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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岑崤將膏藥貼在黎容青紫的肩頭。

    他的手指甚至比黎容的皮膚還熱,指紋擦過皮膚,黎容覺得神經(jīng)像是被燙了一樣,繃的更緊了。

    岑崤貼完了,他就立刻把衣服拉了上去。

    只不過沒空整理,衣服皺皺巴巴堆在領(lǐng)口,反倒像剛剛做過什么一樣。

    他尚且有某些不合時宜的聯(lián)想,岑崤必然也有。

    氣氛挺尷尬的。

    黎容仰頭望著天花板,沒話找話:“忘了跟你說,你和簡復出去那會兒,楊芬芳進來說要開家長會,你……不想開趁早請假�!�

    岑崤家里一向是請假的,黎容跟他同班兩年多,就沒見岑會長和蕭女士來參加過一次家長會。

    還是黎教授和顧教授平易近人,常常積極配合老師工作,每次不管多忙,都不會錯過他的家長會。

    只不過這次,必然要錯過了。

    岑崤看著他茫然的表情,幾乎忍不住要撫摸他的后背。

    這段時間,別看黎容處處示弱,時時帶笑,但岑崤能看出來,他心里算計的清楚,只要能達到目的,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必要時,鋒利的刀刃同樣可以刺向岑崤。

    即便如此,在他偶爾露出這種迷路的貓科動物的神情時,岑崤還是下意識惻隱。

    “黎容。”岑崤的手在他背上停頓片刻,最終還是收了回去,低低叫了他一聲。

    “嗯?”黎容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個字。

    “誰說你形單影只,沒處嬌貴了�!贬懦谅晢査�

    明明他想要的,他最終都滿足了。

    黎容回過神,遲愣幾秒才想起來,這是他剛才隨便吐槽的話。

    他抬眸盯著岑崤,舌頭輕輕掃過平整的齒尖,澄澈明亮的眼中掠過一絲狡黠。

    他懶洋洋的往后一靠,也不管左肩的外套是不是又順著手臂滑了下去。

    “你就該對我好一點,你欠我的�!�

    第16章

    【宋沅沅:黎容,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宋沅沅:周末就是我的生日會了,你一定要來,我等你�!�

    【宋沅沅:還記得去年我們在云頂咖啡廳一起看星星嗎?】

    黎容現(xiàn)在的手機里,還有他和宋沅沅的全部聊天記錄。

    現(xiàn)在的宋沅沅,還不至于指著他的鼻子,歇斯底里的咒罵他去死。

    他們真正撕破臉皮是在大學畢業(yè)一年后。

    宋沅沅去岑崤家獻殷勤,帶了親手做的荔枝慕斯,敲了半天門不開,就在她失落至極準備離開時,看到了拉開門的黎容。

    黎容穿著只有在實驗室才會換上的白色實驗服,寬松肥大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凈細長的胳膊。

    他發(fā)絲濡濕,黏在耳際,眉頭不耐煩的蹙著,眸中是快要結(jié)凍的寒意。

    “都說了快遞不用敲……”

    兩人對視,相顧無言。

    宋沅沅眼尖,看到了半掩在實驗服領(lǐng)口下的,新鮮發(fā)紅的牙印。

    黎容長期在實驗室泡著,經(jīng)常見不到陽光,皮膚白的羨人,這牙印也顯得格外突出。

    熟悉的青梅竹馬,有著漂亮精致身體和臉,鎖骨帶著別人留下的曖昧痕跡,出現(xiàn)在她正在追求的岑崤的家里。

    宋沅沅不是未經(jīng)世事的小姑娘了,一看黎容的樣子,就知道方才里面發(fā)生了什么。

    她面容慘白,嘴唇發(fā)抖,突然聲嘶力竭的喊:“你里面不會連衣服都沒穿吧!”

