝建章的棺槨。
有軍報說北疆開戰(zhàn),
攝政王親自領(lǐng)兵退敵,
那時楊書玉負責(zé)押送北上的糧草。
可等楊書玉在北境完成糧草交接,繞道崇峽時,
她又聽盧青說,高時明帶大軍圍困京都,說不定已經(jīng)在攻城了。
于是,
楊書玉打算留在崇峽等消息,
可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她便不敢停留在此地了。
她又夢見了高時明年幼的那場大火,
但主人公卻換成了如今的高時明。
有人趁他迷失在翀昊宮火場時,偷偷在他的身后動劍。利劍刺穿他的胸口,在他倒下時手腕上的珠串崩斷,頂部的朱砂混元珠滾落反復(fù)彈跳,
繼而將整個地面染成刺目的血紅色……
“江大人!”
楊書玉驚醒后,慌忙套上外衣,
也顧不上冷汗浸透她的額發(fā),就這么狼狽地屐鞋跑出去。
“江衡在�!苯饴劼曏s過來,
匆忙地避開視線。
楊書玉一邊束好外衣,
一邊簡單挽起散發(fā),直奔主題道:“我心中不安,我擔(dān)心王爺,
我要馬上動身去京都!”
江衡有些拿不準主意,他解釋道:“楊小姐現(xiàn)在趕過去,
最快也要兩天,很可能碰上京都巷戰(zhàn)�!�
“若現(xiàn)在趕過去,路上定會戒嚴,你有辦法過卡嗎?”楊書玉只在乎能不能快點趕過去。
“可以是可以……”江衡為難,“楊小姐的安全為上,江衡不敢冒然帶你過去�!�
楊書玉皺皺眉:“就算你不跟我同行,我也是要去的!”
見江衡仍面露難色,她緩和語氣道:“王爺帶兵所過之境必然安全無虞,大不了京都未平,我聽你的安排,在城外等著就是�!�
“但我是一定要去京都的!”
江衡拿她沒辦法,請來盧青相勸。誰料盧青也勸不動楊書玉,他反而被楊書玉勸動,要同他們一起進京,而不是守在崇峽苦等。
在楊書玉的催促下,這行人連夜出發(fā),她本人早就忘了自己同高時明做的保證。
——
皇宮的打斗聲漸息,唯有宮人滅火的叫喊聲震天動地。
其中水花濺向大火,發(fā)出的嘶滋聲依稀可辨,然不得親眼所見的人,是無法分辨出那是滅火的澆水聲,還是處決余孽造成的血管爆裂發(fā)出的血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