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該走了,許則收拾好東西,猶豫片刻,他問:“您易感期的時候一般是怎么度過的?”
他并不是軍區(qū)的醫(yī)生,這個問題也許不太合適,可許則還是問了。
不過陸赫揚好像對“您”字很感興趣,他笑了一下,問:“我們不是同齡人嗎?”
“是的�!痹S則想了想,“但您是長官。”
“高中的時候,你是賀蔚同桌�!标懞論P雙手撐在沙發(fā)邊緣,稍稍抬起頭看向許則,“我們應(yīng)該有說過話?”
許則看著茶幾上的醫(yī)療箱,開始覺得如果賀蔚沒有跟陸赫揚提起過自己就好了,他們會完全變成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不用像現(xiàn)在,他對陸赫揚來說只是高中時期一個面容和名字都很模糊的校友。
“說過一些。”許則無法對著過往撒謊,撒謊說他們從沒有任何交集。
陸赫揚點點頭:“抱歉,我記性不太好�!�
許則關(guān)上醫(yī)療箱,忽然很淡地笑了下,那種難以形容的笑,有點遺憾又有點出神。他說:“嗯,你記性不好�!�
客廳里安靜下去,意識到自己說了奇怪的話,許則在原地愣了會兒,說:“您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陸赫揚沒有回答,站起來。沙發(fā)與茶幾之間只有半米多的距離,兩個成年alpha站在其中顯得有些擁擠,許則很清晰地感受到陸赫揚身上的熱量,他本能往后退,但小腿立即挨到了茶幾邊緣。
“要喝口水嗎。”陸赫揚拿起茶幾上的水杯。
是問句,但許則像服從某種要求或命令一樣,在短暫的猶豫過后,他接過水杯,說:“好的�!�
仰頭喝水時許則的睫毛自然地垂下去,在眼下打出兩道細密的陰影。他好像是真的渴,雙唇含著杯沿將大半杯水喝到底,喉結(jié)滾動,發(fā)出輕微的吞咽聲。
“謝謝�!痹捠菍﹃懞論P說的,但許則沒有看他。許則舔了舔濕潤的嘴角,把杯子放回茶幾上。
他不知道該將眼神投向哪里,只能朝陽臺外看,能看見一簇茂盛的樹頂,枝葉搖晃,讓他想到自己的舊房子,那個小房間外,也有這樣的樹。
手環(huán)在進房間之前已經(jīng)被調(diào)到最高,許則還是聞到了陸赫揚的信息素,很淡,可是已經(jīng)夠他想起很多東西。
臉、身體、眼神,組成陸赫揚的這些因素在許則的腦海里始終深刻明晰,但只有聞到屬于他的特定味道時,所有場景才變得完整,那個被夜晚的暴雨、午后的陽光、白色的梔子花、悸動的心跳聲所填滿的夏天。
陸赫揚沒有說不客氣,在許則晃神的瞬間,他問:“許醫(yī)生介意我聞一下你的脖子嗎?”
從不會拒絕陸赫揚,也從不會深究陸赫揚的目的——這個習(xí)慣到現(xiàn)在依然沒有變,以至于許則在未經(jīng)思考的情況下就下意識點了頭,同意這個奇怪的要求:“不介意�!�
離得很近,陸赫揚一抬手就能碰到許則,他輕按住許則的側(cè)頸,低頭,鼻尖靠近許則后頸接近腺體的位置。溫?zé)岬臍庀①N在皮膚上,許則驀地縮了下肩膀,愣愣睜大眼睛看著前方——這樣的動作對他來說過于熟悉,像他們以前接吻的姿勢。
停留的時間十分短,陸赫揚直起身,搭在許則頸邊的手也放下去。他往右側(cè)退到一步之外的正常社交距離,而許則還動也不動地立在那里,燈光落下來,白大褂襯得他頭發(fā)異常黑,白皙皮膚下透出比之前更明顯的血色。
“易感期一般用抑制劑和一些特殊藥物�!标懞論P延遲到現(xiàn)在才回答許則的問題,然后對他說,“今天辛苦許醫(yī)生�!�
許則的目光動了動,遲緩地反應(yīng)過來,俯身拎起醫(yī)療箱,低聲說:“沒關(guān)系的�!�
“跟你一起進來的上士有沒有安排車送你回宿舍?”陸赫揚走過許則身前,去房間里拿之前脫下來的黑T,重新穿上。
來的時候經(jīng)過了醫(yī)護宿舍,許則估算從這里走過去大概需要五分鐘,很短的路程。他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沒有說自己待會走路回去。
陸赫揚走出房間,不知道是沒有聽見還是什么,他看著許則的眼睛:“許醫(yī)生?”