    黎容:“……”

    他穿了,雖然很少,但他想宋沅沅也沒必要知道這個答案。

    岑崤在客廳聽到了一切,但他只是滿不在乎的走過來,完全無視掉宋沅沅,從背后箍住黎容的腰,將掌心撫在黎容的脖頸上,一邊用下巴輕輕摩擦黎容的肩頭,一邊低聲警告:“你的脈搏變快了,最好不是因為你還對她有感情�!�

    黎容受制于人,肌肉緊繃,冰涼的眸子顫抖的厲害,當著宋沅沅的面,他咬牙狠聲道:“你再在我身上留痕跡,我就把解剖刀插進你的心臟。”

    宋沅沅的表情徹底碎了,黎容甩上門,在岑崤的喉結(jié)上狠狠回敬了一口。

    那之后一周,藍樞三區(qū)的工作人員都只能看到穿高領(lǐng)毛衣的岑崤。

    往事實在是不堪回首。

    黎容抽出一節(jié)課的時間,裹緊棉衣,去商場逛了一圈。

    他拄著柜臺,托著下巴,在銀店逡巡良久,指了指那對星星耳釘。

    “這個賣的好嗎?”

    店員擺出一張笑臉:“您真有眼光,這款我們店賣的特別好,看得出來您的確做功課了�!�

    黎容扯起唇角,懶洋洋的搖搖頭:“沒有,我只買的起這個�!�

    店員尷尬笑笑,目光上下打量黎容。

    衣服穿的挺貴氣的,但看起來年齡不大,估計家里零用錢管得緊。

    她經(jīng)驗豐富的推薦:“您是要送女朋友吧,這款主題就是love,女朋友肯定喜歡。”她特意取出耳釘,讓黎容看清星星背面刻的love字樣。

    黎容擰眉思索片刻,忍不住問道:“女朋友喜歡,男朋友生氣了怎么辦?”

    店員呆滯:“什么?”

    黎容輕輕嘆了一口氣,憂愁的揉了揉眉心,失望道:“我還是不要了�!�

    黎容走后,店員低聲對身邊的同事說:“現(xiàn)在的學生可玩的太瘋了,腳踩兩只船連性別都跨了。”

    同事:“長得好看,招人唄。”

    黎容最后買了一個沒有任何愛情象征的麥穗胸針。

    他不打算真讓十七歲的小姑娘下不來臺,宋家沒必要當面羞辱他,他也沒必要花心思報復回去,那些跌碎三觀的場面更不必發(fā)生,以后互不相干就好。

    宋沅沅在七班,七班和實驗班隔著一道天井,也算遙遙相對。

    黎容爬到六樓,已經(jīng)累的氣喘吁吁,他強忍咳嗽,用搓熱的掌心輕輕摩擦頸窩,減輕喉嚨的壓力,等呼吸平穩(wěn),才掏出首飾盒。

    棉衣兜里的首飾盒已經(jīng)被他的體溫捂的溫熱,如今走廊的風一過,瞬間又變得發(fā)涼。

    黎容站在門口正準備叫人,卻發(fā)現(xiàn)宋沅沅在跟人起爭執(zhí)。

    “哎喲宋沅沅,你男朋友不是黎容么,你總給岑崤發(fā)什么消息��?”

    “噗……不是吧,宋沅沅你還沒分手啊,你是不是不知道內(nèi)幕消息啊,紅娑內(nèi)部可把他爸媽定性成污點學者了�!�

    “你家跟黎家走的那么近,不會也不干凈吧,不是都說蛇鼠一窩么?”

    “現(xiàn)在一想你當初炫耀你男朋友我就好想笑……不是,好同情你哦!”

    奚落宋沅沅的是幾個家里有紅娑背景的女生,早就看不慣宋沅沅被人選成班花,還能跟黎容談戀愛。

    不過風水輪流轉(zhuǎn),現(xiàn)在沾上黎家已經(jīng)不是什么好事了。

    宋沅沅面色漲紅,敏感至極,立刻厲聲反駁道:“我和黎容早就分手了,你們少胡說八道!”

    “啊?我們怎么沒聽說分手啊,你不是前幾天還去找人家么?”

    宋沅沅冷笑,高揚起脖頸,露出一副輕蔑的姿態(tài):“沒有通知您真不好意思哦,你有空說別人的閑話,倒不如再看看這次的考試成績呢,紅娑教授的后代考不進A大,肯定比和某個污點學者的兒子談過戀愛更丟臉吧。”

    “那還是你更丟臉一點哦,反正我媽媽早就告訴我離黎容遠點�!�

    宋沅沅血氣翻滾,氣的胸口直疼,還要裝作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不好意思,我們家根正苗紅,早就跟黎家沒有生意往來了�!�

    宋沅沅一甩馬尾辮,冷哼一聲,抱著保溫杯想去熱水房接水。

    路過第二排座位,她深吸一口氣,突然抬腿猛地踹了一下身邊女生的椅子,那女生嚇的整個人一抖,筆尖在卷子上劃出丑陋的痕跡。

    “紀小川!你能不能不在教室吃烤腸,臭死了!我從沒見過你這么邋遢的女生!”

