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啪!”姜扶光忍無可忍,揚起手。
“我沒有殺他,”想過,但沒來得及,姬如玄面頰一偏,臉上漫出一片麻意,“顧嘉彥他沒有事。”
“那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大發(fā)慈悲,饒他不死?”姜扶光毫不懷疑,只要姬如玄想,顧嘉彥絕對活不到南星到來。
姬如玄看著她,沒說話。
夜風(fēng)輕拂,掛在亭下的燈籠輕輕地?fù)u晃,亭中一片暗影幢幢,顯得一片昏茫。
第187章:你不要我了嗎?
他依舊是乖巧安靜的樣子,仿佛今晚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為什么要這么做?”她輕聲問。
“你不想看到閣里思�!奔缧曇羯硢�,夜風(fēng)拂在他濕漉漉的身上,竟令他生出了幾分瑟縮涼意。
“也對承恩公算計你的事,耿耿于懷�!�
姜扶光嗓音沙啞:“為什么是顧嘉彥?為什么要通過傷害一個無辜的人,達成自己的目的?他差一點就死了。”
那個待她一腔赤誠的少年郎,差一點因為她死掉了啊。
她做不到無動于衷。
“你忘了,他之前在行宮里差點把你害死�!奔缧粗�。
姜扶光深吸一口氣:“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從來沒有想過傷害我�!�
“因為他,你差點死掉了。”姬如玄很執(zhí)拗。
“那是我同他之間的事,和你無關(guān),不需要你來插手�!苯龉獍l(fā)現(xiàn),讓姬如玄隨意進出長公主府,根本就是一個錯誤。
姬如玄是怎么知道,顧嘉彥約她見面?
連時間地點都算計分分毫不差。
除非他看到了顧嘉彥寫給她的信。
不是套上了鏈子,狡詐的狼狗就會變成乖順的家養(yǎng)狗。
姬如玄抿緊了唇。
他垂下了頭,半晌不語。
就當(dāng)姜扶光以為他在懺悔反思時,少年抬起頭,眼底一片幽暗,他唇角挑起,黑眸中全無笑意。
“你覺得他無辜,”他嗤笑一聲,“這世間誰人不無辜?皇權(quán)之下,又有誰是真的無辜?”
“姬如玄,”姜扶光心中涌現(xiàn)了一股濃濃的疲憊,“我不希望你對我身邊的人動手,我以為,你懂的�!�
就因為姬如玄幫了外祖父,幫了母妃,救過她的性命,她便自以為是地認(rèn)定,自己了解這個人,一點點對他敞開心扉,給予信任,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他不會欺騙她,更不會隱瞞她。
她錯了。
姬如玄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瘋批。
“我痛恨閣里思,也沒打算輕易放過他,”姜扶光嗓音很輕,“我會用自己的方法報復(fù)回來,之所以沒有動手,是因現(xiàn)在不是合適的時機�!�
姬如玄垂下眼睛。
是的呢,姜扶光那么聰明,對付閣里思簡直易如反掌。
“承恩公三番四次算計我,我確實耿耿于懷,一直隱而不發(fā),是因以顧相為首的中立派,為了平衡朝局,避免太尉府功高震主,長公主攝政專權(quán),一定會保承恩公,我如果貿(mào)然動手,不僅會令朝局失衡,父皇為難,還會得罪中立派,徹底將中立派推向三皇子一系。”
對于中立派而言,陛下立不立儲并不是多重要。
他們沒必要為此得罪陛下,只需平衡朝局,坐山觀虎斗,等到父皇年邁,時機合適,就能站出來發(fā)動群臣,擁立新帝。
先帝殯天之后,外祖父就聯(lián)合承恩公及群臣,擁立父皇登基。
“我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姜扶光抬眸看他,清澈的眼中,宛如破碎的冰,帶著刺人的冰凌,“不需要你,打著幫我的名義,卻欺瞞我,在背后傷害我在乎的人,把一個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你就這么在乎他?”姬如玄面無表情。
“是!”她看著他,回答。
“你不要我了嗎?”他慢慢把眼珠轉(zhuǎn)向她,眼底一片幽暗空寂,“像他們說的那樣,我所在乎的一切,最終都會離我遠去……”
外祖父戰(zhàn)死的消息,傳進京里,父皇將他關(guān)進冷宮,宮人不給他食物,他餓得頭暈眼花。
內(nèi)侍讓他跪在地上,自稱奴,伺候穿鞋。
宮女拿著雞毛撣子,不停地抽打他。
這都沒關(guān)系。
直到那天,內(nèi)侍拉著他出宮,他看到菜市口,跪了一地的男女老少,他們蓬頭污面,身上穿著死囚服,滿身都是血污,跪在血漬未干的地上。
舉著大刀的劊子手,一刀接一刀砍下他們的頭顱,他只能站在那里,眼看著那些擁躉他的人一個個死去。
一條條人命,在染血的刀下顫抖。
“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吧,他才七歲……”
“殺了我,放過他吧!”
