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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姚黃叫她們坐在凳子上,問:“這兩個月,可有人來過王府?”

    春燕、秋蟬都看向百靈。

    百靈道:“六月十五,貴妃娘娘派人來請王妃進(jìn)宮,得知王爺王妃外出避暑去了,宣了奴婢進(jìn)宮問話�!�

    姚黃聞言,叫春燕、秋蟬暫且退下。

    二人一走,百靈撲通跪在地上,緊張道:“王妃明鑒,娘娘問奴婢您與王爺相處的具體情形,還問了畫眉受罰之事,畫眉受罰乃她咎由自取,奴婢并未隱瞞,但奴婢不曾向娘娘透露任何有違王府規(guī)矩的事,請王妃相信奴婢�!�

    姚黃:“起來說話,沒叫你跪的時候不許跪�!�

    百靈惶恐不安地起來了。

    姚黃看了她一會兒,道:“我信你,但娘娘在你這里什么都沒問出來,豈能善罷甘休?”

    百靈便紅了眼圈。

    姚黃皺眉:“說吧,她如何罰的你。”

    百靈看向自己的手臂,含著淚道:“娘娘叫人掐了奴婢幾下�!�

    打耳光會露出痕跡,掐胳膊掐腰掐腿,掐出青紫也能被衣裳擋住,不會失了貴妃娘娘的體面。

    姚黃也算熟悉杜貴妃的脾氣了,憐惜道:“怕不是幾下,而是幾十下吧?”

    送出去的宮女不肯聽她的話,杜貴妃怎會輕易消氣。

    百靈擦擦眼睛,一副卸下重?fù)?dān)的輕松神色:“王妃不必心疼奴婢,經(jīng)此一遭,奴婢在貴妃娘娘那里已經(jīng)成了背主之人,該罰的都罰了,以后貴妃娘娘都不會再找奴婢的麻煩了。”

    這是她與杜貴妃昔日主仆情分的了結(jié),姚黃當(dāng)時不在,無法護(hù)著百靈,事后再鬧也不值當(dāng),畢竟證據(jù)都沒了,杜貴妃又占了長輩的名頭。

    她對百靈道:“你也放心,只要你忠心于我,以后就算她再找你的麻煩,也得先過我這關(guān)�!�

    百靈破涕為笑,早在王妃處置畫眉的時候她就知道王妃不是軟柿子了,所以她信王妃能護(hù)住她。

    沐浴結(jié)束,頭發(fā)還沒有干,姚黃散著長發(fā)去了前院。

    堂屋里,惠王爺換上了一件玉青色的緞面夏袍,頭戴白玉簪,身下坐著的也變成了那把家用的紫檀輪椅,皇家的貴氣撲面而來。

    察覺他的視線先落在了她披散的濕發(fā)上,姚黃莫名有些緊張,這人該不會要挑她儀態(tài)不端吧?

    她一緊張,目光先露了怯,腳步也慢了下來,明明剛轉(zhuǎn)過來的時候還像在鎮(zhèn)上時無拘無束。

    趙璲垂眸,從面前的果盤里拿了一顆桂圓大小的青葡萄,本意是用這種家常的動作打消王妃的顧慮,卻在捏起青葡萄的瞬間,忽然記起他與王妃在葡萄架下做過的白日荒唐。

    動作微頓,趙璲若無其事地將葡萄放入口中。

    姚黃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看著桌面上一盤青一盤紫的兩樣葡萄,驚喜道:“這是咱們園子里自種的葡萄嗎?”