    被叫做紀小川的女生抬眼看了宋沅沅一眼,又默默的把頭埋在雙臂間,手指緊張戒備的揪在一起,扭的骨頭咯吱咯吱響。

    “我…我餓,昨…昨天…”

    宋沅沅根本不聽她說話,故意大聲道:“臭啞巴,跟你說話真的會折壽�!�

    那幾個紅娑的女生看到紀小川窘迫的樣子,也不揪著宋沅沅審判了,跟著說起風涼話。

    “天,味道都飄過來了,全是香精,我爸爸都不讓我吃那種垃圾�!�

    “救命,能不能換座位啊�!�

    “哎,上次我看到紀小川跟實驗班的崔明洋搭訕,崔明洋直接嚇跑了,笑死我了�!�

    紀小川呼吸急促,參差不齊的劉海遮住她圓溜溜的眼睛,她眼角處,有一塊月牙狀的淤青。

    那處淤青讓原本可愛的圓眼睛多了幾分狼狽和殘忍。

    “我沒…沒搭…訕�!�

    宋沅沅尖叫:“你別沖著我說話!”

    黎容安靜的在門口看著,他又想起了紅娑實驗室走廊里偶爾飄著的烤腸味道。

    紀小川,實操實驗永遠滿分,眼睛和手比精密儀器還毒的實驗天才。

    可惜性格孤僻內(nèi)斂,也沒什么朋友,絕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實驗室安全通道里,一邊吃烤腸一邊看書。

    他對紀小川的印象僅限于此,他們不是同組,也不做同一個項目,只是黎容每次去實驗室,紀小川永遠在加班。

    倒是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有人說,紀小川因為結(jié)巴,小時候經(jīng)常被家暴,連親生父母都討厭她。

    黎容只覺得看了一場動人且荒誕的鬧劇。

    紅娑那幾個女生并非真的對黎家避之不及,事實上以她們父母在紅娑的地位,恐怕連黎教授的面都見不到。

    她們只是為了奚落宋沅沅。

    宋沅沅和黎容談過戀愛就是最好的打壓工具,她們可以理直氣壯的指責,嘲笑,咒罵。

    于是宋沅沅為了轉(zhuǎn)移這種羞辱和憤怒,將指責的槍口對準結(jié)巴的紀小川。

    在班級里,孤僻且有身體殘缺的人是全班的娛樂對象,只要同仇敵愾的將矛頭對準這個人,就能巧妙的從漩渦中心抽離出來。

    被壓迫者,為了躲避來自道德制高點的指責和毫無根據(jù)的口誅筆伐,便快速在另一場暴力中轉(zhuǎn)變成施暴者。

    沒有人想要反抗,遵守哪怕是錯誤的規(guī)則,是所有怯懦生物的共性。

    所以,黎清立和顧濃也成為了輿論風暴中的犧牲品。

    那天‘圍脖’阿姨說,收到過她手套和帽子的學生,肯定知道他父母是好人。

    黎容只是笑笑,并沒打破一個中年女人美好的愿景。

    事實上沒有,未來的六年都沒有,從沒有一個他父母的學生,敢對別人說一句,他們是好人。

    一切寂靜的仿佛死海,所有聲音都被過去的時間掩埋。

    宋沅沅邁過紀小川的桌子,一抬頭,看到了倚門而立的黎容,頓時一僵。

    黎容穿著純白的棉衣,領(lǐng)口微張,頎長的脖頸有些泛紅。

    他雖然身型瘦削,但懶懶散散靠著的模樣煞是好看,柔軟半長的頭發(fā)垂到耳垂下,卷曲的鬢角是溫和的淺棕色。

    黎容看著她,抿唇而笑,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映出的是她嬌俏的臉。

    宋沅沅嗓子發(fā)緊,手下默默攥著保溫杯,腦子里有些木。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在黎容面前,是溫柔俏皮,善解人意的小女孩,以前他們一起去書店買書,路上遇到乞討的落魄老人,黎容只會一臉冰冷的說對方騙錢,她卻會施舍個十塊錢。

