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血?掌心沒沾血?
呂氏只覺得腦海里轟然一聲雷鳴,再看看宛如雷公現(xiàn)世的知縣大人,看著周圍已經(jīng)認(rèn)定她是兇手的街坊們,呂氏慌了怕了,跪在地上痛哭起來:“冤枉啊,我沒殺老爺,是他半夜不睡覺跑去書房準(zhǔn)備分家的清單,我想多要點銀子,他不同意,搶著搶著他自己倒地上了”
她真沒殺老爺,只是老爺死了,她怕罪名落在自己頭上,才想嫁禍齊大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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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呂氏的哭訴,齊員外是自己摔倒在地橫死過去的,她怕這樣也算是她殺的人,于是想出拿硯臺砸傷齊員外的后腦,再寫下血字嫁禍齊大媳婦。
至此,街坊們?nèi)橇R她的,沒有任何人質(zhì)疑呂氏的話。
包括姚黃,也覺得這案子到這里就能結(jié)束了。
徐知縣卻繼續(xù)審問住在前院倒座房的齊三夫妻:“齊老半夜前往東廂,又與呂氏發(fā)生爭執(zhí),你們難道半點聲響都不曾聽聞?”
齊三媳婦哭道:“民婦真的什么都沒聽見啊,民婦的小兒子才三歲,民婦一整天都在帶孩子,昨晚孩子睡了我也跟著睡了,一直到出事才被我娘的叫聲嚇醒,不信大人可以問問七郎,他年紀(jì)小,不會撒謊的!”
徐知縣看向齊三,齊三低著頭跪在地上,整個身子都在打顫。
齊大媳婦突然道:“稟大人,我三弟嫌孩子哭鬧,一個月大多時候都自己睡一屋,呂氏如果要找人幫忙,找他最方便!”
呂氏:“你住嘴!這事是我一人干的,跟老三沒有半點關(guān)系!”
徐知縣:“刁婦不必狡辯,看齊老周邊的零散血跡,無論誰用硯臺砸他身上都會濺上血點,來人,去搜呂氏與齊三的房間,如無所獲再去搜其他房間。”
案發(fā)時間太短,呂氏與同黨暫無時間處理血衣,拿去灶膛燒毀炊煙可能會驚動起夜的鄰居,且留下異味。
沒等幾個捕快領(lǐng)命,齊三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等捕快從齊三藏在柜子底下的一只冬靴里搜到染血的中衣,呂氏再度將罪責(zé)攬在了自己頭上,說什么齊三是她以命相抵才幫的忙,齊三是孝順兒子都是被她逼迫等等。
徐知縣并不聽她狡辯,命人將呂氏、齊三母子押送縣衙,到了衙門再細(xì)細(xì)審理,包括齊員外的尸身也要帶走,仵作還要進(jìn)一步驗尸才能判斷齊員外究竟死于意外發(fā)病還是腦補的重創(chuàng)。
齊大死了爹,哭得撕心裂肺,齊二既死了爹也馬上要沒娘了,哭得也是很慘。
眼看徐知縣要走了,齊大媳婦站了出來,請求徐知縣幫他們主持分家:“大人,呂氏母子婆媳極其難纏,我爹就是因為他們不同意分家才丟了性命,現(xiàn)在呂氏、三弟被抓了,我二弟二弟妹、三弟妹以及他們的親戚還在,我們一家五口斗不過他們的,如若大人不幫我們分家,恐怕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們夫妻!”