    趙璲:“這幾日正是開始熟的時候,孔師傅挑著摘了兩串�!�

    姚黃已經(jīng)坐到了他的右下首,捏了一顆紫葡萄放進(jìn)口中,酸酸甜甜的,比她以前吃過的都好吃,跟著姚黃想了起來,當(dāng)初王府總管郭樞帶人進(jìn)府移栽葡萄藤,講過這兩藤葡萄便是從京郊專門供應(yīng)宮里蔬果的皇家莊子上移來的。

    皇家的兒女未必有天底下最好的相貌或才華,但皇家人吃的穿的用的,基本都是天底下最好的。

    這么好吃的葡萄,如果不用吐籽就更好了。

    嘴里只剩兩顆圓溜溜的小籽時,姚黃掃眼惠王爺,拿出她在宮里學(xué)來的貴女姿態(tài),先展開絲帕擋住半張臉,再輕輕將葡萄籽吐入旁邊專門用來放籽的空盤。

    趙璲:“”

    如果王妃沒有一邊吐籽一邊偷瞄他,這儀態(tài)會更好看。

    趁王妃垂下眼簾的功夫,惠王爺抬手接住自己口中的葡萄籽,放于另一只空盤上。

    姚黃放下帕子,發(fā)現(xiàn)惠王爺那邊的籽,驚訝道:“王爺何時吐的?”

    關(guān)鍵是怎么吐的啊,她還想瞧瞧衿貴端方的惠王殿下是怎么樣的姿態(tài)呢!

    趙璲沒有回答,拿起一顆紫葡萄,用他執(zhí)過筆也揮過刀槍的手,生疏卻仔細(xì)地剝皮去籽,再將果肉放到王妃面前的果盤中。

    姚黃剛要用手去拿,看著從果肉流到盤子上的葡萄汁水,笑了,對正要剝第二顆葡萄的惠王爺?shù)溃骸巴鯛敚憧茨愕氖忠呀?jīng)沾了汁水了,不如你就直接喂到我嘴里吧?省著我還得擦回手�!�

    趙璲:“”

    片刻后,他撿起因為去籽而分成兩半只連著一側(cè)的果肉,放進(jìn)王妃朝他張開的紅唇中。

    姚黃連著吃了七八顆,肚子餓了,于是,當(dāng)惠王爺再次喂來一顆葡萄果肉,姚黃一邊接了葡萄,一邊按住了惠王爺?shù)氖滞蟆?br />
    趙璲對上了王妃投過來的視線,緊跟著,王妃面龐前移,出于好意又有失儀態(tài)地幫他清理指尖的葡萄汁。

    惠王爺閉上眼睛,聽見王妃振振有詞:“總不能叫王爺白白伺候我�!�

    [73]073

    八月初的時節(jié),午后陽光依舊耀眼。

    明安堂后院,王妃居住的東里間整整齊齊地關(guān)上了一排窗,光線被綾白的窗紙阻隔了一部分,投到室內(nèi)的地板上便柔和了很多,若仔細(xì)瞧上一會兒,會看見在光線里飄揚的點點浮塵。

    兩重帷帳內(nèi),姚黃什么都看不見,開始她還不明白惠王爺為何要用裙帶纏她的眼睛且纏了兩三圈,等惠王爺將他修長的手指伸過來,姚黃回過味來了,惠王爺喜歡看她這樣,但惠王爺是個講規(guī)矩禮法的雅人,他可以做,但別人不能看見他這么做。

    所以飯前他閉上眼睛掩耳盜鈴,這會兒卻來遮住她的眼睛。

    但姚黃覺得惠王爺完全是多此一舉了,她也是個臉皮薄的姑娘,有哪回在這般時刻主動去看過他?