    因為她不在乎是否被騙,她比黎容更心地柔軟。

    她不是現(xiàn)在這樣的。

    “黎容�!彼毋溷涞偷徒辛艘宦�。

    整個七班靜悄悄的,他們雖然嘴里說著要遠離黎容,但真面對本人,又明顯拘束起來。

    外表好看又優(yōu)秀的人,會下意識讓人感到敬畏。

    黎容肩膀稍用力,抵著門邊站直身子,徑直走進去,直接略過了僵硬的宋沅沅,來到紀小川身邊。

    他彎了彎眼睛,頗為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說,省省現(xiàn)在自卑的時間,有精力就多學點大學知識,以后她們都不知道被你甩多遠了。”

    紀小川睜大眼睛,有些呆滯的望著黎容,仿佛沒聽懂黎容在說什么。

    她從沒跟黎容這樣的人說過話,哪怕他們都說黎容現(xiàn)在落魄了,但在紀小川眼里,黎容還是很遙遠。

    紀小川抿了抿干澀的唇,手指無意識的扣住膝蓋,指甲壓的發(fā)白。

    “我…你…”

    “你以后打扮打扮,比她們好看多了,喏,這胸針挺適合你的,送你了�!崩枞輰⒄菩睦锬莻小盒子放在紀小川面前,他的手指修長,指甲干凈圓潤,就連隨便一個動作都儒雅風流,“這幫人將來求你幫她們做實驗的時候,記得記仇哦,我不是很看得上爛好人�!�

    他說話眼中帶笑,好似半真半假,桃花眼抬動之間,風情無限。

    紀小川僵硬的望著他,一句話都不敢說,那個精致漂亮的小盒子就擺在她離她十厘米遠的地方。

    他怎么能說適合她呢,她明明這么平庸,這么邋遢,這么丟臉。

    黎容為什么要說她會變好呢?

    黎容看紀小川一副嚇蒙了的模樣,又不禁沉思。

    他說的這些未來發(fā)生的事,會不會驚到十七歲的小女孩。

    畢竟紀小川的心理防線還挺脆弱的。

    于是他只好補充:“不過你將來可以幫我做實驗,我不討厭烤腸的味道。”

    說罷,黎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夠意思了。

    他和紀小川本來就沒太多的交集,只是稍微共情了他父母的境遇,勉為其難站出來幫個忙。

    說完這些話,他皺了皺鼻子,把發(fā)涼的手指塞到棉衣兜里,堂而皇之的從七班離開了。

    紀小川呆愣的望著黎容的背影,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正午的陽光,那光濃郁熱烈,穿過皚皚云層,穿過瑟瑟秋風,穿過婆娑紅葉,穿過滿目浮塵。

    它落在黎容身上,那么好看,波光粼粼,好像能填滿碎裂已久的縫隙。

    七班和實驗班門對門,消息傳的和聲波一樣快。

    “實驗班的黎容送了七班那個結(jié)巴女生禮物!”

    這話就沿著黎容的耳朵傳到七班。

    黎容為了去商場,多走了幾千米,消耗了幾百卡的熱量,一回來整個人都無精打采。

    岑崤的關(guān)懷只有涼颼颼的四個字:“招蜂引蝶。”

    黎容單手撐著下巴,歪頭看向岑崤,眉頭蹙著,眼尾塌了塌,一副生動形象的委屈樣:“哪里招蜂引蝶,我好無辜啊�!�

    岑崤心里挺愛看他委屈的模樣,但聽說他送別的女孩禮物,又懶得搭理他。

    他當然不會以為黎容喜歡誰,對黎容來說,喜歡是很不值一提的情緒。

    黎容挑眉端詳他的神態(tài),唇邊笑意轉(zhuǎn)瞬即逝,又慢慢吞吞的解釋,聲音軟的像含了紅豆糕。

    “我是想給我女朋友送生日禮物,誰知道我女朋友家世清白根正苗紅,沒送出去。她不是也請你了,難道你沒有準備生日禮物么?”

