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男孩艱難伸出手,被許則一把抓住,將他整個人拖上來。他的腿應該是骨折了,有傷口,沾滿血和污泥,懷里還抱著一只棕色的小狗。
許則跪在擔架旁,為男孩簡單清理傷口,包扎好。雨一直沒有停,許則不太清楚現(xiàn)在是幾點,天空陰沉得可怕,很黑,像晚上。
“你們先走,我再搜一遍�!本仍藛T邊往另一處廢墟跑邊對許則喊。
“別害怕,馬上就去醫(yī)院了�!痹S則將小狗放到擔架上,男孩的手邊,對他說。
男孩聽話地點點頭,許則和護士抬起擔架,往橋的方向轉(zhuǎn)移。剛走了沒幾步,許則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火車駛過隧道。他回過頭,發(fā)現(xiàn)身后那座龐大的山體有一部分在動,黑壓壓地朝他們靠近。不遠處的救援人員在短暫的怔愣過后迅速跑起來,大叫著:“快點!快跑!”
來不及了,許則放下?lián)�,把男孩背到背上,對岸的救援人員也準備沖過來接應,然而僅僅只過了幾秒,河里的水位暴漲,直接沖垮石橋,截斷了唯一的出路。
“去那邊。”許則環(huán)顧一圈,立即作出反應。
幾個人集中站到一處較高的廢墟上,救援人員的對講機里傳來對岸同事的聲音:“已經(jīng)在聯(lián)系直升機過來了,你們注意安全!”
護士抱著小狗挨在許則身邊,雨衣早就破了,不知道扔在哪里,所有人的衣服和頭發(fā)被雨水浸透,風吹過時寒意森森。
廢墟像一座孤島,被泥石流與洪水一點點包圍,越來越小。
開完會回來時,陸赫揚讓飛行員往山區(qū)這邊繞。
“一直下雨,山里又沒有合適的位置降落,直升機救援很困難�!彼斡羁峦驴�,“能見度很低�!�
陸赫揚戴著耳機,里面是基地的飛行員在匯報救援情況。
“具體坐標是多少?”陸赫揚問。
飛行員報了一串數(shù)字,陸赫揚對比了駕駛艙屏幕上顯示的當前定位,說:“很近,你不用動,我們?nèi)ヒ惶恕!?br />
“怎么了?”宋宇柯問。
“兩個醫(yī)生,一個救援人員,一個小男孩,被困在村里�!标懞論P頓了頓,“還有一只小狗�!�
他輸入坐標號,切換目的地導航,同時對宋宇柯說:“跟基地總臺報備一下行動內(nèi)容和路線�!�
“好的。”
許則抱著男孩坐在廢墟上,盡量讓他的雙腿保持平直。泥石流在前進了十多米后似乎暫時停下了,但面前的洪水還在漲,大概很快就會淹到腳下,這片廢墟撐不了太久。
“會有人來救我們嗎?”滿臉臟兮兮的小男孩忽然問同樣滿臉臟兮兮的許則。
“會的�!痹S則回答他。
幾秒后,天空中傳來隱約的篤篤聲,許則抬起頭,看見一輛灰黑色的直升機越過遠處的山頭,閃爍著航行燈駛近。旁邊的救援人員立刻打開信號燈,舉高,示意具體位置。
“沒有位置降落�!憋w行員說。
“保持平穩(wěn),盡量降低高度�!标懞論P解開安全帶,對宋宇柯說,“把座艙門打開。”
“好�!�
直升機旋翼攪起劇烈氣流,水汽打在臉上,許則隱隱看見一個alpha拉開了座艙門,另一個alpha從駕駛艙跳下來。視線十分模糊,許則把男孩交到alpha手里,在直升機巨大的噪聲中喊道:“他的腿骨折了,小心一點�!�
對方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點了點頭,將男孩抱過去。許則的雙手得空,他抹抹眼睛,視野變得清晰一些,能看到alpha轉(zhuǎn)身時的側(cè)臉。
宋宇柯站在座艙里,從陸赫揚手中接過小男孩。接著陸赫揚也進入艙內(nèi),俯身把護士和救援人員拉上來。