    姚黃既不好意思看,也沒多少機(jī)會,要么眼睛朝前瞧不見背后的惠王爺,要么淚眼朦朧看不清,無意間對上過幾次惠王爺?shù)囊暰,緊跟著惠王爺就會將她的臉轉(zhuǎn)過去,不許她看他有別于白日里端方的失儀之態(tài)。

    只有完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深夜,惠王爺才會徹底放得開。

    隨著帷帳的最后一次晃動,惠王爺終于拿開了他的手指。

    姚黃蒙眼的裙帶早被淚啊汗的打濕,束縛著并不舒服,她先把帶子扯下來,再背對著惠王殿下閉眸喘氣。

    呼吸越來越穩(wěn),姚黃的腦袋也漸漸清醒,聽著惠王爺整理中衣的悉索動靜,姚黃抓了下早已溫?zé)崞饋淼南笱吏∶妗?br />
    雅不雅的,可見惠王爺還是喜歡這些俗的,所以他常常輕斥她失禮失儀,卻又不會真的要她必須改了。

    包括宮里的皇帝貴妃王爺公主們,除了身份尊貴權(quán)勢滔天,他們說的話做的事那些暗藏的小心思小算計,跟普通百姓家里也沒有太大區(qū)別,最多話說得委婉些,面子活做得更好看,想要的好東西會更值錢。

    聽惠王爺收拾好了,姚黃轉(zhuǎn)過去,咬著他肩頭的中衣料子道:“王爺變壞了�!�

    趙璲無法反駁,便保持沉默。

    姚黃抱怨完,又笑了,抱住他寬闊的肩膀道:“可我喜歡王爺這樣,你不知道,剛過去找你的時候,看你穿得那么貴氣人也高高在上的,我還以為王爺忘了咱們在靈山鎮(zhèn)的親近,要繼續(xù)跟我擺王爺?shù)募茏�。�?br />
    趙璲:“我何時跟你擺過架子?”

    是她自己怕王爺?shù)纳矸�,才動輒擔(dān)心他會生氣。

    姚黃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那王爺是說,你沒有架子,我可以把你當(dāng)普通夫君一樣相處?”

    趙璲默認(rèn)。

    姚黃眼睛一轉(zhuǎn),將她干干凈凈只碰過象牙簟的左手食指伸到他面前,一邊謹(jǐn)慎觀察惠王爺?shù)纳裆贿呅÷暤溃骸皠倓偼鯛斊圬?fù)我半晌,弄得我都不太舒服了,我想叫你也嘗嘗那種滋味,下次你才會收斂點。”

    同時她也好奇,惠王爺為何喜歡那樣。

    趙璲:“”

    王妃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放心,我也不看�!�

    趙璲頓了頓,右手握住王妃的手腕,左手將王妃按回肩窩維持無法看他的姿勢,這才隨了王妃的愿。

    才兩下,王妃便掙扎著縮回手轉(zhuǎn)身滾到了床里頭,拉起被子蒙住全身,羞極了的模樣。

    趙璲看向帳外。

    舟車勞頓,這個晌歇得久些也在情理之中。

    .

    歇了一個飽飽的晌,姚黃醒來都黃昏了,得知惠王爺已經(jīng)離開了半個多時辰。

    再次沐浴更衣,姚黃才有種真正結(jié)束旅途回到家里的輕松舒暢。

    梳完妝,姚黃帶著金寶去了后花園。

    小小的金寶長了一身金黃色的油亮皮毛,鄉(xiāng)下來的狗崽兒,它可不懂皇家那些繁瑣的規(guī)矩,它只知道主人就跟在后頭,周圍也沒有陌生的氣息,金寶便盡情地在園子里撒起歡來。

    路過通向竹院的竹林小道,姚黃指著深處緊閉的院門道:“瞧,那就是王爺?shù)男〖�,連我都進(jìn)不得屋�!�

    金寶顛顛地往小道上走了一段,發(fā)現(xiàn)主人沒跟過來,又退了回來。

    姚黃先帶金寶去了菜圃。

    菜圃北面種的全是糧食,紅薯秧的葉子泛黃了,還要過一陣開挖。中間的小麥由曹公公帶著人收了,磨成的白面連著菜畦里的幾樣蔬菜以及上個月就熟了的香瓜都送去小鎮(zhèn)給王爺王妃嘗過,最里面的苞谷也長成了,每一棵上都結(jié)了壯實的苞谷棒。