她跪在徐知縣的身前,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從書院趕回來的大郎也跪了下去,叩首道:“呂氏有殺害我祖父之嫌,又伙同三叔嫁禍于我娘,罔顧親情心狠手辣,求大人為我們做主,我們一家不圖家產(chǎn),只求與呂氏諸人斷絕關(guān)系。”
街坊們紛紛應(yīng)和,希望徐知縣能幫齊家大房這個忙,不然以后還有的鬧,弄得街坊們也不安寧。
徐知縣想到了北屋桌面上齊員外已經(jīng)擬好的分家清單,老人家給三個兒子的家產(chǎn)差不多,但齊二、齊三都是呂氏所出,乍一看就是呂氏這支占了便宜,所以呂氏故意留下這份清單作為齊大媳婦怨憤殺人的證據(jù)。
徐知縣命人取來清單,當(dāng)眾宣讀。
齊大媳婦哭道:“我爹命苦,未能安享晚年,他沒分的那份也請大人幫忙分了吧�!�
徐知縣再讓人把分家清單上沒提及的存銀以及值錢的物件都拿過來。
基本都能均分,最終只剩下一幅被齊員外格外珍惜地收于匣子里的祝壽圖。
徐知縣展開畫卷,看清之后,竟是怔住了。
姚黃也看到了這幅畫,一時血氣上涌,揚聲道:“稟大人,此圖乃民婦相公所繪,他這人從不作畫送人,恰逢齊伯六十壽辰將至,齊伯求得懇切,他才精心畫了此圖為齊伯祝壽。如今齊伯死了,民婦希望燒了此畫以慰齊伯在天之靈,愿大人成全�!�
除了齊員外,齊家其他人都不配收藏惠王爺?shù)倪@幅畫。
齊家大郎最先支持此舉,跟著齊大夫妻都同意了,而齊二根本無顏反對。
徐知縣道聲“可惜”,引火燒了這幅未能滿足老人家心愿的祝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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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縣帶著捕快們離開了,但依然堵在齊家內(nèi)外的街坊們還在贊頌知縣大人的英明。
姚黃也覺得這知縣英明,只是,當(dāng)她望著徐知縣騎在馬上被街坊們夾道歡送的背影,聽著街坊們此起彼伏的夸贊,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她出門前,惠王爺獨自坐在輪椅上看佛經(jīng)的孤寂身影。
徐知縣在北屋待了兩刻鐘才出來,昨晚惠王爺在北屋門口掃了幾眼就有了決斷。
姚黃不是非要街坊們都改夸自己的夫君,她只是替惠王爺難過,明明他能文能武樣樣都不輸給別人,只因為廢了腿,便再也沒了施展這些才華的機(jī)會。
他說他不需要政績與贊頌,才二十三的年紀(jì),怎么就修練得這么無欲無求了?
佛經(jīng)看得太多,還是他覺得一個殘疾王爺拿了政績與贊頌也無用,不如都留給更需要的人?
街坊們還在議論齊家的官司,姚黃帶著阿吉回了西院,再單獨從前院的月洞門來到東院。
拐到堂屋門口之前,姚黃讓自己笑了起來。
趙璲早聽到了王妃的腳步聲,放低手里的佛經(jīng),抬頭,看到了一個雖然在笑卻笑得有些復(fù)雜的王妃。
他將佛經(jīng)放到一旁,問:“審出兇手了?”
姚黃點點頭,沒去坐長幾旁邊的椅子,而是面朝惠王爺直接坐在長幾上,拉著他的手道:“呂氏,你是不是昨晚就猜到是她了?”
趙璲:“確實她的嫌疑最大�!�
姚黃:“那你看出她有幫手了嗎?”
趙璲已經(jīng)聽了些街上傳來的閑言碎語,猜到了徐知縣的審案經(jīng)過,真相大白王妃該高興才是,現(xiàn)在問這些,莫非是覺得她的夫君不如徐知縣查出的更多,心里不舒服?
沉默片刻,趙璲道:“看地面的血跡,齊老是先倒在地上腦后才遭受了重創(chuàng),否則飛濺的血跡離他的頭部會更遠(yuǎn)。昨晚王棟沒聽見任何聲響,說明齊老倒地時已經(jīng)無法開口求救只能任人襲擊,呂氏確實有單獨動手的機(jī)會,只是,一個不夠冷靜導(dǎo)致破綻百出的女子,大概很難揮擲硯臺朝自己的丈夫下那么狠的手。”
呂氏貪財,她這樣的人,沖動的時候或許能殺人,讓她對著昏迷甚至已經(jīng)死去的丈夫再下一次死手,即便她的心夠狠,力道也無法控制精準(zhǔn)。
姚黃只覺得諷刺:“她狠不下心,齊三這個親兒子卻下得了手�!�
也是,呂氏鬧來鬧去都是在為兩個兒子爭家產(chǎn),真嫁禍了齊大媳婦,齊大既沒有臉也沒有那個本事多爭,齊三揮向老父親的硯臺終歸還是為了他自己,而非幫他老娘善后。
趙璲掃眼空蕩蕩的院子,右手撫上王妃神情沉重的臉頰,道:“逝者已矣,不必多思。”
惠王爺?shù)恼菩挠袑雍窈竦睦O子,使得他每一次的碰觸,無論碰哪,都會讓姚黃癢上一下,還不是單純的癢,正如夜晚或午后他落在她耳后側(cè)頸的呼吸,很容易就勾起火來。
可姚黃知道,惠王爺此時只是想安慰她,絕無那種意思。
忽略那一點點不合時宜的小火星,姚黃拉下惠王爺?shù)氖�,垂著頭道:“好,說點別的,你送齊伯的畫我請徐知縣燒了,二爺會介意嗎?”
