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的�!标懞論P站到許則身后,兩人的臉出現在顯示屏中,識別框自動鎖定許則的面容。
隔著薄薄的襯衫,許則的后背和陸赫揚的胸口挨得很近,大廳里開著冷氣,但許則仍然感到熱。顯示屏里陸赫揚的神色沉靜自若,許則保持目光不動,避免和他對視。
通道門不僅關得快,開得也很快,在許則沒有反應過來時,已經無聲地向兩側打開了,而許則還看著屏幕。陸赫揚抬手輕輕按住許則的右下頜,將他的腦袋回正,對他說:“許醫(yī)生,門開了。”
許則“噢”了一聲,往前走,通過之后他回頭,想看看陸赫揚有沒有跟上來,但肩膀立刻被一只手壓住,陸赫揚不輕不重地推著他,并說:“我應該沒有你想得那么笨�!�
無從解釋,許則只有點點頭,說:“對�!�
聽起來就像是他已經驗證了陸赫揚確實沒有那么笨一樣。
電梯門打開之前,從門上的倒影里,許則看到陸赫揚在笑。
許則住在4010,鎖是密碼鎖,指紋功能壞了有段時間了,他一直沒打電話報修。許則當著陸赫揚的面輸入六位數密碼,推開門。
“有其他人來的時候也這樣嗎。”陸赫揚問。
“什么?”許則茫然。
“輸密碼的時候不遮一下嗎�!�
許則的手還按在門把手上,平常很少有人來他宿舍,幾乎不會遇到這種情況,他也沒想過要對陸赫揚隱瞞密碼,就像他高中時愿意毫不猶豫地把家里的鑰匙給陸赫揚一樣,雖然對方沒有要。
“沒關系的�!痹S則還是適當地表現了一下自己的安全意識,他向陸赫揚確認,“應該沒有記住吧�!�
“已經記住了,怎么辦�!标懞論P不太給面子地直白答道,然后問許則,“許醫(yī)生要換密碼嗎?”
許則看著半開的門內露出來的一片黑暗,搖搖頭:“不換。”
他說完去摸電燈開關,因為頭暈,沒能立即摸到。看著許則摸索了幾秒后,陸赫揚抬起一只手,從身后捏住許則的食指指尖,往上移了五公分,帶他按亮電燈。他的下巴幾乎抵著許則的肩,許則清晰地聽到陸赫揚的呼吸,就在耳邊。
不太適應突如其來的燈光,許則瞇起眼睛。
屋子是一居室,只有基礎的家具和家電,看不見多余的雜物或裝飾品,一道隔斷書架將客廳和臥室區(qū)分開。臥室很空,因為那張床不大,靠墻放著,對面的墻邊擺了一張書桌,床和書桌之間是陽臺的落地門,門前掛著白色窗簾——其實是有些奇怪的布局擺放方式,尤其是床的朝向。
陸赫揚的視線慢慢地從床、窗簾、書桌間掃過,許則已經換好拖鞋,很延遲地說:“請進�!�
“我不用換鞋嗎�!标懞論P問。
“沒關系的�!痹S則說,“地可以再拖�!�
“也可以少拖一次�!标懞論P問,“還有沒有拖鞋?”
“有的�!痹S則打開一旁的鞋柜,從里面拿出一雙拖鞋。
他將拖鞋放到陸赫揚面前,原本只要彎腰就好,但由于整個人暈沉得站不太穩(wěn),怕自己一頭栽在地上,許則干脆蹲下去,以穩(wěn)住重心。
這個樣子在陸赫揚看來簡直像是許則要親手幫他換鞋子,他叫了一聲‘許醫(yī)生’,立刻伸出手去拉,可許則蹲得太快,陸赫揚只碰到他的頭發(fā)。
指腹擦過許則頭發(fā)的時候,陸赫揚的手頓了頓,沒有移開。許則的頭發(fā)很軟,滑而涼,像是精心保養(yǎng)才有的發(fā)質,很難想象他用的是最便宜的洗發(fā)水。
聽到陸赫揚叫自己,許則抬起頭,陸赫揚的手指隨著許則抬頭的動作插進了他的發(fā)間。許則的臉正對著陸赫揚小腹下方一點的位置,嘴唇因為仰頭而微微張開,隔著一層鏡片,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迷茫,問:“怎么了?”