    南面菜畦里的小白菜長成了綠油油的大白菜,青瓜藤上除了留種的老瓜,還掛著些新鮮的小瓜。

    姚黃摘了一根兩指粗細(xì)的青瓜,拿手帕擦去表面的浮塵與小小的瓜刺,一邊咬著吃一邊來到了葡萄藤這邊。

    仔細(xì)逛了一圈,姚黃才帶著金寶去了竹院,敲完門就去旁邊的石凳上坐著等。

    飛泉探頭出來,確認(rèn)來人真的是王妃再進(jìn)去通傳。

    金寶認(rèn)得飛泉啊,撒腿跟在他后面,飛泉進(jìn)堂屋前想要攆它,金寶汪汪叫了兩嗓子。

    飛泉:“”

    這小家伙,初見時縮頭縮腦膽小如鼠,被王爺王妃慣了倆月,竟然連他都敢兇!

    稍頃,青靄推了惠王爺出來,見金寶沖進(jìn)堂屋,惠王爺沒在意,青靄、飛泉也沒再去抓它。

    出了院門,趙璲看見王妃坐在石桌邊上,手里拿著一截快要吃完的青瓜,青瓜很脆,王妃嚼得津津有味,看到他才放輕了動作。

    青靄將王爺推到石桌前就退下了。

    姚黃看著對面似乎已經(jīng)完全忘記午后做過什么的惠王爺,問:“王爺是想繼續(xù)長住竹院,只逢五逢十去明安堂,然后每日午飯后再過去陪我歇晌,歇完則回來嗎?”

    從竹院到明安堂要走一刻鐘,輪椅更慢,真這么折騰,姚黃都替惠王爺嫌麻煩。

    趙璲聽出王妃的不贊同之意,問:“你欲如何?”

    姚黃:“我想跟王爺住在一起,不如王爺搬回明安堂吧,就像咱們在鎮(zhèn)上那樣,雖然不夜夜同眠卻能每日共用三餐,等王爺看累書想賞景了,我再陪王爺來逛園子�!�

    以前惠王爺把自己關(guān)在竹院,是因為他不想見人,如今都能陪她逛街了,當(dāng)然是住在明安堂更方便出府走動。竹院冷冷清清的,姚黃很怕惠王爺沒住幾天就又變回曾經(jīng)哪也不想去的死氣樣。

    趙璲避開了王妃的視線。

    在他這里,明安堂有兩樣不如竹院的地方。

    第一,明安堂的堂屋、次間都沒設(shè)扶欄,他經(jīng)過這兩地時要人伺候,不過現(xiàn)在有了他自己能推動的藤椅,這點不足也就消失了。

    第二,趙璲每天都需要撐著護(hù)欄“站立”一段時間,明安堂的里間雖然有扶欄,但地方太小,視野里只有屋內(nèi)陳設(shè)以及窗外的房屋,竹院后院的活動范圍更大,且有竹景可賞,連空氣都比明安堂這邊清新。

    但這是婚前的比較,如今,明安堂比竹院多了一個優(yōu)勢,住在明安堂,他每日陪伴王妃的時間會更多。

    王妃也希望他能多陪陪她,那么,趙璲可以每日用過早飯、歇完晌后分別前往竹院,在這里完成上午、下午的推拿與“站立”。

    “可以�!彼麘�(yīng)承道。

    姚黃笑了,繞過來,推著惠王爺去逛園子。

    經(jīng)過菜圃,姚黃道:“王爺,這次我出去那么久,我爹我娘肯定想我了,我也想他們,正好中秋要到了,我也該去給他們、給我外祖父外祖母舅舅們送份節(jié)禮,你說,我挑哪兩天過去合適?”

    趙璲:“明日預(yù)備節(jié)禮,初十去探望岳父岳母,次日出城?”