最后他向那個站在雨里、滿身污泥原貌全無的醫(yī)生伸出手:“許醫(yī)生,手給我�!�
雨水嗆進鼻子,許則咳嗽幾聲,他再次擦了一下眼睛,一直平靜的表情開始變得有點茫然,但還是毫不猶豫向陸赫揚伸手,被輕松地拽上直升機。
起身時許則忽然往前栽在陸赫揚身上,陸赫揚被撞得后退一步,剛要去扶許則的肩,腰卻猛地被抱住了。
能清楚感覺到許則不是因為站不穩(wěn)而找支撐,因為他的手環(huán)得很緊,更像是一個擁抱,那種沒有辦法控制情緒的用力,連喘息都在發(fā)抖,好像有千言萬語想說出口,可毫無辦法。
但只是一瞬間,很快許則便松開了。陸赫揚抬起右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拍拍許則的背:“沒事了�!�
許則和他分開一步,低下頭,點點頭,轉(zhuǎn)身將座艙門拉緊關好。
宋宇柯已經(jīng)回到駕駛艙,救援人員在用對講機匯報情況,護士正查看小男孩的傷勢,許則也走過去蹲下來,將男孩腿上已經(jīng)濕透的繃帶拆掉,重新清理傷口。
“是不是很痛?”他輕聲問。
男孩點點頭,又說:“不動就不是很痛�!�
“現(xiàn)在去醫(yī)院了,再忍一忍�!痹S則接過護士遞來的濕巾,幫男孩把臉擦干凈。
濕淋淋的小狗哼唧了幾聲,蹭到男孩身邊,緊貼著他蜷起身子。
許則也靠著艙壁坐在地上,用濕巾擦臉和手。比起外面,座艙內(nèi)的燈光顯得尤其明亮,照出許則被一點點抹去污泥、露出白皙顏色的臉、脖子、鎖骨和手指。
一邊出神一邊機械地擦了很久,許則停下來,抬頭,陸赫揚就站靠在駕駛艙門旁,和他視線相交。
是一種帶著審視的目光,對視不過兩秒,許則率先別開頭。
直升機降落在195院樓頂?shù)耐C坪,市中心一場雨剛停,天空肉眼可見要亮很多。骨科醫(yī)生已經(jīng)在等,直升機一落地,小男孩便被轉(zhuǎn)移到擔架車上。他抓住許則的衣袖,許則俯下身,聽見男孩說‘謝謝醫(yī)生’。
許則笑了下,跟他握握手。
陸赫揚正在和飛行員說話,擔架車從他身邊經(jīng)過,男孩平躺在上面,望著陸赫揚,對他敬了個禮。
停機坪上聚集了很多人,場面其實有些混亂,陸赫揚也沒有往旁邊看,但他還是注意到了。他停止交談,微微側(cè)過身,回應男孩一個標準而自然的軍禮。
大概沒有想到這位上校會看見并且回應,男孩有點驚訝,然后笑起來。
許則站在不遠處,隔著走動的人群看這一幕。下過暴雨的天空是深藍色的,將整個城市也染上一層藍調(diào),像夢里的樣子,但許則覺得自己沒有夢到過這么好的場景。
“許醫(yī)生,快去洗澡換衣服吧,然后吃個飯休息一下�!�
“好。”許則回過神,點頭。
離開之前,他再次往陸赫揚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料到陸赫揚也在看他,許則怔了怔,來不及轉(zhuǎn)頭躲閃,陸赫揚朝他走過來。
只走了幾步,陸赫揚被宋宇柯攔下了,遞給他通訊器,有電話找。
許則在原地繼續(xù)站了會兒,想到陸赫揚大概只是往這邊走,并不是要找自己。有護士又在叫他去換衣服休息,許則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雨水,從一旁安靜離開。
洗過澡,許則準備去護士臺簽到之后再吃飯。路過特級病房區(qū)時,許則在落地玻璃墻外看到陸赫揚和院長正一邊交談一邊穿過大廳,最后陸赫揚與院長握了握手,轉(zhuǎn)身走出自動門。
陸赫揚拿出通訊器查看消息,過了片刻,他像是察覺到什么,抬眼側(cè)看。發(fā)現(xiàn)對方是許則時,眉間的警戒感散去,陸赫揚很淡地笑了下,問:“許醫(yī)生在等人?”
