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周靜了靜,過了一會兒,傳來一聲‘喵’叫。
侍衛(wèi)聽到了動靜前來,姜扶光吩咐侍衛(wèi)上屋頂看看。
過了半晌,侍衛(wèi)拎著一只黑色的貍奴,過來稟報:“不知打哪兒來的野貍奴,在屋頂亂竄,驚擾了公主殿下�!�
見這只野貍奴小小一只,渾身臟亂,都瘦成了皮包骨,姜扶光猜,可能是哪家養(yǎng)了貍奴,下了一只黑崽子,覺得烏漆麻黑,便棄了。
她向來喜歡毛茸茸的小東西,便有些于心不忍:“洗干凈,命人仔細(xì)養(yǎng)著吧!”
夜風(fēng)忽停,萬籟俱寂。
長公主府里一棵大榆樹,枝葉搖動,姬如玄嘴里銜著一枚榆葉,靠在樹干上。
呼,剛才真的好險!
他就是夜里睡不著,找了一個屋頂賞月,‘恰好’找到了長公主府的某個屋頂,‘恰巧’發(fā)現(xiàn),他躺的這片屋頂,是姜扶光的臥房所在,忍不住掀了一片琉璃瓦片。
雖然吧,什么也看不見,但聽著屋里偶爾傳來的動靜,心中仍然升起一股隱秘的竊喜。
方才他忙著賞人,一時忘了形,不慎弄掉了一塊琉璃瓦,驚動了姜扶光。
虧得他反應(yīng)快,學(xué)了一聲喵叫,立馬將附近徘徊的一只貍奴捉上屋頂,這才糊弄了王府侍衛(wèi)。
想著姜扶光在夜風(fēng)里,顯得纖細(xì)單薄的身形,明明很美,可心里就是不得勁。
姜扶光在廊下待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去了香房。
姬如玄幫了她,她沒法當(dāng)作沒事發(fā)生一樣,不做點什么,總覺得過意不去。
想到姬如玄之前在獵場受了傷,失血過多,姜扶光思前想后,決定做天水香。
此方六味香品都能入腎,腎水旺可滋命門之火,水火相濟(jì)為男子益精補氣之良品,也可治心腎不交諸證。
天水香與丹參丸搭配,用之可得大益。
她喊來珍珠過來幫忙。
等天水香做完,外面天光放亮,太陽升高了,從云層里透出,懸在東方的上空,光芒明媚。
姜扶光的眼睛被照進(jìn)窗里的光刺了一下,有些睜不開眼,這才恍然發(fā)現(xiàn),天早就亮了,她與珍珠在香房里忙活了一整晚。
揉了揉有些脹痛的額頭:“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珍珠答:“已經(jīng)巳時過半(10點)�!�
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姜扶光吩咐道:“讓瓔珞將做好的天水香送去北苑�!�
珍珠應(yīng)是。
忙了一整晚,姜扶光實在太累了,了一樁心事,就打算回房補覺,正要轉(zhuǎn)身,又覺得有些不妥,姬如玄幫了她這么多,是不是應(yīng)該親自登門道謝?
“還是等我有時間,親自送去北苑�!�
珍珠有些吃驚。
她不應(yīng)該再同姬如玄有太多牽扯,也不應(yīng)該去找姬如玄。
姜扶光有些頭疼,大約是徹夜未眠,她臉色不太好看,聲音也有些沙�。骸斑是先放著吧�!�
珍珠心中大駭,幾乎不敢抬頭去看長公主。
便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姜扶光心浮氣躁:“什么事?”
“稟公主,”瓔珞心中一顫,小心翼翼道,“北苑的姬公子過來了,現(xiàn)下正在前廳等著。”
屋里又是一靜。
現(xiàn)在什么也不用糾結(jié),人自己送上門來了。
“知道了,”姜扶光深吸了一口氣,人也冷靜下來,“我先回房換身衣裳,請姬公子稍等片刻。”
她衣裳不整,熬了一整晚,也不好這樣出去見客。
回房簡單梳洗了一番,姜扶光坐在鏡前。
珊瑚拿著黃楊木梳為她梳發(fā):“張公公一早就打發(fā)宮人過來報訊,貴妃娘娘昨夜安寢,早膳多用了一碗銀耳羹。”
貴妃娘娘病了多年,胃口一直不好,夜里也睡不安神。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道醫(yī)玉衡子,果真名不虛傳。”姜扶光拈起一朵半開的牡丹花在鬢邊,對著螺鈿的白銅鏡照了照。
白銅鏡打磨得光鑒照人,映著少女唇邊含笑,臉上未施粉黛,卻是姿容韶光,顏如舜華。
珊瑚看得失神,久久才回過神:“園中的牡丹花有些開了,伺候花草的下人剪了幾枝,送來讓長公主插發(fā)�!�
姜扶光忽然將發(fā)間的牡丹花摘掉,鏡中人眼波流轉(zhuǎn),嫵媚盡數(shù)斂去,神色間多了幾分睨色與清冷。
珊瑚可惜地看了一眼妝臺上的牡丹花,也不知道這枝牡丹花,到底是哪里惹了長公主不快。
她小心翼翼道:“石將軍命人送來了姬公子的起居簿冊�!�
起居簿冊上,記錄了質(zhì)子在南朝的生活及行蹤。
第95章:想親!