趙璲反扣住王妃的手,讓自己的掌心朝下:“本就是送齊伯的,該燒�!�
姚黃笑笑,提起徐知縣:“二爺想把開荒種黃精的事交給徐知縣,怎么不趁他在見見他?”
趙璲:“他要辦案,今日不是時候。”
姚黃:“看他審案子那么快,應(yīng)該是個有本事的知縣,或許真能幫二爺辦好這事。”
趙璲沒有告訴王妃,在他有了開荒的念頭后,他便叫人去查靈山縣知縣的為人了,倘若是個昏聵或無能的,趙璲便不會將開荒之事托付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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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縣帶走呂氏母子當(dāng)天,齊大、齊二、齊三媳婦就把家分好了,齊大一家得了齊宅后院,齊三媳婦與兩孩子得了前院,齊二一家得了主街那邊帶一進(jìn)宅子的鋪面,田地三家平分。
齊家的兩進(jìn)院子中間也有小門,齊大夫妻倆直接拆了門砌墻給堵死了,從此各過各的。齊三媳婦因為丈夫做出了砸親爹腦袋的事無法在街坊們面前抬頭,暫且?guī)е⒆觽兓亓四锛遥虼诉@幾日齊家那邊清清靜靜的,再無吵鬧聲。
七月二十八,縣衙那邊有了結(jié)果,齊員外確實是死于突然發(fā)病,但呂氏、齊三殘害齊員外的尸身在先合謀嫁禍齊大媳婦在后,直接朝齊員外尸身動手的齊三因大不孝被判問斬,呂氏被判流放,只等大理寺復(fù)核過后再執(zhí)行。
案子定了,齊大、齊二帶上棺材去縣衙將齊員外的尸身拉了回來,當(dāng)晚便下了葬。
送了齊員外最后一程,回到東院,姚黃朝惠王爺嘆道:“現(xiàn)在咱們再搬走都不用特意找借口了,街坊家鬧出人命,咱們家里又不差錢,重新搬家街坊們也能理解�!�
趙璲默默打量這處已經(jīng)住了一個多月的小院。
王妃突然從一旁湊了過來,笑著問他:“二爺是不是也很舍不得?別的不說,回到王府,二爺再去我那邊歇晌就沒這邊方便。”
趙璲垂眸,沒有接話。
姚黃早習(xí)慣惠王爺白日的矜持了,到了晚上,她依偎著他問:“以后怎么辦啊,王爺還陪我歇晌不?”