    黎容說完,定神望著岑崤,他眼窩偏深,眼瞼抬的用力,左眼皮能擠出兩層折痕,乍一看,有點拷問的意思。

    明明是他一口一個女朋友,反倒還理直氣壯的質(zhì)問別人。

    岑崤有種將那淺淺折痕粗暴揉開的沖動,他花了十秒忍耐下那股沖動,涼颼颼道:“沒有�!�

    “哼�!崩枞菟坪鯇@個答案并不驚訝,但他突然鼓起臥蠶,露出一種相當嬌憨的神態(tài),滿懷期待問,“那十一月十七號,你會準備禮物嗎?”

    第17章

    黎容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人。

    既然宋沅沅執(zhí)意要他去成年禮,他覺得,應該給自己租一套禮服。

    租,聽起來多少有些寒酸,曾經(jīng)他是買得起的,但現(xiàn)在每分錢都要精打細算。

    “以我和我女朋友的關(guān)系,租多少錢的禮服合適?”他這么想著,也順便問出口了。

    教室里凈是筆尖跟卷子摩擦的動人旋律,就連身邊這位金主也沒出聲。

    黎容暼了暼岑崤,好整以暇的暗示:“作為我的天使基金投資人,岑先生不發(fā)表下意見?”

    岑崤已經(jīng)學會自動屏蔽‘女朋友’這個字眼,但還是對黎容若有若無的撩撥恨的牙癢癢。

    岑崤擰開水杯,慢條斯理的喝了口水,冷淡道:“你跟金主討論女朋友合適么?”

    黎容本就牙尖嘴利,絲毫不懼:“金主明知道要被招婿還愿意去,也挺不合適的。”

    他永遠記得上一世岑崤和宋沅沅相擁跳舞的場面,到也算郎才女貌,格外登對。不過可笑的是,上一世他吃的是宋沅沅的醋,這一世回想起來,反倒有點吃岑崤的醋。

    只是一點點,用來調(diào)劑乏味的生活也不錯。

    簡復在前面閑不住,他因為已經(jīng)確定被A大特招,所以完全沒有高考壓力,別人拼命刷題的時候,他時常空虛的左顧右盼,多少有點拉仇恨。

    見黎容和岑崤在說悄悄話,簡復貓著腰,趁生物老師在講臺后打瞌睡,他不動聲色的湊了過來,恰巧聽了后半截,簡復唏噓:“你真要去啊,我直說了,你不可能挽回宋沅沅的�!�

    他把兩只爪子搭在黎容桌面上,大大咧咧的晃著黎容的保溫杯玩,這話也是對黎容說的。

    簡復對男女關(guān)系很敏銳,他看的出來,黎容也不怎么喜歡宋沅沅了。

    這就挺好,黎容這種從小桃花運不斷的好學生,終于可以體會他和岑崤的自由單身生活了。

    黎容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眉目間略帶悵然:“我只是有點咽不下這口氣,一想到我女朋友要和……”他故意一頓,余光掃了掃岑崤,“要和新歡你儂我儂,我就心口疼�!�

    他說著,真用手捂著心口,眉頭輕蹙,故作難耐的咳嗽幾聲。

    他這一身到處都是病,裝起病來也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新歡?我崤哥?”簡復的目光在黎容和岑崤之間逡巡一圈,腦海里不免生成了畫面,頓覺這場面狗血又刺激,他忍不住幸災樂禍,“艸,這么一說,我都想去看熱鬧了,要不你倆現(xiàn)在打一架?”

    黎容慢吞吞把手從心口撤走,眼波含笑:“是挺熱鬧的,就是我現(xiàn)在生活拮據(jù),在你偉岸又多金的崤哥面前缺乏自信,不如你贊助一下服裝造型,二模之前我也給你補課。”

    簡復看熱鬧不嫌事大:“行啊�!�

    岑崤終于聽不下去,涼颼颼瞪了簡復一眼:“閑的沒事去把門口垃圾倒了。”

    簡復憋屈:“臥槽,提建議的是他,哥你怎么不瞪他?”