被這樣一看,許則無法含糊其辭了,他躲開陸赫揚的眼神,說:“走回去只要幾分鐘,很快的�!�
陸赫揚沒說什么,穿過客廳去打開門,許則立刻自覺地走出去。出門后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原以為只能看到即將關(guān)上的大門,不料陸赫揚就在他身后。
“我自己下去就可以的�!痹S則說。
“真的嗎�!标懞論P問。
“嗯�!痹S則點頭。
“可是電梯要指紋才能啟動�!标懞論P好心地告知他。
“……好�!�
指紋識別后,陸赫揚幫許則按了一樓,接著走出電梯,和許則面對面站著。許則拎著醫(yī)療箱,之后應(yīng)該沒有多少機會和陸赫揚見面了,他其實想說些什么,只是那些最想說的話都不適合對面前的陸赫揚說。
許則忽地抬起頭與陸赫揚直直對視了一眼,然后視線又重新落回到地面。
電梯門緩緩關(guān)閉,許則聽到陸赫揚說:“許醫(yī)生,下次見�!�
許則想回答‘好的’,但那道門在他開口前就已經(jīng)徹底閉合。
出了住宿樓,在路上走了不到半分鐘,身后有軍用車開過來,停在許則身邊。
“許醫(yī)生,我送你回宿舍�!�
是一個陌生的士兵,車已經(jīng)開到面前,拒絕反而是浪費時間,許則說“謝謝”,隨后上了車。他沒有問士兵是接了誰的命令來送自己的,大概率是之前那位帶路的上士。
陸赫揚回到屋里,聽見手機鈴,他在客廳了找了會兒才找到手機,因為平常只用軍事通訊器,手機幾乎已經(jīng)被閑置。
“喂?”
“我沒聽錯吧,陸上校的手機竟然也有打得通的一天。”
陸赫揚笑了笑,單手脫掉T恤扔進洗衣籃:“賀警官應(yīng)該是沒有聽錯。”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回首都的第三個小時了,我很疑惑,為什么陸上校還沒有來為我接風(fēng)洗塵?”
“這兩天有點忙,周四吧�!�
“好的,請陸上校開直升機來接我。”
“可以。”
第78章
在空軍基地待了兩天不到,第二天下兩點左右,195院的醫(yī)護們結(jié)束外勤。正如上士說的,陸赫揚很忙,在離開基地之前,許則都沒有再見到他。
回到院里,檢驗科的同事來取血液與信息素樣本,同行空軍基地的醫(yī)生護士在樣本送達后就回了各自的科室,許則看了看手機,暫時沒有事,他問檢驗科的護士:“我能幫忙嗎?”
黃教授最看重的學(xué)生、信息素與血液科的醫(yī)生、上一個獲獎?wù)n題正好涉及到醫(yī)學(xué)檢驗相關(guān)——護士睜圓眼睛:“當(dāng)然可以啦,辛苦許醫(yī)生!”
許則無法坦然地回答“不客氣”,只笑了下,接過護士手中的推車,往前推進電梯里。
晚上七點多,許則將經(jīng)手的所有報告錄入系統(tǒng),他負責(zé)的是信息素化驗。還有幾份樣本沒出結(jié)果,許則交接給了檢驗科的技師,然后回到七樓。
電梯門打開,科里的一位護士剛要進來,見是許則,她笑著說:“許醫(yī)生,你老板來了,正問你在哪呢�!�
“好的�!�
從電梯出來,許則往辦公室走,走了沒多遠便聽到主任叫他。
“許則�!�
許則抬頭,走過去,一句‘黃教授’還沒有叫出口,黃隸嶺便說:“還想著讓你下午好好休息,你倒好,跑檢驗科去了。”
“沒關(guān)系的,我不是很累。”許則說。
“那怎么不去實驗室。”黃隸嶺一副想罵又狠不下心罵的表情,“多做幾個項目不比這效益高?”