惠王爺按住王妃把他的喉結(jié)當(dāng)玩物的手,分不清是違心還是順意地道:“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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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爺要見徐知縣,又不想耽誤徐知縣的公務(wù),只能選在七月底官員們休沐的日子。
待托付完開荒的大事,“廖家”還要做再次搬家的準(zhǔn)備,托中人物色新家的位置,醫(yī)館那邊有些病人要多配些藥,東院西院收拾行囊需要時間,還得招待聞訊前來道別的街坊們,瑣瑣碎碎的怎么也得幾日功夫,最終夫妻倆將返程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五。
談及這兩座宅子的去留,不差錢的惠王爺認(rèn)為可以留下,來年再陪王妃過來避暑。
姚黃卻道:“小鎮(zhèn)是挺好的,可我們都在這里住五十來日了,再美的風(fēng)景也看膩了,明年真要出來避暑,也該重新物色個新去處,這樣年年都能看新鮮的景、領(lǐng)略新地方的風(fēng)土民情。所以啊,這兩處宅子還是賣了吧,省著再留人照看�!�
高價買來的宅子,現(xiàn)在街坊鬧出人命,再賣出去肯定會有虧損,不過與其留著兩棟幾乎再也不會搬過來的宅子,姚黃寧可換回大部分買宅銀。
趙璲看著王妃亮晶晶的眼睛,知道王妃確實能做出年年都帶他去一處新地方避暑的事,那么總不能每去一處都要留下兩座空宅白占地方。
宅子賣了,但這宅子也能留在紙上。
二十九這日,惠王爺又畫了兩幅圖。
上午那幅,姚黃在后院的玉蘭樹下坐了半晌,小幾上擺了瓜果茶水,長大一圈的金寶蹲坐在王妃腳下看王妃吃果子,憨態(tài)可掬�;萃鯛斶為此圖題了字:納涼。
下午那幅,姚黃歇完晌來前院找惠王爺,才發(fā)現(xiàn)他坐在堂屋北面又在畫呢,湊過去一瞧,惠王爺畫的就是從他這里能看到的堂屋門窗與外面的院景,門棱、窗棱與窗紙都快畫好了,院子里只有些簡單的輪廓。
姚黃將椅子挪到惠王爺身邊,一手托著下巴,看看畫再看看惠王爺,笑道:“看出二爺有多不舍得這里了。”
趙璲沒有解釋,繼續(xù)畫了幾筆,才對著畫紙道:“此圖名為戲雨,畫的是那日你站在門前借雨水沖洗木屐的一幕。”
姚黃:“過去這么久了,二爺還能畫出來?”
趙璲:“雨勢、衣裙可以只憑想象,若想將人畫得惟妙惟肖,還需你過去再做一遍當(dāng)時的動作。”
姚黃:“那我豈不是要一直抬著腳等你畫完才行?”
趙璲還是看著畫紙:“畫好了,你對這幅的喜愛應(yīng)該會勝過之前的三幅。”
姚黃的眼前頓時接連浮現(xiàn)迄今為止惠王爺送她的三幅畫,她為何喜歡,因為在惠王爺筆下,每一幅里面的她都很美,也就是說,在惠王爺眼中,她沖洗木屐的樣子比她躺在羅漢床上睡覺、站在橋頭觀水、坐在樹下逗狗的樣子都美?
姚黃想象不出來,她年年下雨都要那么沖刷幾次木屐,還是背對著惠王爺,能美到哪里去?
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姚黃還是配合地去后院脫了鞋襪換上木屐,再按照惠王爺?shù)膰诟蓝藖硪粔貨鏊�,先把銅壺放到惠王爺看不見的位置,待惠王爺畫完她的背影衣裙開口要求了,姚黃再提起銅壺往伸出去的那只腳上淋水。
畫到黃昏,惠王爺讓她去陪會兒金寶,半個時辰后再過來。
姚黃也怕現(xiàn)在過去看到的又是一個沒有五官的自己,索性去西院看高娘子做飯,時辰差不多了再回到東院。
惠王爺已經(jīng)停了筆,姚黃繞到他身邊,看向畫架。
畫里多了一場密集的雨勢,穿紅襦白裙的王妃斜對著堂屋,一手扶著門棱,抬起穿著木屐的右腳伸向雨中。
明明畫里的她露出了一抹側(cè)臉,姚黃的注意力還是最先落在了她的右腳上,涂了大紅蔻丹的腳指頭淋了雨,濕漉漉的,讓蔻丹都比平時紅得更鮮亮,五根指頭圓圓潤潤,腳背被惠王爺畫得白皙豐盈,還滾動著水珠。
姚黃很想繼續(xù)看,又怕惠王爺笑她看自己的腳也能看呆,這才移開視線去看她的側(cè)臉,朦朦朧朧的,熟悉她的人才能認(rèn)出這是她。
姚黃故意問:“樣子都看不清,哪里值得我喜愛?”