“沒有。”許則搖搖頭。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停下腳步,這么可疑地站在這里,但在陸赫揚面前偽裝實在是件困難的事,他永遠做不好。
等陸赫揚走近,許則才想起自己洗完澡后忘記戴手環(huán),他從口袋里拿出手環(huán)戴上,不確定陸赫揚有沒有聞到他的信息素。手環(huán)是195院統(tǒng)一發(fā)放的,陸赫揚垂眼看著許則的手腕內(nèi)側(cè),皮膚很白,因此那幾塊陳年的疤痕異常明顯,應該是煙疤。
陸赫揚下意識地微微皺了皺眉,然而他自己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動作。
兩人并肩往前走,陸赫揚開口:“許醫(yī)生以前和賀蔚關系很好嗎?”
“還可以�!痹S則的脖子到后背僵成一片,回答,“但是已經(jīng)很久沒聯(lián)系了�!�
“賀蔚過段時間會回首都�!标懞論P說,“他出任務的時候受了點傷,被調(diào)到總局休養(yǎng)�!�
“傷得嚴重嗎?”許則問。
“還好,只是很久沒回來了,他父母比較擔心,所以讓他回首都休息一段時間�!�
許則點點頭,說:“沒事就好�!�
“知道你這么關心,賀蔚會很高興的。”陸赫揚側(cè)頭看許則一眼,“許醫(yī)生是要去吃飯?”
“我先去……簽個到�!�
“那我先走了�!标懞論P在走廊口停下。
許則習慣性地要和與其他人道別時一樣說‘再見’,但他的喉嚨動了動,只說:“好�!�
等陸赫揚去坐電梯,許則到護士臺簽到,然后他走進旁邊的一條通道,在長椅上坐下來,上半身彎下去,把臉埋在手心里,深呼吸一口氣。
他幾乎都要數(shù)清陸赫揚剛剛跟自己說了多少個字。
手機響了一下,許則發(fā)了幾秒呆,打開看,是護士長私發(fā)來的消息:許醫(yī)生,過兩天要組織給軍隊體檢,你今天太辛苦了,如果學校里項目不急的話,我給你安排去城西空軍或者海軍那邊嗎?比在醫(yī)院做檢查會輕松一點。
許則對著幾行字看了很久,最后回復:沒關系的,按照原來的正常安排就可以。
第76章
“完全不記得你了嗎�!�
“不記得了�!�
“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沒有了。”
池嘉寒皺起眉,一邊用筷子戳著飯:“憑什么�!�
那年得知陸赫揚失去記憶,池嘉寒反應很大,他覺得可惜,因為知道陸赫揚不是以玩玩的心態(tài)在對待許則,這讓一切顯得更糟糕——許則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好東西,轉(zhuǎn)眼又被收回,一無所有。
而許則不明白池嘉寒為什么要惋惜,對于他和陸赫揚來說,任何形式的分開都是合理的。
只有唯一的遺憾,這些年里許則不斷地在想,想了一遍又一遍——要是陸赫揚沒有出意外就好了。
“吃飯吧�!痹S則說。
“你們科室的體檢安排出來了嗎,你是在院里還是外勤?”
“早上有手術,沒來得及看安排表�!�
池嘉寒吃了口菜:“我被排到海軍基地,想看看是不是和你一起�!�
“我看一下�!痹S則拿出手機,打開群里的表格,幾秒后他的目光頓住。
一看這個表情就知道結(jié)果是什么,池嘉寒問:“空軍基地?”