旁邊的主任立即捂住心口,一邊感嘆‘醫(yī)風(fēng)日下’一邊黯然離去。
從本科到碩士,相處多年,許則還不至于聽不出黃隸嶺的意思,這位教授向來說話直接,直接到有些暴躁,但也僅限于他關(guān)心的人,如果不關(guān)心,黃隸嶺大概不會給予任何眼神——他并不太像傳統(tǒng)意義上的醫(yī)生、老師。
“待會兒回學(xué)校。”許則問,“您吃晚飯了嗎。”
“你先問問你自己吃沒吃�!�
沒有吃,許則于是跳過這個話題,問:“是來看陳老將軍嗎�!�
“嗯,他明早出院,我有點事來不了,今天過來看看他。”黃隸嶺拿出一份邀請函拍到許則手里,“這個科技獎的頒獎,你們幾個年輕人去一下�!�
“好的�!�
獲獎的消息幾天前學(xué)院就發(fā)公告了,黃隸嶺手下的課題組成員對此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大家甚至有些疲于應(yīng)對頒獎典禮,約好了每次輪流派一個人上臺發(fā)言。
“行了,去吃飯吧,吃完我正好也要去軍醫(yī)大一趟。”
“嗯。”
往前走了一段距離,黃隸嶺看了眼許則,評價道:“心事重重的�!�
許則想習(xí)慣性地說沒有,但這次似乎有點難。他點點頭:“我會盡快調(diào)節(jié)好�!�
“難得你會承認�!秉S隸嶺拍了一下許則的手臂,“有需要幫忙的就跟我講,要休息我給你批假�!�
許則笑了笑:“好的,謝謝老師�!�
周四晚上,約了六點半的晚飯,陸赫揚和賀蔚因為工作纏身,都在九點左右才到。等兩人落座,經(jīng)理帶服務(wù)員來撤掉早就涼了的菜品,重新再上一份。
“不要浪費�!辟R蔚脫了警帽扔在沙發(fā)上,“熱一下,晚點我?guī)Щ鼐掷锝o同事吃,他們不挑的�!�
“好�!�
通訊器響了,陸赫揚接起來。賀蔚把檸檬水推到他面前,等他結(jié)束通話,賀蔚說:“你沒開直升機來接我就算了,不會飯還吃不上一口就要走吧�!�
“不會�!标懞論P拿起杯子,很自然地跟賀蔚碰了一下。
其實已經(jīng)兩年多沒見,之前的幾次會面都是在國外匆匆而過,即使這樣也不存在任何生分,好像只是朋友之間缺席了對方的某個暑假,再見面時彼此都沒有太大改變。
“昀遲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賀蔚問。
“不太清楚,要看戰(zhàn)區(qū)的情況。”
“也該回來了吧,我們?nèi)齻從高中之后就沒聚到一起過�!辟R蔚笑笑,“你說當(dāng)時要是我跟昀遲沒有隔三差五想辦法去見你,你是不是就跟忘記其他人一樣,把我們倆也忘了�!�
陸赫揚過了片刻才抬起眼:“重要的人總會記起來的吧�!�
“這樣嗎,那你在乎的人真的很少嘛�!辟R蔚往后靠,仰著頭挨個數(shù),“林叔叔,青墨姐,我和昀遲,文叔……”
他突然頓住,重新直起身:“許則呢?到現(xiàn)在也沒想起他嗎?”
陸赫揚沒有回答,反而問:“你覺得他對我很重要?”
