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笑著笑著,忍不住偏頭去瞧左邊。
這位丞相大人攥著我的袖角,左手邊的一小壇酒已經(jīng)叫他喝得一口不剩了。
他閉著眼仰靠在座上,似是睡著了,眉頭鎖成結(jié)是難受模樣。
我輕輕扯扯自己的袖子,牽動了他右手。
「別走!」他驀地睜眼,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我才知道他沒睡著。
只是那一瞬間,我竟從他眉眼中看出了驚惶。
「咳,我沒想走。我就是想扒個肘子,一整年沒吃上了……」
他慢慢展開笑,眉眼一下子生動起來,松開我的手,又喚人上了一份肘子。
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我,目光溫柔得不像話。仿佛眼前不是我抓著肘子兩手油的丑樣,而是在欣賞一副美人畫。
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大口吃了,把肘子一小條一小條切下來喂進口中。
「你變了好多啊,我都沒敢認。」我說。
又年垂了眼,沉默為我布菜,慢慢將一方擦手的帕子疊成正方形,放在我的碗筷旁。
三年的分別長成我們之間厚重的隔閡。
我不知說什么話好,不知怎樣待他才合適。
我甚至不敢再喚他「又年」。
他如今也不叫又年了。
他真名顏煦之。
封睿親王,如今攝政,代行天子權(quán)。
良久,他才開口說。
「小魚想要什么樣,我就變回什么樣�!�
「能再見到你,就是天大幸事了�!�
27
這一頓大年飯從后晌吃到深夜。
酒水燙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滿帳的燒酒味,熏得我快要睜不開眼。
好不容易散了席,又年跟著我,寸步不離,連我去茅房都跟到了門口,站在三步外為我站崗。
眼看這主帥營,今夜我是出不去了。
方世玉皺著眉把我拽到一邊:「你是不是得罪過他?他怎么一直為難你!」
「沒事沒事,我有數(shù)�!�
他虎起臉瞪我:「你有個屁數(shù)!我剛才打聽過了,這丞相可不是什么良善人,那是京中人人皆知的殺神!當初的叛黨落到他手上,沒一個活著出來的�!�
「你要是得罪過他,趕緊開口說。小爺我就是舍了軍功,也得保你一命�!�
身后那道視線始終鎖在我背上,我窘得慌,把方世玉抓著我袖子的手扒拉下去。
「嗐,你想哪去了……我跟他也算是一塊患過難的,今夜敘敘舊�!�
他氣得跳腳:「躺一個帳篷里敘舊��?」
「我倆以前是獄友,住一間,一塊活了四個月。」
方世玉十指抓著腦袋撓了半天,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又年靜靜站在帳簾下,等著我。
帳中生著爐火,不甚明亮,卻很暖。
我煨了幾個紅薯,兩把花生,做好了徹夜長談的準備。
外頭守帳的衛(wèi)兵都撤了,天地寂靜,仿佛只有我和他。
他不問我過得好不好,這短短一日,大約把我三年來的動向查清了。
他好似回到當初,沉默的,只靜靜望著我。
可我不知怎么也變成了鋸嘴葫蘆,聽著爐上花生的嗶剝聲,很久沒憋出合適的言語。
好不容易問出一句。
「當初害你家的那些人怎么樣了?」
「東廠幾個插手軍政的閹人,凌遲處死,我讓人將他們一刀一刀片了�!�
「京中三大營,從上至下洗了一遍�!�
我頭皮發(fā)麻,趕緊應了聲:「他們應得的�!�
他垂下眼,攥著手中的茶海。
「你比從前,話少了很多……那時每個夜里,你總有說不盡的話講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