這一等,就等了許久,久到連守在前廳的瓔珞都有些詫異,長公主待人接物向來禮遇,不是讓人久等的性子,這會茶都上了三盞,怎么還沒過來?
姬如玄神態(tài)自若,神情間不見半分不耐,事實上他還巴不得多等一會,好賴在長公主府不走。
捧著長公主府的茶盞,美滋滋地品茶,長公主府的茶就是不一樣,都一樣的茶,喝起來卻更加醇香。
姜扶光終于過來了。
銀遍地粉白蓮紋交領(lǐng)抹胸褶裙,罩了一件薄如蟬翼的紗衣,清冷中透著高貴,徐步而行,輕紗飄逸,衣袂翻飛,襯得她仙姿玉色,宛如壁畫里豐艷高貴,飄然飛天的神女。
姬如玄心跳一急,連忙起身見禮:“見過長公主�!�
“姬公子有禮了。”自山觀一別后,再見姬如玄,他看起來容光煥發(fā),精神不錯,想來身上的傷,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
姜扶光垂下眼睛,她同姬如玄算是朋友嗎?
堂中一片靜謐。
姬如玄目光黯了黯,打破了一室的沉靜:“之前在獵場上,多謝長公主將馬借給我,僥幸獵了幾張不錯的皮子,特送予長公主做謝禮�!�
站在姬如玄身后的金寶,連忙捧著手中的三尺長盒,送到姜扶光面前。
既是謝禮,便不好不收,姜扶光頷首,讓瓔珞收下了長盒:“姬公子客氣了。”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姬如玄挺直的背脊一松,身體向后一靠,擺出放松的姿態(tài),“長公主身體好些了嗎?”
他指的是姜扶光的傷。
“已經(jīng)沒事了,你,”姜扶光就要詢問他的傷勢,話到了嘴邊,發(fā)現(xiàn)有些不妥,又改了口,“多謝姬公子關(guān)心。”
再次見面,兩個人顯得生疏又陌生,仿佛之前在西山,共同經(jīng)歷的生死患難,都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夢醒了,一切都回歸原點。
她仍是高高在上的護(hù)國長公主。
他卻是卑微的他國質(zhì)子。
身份地位宛如一條天塹,成了橫在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藩籬。
天真了啊,姬如玄捂住臉,用力搓了一把,試圖讓自己清醒,嗯清,我清醒個屁啊,為了她,老子連命都拼過,我還就不想清醒了。
天鵝肉,還真就吃定了。
姜扶光輕顫了一下眼眸:“我有些事,想請教姬公子�!�
“是,長公主。”少年嗓音乖軟,可眼里,卻分明露出晦暗。
“你隨我來�!苯龉庹酒鹕�,向殿外走去。
姬如玄臉上的笑意,又黯淡了些許,眉宇間縈繞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戾氣,懶洋洋地跟在姜扶光的身后,看著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纖細(xì),柔軟,雙掌就能掐住,使她不能遁逃。
出了前廳,沿著九曲回腸的山廊,蜿蜒而上。
山廊依山而建,站在廊上,可盡攬翠色疊嶂的山光,山廊的盡頭,就是姬如玄初次前來待過的那處山亭。
立于山腰,風(fēng)光獨好。
瓔珞及幾個侍女自覺守在山腳下,金寶遲疑了一下,也留下來了。
姜扶光坐到木欄上,看著山亭下邊的澗底,鋪滿了五顏六色的鵝卵石,錦鯉在清澈的澗底游來游去。
喵!
不知打哪兒竄來的貍奴,瘦瘦小小的一只,毛茸茸的,正扒拉著姜扶光的裙擺,喵嗚叫喚,聲音又細(xì)又軟,叫得她心中發(fā)軟,忍不住彎腰將它抱進(jìn)懷里,纖白的手輕輕撫了撫貓奴兒的皮毛,手感不是很好。
真丑!