許則點了一下頭,關掉手機,吃飯。
池嘉寒了解許則,許則是絕不可能主動提出要去城西的,只是命運好像熱衷于捉弄他。
“你回科里問一下,能不去就別去吧�!背丶魏f,“如果他真的什么都忘記了,見面對你沒有好處�!�
許則垂著眼,沒有說話。
“是周主任的意思,這次外勤會輕松點,也是想讓你休息一下�!弊o士長說,“你不知道,那天你們救援隊那么危險,黃教授后來都親自聯(lián)系周主任了,他是舍不得怪你的,只能跟周主任強調(diào)以后少派你去支援。”
“沒關系的�!�
許則還是這句話,好像什么事都沒關系。整個軍醫(yī)大里,許則是本科和碩士期間前往戰(zhàn)地前線支援次數(shù)最多的醫(yī)學生。所有人都知道黃隸嶺教授對許則期望很高,希望他留校,專心做科研,然而許則還是選擇留在臨床,成為一名內(nèi)科醫(yī)生。
他看起來沒有棱角,并不尖銳,但總是不受動搖地堅持自己的想法。
“反正也只待兩天�!弊o士長用許則的常用語來做總結(jié),“沒關系的。”
于是第二天上午,許則和五個同事一起坐上醫(yī)療車,前往城西空軍基地。
這些年市中心還是老樣子,沒有太大變化,但城西已經(jīng)改頭換面,蕭條的樓房、破舊的街道,一概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樓盤和高聳的大廈。關于少年時期那些混亂陰暗的經(jīng)歷,也都被全部推翻,碾平,深埋在華麗的城西新區(qū)下。
從城西到基地還開了很長的一段路,進入基地后,醫(yī)務部部長來跟他們對接。
“這次主要是為跟上校一起來到基地的隊伍做檢查,一共是一百三十六個人。但是士官們每天都有各自的訓練任務和會議,沒辦法集中進行,要等他們分別有空的時候過來,所以時間會拉得比較長,不過大家也就不用那么累了。”
將行李放到臨時宿舍,所有人到醫(yī)務部就位,許則負責抽取信息素。
士兵們都是單獨或三三兩兩地過來,并且頻率不緊湊。工作量小,大家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許則則是在空暇時間里對著電腦寫實驗報告。
“我還沒見過新來的那位上校,聽說他前幾天到我們院里了?”
“都去了血液科好幾次了,陳老將軍不是在住院嘛,上次的話,是剛好帶許醫(yī)生的救援隊回來,是吧許醫(yī)生?”
許則看著電腦屏幕,點了一下頭。
“哎你別打擾許醫(yī)生寫報告……那你有見過他嗎?”
“看見過一次�!�
“長得怎么樣?”
“怎么說呢,反正沒看到的都是吃虧了。”
“他結(jié)婚了嗎?”
“結(jié)了吧�!�
許則的指尖忽然曲了一下,打錯字,他沉默兩秒,慢慢摸到刪除鍵,按下去。
“你怎么知道?”
“很正常啊,這種有背景的s級alpha,一進學校就有軍政界的大佬盯著的吧,再加上有能力,牽線搭橋的人不要太多哦,就算沒結(jié)婚也肯定被安排好合適的對象了。”
“這倒是……而且他好像不喜歡露面?這種性格的話,很有可能真的低調(diào)結(jié)婚了�!�
“嘖,不知道這兩天能不能見到這個傳說中的陸上校�!�
“算了吧,這種等級的大軍官,軍區(qū)有軍醫(yī)定期給做檢查的,怎么可能等到現(xiàn)在,不要犯花癡了�!�
“就你話多!”
中午,許則最先吃完午餐,跟同事們打過招呼后,他一個人下了樓�;胤浅4�,許則不太清楚哪棟建筑可以進入,于是只在樹下沒有目的地走。
“許醫(yī)生?”