“我不知道�!辟R蔚說,“可能他對你來說不重要,但你對他肯定很重要,你出國之后,他問過我好幾次你的情況�!�
“我就問他,要不要把赫揚的新電話給你,他說不用。也是啊,你都想不起他了,他那樣的人,也不會眼巴巴地主動來聯(lián)系你的,我們小則,一向是很乖很老實的。說起來蠻可惜的,高中的時候你們完全不是一路人,結(jié)果莫名其妙地熟起來了,現(xiàn)在兩人差距變小了,可你早就不記得他了�!�
說著,賀蔚兀自陷入了與高中同桌的回憶,繼續(xù)道:“我大概回了三四次首都,但每次回來,許則不是在前線支援就是出國參加活動,都沒能見到他,這次我一定要……”
話還沒有說完,賀蔚無意間抬頭,頓時愣住,接著詫異出聲:“哎,那不是——”
陸赫揚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去,餐廳燈光柔和且昏暗,水景臺中央擺著一架通體透明的三角鋼琴,琴曲與輕微的水聲混合在一起,隱隱約約。穿著白襯衫和西褲的omega、alpha,一共五個人,正從另一個區(qū)走出來,一行人似乎喝了酒,頗有興致地在水景臺旁停下,聽演奏。
除了最中間的那個alpha,他看起來有點困,眼神呆呆的沒有焦點,襯衫領(lǐng)子解了兩顆,領(lǐng)帶也松松的,袖子挽到手肘。他的手腕上掛著一個不太講究的透明塑料袋,然而塑料袋里的東西卻很講究——應(yīng)該是一座獎杯和一本榮譽證書,外加幾塊金色的獎牌。
耳旁掠過一陣風(fēng),在陸赫揚尚未收回視線時,賀蔚已經(jīng)起身沖了過去。
“小則,我滴老婆——!”
許則很久沒喝酒了,今天頒獎儀式結(jié)束后大家一起吃飯,約好了晚上不回實驗室,所以開了幾瓶酒。
被不明alpha沖過來抱住的時候,許則差點將手中的袋子甩進一旁的水池。酒后思維運轉(zhuǎn)緩慢,所以整體上呆滯大于驚訝,許則思考著,自己身邊好像沒有這種行事風(fēng)格的朋友。
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是賀蔚的聲音,很久沒聽到了。
幾個組員也嚇一跳,以為是奇怪的人,但看到對方襯衫上的肩章和警徽,這種疑慮被稍稍地打消一點。
賀蔚攬住許則的肩,戳戳他的臉,問:“不會不記得我了吧小則?”
許則搖搖頭:“不會�!�
“是認識嗎?”一個組員問許則。
“認識�!痹S則點點頭。
“你剛吃完飯嗎?待會兒有事嗎?沒有的話去我那桌坐一下嗎?我給你叫餐后點心�!辟R蔚一個勁地晃許則,“好不好?好不好?”
許則原本就站不太穩(wěn),險些被他搖進水池里,幸虧身旁的組員護著。賀蔚的架勢令人難以拒絕,而且今晚確實沒有其他的事,于是許則說“好”,說完之后才想到賀蔚不可能一個人出來吃飯,自己中途插入他們的飯局應(yīng)該不太合適,但不等他提出顧慮,整個人就已經(jīng)被賀蔚押走,過程中只能聽到賀警官對其他組員說:“那許醫(yī)生我就帶走了,到時候會送他回去的。”
組員們說了什么,許則沒有聽到,他的視線定格在某個方向,一動不動。
濃紺色的訓(xùn)練服在不夠明亮的光線下看起來接近純黑,像alpha的瞳色。陸赫揚一手撐著下巴,側(cè)頭看過來,另一只手半握著水杯,食指指尖搭在杯沿上。
不知道為什么,許則覺得那個水杯在陸赫揚手中顯得格外小一些。
“好巧哦,剛好在說你,結(jié)果一抬頭就看見你了�!辟R蔚拉著許則走到餐桌旁,笑瞇瞇地問,“許醫(yī)生是跟赫揚坐還是跟我坐?”