姬如玄陰惻惻地盯著貍奴看了一會兒,下了結(jié)論。
“姬如玄,”姜扶光抬眸看他,目光很清冷,“上次在西山,謝謝你救了我�!�
“哦,”姬如玄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舉手之勞,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沒有要挾恩圖報的意思。”
“我沒有那個意思,”姜扶光垂下眼睛,看著奶乎乎趴在她懷里的小貍奴,喉嚨有些干澀,“只是單純地想要謝謝你�!�
之前沒有正式謝過他。
“這樣的話,”姬如玄彎了彎唇,唇角透了一絲淡淡的諷刺,“長公主便不必謝我,托長公主的福,整個洛京都知道我攀上了護(hù)國長公主,令長公主另眼相看,禮遇有加,有了長公主的庇護(hù),想來我的質(zhì)子生涯,也不會太艱難,也算扯平了。”
他太聰明了,許多話,只見端倪,便能猜出全部。
在他坦蕩的目光下,姜扶光仿佛自己無所遁形:“我?guī)湍阒皇桥e手之勞,你救我,卻是以命相搏,不能一概而論,不算扯平,我……”
姬如玄抬起頭,眼中映著她姿容韶好的模樣。
看著他平靜的樣子,姜扶光有些說不下去,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什么,卻平白生出一絲淡淡的愧意。
“你想補償我?”姬如玄上前一步。
高瘦的少年,比她高上整整一個頭,姜扶光不喜歡這種壓迫感,后退一步,后背抵到了柱子上,大約是沒了退路,她心中生出了淡淡的倉惶。
姬如玄將她困在柱子與自己之間,一折腰,一低頭,目光落在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紅唇上。
想親!
“姬如玄,你,”姜扶光抬眸看他,一夜未眠,她眼底有些發(fā)紅,滲出血絲,“你想要什么?”
“千萬不要問一個男人,想要什么,”姬如玄盯著她的唇,“他會告訴你,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相許,他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你,你要怎么回答,嗯?”
姜扶光陡然撇開臉,不去看他:“我會告訴他,癡心妄想。”
“癡、心、妄、想?”姬如玄重復(fù)了這四個字,將之放在舌尖慢慢地舔舐,咀嚼,便如每日被他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的丹參丸,苦澀極了,“我以為,南朝最尊貴的護(hù)國長公主,會勃然大怒呵斥對方,大膽放肆,或是找死�!�
高高在上的長公主,豈能允許一個卑微的質(zhì)子褻瀆?
這才是她該有的反應(yīng)。
呼吸間,是姬如玄身上淡淡的清苦氣味,令她十分不適,姜扶光蹙眉:“你確實太放肆了�!�
“哈,”姬如玄笑出聲來,丹紅的唇,湊到她耳畔,潮濕的呼吸,落在她耳際,“這是不是說明,長公主是允我——癡心——妄想,嗯?”
允我褻瀆?
第96章:捏斷你的脖子
“你,”姜扶光忍無可忍,伸手抵到他胸前,用力推他,又急又惱,“你在說什么渾話,快放開。”
“別生氣,我這就放開,”姬如玄見不得她生氣,甚至是有點怕,連忙舉手投降,向后退了兩小步,全然一副認(rèn)輸?shù)淖藨B(tài),“我救你,只是一時,你庇護(hù)我,卻是我在南朝很長的一段日子,我們之間已經(jīng)扯平了,你不必覺得欠我�!�
雖然,他不需要這種庇護(hù)。
也不想同她扯平什么。
姜扶光靠在柱子上,突然道:“你想回北朝嗎?”
姬如玄不由一怔,看她低頭撫著懷里的貍奴,也不看他,徑自在說:“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會來南朝做質(zhì)子,但我知道,以你的武藝,以你的手段,你不該淪落至此�!�
姬如玄用力抿緊了嘴,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你來南朝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也不想去追究,”姜扶光輕顫了一下眼睫,濃長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排暗色,“你帶來了膏油、末藥、薰陸香,使外祖父多年病痛,可以得到救治;你幫我找到了玉衡子,探明了我母妃真實的病因,使我母妃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你還在西山,救了我的性命,我一直很感激你�!�
外祖父和母妃,都是她最重要的親人,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幫了她也是實情。
姬如玄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我不想同你為敵,”姜扶光卻倏然抬頭,眼眸定定地看他,讓他到了嘴邊的話,也來不及說出口,“不管你有什么圖謀,前事種種,看在你幫我助我,我都可以不計較�!�
若是從前,姬如玄聽到這話,許是會十分高興,可現(xiàn)在他只覺得煩躁。
姜扶光冷淡的態(tài)度,清冷的眼神,戒備的神情,無不告訴他,她在攤牌,她同之前一樣,并不想與他有太多牽扯。
姜扶光看著他的眼睛,“既然你來了南朝,想要脫身,想來也不容易,我可以助你回到北朝,甚至可以助你,奪回曾經(jīng)屬于你的一切。”
姬如玄回到北朝,他們之間就不會成為敵人,若姬如玄能成為北朝的皇,那么南北兩朝,是不是可以和平共處?