    黎容垂了垂眸,目光落在手腕內(nèi)側(cè)細小的紋路上,微微扯了下唇,似笑非笑:“他心虛,畢竟不擇手段搶了……哈�!�

    簡復:“你別胡說,我哥可不想搶宋沅沅�!�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黎容沒有跟簡復解釋的意思,他也沒有。

    黎容想要好好打扮,不是說說而已。

    他曾經(jīng)有過兩套定制禮服,是顧濃找當設計師的朋友為他做的,價格不菲,穿著也好看。

    但法院來搜家的人里大概有識貨的,這兩件值錢的禮服被取走了。

    周四,黎容匆匆在網(wǎng)上租了一件禮服,沒來得及試,大概要成年禮當天才送到。

    他現(xiàn)在身虛體瘦,不是定制估計不會合身。

    “我還得理個頭發(fā)。”

    他對著鏡子,揪著發(fā)尾看了看,略有些嫌棄。

    從醫(yī)院清醒過來后,他就沒理過發(fā)了,他以前明明精致的一個月就要修一次發(fā)型。

    宋沅沅的成年禮會來很多他父母以前的朋友,他不想像上一世一樣落魄。

    黎容找了個口碑不錯的理發(fā)店,挑選了手藝最高的店長。

    “小伙子要理什么樣的?”女店長大概三十多歲,精瘦,染一頭灰色卷發(fā),穿著有點朋克的意思。

    黎容脫了外套,露出寬松的白色圓領(lǐng)毛衣,他一邊將棉衣折一折放在沙發(fā)上,一邊回女店長的話。

    ”我要參加女朋友的成年禮。”

    女店長一挑眉,笑瞇瞇道:“懂,肯定給你剪個帥氣的,讓你女朋友對你死心塌地。”

    黎容一笑:“好。”

    他乖乖坐好,讓人在他脖子上搭了毛巾,又嚴絲合縫的披好圍布。

    店內(nèi)播放著輕柔幽雅的藍調(diào),空調(diào)呼呼吹著熱氣,失去溫度的夕陽余韻緩慢的在地板上拖拉,像一張橘黃色的地毯。

    店長嫻熟的用兩根手指夾住梳子,一邊輕柔的梳理黎容的頭發(fā),一邊往他頭發(fā)上噴水。

    “小伙子多大了?”

    黎容遲疑片刻,抬眸盯著鏡中的自己,低聲回:“二十三。”

    大概是陌生的,溫暖的環(huán)境給了他莫名的安全感,他沒有掩飾自己。

    店長手中動作一頓,詫異的看向鏡子:“原來都大學畢業(yè)了,長得可真嫩啊,找工作了嗎?”

    很日常的閑聊,問的也都是尋常人會好奇的,不重要的小問題。

    黎容長期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感到了一瞬間的松弛。

    這個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關(guān)注互聯(lián)網(wǎng),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黎清立和顧濃。

    這世上大部分人在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沉默著,對暗流一無所知,對未來充滿希望。

    “找工作了�!�

    “在哪兒工作��?”

    “科研院所�!�

    剪子咔嚓咔嚓響,不時有碎發(fā)沿著圍布滾落,黎容的臉上難免也落了些碎頭發(fā),扎的他有點癢。

    他皺著鼻子擠著臉頰,想要努力把頭發(fā)抖下去。

    店長羨慕:“哦喲,好單位啊,還是鐵飯碗,你父母省心了。你長得這么好,工作也好,女朋友肯定也漂亮,過兩年一結(jié)婚,多幸福�!�

    黎容抖頭發(fā)的動作一頓,不知是不是有睫毛落進眼睛里了,他恍惚覺得有些酸疼。

    他輕笑,喃喃回道:“……挺好的,是挺好的。”

    他曾經(jīng)以為,他的一生就會是這樣了,繼承父母的衣缽,在紅娑研究院大展宏圖,很快做出超越父母的成果。

    他還是個專情的人,不太會拈花惹草移情別戀,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和宋沅沅結(jié)婚。