“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我們吧……”
“太子殿下救命啊……”
“太子殿下……”
刀起刀落,血肉橫飛,求饒聲戛然而止,更多的慘叫痛哭聲響起,匯成一片,久久回蕩在菜市口。
年僅六歲的小如玄,立在一地倒伏的尸首之中,鮮血濺了他滿頭滿臉,黏稠的血珠順著衣裳慢慢淌下,嘀嗒,嘀嗒。
菜市口血流成河。
他站在血泊里,木然地看著血流向他涌來,仿佛要將他淹沒一般。
求饒的聲音停了下來,他眼前只剩下一地死尸。
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就這么在他眼前消失了。
四周凄厲痛哭的聲音歇斯底里,他們憤怒地沖上來,緊緊攥著他的手,朝他嘶吼。
“你為什么不救他們?”
“你不是皇太子嗎?”
“他們都是為你而死,你怎么沒哭?”
“你怎么一滴眼淚都沒有?”
“你為什么還在笑?”
“這么多人因為你死,你難道一點內(nèi)疚都沒有嗎?你竟然還笑得出來,你是個怪物。”
“你怎么不去死,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他們都死了,你憑什么還活著?”
“你這種怪物,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上,你去死,去死啊啊啊……”
“你這個怪物,我詛咒你在乎的一切,都將離你遠去�!�
“……”
四周七嘴八舌的咒罵聲,不停鉆進耳里,他捂著耳朵,頭疼欲裂,仿佛無數(shù)妖魔厲鬼圍著他撕咬。
那些死去的人幻化眾鬼,日日夜夜壓在他的脊梁上,尖叫哀嚎。
小如玄大病一場,在病痛的折磨中,日復(fù)一日地沉淪、掙扎,猶如置身陰森的阿鼻地獄,身體被不停撕扯,肉骨被無情捶打,備受煎熬。
“這一生,你在乎的一切,都將離你而去�!�
“你注定一無所有�!�
“沒有人會在乎你。”
“沒有人會愛你�!�
“……”
姬如玄神色木然,眼底鬼影幢幢,一片森冷寒意:“你會拋下我嗎?”