從陸赫揚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許則的鎖骨,在解了兩顆扣子的襯衫下露出大半,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那一片皮膚泛著淡紅。發(fā)絲穿過指縫時的觸感很微妙,陸赫揚俯視許則的臉,手指抓著他的頭發(fā)兀然收緊了一瞬,又即刻停住,最后只是在許則的頭上揉了一下。
“以后還是不要喝那么多酒了。”他收回手,說道。
第80章
許則目前是想不清為什么陸赫揚會提到少喝酒這件事的,但他還是點點頭,說:“我不經常喝的�!比缓舐掏痰卣酒饋�,“我洗個手,您先坐一下。”
陸赫揚說“好”,不過沒有動,他看見許則站在洗手池前,摁了兩泵洗手液。許醫(yī)生即使喝多了也不忘七步洗手法,埋頭洗得十分認真,鏡子里倒映出他低垂的腦袋,睫毛也垂著,很長。
洗完手后許則摘掉眼鏡,用水沖了把臉,走出洗手間。陸赫揚已經在客廳里,他把許則落在玄關的裝著獎杯的塑料袋放到茶幾上。
“今天是參加頒獎了嗎。”陸赫揚問。
“嗯�!痹S則點一下頭,“我們組獲獎了�!�
“恭喜�!�
許則很淡地笑了一笑,是禮貌又客氣的笑,他去餐桌旁拿了一只一次性水杯,倒水。陸赫揚走到他身邊,接過水杯:“謝謝�!�
“不客氣�!痹S則說,“謝謝您送我回來�!�
這句話說出來后,陸赫揚忽然將一口沒喝的水放下,胯靠住桌沿,一手撐在桌面上,臉上沒什么表情,微微歪頭盯著許則。
許則頓時緊張起來,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他今晚已經很謹慎了。
“怎么了嗎。”他想到一個原因,問,“是需要重新燒一壺嗎?”
“不用,不麻煩您。”陸赫揚回答。
沒有直接挑明,但許則聽出了陸赫揚的意思。他低頭看著被陸赫揚放下的紙杯,仍然像上次一樣答道:“您是長官。”
“可許醫(yī)生好像不是我的下屬�!标懞論P拿過水壺旁那只倒扣的玻璃水杯,應該是許則平常自己用的。他倒了半杯水推到許則面前,“賀蔚也是總局的長官,但你都沒有對他用‘您’�!�
“你很怕我嗎?”陸赫揚看著許則,繼續(xù)問,“還是說許醫(yī)生有意愿來空軍基地就職,那樣的話對長官用‘您’會合理一點�!�
許則沒有底氣地往后退半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低聲回答:“都不是�!�
“那是為什么�!�
“以后不說了�!痹S則給不出答案,只得這樣表態(tài),雖然不知道他們還能有幾次‘以后’。
陸赫揚也喝了口水,道:“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只是問問�!�
“沒關系的�!�
對話停止之后房間里變得格外安靜,許則不自在地又喝了幾口水,一只手無意識地摸到領帶上。陸赫揚的眼神從許則的指尖移到喉結,最后到臉,問他:“很熱嗎?”
“有點,忘記開空調了�!痹S則用手背蹭了一下側頸,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去找空調遙控器。
隔斷書架錯落的方格將許則的側臉、肩膀、手腕、腰單獨框入一個畫面中,像拾取身體細節(jié)的取景框。許則單膝跪在床邊去夠遙控器,抬手打開空調,然后站回地面,脫掉領帶,把領帶在食指上纏繞成圈,隨手放在書架的某一格。
放好后許則抬眼,穿過書架格,發(fā)現陸赫揚正靠著餐桌,一條腿支在地面上,拿著水杯看自己。
許則走回客廳,他暫時沒察覺到陸赫揚有急著離開的意思,于是試著問:“要坐嗎?”
陸赫揚顯然頓了一下,又似乎反應過來,看了眼沙發(fā),說:“好的�!�
“冰箱里有水果,我去洗一點�!�
一邊說著,許則就朝冰箱走,陸赫揚拉住他的手臂:“不用了,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許則被拽得踉蹌了一小步,停住,說:“好�!�
沙發(fā)是三人座,不大不小,陸赫揚在其中一端坐下,而許則直接坐在地毯上。今晚的酒好像醒得特別慢,頭還是暈,許則摘下眼鏡放到茶幾上。
陸赫揚沒有問他為什么放著沙發(fā)不坐要坐地上,而是毫無任何鋪墊地開口:“今天聽賀蔚說的,我們之前好像并不只是說過話的關系。”
果然許則怔住了,過了幾秒才回答:“對。”
“那是什么關系�!标懞論P身體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看著許則,“許醫(yī)生真的也不記得了嗎?”