這個問題幾乎不需要猶豫,許則說:“我坐這邊就可以。”
“好滴�!辟R蔚往里挪了一個位置,讓許則坐到自己身邊。
坐下去之后,許則和陸赫揚差不多是面對面。從余光里許則看到陸赫揚拿起水杯喝水,他忍不住抬眼,沒想到卻和陸赫揚目光相撞。
許則立刻別開眼——他自以為動作迅速且隱蔽,實際上意識不到自己酒后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遲緩到了一定地步。
陸赫揚從旁邊拿了新的水杯,倒了半杯檸檬水,放到許則面前。
“謝謝上校�!痹S則低聲說。
“許醫(yī)生這么見外啊�!辟R蔚點完單,去勾許則的肩,“你倆以前不是還挺熟的嘛,雖然赫揚記不太清了,但也沒必要搞得跟上下級一樣吧�!�
目前是別人說什么都會接受的狀態(tài),許則回答:“好的�!�
“我們小則,看來是真的喝醉了。”賀蔚說著就用手背去貼許則的臉。
“上菜了�!标懞論P說。
上菜怎么了,又不需要客人自己端——想是這么想的,不過賀蔚還是停下手,對服務(wù)員說:“甜點也可以上了,不等飯后了,我朋友現(xiàn)在就要吃�!�
許則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說過‘現(xiàn)在就要吃’這種話。
“想起來我都沒怎么跟你一起吃過飯呢。”賀蔚邊吃邊說,“那時候你跟赫揚經(jīng)常在一起吧?你倆都干嘛去了,說出來讓他回憶回憶,搞不好能想起什么�!�
頭暈,渴,許則喝了口水,抬手去摸領(lǐng)帶,想將它松開一點,摸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松的了。
“沒有很經(jīng)常�!痹S則頓了頓,說,“做了什么我也忘記了�!�
他其實記得比誰都清楚,只是當(dāng)下的時間、場合、人——所有要素都不適合提及那些,尤其是他和陸赫揚之間發(fā)生的,許則希望永遠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因為說出來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他沒有什么太大的愿望,都沒想過還能和陸赫揚這樣面對面地隔著桌子坐一坐,這就夠了。
賀蔚已經(jīng)不像高中那樣粗線條,能聽出許則在回避。他感到理解,如果被朋友徹底忘記的是自己,在過了那么久之后,大概也不會再心心念念地希望對方能夠靠一些往事來記起什么,這是很不現(xiàn)實的。
他看向陸赫揚,發(fā)現(xiàn)陸赫揚正看著許則。賀蔚突然意識到今天或許不該強拉許則過來坐的,如果陸赫揚曾經(jīng)對許則來說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這樣的場景只會讓許則難過。
服務(wù)員送來甜品,賀蔚把一碗懷姜蜂蜜湯放到許則面前:“這個解酒的,喝點,其他的吃不下就隨便吃吃�!�
“好的,謝謝�!�
賀蔚眨巴眨巴眼睛,抱住許則的手臂,頭歪在他肩上靠了一下,欣慰地說:“真好,我們小則一點沒變�!�
被他一碰,調(diào)羹里的湯濺了一點到手上,許則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擦,陸赫揚拿了兩片紙巾放在他手邊。許則的目光頓時像被粘住,怔怔追隨著陸赫揚的手指,直到他收回手重新拿起餐具。
陸赫揚問賀蔚:“不是還要回局里嗎�!�
確實該趕緊吃飯了,賀蔚重新坐正,不再聊高中或失憶的事,另起了一個新話題。
這頓晚餐沒有吃太久,賀蔚接了兩個局里的電話,需要盡快回去。他罵罵咧咧地站起身,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濕濕的。因為有看到許則一直沒用陸赫揚遞給他的餐巾紙,本著不浪費的原則,賀蔚想撿來擦,然而低頭去拿的時候,那兩片紙巾卻不見了,許則的碗邊空空如也。
他有點奇怪地去看許則,許則正一手拎著塑料袋,一手插在西褲口袋里,純良地站在過道旁。一看見許醫(yī)生的臉,賀蔚的腦袋也變得空空如也,他傻笑一下,直接在警服褲上把手擦干凈。
“老婆,住在哪,我送完你再回警局�!辟R蔚搭著許則的肩,很昏庸地說。
“不遠,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痹S則停頓一下,問賀蔚,“能把你現(xiàn)在用的號碼留給我一個嗎?”