“姜扶光,你不要自以為是,”姬如玄氣笑了,“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會同你為敵,你有問過我嗎?”
“那又怎樣?”姜扶光輕聲問,“你覺得,我會在意這些?”
姬如玄一時語塞。
“你好好考慮考慮,決定好了,就告訴我。”姜扶光一撒手,小貍奴跳到了地上,小聲地喵嗚。
她看也沒看一眼,轉(zhuǎn)身就出了山亭,背對著姬如玄:“我希望我們是朋友�!�
姬如玄望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眼中也落下陰翳,透了一絲陰冷。
“朋友?”隨即唇角微勾,喉間發(fā)出一聲極低的嗤笑,“誰稀罕呢?!我可是一個很貪婪的人�!�
角落里的小貍奴,許是餓了,大著膽子跳上了石桌,狼吞虎咽地咬著糕點吃。
想到方才姜扶光,將小東西抱在懷里,溫柔撫摸的畫面,姬如玄勾起一抹惡意的笑,伸手拎起小畜生的后頸。
小貍奴碧綠的瞳仁豎成一線,渾身毛發(fā)炸起,喵嗚掙扎起來,聲音尖細(xì)刺耳。
“再叫,”姬如玄喑啞的嗓音,透著晦澀,“就捏斷你的脖子�!�
小東西喵嗚一聲,不動了。
姬如玄強行將它抱進(jìn)懷里,用力揉了揉它的毛,把小東西揉得弓起身子,喵嗚亂叫,他還一臉嫌棄:“一點都不軟,你到底是怎么討了她喜歡的?”
就一只小畜生,還是他昨兒,從巷子里撿來,糊弄長公府侍衛(wèi)的臟東西。
“姬公子,”瓔珞捧著一個木盒,走進(jìn)了山亭里,“這是天水香,是長公主給您的謝禮�!�
姬如玄隨手將小貍奴一扔,小貍奴喵一聲尖叫,他充耳不聞:“長公主親手做的?”
瓔珞遲疑了一下,點頭:“天水香,煎,燒,薰皆宜,還可以研磨成粉,加蜂蜜,或食鹽服食,于身體大有裨益�!�
天水香并不難做,唯獨一味沉香,需要海南熟沉香,年份要求也頗高,很稀少,另外焙干的火候,也十分講究,往往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做起來很費心神,一點也不比丹參丸簡單,長公主平常不大做這個。
得知長公主熬了六七個時辰,做了天水香,竟是送給姬公子的謝禮時,她有些吃驚。
什么嘛,打一棒,再給一個甜棗,把他當(dāng)什么了?
他是那種沒有骨氣的人嗎?
他是!
生氣歸生氣,禮物照收不誤。
姜扶光有些疲憊地回到房中,侍女送來了姬如玄帶來的‘謝禮’,三尺長的盒子,擺在桌子上,讓人想要忽略都難。
原想讓珊瑚收起來,可東西都擺到眼前了,不看看是什么,也有些說不過去。
她伸手,掀開盒蓋,最上面擺了一張油光水滑的玄狐皮,適合做一條圍脖。
下邊六張赤狐皮,也是火紅鮮亮,做一頂半身斗篷差不多了。
姜扶光有些懷疑,姬如玄是不是專門捅了狐貍窩,專盯著狐貍獵?
最下邊,還擺了一張黃麂,皮毛厚實,當(dāng)坐墊使卻是不錯。
姜扶光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看到這些皮毛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想著能做成什么?
這是她該關(guān)心的事嗎?
“東西收了嗎?”姜扶光坐在鏡前,摘下了發(fā)髻間的鳳凰銜珠步搖簪,轉(zhuǎn)頭問,“他走了嗎?”