對賀蔚的提問勉強可以含糊地撒謊,此刻在只有兩個人的場景里,許則無法面不改色地說‘不記得’。
“算是普通朋友,一起吃過飯�!�
“還有呢。”
“沒有了,不是很重要的關系,就算不記得了,對您——”許則停頓片刻,改口,“對你也沒有什么影響的�!�
失去那些記憶并沒有妨礙陸赫揚變得更好,說明它們本身是沒有太多意義的,記得與不記得,都不是那么重要。
甚至有時候許則會懷疑對自己是不是也有意義,他這些年過得還可以,有在好好讀書,好好工作,好好成長為一個大人——都是他曾經向往的,正常人的生活,沒有因為陸赫揚失憶而受影響。
但類似的懷疑每次都會被很快地否定,過得好不好,與‘意義’這種東西不存在太大關系。區(qū)別在于許則只將這套認知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會去設想陸赫揚是否也一樣。
“是對你來說不重要,還是對我來說不重要?”陸赫揚好像對這個答案不意外,不急不躁地繼續(xù)問道。
其實目前的狀態(tài)不適合討論這些,但許則又覺得,可能不會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候了。
“對你。”許則說。
陸赫揚神色平靜:“是我親口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的理解?”
隱約有被繞進去的錯覺,找不出確切證據,許則抿了抿嘴,意識到自己當下的反應力其實不足以應付這些問題。他記得陸赫揚只是來喝口水而已,為什么會變成審訊現場。
“很難回答嗎,那換個問題好了�!标懞論P寬容地說,“那年我出院的時候,站在醫(yī)院外面的人是你嗎。”
許則有些錯愕地轉過頭,因為沒有想到陸赫揚還記得。那是陸赫揚失憶后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多年來的最后一面,當時陸赫揚陌生的眼神讓許則記憶猶新,他以為自己作為一個路人,會被很輕易地忘記掉。
沒有戴眼鏡,陸赫揚的輪廓顯得有一點點模糊,許則的手指絞在一起,看著他不知如何作答,而陸赫揚頗有耐心地陪著許則沉默。
“是我�!绷季�,許則答道。
“原來我沒有記錯�!标懞論P慢慢說,“你看起來沒變�!�
許則想笑一下,可惜沒能做到。他現在工作中經常會遇到一些高中校友,也會覺得他們沒怎么變——因為完全不熟悉,不了解。
叮咚——門鈴響了,有人在門外叫許則的名字。
“許則,回來了嗎?”
才想到手機在頒獎時被調成了靜音,許則像清醒過來,一邊起身一邊回應:“回來了,等一下。”他又對陸赫揚說,“是我們組的組員,我去開一下門�!�
“沒事,我先回去了�!标懞論P跟著站起來。
“……好�!�
門打開,許則才剛露臉,邱誠就熟稔地往他耳朵上摸了一下,笑著說:“給你打電話不接,大家也不知道你回來沒有,所以我來看看�!�
話音才落,他看到許則腰側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長有力,按著門沿將門徹底拉開,高大的alpha站在許則身后,穿著濃紺色的空軍訓練服。
“呃,這位是……”
“一個……朋友�!痹S則說。
去餐廳前陸赫揚就摘掉了訓練服上的肩章與胸章,以至于邱誠沒能從他的著裝上獲取到其他信息,而那張臉也實在是非常年輕,邱誠猜測對方大概是剛畢業(yè)的空軍生。
“哦,你好,我和許則是一個實驗室的,來看看他回家沒有�!鼻裾\為陸赫揚讓出一條路,同時問許則,“有水果嗎?我今天忘記買了,來你這里蹭蹭�!�
“有的�!�
“那我去切一盤,我們一起吃點�!�
等陸赫揚走到走廊上,邱誠攬住許則的肩往他房間里走。許則回過頭,想對陸赫揚說‘開車小心’,但四目相對時,一直沒開口的陸赫揚忽然問:“電梯在哪?”