姜扶光呼吸一窒,眼眶微紅,望著姬如玄的眸子,翻涌著無盡的復(fù)雜。
第188章:別想丟掉我
姬如玄之前不止一次對她說過:“你說過要養(yǎng)我,不能反悔�!�
有那么一瞬間,姜扶光確實反悔了。
按道理說,她同姬如玄才認(rèn)識三個多月,萬萬抵不過同顧嘉彥青梅竹馬十年的情誼,可她心里分明不是這樣認(rèn)為。
她只要閉上雙眼,就能想到西山獵場上,姬如玄宛如天神降臨,擋在她身前的畫面。
山觀里,他流著血,發(fā)著高燒,卻將她密密匝匝護在懷里的情形。
在行宮里,他從閣里思手中救走了她。
在清泉院的廂房里,他們耳鬢廝磨,癡纏不休。
在長公主府的廡廊下,他雙手滾燙,握著她的小足,對她奴顏婢膝,自稱為奴。
“……”
前事種種,此時回想,盡是出生入死,驚心動魄,姬如玄宛如一把尖刀,在她短暫的十五年生命里,刻下了重重一刀,留下了深重的痕跡。
許久,靜的只有風(fēng)吹過的聲音。
“下不為例�!彼牭阶约浩v的嗓音,很輕。
她轉(zhuǎn)過身去,不想再理他,一步一步走出亭外。
姬如玄大步上前,從背后摟住她,露出了得逞的笑:“阿琰,你現(xiàn)在沒有丟掉我,以后就再也別想丟掉我�!�
“放手!”她嗓音沙啞。
姬如玄將她抱得更緊,保證:“我以后都聽你的�!�
“那你錯了嗎?”姜扶光問。
姬如玄沉默了一會,才道:“我沒有錯。”
姜扶光也沉默了一會,開口:“七歲那年,中秋佳節(jié),我?guī)е嬬蠛托l(wèi)十二悄悄溜出宮,同顧嘉彥一起賞花燈,那天永安街上人潮人涌,十分熱鬧,我被人潮推擠,被迫同瓔珞和衛(wèi)十二分開。”
“那天風(fēng)大,永安街上不慎起了火,到處都是尖叫逃竄的人,我被人撞倒在地上,路邊燒斷的木頭,倒下來了,年僅十歲的顧嘉彥,一把將我推開,他自己因為來不及逃,被砸到了,衣裳起了火……”
……
起火的時候,所有人都在逃,她和顧嘉彥也被人潮推擠分開。
顧嘉彥逆著人群,一邊大喊著她的名字,一邊向她的方向奔來,緊緊拉著她的手跟著人潮一起跑。
當(dāng)時人太多了,到處都是驚慌逃竄的人,如果不跑,就會被人潮撞倒,被蜂擁而至的人潮踩踏。
后來姜扶光不慎被人撞倒。
顧嘉彥第一反應(yīng)不是自己逃,毅然撲到了她身上,把她牢牢護在身下,替她擋住瘋狂而至的踏踩。
身邊和他一起逃的人,用力拉他,大聲地叫:“傻小子,快跑啊,想被人踩死啊�!�
姜扶光也在大叫:“你別管我,趕緊跑吧!”
“別怕,”顧嘉彥不理會,“我會保護你的,你一定會沒事�!�
那你呢?姜扶光想問他,可是喉嚨哽咽得厲害,根本說不出話來。
好在,他們僥幸逃過一劫,一個壯漢拉了他們一把。
但很快,路邊有一根燃燒的木頭砸下來,顧嘉彥一把將她推開,自己卻被木頭砸到,身上起了火。
他不停在地上翻滾。
她急忙脫下外衫,不停地去抽打他身上的火苗,焦急大喊:“衛(wèi)十二,瓔珞,顧嘉彥,來人啊,快救人啊……”
幸好衛(wèi)十二及時趕到,救下了顧嘉彥。
可顧嘉彥后背被燒傷,險些高燒喪命,后來養(yǎng)了三個多月才恢復(fù)過來,也因此,他后背留下了丑陋的傷疤。
時隔多年,回想當(dāng)時的種種,姜扶光還是紅了眼眶。
“姬如玄,他跟你一樣,待我一腔赤誠,在我身臨險境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前來,將我護在身后�!�
姬如玄眸子輕動,沒有說話。
姜扶光一笑:“顧嘉彥一直很維護我,會因為御史大夫家的柳大公子,指桑罵槐地說一句,女孩子家就該老老實實,待在閨中繡花彈琴,他就跳起來跟柳大公子理論。”
——女子不用讀書,你家的女娘都別讀書,天天繡花彈琴多好了��!
——孟太傅都愿意教扶光公主,你有什么資格說這話?南朝哪條規(guī)定上寫了,女子不能讀書?”