“姬公子收下了天水香,已經(jīng)出府了�!杯嬬笏屯炅思Ч硬呕貋�,“姬公子將昨日侍衛(wèi)撿到的那只黑貍奴一起帶走了,還說……”
她遲疑了一下。
“說什么?”姜扶光追問。
“說,”瓔珞埋低了頭,“回頭一定養(yǎng)得油光水滑,剝了皮子,送來給長公主做一個套袖暖暖手。”
說這話時,積石如玉的姬公子,一臉陰惻惻的表情,陰陽怪氣的語氣,仿佛正在同誰置氣。
姜扶光沒說話,卸了釵環(huán)首飾,靠在榻上,準(zhǔn)備小憩一會兒,目光不經(jīng)意看到,擺在榻邊案幾上的起居簿冊。
第97章:黃雀在后
春搜回京后,她命人向石將軍索要了‘質(zhì)子起居錄’,上面記錄了姬如玄來到南朝后的衣食住行,是由鴻臚寺同羽林衛(wèi)共同書寫的。
想要知道姬如玄來南朝究竟有什么目的,只能從他的起居錄上入手。
他連羽林衛(wèi)都騙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端倪?
不過,
話都說開了,似乎也不需要了。
先看看姬如玄怎么選擇吧。
連著下了四五日的春雨,終于云開見日,春風(fēng)拂過,積雨滴答,潮濕的花香,盈動了整個洛京。
四月是陛下萬壽,南興帝不喜鋪張,崇尚節(jié)儉,禮部沒有大張旗鼓,會同鴻臚寺循例在太極殿安排宴禮。
南興帝卻突然下諭,今年萬壽節(jié),不在宮里過,于四月十七日,去南郊巡田五日,在南郊行宮行萬壽禮,一切從簡,勿要勞民傷財。
禮部和鴻臚寺頓時慌了手腳,連忙會同內(nèi)廷商議出行的鹵簿,命鴻臚寺去南郊行宮籌備節(jié)儀。
朝野上下,都在緊鑼密鼓地做準(zhǔn)備。
穆貴妃泡完了藥浴,身上披件垂到腳踝的衣裳,松松地掩了衣襟,靠在榻上。
玉竹拿來炭籠為她烘頭發(fā)。
南興帝坐在桌后批閱奏折,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那纖秀的背影。
隨著穆貴妃身子漸漸恢復(fù),他整個人就像枯木逢春一般,重新煥發(fā)生機(jī),仿佛年輕了十歲不止。
過了一會兒,頭發(fā)干了,玉竹退下,南興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站了起來,來到她的身后,拿過梳子,幫她梳發(fā)。
穆貴妃懶洋洋地,有些昏昏欲睡:“奏折都批完了?”
“沒有,”南興帝輕撫著她的長發(fā),“大臣都忙著巡田事宜,朝中沒有大事,讓張德全將剩下的奏折送去長公主府,就讓扶光代勞�!�
穆貴妃睜開眼,轉(zhuǎn)過頭,見他凝視著自己,眼里滿是專注:“你可真會為扶光找麻煩,拉仇恨�!�
“讓大臣們提早適應(yīng),”南興帝忍不住笑了,“朕年紀(jì)漸長,精力難免不濟(jì),護(hù)國長公主理應(yīng)為朕分憂,論治國之道,扶光比我行,南朝要交到她手里,我才能真正放心。”
“你,”穆貴妃眼眶微紅,別開了臉,不去看他,“是不是早就算計了這一天?故意抬舉承恩公,對承恩公府打壓太尉府的行徑,也視而不見,是為了打破朝中的制衡局面,等到承恩公府勢大,打壓太尉府,導(dǎo)致朝局失衡,你再恩封扶光,以平衡兩方爭斗,也能得到中立派的支持�!�
中立派是最不希望看到朝局失衡,扶光能順理成章越級封長,是因以顧丞相為首的中立派,沒有阻止。
南興帝沒有說話,越級封長說來簡單,實際操作太困難,這其中有他刻意算計,也有紫鮫珠一事推波助瀾,但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原是打算請孟太傅歸朝,使越級封長,更加順理成章。
但北朝使臣被殺一事,添了一把火,使林后一系投鼠忌器。
螳螂撲蟬,黃雀在后,穆貴妃垂下了眼睛。
“我不想做漢高祖,”南興帝微微一笑,愛憐地摸了摸她光亮如匹的長發(fā),目光中憐惜更甚,柔聲道,“我從來不是一個好皇帝,也不仁厚,為君之道,治國之能,我一樣也沒有,三十二年的皇子生涯,我只學(xué)會了偽裝自己和玩弄權(quán)術(shù),是因有人希望我成為一個好皇帝,我才學(xué)著去做一個好皇帝。”
穆貴妃原本眉目含笑,漸漸愣住,看著他:“我也不想做戚夫人�!�
南興帝不提這話了:“等到下旬巡田,你的身體應(yīng)該大好了,說起來,朕還要謝謝公子玄,安魂香能做成,他功不可沒,改日送些賞賜過去。”
穆兒的身體,能這么快恢復(fù),安魂香居功甚偉。
穆貴妃記得,扶光同姬如玄交好。
南興帝湊到她耳邊:“下旬巡田,皇后留在京里禮遇各國朝賀的使臣,就我們倆,我?guī)愫煤每纯�,這盛世,是否如你所愿�!�
“好!”穆貴妃偎進(jìn)他的懷里。
第二日,南興帝便命人,給北苑送了賞賜,對外說是,公子玄獻(xiàn)天竺奇香,治愈貴妃娘娘舊疾,居功甚偉。
消息傳到中宮,林皇后有些心慌,也按捺不住了,借著頭疼,請來了太醫(yī)院的李院史。
內(nèi)殿摒退了下人,只留了景玉照應(yīng)。
林皇后目光盯著李院史:“穆貴妃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院史年逾花甲:“近來,陛下常召微臣為貴妃娘娘請脈,貴妃娘娘的病情,確實在恢復(fù)�!�
當(dāng)年,貴妃娘娘小產(chǎn)出血,是他施針救了貴妃娘娘的性命,陛下對他十分信任,破格提了他太醫(yī)院院史。
貴妃娘娘情志不暢,肝失條達(dá),有了血瘀之癥,在癥狀不明顯的時候,他用一味開胃健脾的藥,遮掩了貴妃娘娘的真實病因。
陛下和長公主信任他,貴妃娘娘時有不適,都是傳喚他過去請脈診治,鮮少傳喚其他太醫(yī)。
其他太醫(yī),也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這是怎么回事?”林皇后看著李院史,眼里帶了懷疑。
李院史解釋道:“長公主復(fù)原了安魂香的古方,安魂香是失傳了數(shù)百年的奇香,不僅有解郁、安魂、定魄之功效,還有舒肝活血,通竅行氣之功,誤打誤撞解了貴妃娘娘的血瘀癥�!�
林皇后冷笑:“如你所說,安魂香都已經(jīng)失傳了幾百年,怎么可能輕易復(fù)原?姜扶光真有這樣的本事,為什么一直等到現(xiàn)在才做出了安魂香?你在糊弄本宮?李院史,你可想好了,一旦陛下知道你避重就輕,誤了穆貴妃的身子,你以為陛下會饒了你?”
“皇后娘娘請息怒,”李院史心下大駭,額頭冒了冷汗,“老臣與皇后娘娘同在一條船上,自然不敢糊弄您。”
“住口,”林皇后冷笑一聲,“誤診貴妃娘娘病情的人,是你,與本宮何干?什么同一條船,更是一派胡言,你可要想清楚了,謀害貴妃,陷害皇后,稍有不慎,可是要,”她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李院史,一字一頓,“滿、門、抄、斬!”
第98章:自作孽不可活
是死一個,還是死全家,選一個吧!
李院史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身子開始瑟瑟發(fā)抖:“老、老臣昏了頭,胡言亂語,請、請皇后娘娘息怒。”
“說吧,安魂香是怎么回事?”林皇后執(zhí)起茶杯,低頭喝茶。
“北朝質(zhì)子姬如玄獻(xiàn)了末藥與天澤香,這是制作安魂香的關(guān)鍵所在,末藥散血袪瘀,天澤香活血通竅,二者互相配伍,輔以安息香,于身體大有裨益�!�
“難怪,”林皇后已經(jīng)相信了李院史,臉色十分難看,“姜扶光對姬如玄另眼相看,禮遇有加,陛下知道這件事,竟也不生氣,本宮早該想到的�!�
想到其中一味安息香,還是她親手送到姜扶光手中,面上便一陣猙獰。
李院史這才松了一口氣。
“貴妃娘娘的身子突然好轉(zhuǎn),陛下就不曾懷疑過你?”李院史被她拿捏了,也不擔(dān)心他攀咬,可陛下肯定會懷疑她。
李院史連忙道:“陛下沒有懷疑,還如從前一般,讓老臣每隔五日,為貴妃娘娘請脈,貴妃娘娘用的藥,仍是老臣開的血虛方,陛下將貴妃娘娘身體好轉(zhuǎn),歸功于安魂香�!�
“你確定?”林皇后不確定地問。
“老臣確定,陛下確實沒有懷疑�!闭嬉獞岩�,就不會繼續(xù)用他開的藥,那藥是他親眼看著貴妃娘娘喝下去的。
林皇后心中一松,安魂香是失傳了數(shù)百年的不世奇香,能有這般神奇的功效,也能說得過去。
只是經(jīng)此一事,以后再難對戚思穆下手了。
自從質(zhì)子進(jìn)京之后,本該無往不利的承恩公府,卻屢屢受挫。
這究竟是哪里出錯了?