    黎清立和顧濃當然也在。

    黎清立是個老學究,很喜歡說教,黎容就是脾氣再好,也總會被他教育煩了。

    他總是不太敢回想那些苦口婆心的教導,那些細細密密的,無孔不入的插入全部歲月的愛意,會刺得他遍體鱗傷。

    顧濃是個典型的自我檢討型人格。

    經(jīng)常把吃虧是福,善有善報之類的話掛在嘴邊上。

    黎容和她不太一樣,黎容性情清冷,很有主見,不愿和理念不同的人多說廢話,有時給人很強的距離感,和顧濃的處事原則截然相反。

    但顧濃從沒強迫他改過,她想著,她的孩子可以任性一些,不必取悅所有人,不用向所有原則低頭。

    時過境遷,他真的很想跟這兩位做人父母的提建議——

    早知道刨腹取粉是這個下場,下次就別丟他一個人了啊。

    “理好了,你鬢角好看,我沒給你剃�!�

    吹風機吹干掛在頭發(fā)上最后一點水痕,只剩下干燥的溫熱。

    黎容抬眼看了看鏡子。

    頭發(fā)并沒有剪短很多,但是看起來精神了不少,店長還簡單給他吹了個造型,柔軟的發(fā)梢半卷著,彼此交疊,蓬松又立體。

    “謝謝。”是很好看的。

    他交了錢,從密碼柜里取出自己的衣服,一翻手機,才發(fā)現(xiàn)岑崤給他發(fā)了信息又打了電話。

    【岑崤:在哪兒?】

    黎容裹緊外套,給岑崤打了回去。

    黎容:“我出來理發(fā),找我有事?”

    岑崤靠在沙發(fā)上,一杯檸檬水已經(jīng)填了三次,第三次也放涼了。

    再沒人能讓他等這么久。

    岑崤深吸一口氣,看了眼時間:“來Sara

    Z,做衣服�!�

    Sara

    Z是挺知名的高端定制品牌,A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基本都有他家的定制衣服,只不過大多數(shù)人需要排隊一兩年才能拿到資格,但像岑崤和黎容這樣的家世,就容易很多。

    不過他父母倒是從來沒訂過一件衣服,他記得店員主動上門過一次,被黎清立嚴詞拒絕了。

    黎容:“哦?”

    他多少有點驚訝。

    他沒求過岑崤這件事,只是對簡復隨口說一句,沒想到岑崤真的聽進去了。

    在這家定制一件衣服,還要連夜加急的話,要比岑崤借他的全部生活費還多了。

    岑崤的眼神掃過店內(nèi)掛出來的一件件精致束身禮服,輕描淡寫道:“不是說要在生日會上超過新歡么,給你機會�!�

    黎容也不推辭,笑盈盈道:“求之不得。”

    Sara

    Z不在商圈,反而位置有些偏,等黎容打車趕到,太陽已經(jīng)化的像一灘灑潑的紅墨水了。

    他就頂著肆無忌憚侵染人間的晚照,抖落掛墜在睫毛尖的粼粼金粉,不徐不疾的出現(xiàn)在大門口。

    隔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黎容微抬著頭,新修剪的頭發(fā)被無辜染上一層蜜橘,因病氣而蒼白的側(cè)臉也好似涂了細膩光滑的白釉。

    他動了動唇,白色衣領(lǐng)遮蓋不住的小巧喉結(jié)輕輕滑動。

    “岑崤�!�

    岑崤眸色漸深,沉默良久,自嘲似的笑笑。

    好像無論怎么克制,他都會對這個人一見鐘情。

    量體師扯下脖子上掛著的皮尺,熱情迎上黎容:“您跟我到這邊量一下尺寸�!�

    “麻煩您�!崩枞葺p車熟路,跟著往里走。

    量體裁衣的步驟很細致,要用皮尺輕輕纏住纖細的脖頸,一寸寸的收攏刻度,當冰涼的尺身完全貼住溫熱脆弱的皮膚,將食指抵在頸窩,仔細的讀出最精準的刻度。

    這并不算最嚴格的,皮尺還會沿著肩部向下,滑過形狀姣好的蝴蝶骨,在敏感緊繃的胸口處交疊,纏繞。

    除此之外,還有柔韌下塌的腰,挺翹鼓脹的臀,筆直清瘦的雙腿,漂亮小巧的腕骨和腳踝。

    岑崤在帷幕閉合的前一秒站起了身,一掀厚重的棕色帷幕,邁步走進量衣間。

    黎容已經(jīng)脫去了外衣和毛衣,只剩下貼身穿著的,一件格外輕薄的內(nèi)搭。

    內(nèi)搭緊緊覆著他的腰腹,隱約透出皮膚的顏色。

    岑崤從量體師手里奪過皮尺,繞在掌心,沉聲道:“我親自量。”