“你這么主動,我真的很感動�!辟R蔚接過許則的手機,輸入號碼。
自己的電話又響了,賀蔚接起來:“催催催催什么催,路上了�!睊斓簦^續(xù)勸許則,“你還沒醒酒,自己回去不方便的�!�
“你不是在路上了嗎�!标懞論P瀏覽完信息,關(guān)掉通訊器,說,“我送許醫(yī)生吧�!�
許則一怔,要說什么,賀蔚卻搶先開口:“噓,陸上校當(dāng)司機,這待遇我聽了都想流淚,你要是拒絕了我會死不瞑目的�!�
等賀蔚開車離開,許則說:“我自己回去�!�
“剛才你好像已經(jīng)同意了�!标懞論P看著許則,問他,“是在敷衍嗎?”
“不是。”許則搖搖頭,他不知道這樣說合不合適,但還是回答,“是為了不讓賀警官死不瞑目。”
意外的,許則聽到陸赫揚笑了一聲。他一個晚上都沒有看陸赫揚,此刻終于抬頭看他的臉。陸赫揚這樣笑的時候,許則恍惚間想到很久以前陸赫揚有過的笑容,不是那種禮貌、客氣的笑,是帶著溫度的、真實的,曾經(jīng)離他非常的近。
“上車吧�!标懞論P打開副駕駛車門,對許則說。
他臉上的笑意還在,眼底也有,導(dǎo)致許則無法說出任何拒絕的話,只有點頭:“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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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老婆主動問我要電話了嘻嘻。
陸:fansilegun。
第79章
深夜了,室外溫度已經(jīng)降下去,陸赫揚打開車窗通風(fēng)。
車子開動,風(fēng)吹進來,將許則的衣領(lǐng)吹動,路燈的光影不斷從他的臉上、手背上閃過。
軍用越野車的內(nèi)部空間很寬敞,但許則仍然覺得局促,他摘下眼鏡偏頭看著窗外,暈又困,什么都是模糊的。
首都的燈火就這樣從眼前不斷飛馳而過,像一條河,許則意識錯亂地想著,也許到了河流盡頭,他又會變成好多年前,那個戴上帽子就篤定陸赫揚不會認出自己的、第一次被陸赫揚送回家的17號。
又或是最后一次,陸赫揚開車帶他在落日時分離開城市。只是許則每次復(fù)盤這段回憶時總會習(xí)慣性地自欺欺人,到他們一起躺在帳篷里看螢火蟲的那一秒就停止,不繼續(xù)去想生日過后的分別。
陸赫揚對他說‘可能要久一點’,對他說‘不等的話也沒關(guān)系’,而許則回答‘我等你’,回答‘會等的’,他當(dāng)時那么固執(zhí),沒有想到答案其實就藏在陸赫揚的話里。
要離開很久、很多年,不要等了,不會有結(jié)果。
那年他從后視鏡里看著陸赫揚站在原地,離自己越來越遠,但直到現(xiàn)在,許則明白留在原地的其實一直是自己。
“許醫(yī)生。”
被拉回現(xiàn)實,許則循聲去看陸赫揚的側(cè)臉。
陸赫揚也側(cè)過來看了他一眼,許則的目光有點迷茫,不太清醒的樣子,陸赫揚轉(zhuǎn)回頭,手從方向盤底部往上滑了一段,重新握住,然后問:“用的什么洗發(fā)水?”