“你仔細(xì)把自己的小尾巴,都清理干凈了,貴妃娘娘的病該怎么治,以后就怎么治,千萬不要露了馬腳。”
李院史連連應(yīng)下,叫景玉送出了中宮。
緊接著,香玉就進(jìn)屋稟報:“昨日深夜,陛下命張公公將一部分奏折送去了長公主府上。”
林皇后勃然大怒,一揮袖,將案上的杯具掃落在地:“他要讓姜扶光攝政�!�
……
金寶領(lǐng)著醫(yī)師進(jìn)了北苑,一連下了幾天的小雨,北苑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潮濕,姬如玄不愛待在屋里,搬了一張榻擺在院子里的杏花樹下。
枝頭的杏花,開盡了芳菲,一片荼白,微風(fēng)吹過,花瓣洋洋灑灑地從枝頭飄落。
“公子,醫(yī)師過來了�!苯饘毶锨敖行鸭缧�。
姬如玄煩躁地拿下臉上的書,哦了一聲,坐起來。
“我家公子近日睡眠不安,夜夢,”金寶語氣微頓,表情有些微妙,盡量不去看晾在院子里迎風(fēng)飄展的鋪蓋,“夜夢易醒,今日晨起還流了鼻血,有勞醫(yī)師為他診治一番�!�
見姬如玄雙眼浮腫,雙目火赤,面頰潮紅,醫(yī)師心里有底了,上前為姬如玄把了把脈:“近日,公子可有食用一些大補之物?”
姬如玄一臉不耐。
“不曾�!惫用咳辗玫⑼�,不過丹參丸溫補,定不是丹參丸的問題。
“這就怪了,”醫(yī)師一臉不解,“這脈象,分明就是氣血過分強旺,致身體陰陽失衡,內(nèi)熱損身耗氣。”
怕不是思女人,憋得吧,金寶強忍著不去看,院子里擺蕩的鋪蓋。
醫(yī)師看到案上的獸首香爐,青煙裊裊,散著甜姜的氣息,他湊近了些,用力抽了抽鼻子:“這是何種香?”
金寶連忙道:“是天水香�!�
上次去長公主府帶回來的,公子每日都要研磨成粉,和著蜂蜜食用一兩塊。
“這就對了,”醫(yī)師瞇了瞇眼睛,“天水香,益腎水,公子在服用其他溫補身體的藥物,二者藥性相輔相成,于身體大有補益,對于體虛、血弱、心腎有損者,是世間難得益腎助陽之物,但對于身體健壯者,腎陽旺盛而傷陰,虧得發(fā)現(xiàn)及時�!�
姬如玄一臉呆滯:“天水香,是補、補腎的?”
同丹參丸一起服用,還能助陽?
瓔珞拿給他的時候,沒說這�。�
金寶用力抿住嘴,憋住笑,喉嚨里發(fā)出一陣陣悶笑,連肩膀都忍不住抖起來。
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醫(yī)師一臉怪異地看他:“年輕人,你氣血強旺,脈沉有力,是龍精虎猛之象,已是十分罕見,換句話說,就是血氣方剛,身體倍棒,不要瞎補腎,當(dāng)然了,你若想趁年輕保養(yǎng)身體,多吃一些溫陽的東西就行,天水香咳咳,每次行完房事后,薰燒一塊,或者研磨口服即可,平常可以不用�!�
醫(yī)師開了一副清熱袪火的藥,金寶讓北苑的下人去送醫(yī)師,順便過去抓藥。
姬如玄一臉被雷劈的表情,姜扶光到底從哪里看出來他腎不好,需要補腎?
她一個女的,給男人送補腎藥,這是幾個意思?
姬如玄捂住臉:“我看起來腎虛?”
金寶憋不住笑,噗哧笑出聲:“有一種腎虛,是長公主覺得你腎虛。”
讓你總在長公主面前裝。
這下裝過頭了吧!