    姚震虎有差事在身,初十休沐正好在家,羅家那邊幾位長輩應(yīng)該每日都有空。

    姚黃彎腰吹他的頭頂:“就我自己去嗎?逢年過節(jié)的,別的夫君可都會陪妻子去娘家送禮,至少待見自己妻子的夫君都會如此。”

    趙璲:“”

    等王妃又走了幾步,惠王爺才道:“我陪你去�!�

    姚黃笑了,在他的頭頂親了一口。

    繞了小半圈,姚黃突然道:“差點忘了,王爺同樣離京兩月,是不是也很想父皇�。俊�

    趙璲:“”

    他沒想,但這話不能說,即便沒有外人,王妃總是夸他君子,豈有君子不孝者?

    想到永昌帝,姚黃話更多了:“不行,父皇什么身份,我家里什么身份,咱們必須先進(jìn)宮去父皇母后面前盡了孝道,不然撇下父皇直接去我的娘家,消息傳到父皇耳中,父皇該心酸了,覺得兒子娶了媳婦心里便沒了他這個親爹。王爺你說是不是?”

    永昌帝或許舍不得埋怨殘了腿的親兒子,卻會遷怒她這個兒媳婦,指責(zé)她拐走了惠王爺該給他的孝心。

    即便永昌帝日理萬機(jī)想不到她,還有杜貴妃這個看她不順眼的養(yǎng)婆婆呢?

    所以,姚黃必須在永昌帝那里留下好兒媳的印象,讓杜貴妃想吹枕頭風(fēng)害她都白嘟嘴費氣。

    趙璲再度沉默。

    光他自己,他可以不在乎父皇高興與否,有了王妃,他再缺了禮數(shù),父皇與外人會怪在王妃頭上。

    “明早我給父皇遞請安折子,看父皇是否有空�!�

    翌日早朝后,時隔幾乎整整兩個月,永昌帝又收到了二兒子的折子,上云:恭請父皇圣安,酷暑結(jié)束,兒臣已攜王妃回京,兩月來父皇龍體可安康?祈望父皇恩準(zhǔn)兒臣與王妃進(jìn)宮請安,略盡孝道。

    永昌帝下意識地翻過折子的封皮,就見上面千真萬確地寫著“惠王趙璲呈遞”!

    眼眶濕潤,永昌帝龍顏大悅地吩咐道:“快,傳朕口諭,召惠王、王妃入宮與朕共用午膳!”

    [74]074

    永昌帝的口諭傳到惠王府,姚黃與惠王爺才剛剛吃完早飯!

    當(dāng)然,如果惠王爺不用等王妃同席的話,習(xí)慣早起的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吃完小半個時辰左右了。

    來傳旨的是乾元殿伺候的一位年輕小公公,平時都?xì)w永昌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汪公公管。

    候在惠王府中路的第一進(jìn),在郭樞與曹公公面前,小公公昂首挺胸脊背挺直,彰顯著乾元殿的威嚴(yán)。

    等里面?zhèn)鱽磔喴涡羞M(jìn)的聲音,小公公彎下腰,做好朝惠王行禮的準(zhǔn)備。然而當(dāng)坐在輪椅上的惠王殿下終于露出面容,小公公愣了一下,隨即垂下視線,深藏眼底的錯愕。

    惠王不良于行,早已被永昌帝免了跪拜之禮,姚黃作為王妃就得跪下接旨了,好在這次只是口諭,出來的路上王爺已提醒她可以不跪。

    惠王夫妻一坐一立,小公公復(fù)述了永昌帝的原話,跟著道:“今日有早朝,皇上早膳吃得晚,午膳定在午時五刻,皇上叫王爺王妃不用著急出發(fā),午時初刻到乾元殿便可。”

    趙璲頷首。

    曹公公引著小公公去倒座房喝茶,姚黃推著惠王爺往回走,離前面遠(yuǎn)了,姚黃才問:“聽說早朝卯時就開始了,持續(xù)一個時辰左右,是真的嗎?”