指尖神經(jīng)性地抽搐一下,碰到塑料袋,發(fā)出輕微聲響。許則將頭轉(zhuǎn)回去,說了一個牌子,片刻后補充道:“很便宜的�!�
因為便宜、實用、性價比高,所以很多年都沒有停產(chǎn)。
過了一兩秒,他聽到陸赫揚說:“很好聞�!�
許則微微一怔,接著抬手揉了揉左眼,他覺得賀蔚點的醒酒湯似乎并沒有起作用。
“手上的疤是怎么來的?”陸赫揚突然問。
不清楚陸赫揚是什么時候注意到的,許則翻過手腕,將煙疤藏起來。
“高中的時候�!彼銖娺x了一個最常見的理由,“跟別人有矛盾。”
陸赫揚卻說:“許醫(yī)生看起來不像是這種人�!�
不像嗎。許則想大概是賀蔚沒有跟陸赫揚提起過自己曾經(jīng)在地下拳館打拳,如果陸赫揚知道了,應(yīng)該不會這樣評價。
許則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比高中時更害怕陸赫揚知道這些事,他們以后不會有太多的交集,可能沒過多久陸赫揚就會再次離開首都,那么許則希望自己只是他回國時偶然遇到的許醫(yī)生,是一個平凡、不重要的路人,扭頭就可以忘記,而不要附加任何有關(guān)17號的不好的記憶。
許則盡力想了幾秒,試圖轉(zhuǎn)移話題:“那我——”
“像是哪種人?”他問陸赫揚。
他感覺到陸赫揚將車速放緩了一點,隨后看了他一眼。車內(nèi)的光線明明滅滅,許則來不及探究陸赫揚的眼神。
過了會兒,陸赫揚重新踩下油門,回答:“不了解。”
是理所當(dāng)然的答案,也許連問題原本就是多余的,不該問的。許則失神地笑了一下,想再和陸赫揚多說幾句話,但忽然連繼續(xù)開口都變成了十分困難的事。他最終只是靠在椅背上,歪過頭,半闔著眼睛看向窗外。
二十多分鐘的路程,很快就到了研究生宿舍樓下。車停住,許則睜開眼,不耽誤任何一秒地伸手去解安全帶,他正要說‘謝謝’,卻看見陸赫揚微皺著眉,像在想事情的樣子,同時按在電子手剎上的手往后移,以一種非常習(xí)慣性的動作,摸到放水瓶的圓形儲物格里,但里面是空的,沒有水瓶。
“公寓大廳里有飲料機�!痹S則猶豫了一下,說,“如果您不趕時間,我現(xiàn)在去買瓶水�!�
陸赫揚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去看許則的眼睛,但對方隨即就別開了頭。許則動作不自然地將眼鏡戴上,然后再次詢問:“要嗎?”他發(fā)現(xiàn)陸赫揚似乎沒有皺眉了。
“不趕時間�!标懞論P按提問順序答道,“我不喝礦泉水。”
許則記得陸赫揚以前并沒有不喝礦泉水的習(xí)慣,他愣了愣,想到這可能是種委婉的拒絕,但如果要拒絕的話,陸赫揚完全可以直接說自己趕時間,沒有必要用不喝礦泉水來當(dāng)理由。
“要喝煮過的水嗎?”許則從車窗里往公寓樓看了眼,他住四樓,上下一趟不會花多少時間,許則說,“我宿舍里有,需要的話我可以端一杯下來,很快的�!�
“端”字用得過于形象,能說出這樣的話意味著許則還沒有清醒。陸赫揚笑了下,問他:“你真的能端穩(wěn)嗎?”
許則把塑料袋拎起來打了個結(jié),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打這個結(jié),他只是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回答‘能’。
“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我宿舍。”許則認真地慢慢說,“喝水�!�
他以為這個提議很大概率會被拒絕,但陸赫揚聽后只問:“方便嗎。”
“方便的。”許則理解的完全是另一種‘方便’,他點點頭,說,“有電梯�!�
不用像高中住在老城區(qū)時一樣,每次都要摸黑走好幾層樓梯。
“好。”陸赫揚說,“坐著別動,我停一下車。”
將車子開到樓下的停車位上,熄火,兩人下車。繞過花壇,大廳門前有幾級臺階,可能是看許則還有點迷瞪,陸赫揚握住他的上臂——許則原本是可以好好走的,現(xiàn)在忽然不知道該邁哪條腿了,立在臺階前。
“許醫(yī)生,能走嗎�!币娝粍�,陸赫揚問道,“還是要背?”
許則看著地面:“能走。”
走完四級臺階,陸赫揚松開手。他握過的地方襯衫有點皺,許則想去摸一摸,但并不是為了撫平衣服的皺褶。
從大廳去電梯會經(jīng)過一道需要人臉識別的通道閘,許則開始擔(dān)心陸赫揚如果沒有跟緊的話會被攔住,于是對他說:“上校,走近一點�!�
陸赫揚低了低頭:“什么?”
“離我近一點�!痹S則說,“這個通道門,關(guān)得比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