    第18章

    黎容環(huán)抱著雙臂,目光落在岑崤手中的皮尺上,他挑了挑眉:“岑崤,你知道我今年才十七吧,未成年哦�!�

    岑崤邁步走過來,扯住皮尺的一端,在他耳邊低聲囑咐:“別動�!�

    黎容配合的仰著脖頸,輕薄白皙的眼皮輕輕顫抖著,還不忘繼續(xù)提醒岑崤:“我還小呢,你喜歡那些把戲我可都不懂�!�

    岑崤動作一頓,盯著黎容滴溜溜轉(zhuǎn)的桃花眼:“教教你?”

    黎容眉目含笑,雙手舉到耳邊告饒:“不是很想學。”

    岑崤將皮尺繞過他的胸口,在淺淺的背窩正中一掐:“這里不隔音�!�

    黎容果然老實的閉嘴了。

    從量體間出來,黎容扣好棉衣的最后一顆扣子,自顧自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禮服做出來好不好看�!�

    量體師笑道:“您放心,我們的老師都是在國際上拿過獎的,也給很多明星量身定制過紅毯禮服,相信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黎容眼波流轉(zhuǎn),意味深長的揶揄:“我倒是不擔心你們老師,只是這位新晉量體師的手法太不專業(yè)了,勒得我疼�!�

    量體師也揣摩不出黎容是不是在開玩笑,只好向岑崤投去求助的目光:“您兩位不是朋友嗎?”

    岑崤將皮尺繞在掌心卷了卷,放在一邊的桌面上,看了一眼黎容,一臉平靜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黎容故作震驚,像是平生第一次聽到這句諺語,好奇的問:“是嗎,那你為什么從來不嘴短?”

    岑崤被他堵了一下,心中好笑,但也只能強繃著臉,淡淡道:“走了�!�

    黎容趕緊小跑跟上,追在岑崤后面提醒他:“你會先送我回家吧,我來時打車花了一百�!�

    岑崤冷嗖嗖道:“我欠你的?”

    黎容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嗯算你有良心�!�

    岑崤竟也沒有反駁他。

    上了車,黎容就開始打電話給租賃公司退單,對方一開始還找理由不想退,黎容翻出來合同,一條條跟對方對峙,對方大概沒遇到過這么較真的顧客,被問的惱羞成怒,給黎容退了錢。

    黎容掛斷電話,疲憊的往后一靠,方才的精神一掃而空,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他身體本就不好,來回折騰了半天,完全失了食欲,脆弱的胃也開始反酸。

    岑崤等他安靜下來了,眼睛向下一瞥,抬手按開輕音樂:“以前沒見你這么多話。”

    以前那個常年冷著臉,吐一個字都嫌多的人好像一去不復返了。

    黎容歪頭看向車窗外,樹影幢幢,急逝而過,柏油路上被拖長的陰影像里機器里漸次滑出印花巧克力棒。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聽到岑崤的話,他沒頭沒腦的跟了一句:“權(quán)利很稀有,只留給有能力為自己爭取的人�!�

    “嗯。”岑崤沉默好久,久到黎容已經(jīng)昏昏欲睡,他才低聲應了一個字。

    他曾經(jīng)以為,讓一個人永遠保持原來的樣子,就好像所有殘酷的事情都沒發(fā)生,就好像鮮血淋漓的現(xiàn)實沒有留下痕跡。

    可惜不過是自欺欺人。

    人須得自己披上鎧甲,拿起利刃,剝?nèi)ボ浝�,走出溫床,生存本就是孤獨的抗爭�?br />
    黎容的眼睛徹底閉上,呼吸變得綿長勻稱,剛吹好的發(fā)型被他壓的有些凌亂,發(fā)尾輕輕遮蓋在他的眼皮上,玻璃窗外的色彩漸漸消散,只剩下橫亙在他喉結(jié)上的一線光亮。

    岑崤不動聲色的調(diào)高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小輕音樂的聲音,慢慢放緩車速。

    這才是,他能為他做的事情。

    黎容從昏睡中清醒過來,一睜眼,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徹底暗了。

    他的眼睛干澀發(fā)酸,脖子也僵硬的厲害,車早已停在了路邊,只是空調(diào)一直沒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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