姬如玄垂下頭去。
“我不會讓你傷害顧嘉彥。”姜扶光看著他,如此說道。
姬如玄無言以對,或許他一開始就錯了,明知道姜扶光很重感情,就不該去傷害對姜扶光好的人。
雖然那個人實在太礙眼了。
“我知道你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很多坎坷,見過太多死亡,所以你不知敬畏生命,”姜扶光回過身去,眼前的人,離她這樣近,他的心跳一聲一聲,闖進了耳朵,震動了心房,“可是,我不希望你牽扯無辜。”
他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條血肉載途,白骨盈道的路,會有很多人為之犧牲死去,他今日可以為達目的,去算計、利用、傷害,甚至是殺死一個無辜的人,明天就會有千千萬萬無辜之人,死在他手中。
他要立的分明是千秋功業(yè)。
是為了救素葉城中,那些為了他被流放的人。
是為了替那些壓在他的脊梁上,日夜哀嚎痛哭的冤魂報仇。
為什么一定要枉造業(yè)障?
“今天晚上,你從未出現(xiàn)在此處,對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都不知情,這個時間你剛從百草盛會回來。”姜扶光抬眸看他,“這幾日,就好好待在家里反省�!�
姬如玄眼睫一顫,倏地抬眼。
……
閣里思急忙帶阿烏蠻回到四方館,今天晚上的事,處處都透了蹊蹺,他至今還沒搞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再三確認(rèn)過,信箋上的字跡確是出自承恩公,這才前去赴約。
為什么承恩公沒有出現(xiàn)?
一個人的字跡,根本不可能完全模仿,小到每個人書寫習(xí)慣不同,握筆姿勢有差,下筆力道輕重,著墨的濃淡之別……大到字行之間,透露出來的風(fēng)骨氣韻,根本不可能完全一樣。
就算模仿得再像,也是形似,神不似。
字如其人,從不是說說。
權(quán)貴之家書信往來,用的信紙也都不一樣,為了防止消息泄露,最慣常用的手段,就是在紙上做加密。
每一種紙材料配比不同,就能做出上百種存在差別的紙,紙張之間細微的差別,很難被察覺。
作話小科譜~
第189章:宣閣里思進宮
通信的雙方約定好,用某種材料配比做的紙,互相書信往來,一旦收到的信,紙張不對,那么這封信肯定不是真的。
他收到的信箋,不僅字跡同承恩公如出一轍,便連紙張,也同之前寫給他的信一模一樣。
不可能造假。
難道這一切都是承恩公的陰謀?
他的目的是什么?
閣里思心中有些不安,荷風(fēng)亭落水之人到底是誰?
對方要利用落水之人算計他,那么落水之人的身份肯定干系重大。
閣里思轉(zhuǎn)念一想,他身為云中國王子,身后站了兩大部夷,不管背后之人想要算計什么,都不可能成功。
南朝是不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同云中國交惡,否則南朝在嶺南一帶的戚家軍,就要面臨來自云中國和南越兩國壓力。
想通了這些,閣里思心中一定,連忙喚來了阿烏蠻:“去把塔桑爾大人請過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塔桑爾是此次出使南朝的代表使臣。
便在這時,一個侍從急忙走進屋里:“王子閣下,大事不好了,皇城司派人把四方館包圍了。”
“什么?”閣里思面色胚變,心里不由一咯噔,“怎么回事?”
侍從來不及回答,門外就傳來一道粗獷的聲音:“想知道怎么回事,王子閣下不如問我。”
閣里思聞言抬頭,就見一個身穿甲胄的男人,握著腰間的佩刀,龍行虎步地走進了屋里。
“你又是誰?”閣里思陰下臉,不悅道,“誰允你擅闖進來?”
“皇城司中尉吳定宣,見過王子閣下,”吳中尉語氣很客氣,態(tài)度卻全然不是那回事,“陛下要召見王子閣下,還請王子閣下,隨某走一趟吧。”
這陣仗,這態(tài)度,讓閣里思心中不由一沉:“夜已經(jīng)深了,本王累了一天,已是人困體乏,正要歇下,貴國陛下總不好深夜擾人清夢吧!”
“某不是在征求王子閣下的意見,是在通知王子閣下�!眳侵形灸抗舛ǘǖ乜粗w里思,緩緩抬手一揮,數(shù)個侍衛(wèi)舉刀上前。
云中國護衛(wèi)隊立馬上前,雙方呈現(xiàn)對峙局面。
“大膽,”閣里思勃然大怒,怒瞪吳中尉,“我可是云中國的王子,你竟敢對本王子無禮!這就是你們南朝的待客之道?”