“操,”姬如玄忍不住爆了粗口,“這女的欠收拾!”
金寶白眼一翻,你要怎么收拾,在夢里么?
北苑請了醫(yī)師的事,當(dāng)日就傳進(jìn)姜扶光耳里。
想著南方雨多,春日天氣乍暖還寒,姬如玄初來南朝,難免會不適應(yīng),便命瓔珞送了一盒辟寒香過去。
姬如玄讓瓔珞帶回一盒安息香做回禮。
母妃的病好得這樣快,安魂香居功甚偉,之前做的安魂香就要用完了,安息香送得很及時。
姜扶光定定地看了安息香許久。
也沒去探究,他是怎么弄來了安息國才有的安息香,就好像姬如玄明知道,這樣會曝露更多。
姜扶光將批好的奏折整理好,交代瓔珞:“早朝后,小德子會將今日的折子送來,到時候讓他將批好的奏折,一起帶回宮�!�
瓔珞連忙稱是。
近來,陛下每日都將一部分奏折送到長公主府,讓長公主批閱,引得朝臣們大為不滿。
陛下只道:“朕年紀(jì)大了,精力時有不濟(jì),唯恐誤了朝政大事,理該讓長公主與朕分憂�!�
第99章:攝政長公主
便有御史提出,讓三皇子去南書房觀政,豈不更順理成章,惹得陛下龍顏大怒。
三皇子還在禁足,御史臺也不敢再觸這個霉頭,就聯(lián)合了不少官員,三天兩頭就拿長公主批閱的折子說事,言明長公主的不妥、不實、不詳之處。
早朝未散,小德子就匆匆來了長公主府。
“奴婢拜見長公主,”小德子跪下行禮,不待長公主詢問,便主動說明來意,“陛下請長公主去太極殿�!�
“稍等片刻。”姜扶光心里有底了。
父皇連續(xù)五日,將部分奏折往長公主府里送,朝中也鬧了五日,趕巧今日是朝會日,朝臣們肯定會借機(jī)生事,將長公主攝政一事攪黃了。
回到內(nèi)殿,姜扶光換了翟衣禮服,長公主的翟衣還沒趕制完成,她穿戴的仍是之前的公主禮服。
將鳳冠戴好,姜扶光起身整了一下衣冠,白銅鏡里,映出了尊貴威儀的身影:“將三尺玄龍杖取來,我們進(jìn)宮吧!”
小德子等了不多久,就見長公主走進(jìn)殿內(nèi),瓔珞和琉璃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后。
一人雙手捧著梓木方盒,里面擺放著一個藍(lán)田玉方印,是陛下親賜的寶璽。
另一人托著三尺長盒,里面擺著一根蛟龍杖,是陛下親賜的三尺玄龍杖,上奏下打。
小德子心中一窒,腦袋都埋到了胸前:“長公主,請!”
姜扶光率先出了前殿,沿著曲折長廊,到了垂花門前,雕了五爪金龍的步輦,就停在垂花門處。
她有些驚訝:“這是父皇的步輦�!�
父皇居然用他的步輦,接她進(jìn)宮。
小德子連忙解釋:“乘坐陛下的步輦,可直上太極殿。”
姜扶光懂了,太極殿里的朝會還沒結(jié)束,父皇及朝臣們都在等著她,父皇的步輦,到了午門處也不必下輦。
小德子掀開明黃色的煙紗:“請長公主上輦�!�
“多謝。”姜扶光道了一聲謝。
步輦一路從永安街朝皇宮行去,所經(jīng)之處,百姓紛紛退避下跪,公然乘坐陛下的步輦過市,眾人對這位長公主的尊榮,又有了新的認(rèn)識。
步輦到了午門外,停下了。
小德子客氣地對瓔珞和琉璃道:“兩位姑娘一路辛苦了�!�
瓔珞和琉璃忙道客氣。
小德子給身后兩個內(nèi)廷太監(jiān)使了眼色,兩人連忙上前,跪到地上,從瓔珞和琉璃手中接過了寶璽和三尺玄龍杖。
未經(jīng)宣詔,閑雜人等,不得擅入午門,窺探前朝。
到了太極殿,姜扶光下輦,整衣正冠,內(nèi)廷太監(jiān)捧著寶璽與三尺玄龍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
頂著滿殿文武大臣們投來的目光,姜扶光面不改色,徐步走到堂中:“臣,參見陛下�!�
一邊說,她就要斂衣下跪。
“快快平身。”南興帝連忙出聲,生怕晚了一時片刻,還真讓她跪上了,“來人啊,給長公主賜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