他回頭,有過兩面之緣的中尉朝他走過來:“原來真的是你,這么巧,剛好是你來基地出外勤。”對方朝許則伸出手,“宋宇柯�!�
“許則�!痹S則跟他握了一下手。
“許醫(yī)生是要去哪?”
“剛吃過飯,走一走�!�
“外面太熱了,那邊是基地的中心樓,大廳是對外訪人員開放的,可以進去看看,里面涼快點。”
“好,謝謝�!�
宋宇柯帶許則進入中心大樓,內(nèi)部空間十分大,看起來像科技展廳,也像機場的候機廳。高達十多米的玻璃幕墻外是廣闊的停機坪與機場跑道,不斷有戰(zhàn)斗機起飛降落。
“外面這些都是可公開的機型�!彼斡羁抡f,“上校在那邊,等會兒要帶飛行員出任務�!�
在他指向某個方位之前,許則的視線就已經(jīng)落在那里了,陸赫揚坐在排椅上,依舊是穿著訓練服,正和一位空管交談。沒過一會兒,陸赫揚起身,走向電梯。
“啊,有點事要我過去一趟,許醫(yī)生你可以到處逛逛,有什么問題就問士兵們,我先失陪了�!彼斡羁玛P掉通訊器,說。
許則點頭:“好�!�
等宋宇柯離開后,許則慢慢穿過大廳,走到落地墻邊,他對著排椅看了幾秒,最后去了遠的那一頭,在陸赫揚不久前坐過的位置上坐下。
椅子是冰的,就像從沒有人來過一樣,許則坐了會兒,又聽見轟鳴聲,抬頭,幾架戰(zhàn)斗機從天空中滑翔而過,往遠方飛去。
目送戰(zhàn)斗機飛遠,許則摸了摸褲子的口袋,拿出一只皮夾。皮夾很薄,只裝了很少的現(xiàn)金,一般用來放飯卡交通卡。打開后第一層是透明夾,里面放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架正在飛行的戰(zhàn)斗機,仰拍的視角,隔著很遠的距離,顯得模糊。
那是四年前了,聯(lián)盟成立六十周年紀念日,首都舉行了隆重的慶典,城市中心廣場上熱鬧非凡,許則在室友們的詫異中和他們一起出門到了廣場。
“看新聞說會有飛行表演,是空軍學校的學生�!笔矣迅袊@,“哎呀,同齡人已經(jīng)開戰(zhàn)斗機立軍功了,我們還在實驗室搖試管。”
“好像有一架最新式的戰(zhàn)斗機會在今天公開?不知道飛行員是誰。”
“大人物的兒子唄,聽說一直在國外執(zhí)行任務,今天抽空回來開飛機給大家看的�!�
沒過幾分鐘,轟鳴遙遙傳來,壓過廣場上鼎沸的人聲。十一架戰(zhàn)斗機從城市的另一端呼嘯飛近,臨近廣場上空時開始兩兩交錯著盤旋飛行,唯獨正中央那架嶄新的藍黑色戰(zhàn)斗機如頭雁般領航在最前,旋轉(zhuǎn)時尾翼噴灑出金色彩煙。
飛行聲覆蓋一切,眾人的歡呼,昂揚的音樂,廣播的解說,什么都聽不見了。許則站在人群中,被擠到站不穩(wěn),卻始終仰著頭,當那架戰(zhàn)斗機掠過頭頂,許則用手機單獨把它了拍下來。
直到飛機飛過去了,許則的目光還執(zhí)著地、專注地追隨著那道金色長云——那么遠的距離,從外面什么都看不見,但他知道坐在駕駛艙里的alpha是誰。
陸赫揚身處百米外的高空,許則卻覺得這是那么久以來他們離得最近的時刻。
他不知疲倦地仰頭望著,直到脖子都酸痛。即便陸赫揚聽不見也看不到,甚至連記都不記得,但許則還是很想問他:現(xiàn)在你自由了嗎。
你自由了吧。
“收工了收工了�!�
晚上十點多,最后幾個士兵做完體檢,大家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宿舍。
“明早六點記得來這里集合啊,趁空腹的時候集體把血抽了,通知已經(jīng)發(fā)下去了。”
“知道啦。”
幾個人往外走,還沒有出門,一個上士就迎面走進來,敬了個軍禮:“陸上校剛開完會,明天一天可能都沒有時間,哪位醫(yī)生辛苦一下,現(xiàn)在去給上校做個簡單的檢查?”