    趙璲:“大數(shù)時候確實如此�!�

    姚黃感慨道:“那父皇很辛苦啊,非農(nóng)忙的時候,尋常百姓還能睡到天亮才起來呢�!�

    跟在后面的青靄聽了,心想自家王爺更辛苦,從啟蒙開始便每日天不亮起床讀書,皇上每個月只開九次左右的朝會,還有二十來晚的好覺可睡。

    趙璲要去竹院推拿了,示意青靄來推輪椅。

    趁他還在,姚黃問:“王爺覺得,今日的午膳父皇是只叫了咱們,還是也叫了其他王爺?”

    趙璲:“應(yīng)該只有你我�!�

    姚黃:“人這么少,我是不是不用打扮得太隆重?”

    胭脂水粉那些姚黃并不喜歡用,衣裳也不想穿得里三層外三層,拿筷子夾菜都礙事。

    趙璲:“可以�!�

    姚黃便讓開路,笑著目送青靄將惠王爺推遠(yuǎn)。

    趙璲在竹院待了一上午,快出發(fā)時,青靄推來了以前王爺進(jìn)宮坐的那張紫檀大輪椅,也是去年王爺愿意下床后就開始用的那張。

    趙璲看了兩眼,道:“換我常用的那把紫檀椅。”

    站著也好,坐著也好,他都是王爺,不需要一把雕工繁瑣的奢華輪椅來顯露身份。

    無論第一把帶地坪的超大輪椅,還是鄧師傅新打造的那把不帶地坪卻仍帶了一整面雕花椅背的紫檀輪椅,作為椅子都過于臃腫。王妃把這頓午膳當(dāng)成家常便飯,父皇用膳時坐的也是普通形態(tài)的圈椅,他又何必格格不入?

    青靄立即去取。

    明安堂,姚黃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穿了一套綠襦白裙,發(fā)間除了金玉首飾,還簪了一朵粉嫩嫩的海棠絹花,為她這身淡雅的扮相添了十七八歲新婦應(yīng)有的嬌妍爛漫。

    遠(yuǎn)遠(yuǎn)瞧見惠王爺坐著的輕便紫檀輪椅,明明不如那把大的扎眼,姚黃卻覺得此時的惠王殿下瞧著更貴氣,是那種活生生的貴,而不是被人硬撐起來的貴。

    .

    宮里,杜貴妃精心打扮一番,步姿婀娜地來了乾元殿后面的西暖閣,這里是永昌帝平時休息用飯之處。

    永昌帝正在為這頓午膳做準(zhǔn)備。

    作為一個還算勤政且每隔兩三年就要為邊關(guān)戰(zhàn)事或某地天災(zāi)發(fā)愁的帝王,永昌帝年輕的時候很少會想到叫孩子們過來陪他用飯,有那閑功夫不如自己待著好好靜靜腦子,或是叫姿色動人的妃嬪們過來陪他解悶,孩子們個個怕他,圍在飯桌邊還得他主動找話引他們說,這樣的飯吃著有何意思?

    那時候永昌帝對孩子們的關(guān)心,表現(xiàn)在他會時不時地叫孩子們過來考功課考武藝,或是帶上孩子們一起去游園狩獵聽?wèi)颉?br />
    直到年紀(jì)漸漸上來,習(xí)慣了做皇帝的勞心費神,對新鮮的美人們也淡了,且該考慮太子的人選了,永昌帝才多分了一部分注意力給他僅有的六個兒女。兩個公主年紀(jì)還小,不需要他費心,四個兒子,老大就那樣了,自己沒個主見遇事就喜歡往賢妃那邊跑,能有什么出息?

    老四還小,中間的老二、老三差了三歲,永昌帝自然而然地先留心老二。

    然后永昌帝就發(fā)現(xiàn),老二不光在讀書上天分過人,什么史書兵書韜略科舉卷宗他都讀得進(jìn)去且能融會貫通,老二的武藝竟然也不差幾個將族精心培養(yǎng)出來的年輕俊杰,包括老二的字老二的畫,這孩子平時不爭不搶沉默寡言得像個啞巴,然而拎出來一看,樣樣他都拔尖!