趙璲沒跟王妃爭辯。
夜里,連得兩幅美人圖的王妃又把惠王爺推回了后院。
知道惠王爺有一雙結(jié)實的手臂,趁著窗外無月帳子里面黑漆漆的,姚黃抱著惠王爺?shù)募绨颍贿吀某善教�,一邊默默地將他往自己身上帶�?br />
趙璲不明所以,但這樣的時刻王妃總不會胡鬧,為了不壓到她,趙璲將雙手支撐于王妃的兩側(cè)。
腿用不上力,沉甸甸地墜著他的腰,像是魚獸咬住溺水之人要將其拖入水底。
惠王爺撐在上方,姚黃往下挪挪,雙手搭上他的褲腰。
惠王爺呼吸變重,王妃看過的話本他也看過,因此明白她的用意。
等王妃挪上來,趙璲艱難道:“大膽�!�
被腿拖累,這樣他堅持不了太久,她就不怕他難堪成怒?
姚黃挪上挪下怪熱的,居然還挨了一聲數(shù)落,幽怨地反駁回去:“我以為王爺喜歡我的腳�!�
趙璲:“這般,與你的腳有何關(guān)系?”
姚黃咬咬唇,摸了下他繃緊的手臂,低聲道:“撐住了,更大膽的來了。”
言罷,她雙手攀上惠王爺?shù)牟弊�,曾落在惠王爺畫紙上的一雙腳從高處踩上他的背。
皇子龍孫,從小尊貴,然而在這個夜里,姚黃就是要踩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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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的次數(shù)有點多,姚黃身不由己地睡了一場懶覺,醒來嚇了一跳,叫來阿吉問:“家里可來了客人?”
今日就是月底,徐知縣要來見惠王爺?shù)拇笕兆印?br />
阿吉搖搖頭:“沒啊,什么客人?”
姚黃沒跟她解釋,迅速換好衣裳,早飯也顧不得吃,徑直去了前院。
惠王爺人在書房這邊的雅廳,端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的還是佛經(jīng)。
姚黃才靠近門口,惠王爺便抬頭望了過來。
陽光明晃晃的,照得姚黃臉上一陣發(fā)熱,彼此看不清臉的夜晚會讓人的膽子變大,天一亮,那膽子就縮回去了,而惠王爺君子端方的臉、平靜如水的眸子越發(fā)提醒著姚黃,昨晚種種皆是她先挑的頭。
姚黃沒再往里走,躲在門窗一側(cè),只讓惠王爺瞧見她的半邊身子,再小聲地問:“那人還沒來嗎?”
趙璲看著王妃裙擺下半隱半現(xiàn)的繡鞋,淡淡嗯了聲。
姚黃摸窗紙:“怎么這么遲?”
趙璲:“我讓李得春先帶他去山上看藥田,快的話午飯前后能到�!�
從縣衙趕過來要時間,上山下山也要時間。
姚黃松了口氣:“那我先去吃早飯了,等他來了,我躲在里面聽你們說話。”
趙璲想問問王妃為何要聽,餓著肚子的王妃卻直接跑了,只留下一串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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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縣名東陽,是昨日傍晚忙完公務(wù)后見到的李得春。
徐東陽第一次聽聞廖家秀才,是捕快們?nèi)ゲ辇R家大郎挨打一事后介紹齊家街坊情況時簡單提過廖家兩院,因與案件無關(guān),徐東陽并未將廖家秀才放在心上。真正記住廖家秀才,則是在齊家看到那幅祝壽圖之后,徐東陽見畫如見天人,還想著得空去拜訪一下,以文會友。
等李得春拿出惠王腰牌,徐東陽才恍然大悟,并非小小的靈水鎮(zhèn)藏龍臥虎,而是天家龍子隱瞞身份住進(jìn)了小鎮(zhèn)。
因為惠王要他先去山上,徐東陽壓下心中的激動在縣里住了一晚,今早天才微亮就跟著李得春騎馬趕往靈山鎮(zhèn),過鎮(zhèn)而不入。
進(jìn)了山,徐東陽不光看了李郎中開出來的四分藥田,還跟著李郎中去查看了近處的幾座山頭。
百姓的耕地有限,必須拿來種糧,就算他們自己能琢磨出在耕地里種植黃精的法子,也會遭到官府的打壓,且黃精需要五年才能長成賣出好價錢,百姓們把耕地拿去種藥,這五年靠什么吃飯交田賦?
靈山乃是中原名山,官府禁止伐木開荒,但黃精這藥材長在林下,既保留了林景又能讓百姓種藥賣錢,惠王此策不但可行,更是造福周邊百姓千秋萬代的良策!