這個時間omega去顯得不太合適,唯二的兩個alpha醫(yī)生中,一個已婚已育,急著回房間跟老婆女兒通電話,所有人便看向剛關掉電腦的許則。
許則扶了一下眼鏡,還沒有太反應過來,就聽見上士對他說:“許醫(yī)生,麻煩你了。”
是完全無法拒絕的場景,許則拎上藥箱,跟上士一起出發(fā)。車子開了二十分鐘,到達一棟樓下,上士帶許則走到門前,人臉掃描開門,隨后他送許則上電梯,指紋識別后電梯啟動,升到四樓。
“上校的房間在這邊。”出了電梯,上士往右邊走,一邊對許則說,“我在樓下等,到時候送許醫(yī)生你回宿舍�!�
“不遠的,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
“好的,有什么問題隨時可以找站崗的士兵,辛苦許醫(yī)生了�!�
“不客氣�!�
到了門外,上士按了一下門鈴,門上的顯示屏隨之亮起,上士看著屏幕:“上校,醫(yī)生來給您做體檢�!�
揚聲器里傳來陸赫揚的聲音,好像在某個房間,聽起來有點遠:“稍等。”
“那許醫(yī)生我先走了�!�
許則點點頭,想說“好”,但嗓子似乎發(fā)不出聲音,他忽然希望上士能一起留下來。
當然上士還是走了,許則看著他進入電梯。電梯門關上的同時,戶門打開,許則嚇了一跳,轉(zhuǎn)回頭,陸赫揚正站在門內(nèi),見到他也沒有太驚訝,只是微微一愣,然后淡淡笑了笑:“這么巧,許醫(yī)生來我們基地出外勤�!�
他只穿著訓練褲,頭發(fā)半濕�?赡苁且驗樯仙沓嗦愕脑�,透出一種十分原始和露骨的壓迫感。許則屏住呼吸,整個人是僵硬的,幾秒后才說:“是的�!�
“那要進來嗎?”陸赫揚客氣地問道。
在門口做檢查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但許則根本沒有思考陸赫揚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他點頭回答:“要的�!�
陸赫揚便將門更推開一點,對許則說:“許醫(yī)生請進。”
第77章
房內(nèi)是兩室一廳的布局,從裝修和布置上來看跟小區(qū)住宅沒有什么區(qū)別,絲毫不像宿舍。這棟樓里住的大多是軍官,所以配備這樣的住宿條件。
陸赫揚替許則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幾上:“我已經(jīng)說了這次體檢不用算上我,沒想到這么晚了他們還要讓你來一趟,辛苦許醫(yī)生�!�
“沒關系的,是我的工作�!痹S則強迫自己專注,以保證不說錯話,“只是簡單檢查一下�!�
“那開始吧,需要我做什么?”陸赫揚站到許則面前,頭微微歪著,十分放松又配合的樣子。
許則下意識看別的地方:“坐在沙發(fā)上就可以。”
陸赫揚坐下去,許則把藥箱放好,打開,從系統(tǒng)里調(diào)出體檢表和聽診器外接軟件。他站到陸赫揚腿邊,戴好聽診器,接著俯下身將聽頭貼在陸赫揚胸口,一邊聽一邊觀察屏幕上的圖像波動。
許則為很多人聽診過,有人會低頭看他的手如何移動,有人會跟他一起看屏幕,有人會放空,但很少有人像陸赫揚一樣,那么平靜而直接地近距離注視他的側(cè)臉。
他慶幸被聽診的不是自己。
時間過得異常慢,默數(shù)到最后一秒時許則在心里松了口氣。他將數(shù)據(jù)保存到信息系統(tǒng)里,摘下聽診器放好,去拆采集管。平常很容易拆的包裝,現(xiàn)在卻撕了幾次都沒有撕開,許則微微皺起眉頭,不是不悅,是懊惱。