    就在永昌帝擔(dān)心老二雖然文武雙全但性情過于文靜不爭可能只是個管不了事的文癡武癡時,南邊出了戰(zhàn)事,他文靜俊美像個只能擺在櫥柜上的瓷人的二兒子站了出來,言簡意賅地說他想帶兵。

    別說他了,滿朝文武都驚掉了下巴。

    抱著一種試試的心態(tài),永昌帝準(zhǔn)了二兒子的毛遂自薦。

    跟著,第一次出征的二兒子就打了一場大勝仗,同行的將領(lǐng)們回來都跟他夸二殿下,說二殿下雖然話少,但句句都說在關(guān)鍵上,而且二殿下不怒自威,年紀(jì)輕輕卻鎮(zhèn)得住場子,再沖動莽撞的武將到了二殿下跟前都橫不起來。

    永昌帝驚喜交加,這才知道他看二兒子看出的是文靜寡言,文武官員眼中的二殿下卻是清冷威嚴(yán)天生貴胄。

    這么好的兒子,永昌帝早早給他封王,讓他去兵部歷練,再有戰(zhàn)事,兒子想去他還讓他去。

    憶起當(dāng)年他親自送兒子遠(yuǎn)赴北邊抵抗烏國鐵騎的一幕,永昌帝不知第多少次的悔恨起來,當(dāng)年他就該攔著的�。�

    嘆口氣,永昌帝的注意力回到了今日的家宴上。

    前幾年他雖然賞識二兒子,卻從來沒有單獨叫二兒子陪他吃飯過,哪個兒子都沒有過這樣的恩典,也就導(dǎo)致永昌帝根本不知道陪一個已經(jīng)封王娶妻且殘了腿的兒子吃飯時該聊哪些話題,才能讓二兒子感受到來自父皇的關(guān)心。

    汪公公忽然在簾子外面道:“皇上,貴妃娘娘來了�!�

    永昌帝下意識地皺眉:“她來做什么?”

    汪公公:“瞧著像是要陪皇上、王爺用膳的�!�

    永昌帝:“就說朕只想單獨與惠王夫妻用飯,不用她陪�!�

    杜貴妃要是二兒子的親娘,或是一個像周皇后那么溫柔可親真正給了二兒子關(guān)愛的養(yǎng)母,永昌帝一定會叫貴妃過來,可杜貴妃純粹把二兒子當(dāng)“皇子”用,她沒有的時候搶著認(rèn)下這個皇子,有了親生的竟然連二兒子的功課都想荒廢,得虧永昌帝知道二兒子好讀書,特意重新給兒子選了先生,書也一箱子一箱子繼續(xù)往二兒子那里送,才沒有半路耽誤二兒子的才華。

    真要貴妃同席,二兒子哪還有心情吃飯?

    站在外面的杜貴妃萬萬沒想到她頂著晌午的艷陽過來,連皇上的面都沒能瞧見就要被打發(fā)走,登時委屈上了,對汪公公道:“勞煩公公再去跟皇上說一聲,就說我許久沒見惠王十分想念”

    非常清楚皇上心意的汪公公苦笑道:“娘娘就別難為老奴了,皇上的主意豈是老奴能改變的?”

    汪公公不幫忙,杜貴妃又不敢自己往里闖,只得訕訕離去。

    汪公公繼續(xù)在外等著,終于等到惠王夫妻的身影,忙去里面?zhèn)髟挕?br />
    永昌帝深深呼口氣,帶著他特意對著鏡子練過的慈父笑容走了出來。

    到了暖閣的堂屋門前,永昌帝朝外看去,就見右邊的游廊里,二兒子竟然坐在一張簡簡單單的小輪椅上,由他身穿白裙的王妃親自推著走。

    習(xí)慣了二兒子常用的那把幾乎能把游廊堵死的大輪椅,永昌帝一下子不太習(xí)慣,緊跟著便是一股子心酸,二兒子這是越發(fā)地自暴自棄了嗎,連充當(dāng)雙腿的輪椅都要敷衍了事?