山路難行,徐東陽卻是越走越有勁兒,跟著李郎中轉(zhuǎn)悠到晌午,一邊啃著干糧一邊下山去見惠王,先吃飽了,免得王爺還要管他一頓午飯。
兩人從西院進(jìn)來的,青靄先去王爺那里通傳。
趙璲看向一直守在這邊的王妃。
姚黃笑著藏進(jìn)了里間。
青靄見怪不怪地去西院領(lǐng)人。
沒多久,姚黃隱在簾縫后,看著自家王爺端坐于主位,看著一身布衣打扮的徐知縣進(jìn)門后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惠王行禮。
姚黃心頭微震。
王爺待她素來寬和,平時身邊也沒幾個伺候的,所以姚黃與王爺做夫妻的時間越長,對他的敬畏越淡,直到此時,姚黃才又意識到王爺這身份是有多尊貴。
趙璲:“免禮。”
徐東陽站直了,恭謹(jǐn)?shù)卮怪邸?br />
趙璲:“開荒種藥之策,你認(rèn)為如何?”
徐東陽得過李郎中包括青靄的提醒,知道惠王殿下不喜阿諛奉承那一套,簡單道:“下官認(rèn)為此策可行。”
趙璲:“交給你,你可有把握?”
徐東陽:“下官會全力以赴。”
趙璲:“此策勞神費力,五六年后才能見成效,若事與愿違無甚所得,你不但沒有政績,反倒會因勞民傷財被人彈劾�!�
徐東陽笑道:“為官者,肯替百姓朝廷做實事才有政績,瞻前顧后便只能尸祿素餐,王爺放心,下官寧可勞碌數(shù)年功虧一簣,也不愿坐視靈山百姓守著寶山貧困度日。”
趙璲:“既如此,這事就交給你了,上書請示朝廷也好,與親友商討此事也好,都不必提及本王。”
徐東陽驚愕地抬眸。
趙璲擺手:“退下吧�!�
徐東陽看著惠王爺身下的輪椅,撩起衣擺再次跪下,叩首后倒退著離去。
或許惠王爺已經(jīng)不記得了,他是永昌二十五年的進(jìn)士,那年瓊林宴上,他曾遠(yuǎn)遠(yuǎn)見過十八歲的惠王殿下,身形挺拔,龍章鳳姿。
一個文武雙全的王爺,腿廢了依然心懷民生,他腿腳健全,既得了王爺指點,自當(dāng)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徐東陽走后,姚黃從里面出來了,笑盈盈地看著惠王爺。
趙璲:“笑什么?”
此時惠王爺坐的是更適合見客的榆木輪椅,夠結(jié)實,姚黃便放心地坐到惠王爺腿上,摟著他的脖子道:“我也說不清,就覺得剛剛王爺瞧著更俊了。”
趙璲:“”
非要跑過來,最終看的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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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吃過早飯姚黃就推著惠王爺出門了,將兩院的行囊交給青靄、阿吉等人收拾。
喬裝成車行鏢師的王府侍衛(wèi)們早在街上候著了,依然是四輛馬車,引得兩岸街坊或是靠近了看熱鬧,或是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自家門口朝這邊張望。
姚黃陪著惠王爺最后一次沿著河堤而行,像抵達(dá)鎮(zhèn)上第一次出門時一樣,遇到打招呼的街坊,都是姚黃負(fù)責(zé)寒暄,惠王爺靜靜坐著便好,但也有不同,如今惠王爺?shù)哪w色俊如美玉,再不復(fù)當(dāng)時的蒼白,惠王爺?shù)纳袂榈磳庫o,再不是死氣沉沉。
所有人都在忙,姚黃把金寶也帶了出來,小家伙一會兒顛顛地跑在前面,一會兒湊到岸邊聞聞嗅嗅,抬頭發(fā)現(xiàn)主人走遠(yuǎn)了再追上來。
前面就是最東邊的石橋了,姚黃準(zhǔn)備過橋,慢慢繞一圈再回來,差不多就可以登車。
誰料金寶居然又跑到了橋邊的樹下,再在姚黃與惠王爺都看過去的時候,抬起一只后腿撒起泡來。
趙璲:“”
姚黃低頭,在惠王爺?shù)哪樕峡吹剿杨H為熟悉的無言神色,登時笑了出來:“二爺是不是從來沒見過如此不雅的一幕?”