“往左往右都有的�!鼻裾\代替許則回答,“往右近一點。”
可許則很在意,擔心陸赫揚會不小心繞路,他從邱誠的手臂里脫離出來,說:“我去送一下�!�
“行吧,那我先去洗水果。”邱誠看了陸赫揚一眼,怎么都看不出這個alpha會需要人帶路才能下樓。
許則關上門后,陸赫揚朝左邊走去,許則想提醒他往左走會遠一點,但想了想,又沒有說。
“把別人留在房間里,沒關系嗎�!边M了電梯,陸赫揚摁下一樓,問。
“沒關系的,是很熟悉的人�!�
“是能當著他的面輸密碼的那種嗎。”
短暫思考過后,許則確認邱誠是不知道自己房間密碼的,于是回答:“不是,沒有其他人知道我的密碼。”
陸赫揚“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走出大廳,晚風有些涼,許則停在臺階上,想等陸赫揚開車離開后再回去,但陸赫揚對他說:“等我一下�!�
“好�!痹S則什么也沒有問。
過了會兒,陸赫揚把車開到臺階下,打開車門出來,他站在矮一級的臺階上,顯得比許則低了一小截。暖黃的路燈籠著許則那張清醒又不是很清醒的臉,像一張舊照片,發(fā)梢和衣領被風輕輕吹動。
“許醫(yī)生之前問我,你像是哪種人。”陸赫揚看著他,“現在好像有答案了�!�
答案來得突然,許則微微睜大眼睛。
“是個不誠實的人�!标懞論P說。
許則的表情變得有一點不知所措,陸赫揚將手中的一只盒子遞給他:“送給你�!�
還沒有從‘不誠實’的評價里緩過神,許則幾乎是用氣聲問:“是什么?”
“獎勵�!标懞論P彎起嘴角笑了一笑,“作為下一次許醫(yī)生對我更誠實的獎勵�!�
說完后陸赫揚沒有停留,轉身走下臺階,在上車前對許則揮了一下手,然后關上車門。
等車子開走,許則在原地還站了有一分多鐘。他低頭看手里沉甸甸的深藍色絲絨禮盒,很慢地打開,里面安靜地躺著一枚金色徽章,一對鷹翼環(huán)繞著聯盟盟徽,是聯盟空軍的標志。
“回來了?”邱誠已經切好一盤水果放在茶幾上,“手上那是什么?”
“紀念品吧�!痹S則說。
“剛剛那個空軍給你的?我能看看嗎?”
許則還愣愣的,把盒子打開,給邱誠遞過去。
只看了一眼邱誠就怔住了:“他是說要把這個送給你嗎?”
“怎么了嗎?”許則不明所以。
“這個是聯盟空軍成立六十四周年的榮譽紀念徽章,純金的�!�
“是不是很貴?”許則開始擔心。
“不,這種榮譽徽章不是用來賣的,軍部只頒發(fā)給校官和校級以上的軍官,就是那種,參加典禮或者授勛儀式的時候,會和其他勛章一起佩戴在軍服上的。”邱誠拿起徽章,翻過一面,“我之前在一個長輩的家里看到過,背面應該會專門刻……”
話音戛然而止,邱誠看著徽章背面印刻著的那行字,提取到一些‘空軍上�!�、‘陸赫揚’的重點。
他開始回憶許則的那位空軍朋友,回憶那張年輕的臉,冷而疏離的神情,s級alpha的信息素,以及那個只在軍事報道中出現過的名字。
“他真的說要把這個送給你嗎?”邱誠有些難以置信地再次問。
許則猶豫兩秒,說:“是他落在我家的�!�
邱誠感到荒謬:“可你剛才不是從外面把它帶進來的嗎?”
第81章
讓我猜猜,你現在是在等人吧,親愛的17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
吧嗒,吧嗒,吧嗒……
許則,簽一下字。
吧嗒,吧嗒……吧嗒……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
許則,別撿了!