一只手伸過來將采集管拿走,陸赫揚撕開包裝,又遞還給許則,并說:“許醫(yī)生,別生氣�!�
許則怔了怔,低頭取棉簽,解釋道:“沒有生氣�!�
“我知道�!标懞論P說。
“要抽一點信息素。”許則合上棉簽盒蓋,盡量像正常地了解體檢對象的身體情況一樣,問,“腺體和信息素……都還好嗎�!�
“還可以。”陸赫揚側(cè)過身,將后背留給許則,方便他操作,回答,“不過大概三個月會有一次易感期。”
許則以為聽錯,整個人頓住。s級alpha出現(xiàn)易感期的狀況一直都罕見,自己因為二次分化,體驗過很多次,到了現(xiàn)在,生理上的不適已經(jīng)是其次,影響工作才是最大的不便,何況陸赫揚身居要職——他原本可以永遠不受易感期的困擾。
遲遲沒等到許則開始抽信息素,陸赫揚側(cè)了側(cè)頭,提醒他:“許醫(yī)生?”
許則“嗯”了聲,放下手,讓輕微發(fā)抖的手腕放松幾秒,然后重新抬起來,用碘酊消毒腺體皮膚,將針頭慢慢推進去。
抽取完信息素后許則拔出針頭,握著棉簽壓住腺體上的針孔�?蛷d里的燈光開的是柔和模式,不算明亮,許則從陸赫揚肩膀和后背的肌肉線條上一點點看過去,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的傷疤——空軍確實是很少受傷的,受傷意味著戰(zhàn)斗機已經(jīng)被損壞,意味著飛行員很有可能失去繼續(xù)操控飛機或跳傘的能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高空中受傷的那刻起,就需要做好直面死亡的準備了。
十幾秒后,陸赫揚抬起手:“我自己摁吧�!�
他的手不可避免地覆在許則手背上,看起來要大上一圈,能把許則的手完全包裹住。被陸赫揚掌心的繭擦到時,許則感覺皮膚癢而麻,他不太自然地將手抽出來,去把采集管放好,接著蹲在茶幾邊,埋頭在標簽上寫了兩個字。
“上校?”等許則把標簽貼在采集管上,陸赫揚才說,“我記得之前有跟許醫(yī)生說過我的名字。”
“只是做個記號。”許則說,“回去之后會統(tǒng)一錄入系統(tǒng),生成單獨的識別碼,再貼上去,防止暴露名字�!�
回答的時候,許則還沒有站起來,肩旁是陸赫揚的膝蓋,就好像他是蹲在陸赫揚的腳邊。許則解釋得很認真,很詳細,似乎擔心陸赫揚會因此不高興。
陸赫揚垂眼看著許則,告訴他:“我沒有生氣。”
許則一頓,仰頭看了陸赫揚一眼,又很快轉(zhuǎn)回去,說:“我知道�!�
“許醫(yī)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戴眼鏡的?”陸赫揚突然問道。
“高中……高三的時候�!痹S則推了一下眼鏡。
他的第一副眼鏡就是陸赫揚送的。
陸赫揚將棉簽扔進垃圾桶:“能看看你的眼鏡嗎�!�
許則點點頭,完全不考慮眼鏡有什么好看的。他把眼鏡摘下來,向上遞給陸赫揚。
他的近視度數(shù)不算深,偶爾不戴眼鏡也能正常行動。但摘掉眼鏡的瞬間,由于一時不太適應,許則瞇起眼睛,燈光被睫毛切割成無數(shù)道碎影,他覺得陸赫揚在看眼鏡,又好像在看自己,讓他有種對視的錯覺。
等許則視線恢復的時候,陸赫揚把眼鏡還給他。許則重新戴上,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