    心酸讓永昌帝第一時間移開了視線,等那股子酸澀過去了,永昌帝再次看向輪椅,這才真正看清了自家二兒子的臉,一張如記憶里那般清俊如玉的臉,再沒有一絲行將就木的死氣!

    永昌帝震驚地跨出一步,就在此時,一聲熟稔自然比兩個公主喊起來還要親昵的“父皇”傳進(jìn)了他耳中。

    永昌帝訝異地抬高視線。

    姚黃一邊推著輪椅轉(zhuǎn)過來,一邊笑著招呼道:“這么久沒見,父皇怎么瞧著比端午宮宴上更容光煥發(fā)了?虧我們在外避暑的時候還擔(dān)心您在京城熱著呢�!�

    輪椅上的惠王爺:“”

    廊檐下的永昌帝:“”

    克制住抬手摸臉的沖動,甩開那絲因為過于陌生的夸詞而激起的古怪感覺,永昌帝盡量自然地笑道:“不用擔(dān)心朕,朕用了一夏天的冰鑒,一點都不覺得熱�!�

    說著,永昌帝的視線驚疑地落在了二兒子的膝蓋上,那里居然有個托盤,由兒子的雙手扶著。

    姚黃見了,解釋道:“天底下的好東西父皇都見過了,我跟王爺便從避暑的地方帶回來一點特產(chǎn),再從王府自種的菜圃里摘了一串葡萄兩根青瓜,父皇閑時吃來解渴吧,尤其這青瓜,又甜又脆,完全能當(dāng)果子吃�!�

    永昌帝心情復(fù)雜地看向兒子,王府沒有下人了嗎,還要兒媳親自推輪椅,兒子親自端托盤?

    趙璲垂眸。

    本來是青靄推、飛泉端,進(jìn)了乾元殿,王妃說陪父皇用膳不用帶太多人,便把托盤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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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在花園里提起要進(jìn)宮給永昌帝請安,姚黃便請示過惠王爺:“如果父皇問起你我在哪里避的暑,要說我們?nèi)チ遂`山嗎?”

    趙璲:“嗯,不可欺既然不能欺君,那就肯定會提到靈山了,于是姚黃給永昌帝預(yù)備的禮物里還多了一斤九蒸九曬過的黃精干。

    黃精這東西跟藕似的一節(jié)一節(jié)地長,每年只長一節(jié),所以單看節(jié)數(shù)就能判斷黃精的年份。能被廖郎中選出來費功夫蒸曬的都是高價從山民們那里收來的老黃精,前后蒸了三十來斤新鮮黃精,才一共制得四斤左右的黃精干,夫妻倆用了一些,姚黃特意從剩下的里面取了一斤節(jié)最多的以顯孝心。

    制好的黃精干黑乎乎的還透著一股子暗紅,幾條并排擺在油紙上,乍一看很像燒焦的細(xì)樹根。

    察覺永昌帝眼中的困惑,姚黃一邊推著輪椅往里走一邊講解起來,先說黃精的滋補療效,再說靈山黃精的妙處,有些話她干脆用了集市上山民們樸實生動的原句,包括鎮(zhèn)民們對他們經(jīng)常喝黃精燉湯的羨慕。

    永昌帝原本還擔(dān)心擺膳前的幾刻鐘要如何陪兒子兒媳度過,沒想到聽兒媳講黃精就聽了一刻鐘!

    關(guān)鍵是他還沒聽夠!

    姚黃不能光說啊,這種入口的東西,她得向永昌帝證明她與惠王爺送的藥材無毒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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