心臟劇烈跳動一拍,許則猛地睜開眼,發(fā)現自己正在大口喘氣,汗如雨下,將T恤都打濕。
他望著臥室的燈,還沒有回過神,雙手攥成拳,像緊握著什么,那種被珠子塞滿的感覺還在,但手心明明是空的。淡藍色的微光透進白色窗簾,鋪滿整個房間,似乎已經是清晨了。
過了會兒,許則眨了眨眼睛,慢慢坐起來,他覺得好一點了,于是側過身打開臺燈,去枕頭下摸手機,同時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許則將它一起拿出來。
深藍色的絲絨禮盒,打開,金色的榮譽徽章依然靜靜地躺在里面,臺燈燈光為它再鍍上一層金黃。
許則一時忘記看手機,對著徽章發(fā)呆,又想到剛才的夢。
很長的時間了,好多年,他總是做這樣的夢,總是在夢里聽見佛珠掉在地上的聲音,一連串的,伴隨著電話無法接通的忙音。
夢里的畫面非常狹窄,像第一人視角的圓形鏡頭,鏡頭之外都是漆黑,只能看到一只不斷在地上摸索著撿佛珠的手,而另一只手握著手機,貼在耳邊不肯放。
是個夢而已,又不止是夢,許則知道它曾經真的發(fā)生過。
他將徽章從盒子里拿起來,輕輕翻過面,背面的字體印刻得很清晰,許則的指腹從‘陸赫揚’三個字上小心地摸過,凹凸不平的觸感。
好幾天了,許則還是拿這個徽章沒有辦法,他做過很多種嘗試,放在書桌抽屜里、床頭柜里、衣柜底層,但都覺得不好、不合適,最終決定放在枕頭下——既能保證它不暴露在外,又可以很方便地確認它還在。
只是安全性上不太達標,許則昨天睡前甚至在考慮是否應該專門買一只保險箱來存放。
他清楚自己最應該做的其實是把徽章還給陸赫揚,因為這不是普通的紀念徽章。陸赫揚很大可能是拿錯了,也許他原本要拿的是可以流通販賣或批量贈送的那種,總之不會是這個。
以至于這幾天許則每次在醫(yī)院里碰到穿著訓練服或制服的空軍,就會猜想對方是不是陸赫揚派來要取回徽章的,但都不是。
許則合上蓋子,把徽章放回枕頭下。打開手機,時間顯示五點四十,將未讀信息都瀏覽一遍,許則準備去沖個澡。站在床邊想了想,他還是重新拿起手機,先打了個電話。
手機在二十公分外的位置響起,有人打電話過來。陸赫揚睜開眼,眼皮意外的沉重,只能抬起一點點,手機亮著,視線卻十分模糊,看不清來電人的名字。
陸赫揚試圖伸手去拿手機,但沒有什么力氣,他以為快要碰到手機了,幾秒后又意識到其實自己的手臂紋絲未動。
來電鈴一直在響,對方似乎很執(zhí)著地想要打通。而陸赫揚側頭看著手機屏幕,從混沌不堪的視野里,隱約分辨出名字應該是兩個字。
他想要再看清楚一點,手機鈴聲卻倏地停止,周圍變得空曠而寂靜,陸赫揚睜開眼。
墻,燈,窗簾,都很清晰。
陸赫揚轉過頭,看到二十公分外并沒有手機,是空的。
他坐起身,太陽穴隱隱作痛。陸赫揚已經習慣大腦偶爾出現的這種疼痛,就像習慣那個難解的夢。
不停歇的鈴聲,亮起的手機屏幕,以及始終模糊難辨的來電人姓名,永遠都看不清。
看了眼鐘表,沒到六點,陸赫揚下床,脫掉上衣要去浴室,床頭柜上的通訊器忽然響了一下,陸赫揚拿起來,是一條來自空軍系統(tǒng)架構外的消息。
聯盟北部戰(zhàn)區(qū)陸軍作戰(zhàn)司令部陸軍中校顧昀遲:這幾天有空的話幫我去195院看看我爺爺。
一般情況下不會用軍方通訊器傳達私人消息,但北部戰(zhàn)區(qū)戰(zhàn)事正酣,顧中校很可能已經忘了自己的手機在哪里。陸赫揚回撥過去,他和顧昀遲差不多斷聯半年左右了。
接通后,那頭傳來計算機與通訊儀器的各種提示音、匆忙的腳步聲、嘈雜的交談。
“什么時候住院的?”省去寒暄,陸赫揚直接問。
“上星期吧,不過我今天才知道�!鳖欔肋t的聲音有些低啞,是熬了幾個夜的樣子,“但情況應該還好。”
“我最遲明天去,有需要我?guī)У脑捗�?�?br />
“算了�!鳖欔肋t回答,“我盡量活著回去自己跟爺爺說�!�
“好。”
沒有‘保重’、‘小心’或是‘再見’,他們干脆地同時掛斷通話。
“聽到顧少爺還活著,我就放心了�!辟R蔚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推著移動輸液架,走出電梯,“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顧爺爺吧,今天我一個人就不去了�!�
“嗯。”陸赫揚問,“你現在不在局里嗎?”