趙璲掃眼王妃滿是調(diào)侃的笑眼,徑自看向別處。
姚黃在他耳邊道:“這有什么,我還看過七八歲的男孩子當(dāng)街脫褲子呢�!�
這般親密的姿勢,王妃說到一半時,趙璲還以為王妃要說看過他的,胸口無聲地?zé)鹨粓F(tuán)火,待聽完王妃的整句話,那把火迅速熄滅,未能蔓延至面上耳根。
“非禮勿言�!痹S久,趙璲低聲提醒道。
姚黃:“只有你我,二爺做何那么正經(jīng)�!�
趙璲沉默。
姚黃試探道:“二爺真不愛聽我說這些�。磕俏乙院笠欢ü芎米�,再也不在二爺面前胡說八道�!�
趙璲未作回應(yīng),但他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王妃是率性隨心之人,下次該說她還是會說的,他大概也會漸漸習(xí)慣。
路過送金寶給他們的那家,小兄妹倆都在外面,姚黃瞅瞅金寶,對兩兄妹道:“我們要搬走了,帶金寶進(jìn)去再見見它娘吧�!�
普通百姓之家愛惜糧食,最多為了看家護(hù)院養(yǎng)一只狗,或是一只老狗與一只狗崽,金寶留下來也只會被送給別人,所以姚黃與惠王爺商量過了,會帶上金寶一起回王府。
金寶還記得舊主人家里,跟著兄妹倆進(jìn)去了,陪里面的大狗玩了一會兒竟自己跑了出來,仿佛擔(dān)心它留得太久新主人們會自己走掉。
兩三刻鐘后,姚黃最后看眼東院上了鎖的大門,帶上金寶,跟阿吉上了一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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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做美,回去的路程如來時一般順利,雖然還是有種種難以避免的不便,可想到惠王爺已經(jīng)能夠從容地坐在輪椅上出現(xiàn)在人來人往的街巷,姚黃就覺得這些麻煩根本不算什么。
八月初七,將近晌午,惠王府的四輛馬車終于駛?cè)肓司┏悄祥T,之后再行長長一段路,四輛馬車又駛進(jìn)了沒有門檻的惠王府。
姚黃跳下馬車,抱起東張西望的金寶放在地上,笑道:“瞧,這才是你真正的家,好好逛逛去吧�!�
金寶圍著影壁跑了一圈,湊到通往二進(jìn)的門前好奇又謹(jǐn)慎地朝里張望。
姚黃走向惠王爺?shù)妮喴巍?br />
趙璲對飛泉道:“青靄隨我去明安堂,你去收拾竹院。”
飛泉領(lǐng)命走了。
侍衛(wèi)提前回來傳過話,明安堂的水房已經(jīng)燒好了熱水,閑了快兩個月的孔師傅也早早就在明安堂的廚房忙碌上了,只等王爺王妃休整過后就送上美味佳肴。
相比靈山鎮(zhèn)的簡陋小院,明安堂就太舒服了,百靈、春燕、秋蟬三個大丫鬟熱情殷勤地?fù)碇蹂M(jìn)了西屋的浴室,端茶的端茶,搖扇的搖扇,更衣的更衣,哪還用同樣車馬勞頓的阿吉又是收拾東西又是倒水地伺候?
沒多久,姚黃便舒舒服服地泡在了她的大浴桶里。
百靈三個剛剛又是幫王妃擦身又是幫王妃洗頭的,額頭都忙出了汗,此時在浴桶前站成一排,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她們闊別許久的王妃。
姚黃:“以后就天天見面了,干什么都這樣看著我?”
春燕笑道:“王妃不在,奴婢們整日閑著沒事干,都快悶壞了。”
王府規(guī)矩多,主子們不在下人們也不能隨便走動,她們?nèi)齻除了每月月底可以去街上逛逛,平日里只能在丫鬟房與明安堂的后院來回轉(zhuǎn)悠,遠(yuǎn)不如王妃在的時候舒服。
姚黃:“那阿吉可要羨慕你們了,她在外面又做飯又洗衣裳的,還要照顧我新養(yǎng)的狗�!�
三個丫鬟互相瞧瞧,誰也沒敢說“下次留阿吉在王府休息帶她們出去受累”的俏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