“不在,我來195院輸個液,前兩天加班發(fā)燒了�!辟R蔚邊走邊說,“剛好,上樓看看我滴許醫(yī)生。”
陸赫揚顯然頓了一下,要說什么的時候,有士官來找他。賀蔚聽見了便體貼道:“陸上校忙去吧,我馬上要見到許醫(yī)生了,回聊哈�!�
掛了電話,賀蔚推著輸液架去護士臺,他穿著警服,氣質上人模狗樣,容貌上充滿迷惑性,沒花幾秒就打聽到了許醫(yī)生正在查房,待會兒回辦公室。
“那我去許醫(yī)生辦公室等他�!辟R蔚淡淡一笑,“謝謝�!�
醫(yī)生辦公室一向是沒什么人的,賀蔚在會客沙發(fā)上坐下,跟下屬打了幾分鐘電話,剛放下手機,許則就踏進辦公室。
大概是已經從護士口中得知有人在等,許則一進門就看向沙發(fā)這邊。
“許醫(yī)生早。”賀蔚朝他揮手笑。
“生病了嗎。”許則去倒了一杯熱水,放到賀蔚面前的茶幾上。
“有點發(fā)燒,不嚴重�!�
許則過去幫賀蔚調整輸液架高度,又牽起他的手看針頭和膠布,確認沒有移位后,才坐到旁邊的小沙發(fā)上。
“白大褂真適合你�!辟R蔚喝了口水,“195院現在應該沒那么忙了吧?兩個大戰(zhàn)區(qū)都陸續(xù)停戰(zhàn)了,北部戰(zhàn)區(qū)那邊有臨近的其他軍醫(yī)院支援�!�
“嗯,實驗室忙一點�!痹S則停頓片刻,問,“你受了什么傷才回國?”
“誰跟你說的�!辟R蔚的重點永遠抓得很別致,“赫揚嗎?”
許則猶豫一下,點點頭。
“哇,所以你們早就見過面,我還以為上次在餐廳,大家都是第一次見。”
“工作上偶然碰到的。”許則說。
“就是胸口中了一槍。”賀蔚笑了下,“也不是很嚴重,但不小心被我爸媽知道了,他們反應有點激烈……警察嘛,哪有不受傷的�!�
剛才給賀蔚檢查針頭時許則看到也摸到了,過去那雙不沾陽春水的手,現在指腹、掌心和虎口幾乎全是繭,右手無名指呈現明顯變形,應該是經歷過嚴重骨折,小拇指的指甲蓋只有一半,不知道是斷掉了一半,還是整片指甲脫落過,后來才長出新的一半。
許則有點難以想象,面前的賀警官是當初那個千萬超跑換著開、車牌號必須是生日、車內飾一定要是粉色的alpha。
“干嘛這種表情,心疼我啊?”賀蔚覺得好奇,“按理說,當了醫(yī)生應該對這些事比較習慣才對�!�
不對,對許則來說正好相反。他很小就失去雙親,十幾歲時混跡于殘暴的地下拳館,被磋磨得麻木不仁,直到第一次進入醫(yī)院,許則才終于有了一點實感——曾經滿是血污的臟手或許也能救死扶傷。
“回來以后做過全身體檢嗎?”
“回國前就做過好幾次了,明天來195院再做一次�!辟R蔚說,“昀遲的爺爺也在這里住院,昀遲暫時不能回來,我和赫揚約好明天一起去看看顧爺爺�!�
許則一怔:“明天嗎�!�
“對,明天早上�!�
短暫思考過后,許則問:“明天你們結束之后,能不能給我發(fā)個消息?”
“你找赫揚有事?我把他的號碼給……哦,他現在基本不用手機,都是用通訊器,那到時候我發(fā)消息告訴你吧。”
“嗯,謝謝�!�
“客氣�!辟R蔚舒服地歪進沙發(fā)里,表情開始變得不懷好意,“我們小則,談戀愛了嗎?”
許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