吳中尉哈哈一笑:“待客之道,那是禮部才講究的東西,咱們這些大老粗只管聽令行事�!�
“放肆!”阿烏蠻大吼一聲,鐵塔一般的身軀,擋在王閣里面前。
吳中尉臉上笑意一收:“整座四方館都被皇城司包圍了,王子閣下是個聰明人,還是識相點,乖乖跟某走一趟吧�!�
“你……”閣里思怒目而視。
吳中尉側(cè)身做了一個請勢:“王子閣下,請吧!”
閣里思站在原地沒動。
自他攜禮入京之后,就受到了南朝方的諸多禮遇,這也給了他一種錯覺,仿佛南朝有“求”云中國,迫不及待要與云中國共謀伐越,這才擺低了姿態(tài),同時也給了他囂張的底氣。
后來,南朝方雖然拒絕了共謀伐越,但同云中國建交的誠心絲毫不減。
這也讓閣里思覺得,共謀伐越一事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可眼下的局面,卻讓他心中有些不安。
皇城司直接受命南朝陛下,是南朝最精銳的軍隊,皇城司的態(tài)度,直接代表南朝陛下的態(tài)度。
閣里思只得同吳中尉一起進宮。
一人高的連枝燈樹上,鑲滿了燈座,燭火閃爍,燭光透過琉璃罩,照得南書房里燈火通明。
南興帝負(fù)手,看著占了一面墻的地域圖,目光落在西南那處,眉頭緊鎖。
之前在行宮里,閣里思毀了寧瑗的名節(jié),當(dāng)時南朝同云中國共謀伐越在即,他顧念父女情份,顧及姜寧瑗的名聲,不想把這件事鬧大,便默認(rèn)由皇后處理了這事,才讓閣里思全身而退。
但這件事,從頭到尾疑點重重。
皇城司清理了一遍又一遍,仍沒有查出蛛絲馬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巡田回京這才多久,閣里思又鬧出了謀殺顧相之子一事。
閣里思簡直要瘋了,萬萬沒想到,荷風(fēng)亭落水之人竟是顧相之子,顧丞相為文臣之首,豈止是干系重大。
顧相掀了一下耷拉的眼皮:“敢問閣里思王子,今晚戌時三刻,你人在哪里?”
“顧相,”閣里思知道自己被人陷害,回答顧相的問題,就相當(dāng)于承認(rèn)自己謀殺未遂,“本王子不是你的犯人,沒有義務(wù)回答你的問題�!�
顧相聲音平緩:“或許,王子閣下更想回答皇城司的問題�!�
“這是什么意思?”閣里思心里直發(fā)虛。
只要一想到,方才幾乎是被皇城司,像犯人一般押進宮里,心里就涌現(xiàn)了一股不安,想來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嘉彥遇害,同王子牽扯上了關(guān)系,”顧相面容帶笑,嗓音不高不低,“事涉了兩國邦交,關(guān)系了接下來兩國建交和談,非同小可,王子閣下是帶了誠心,來南朝促進兩國邦交,想來也不希望鬧出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閣里思看著眼前笑得眼睛瞇起來的老家伙,腦子里猛地冒出了‘老狐貍’三個字來,這話是在威脅他。
倘若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南朝就要懷疑云中國的誠心。
既不是誠心相交,那么他來南朝的目的,就值得深思,南朝不會放過一個居心叵測的他國王子。
搞不好,小命也要不保了。
閣里思的額頭霎時冒出冷汗來。
絕不能讓南朝懷疑云中國的誠心,便是共謀伐越合作不成,也要先結(jié)下邦交之誼,麻痹南朝。
不然父王南上稱雄的霸業(yè),也將胎死腹中。
“今晚戌時三刻,”閣里思王子低下頭,“我在荷風(fēng)亭。”
顧相又問:“王子閣下去荷風(fēng)亭時,亭中可有其他人在場?”
閣里思眼皮重重一跳:“沒有�!�
“也就是說,當(dāng)時亭中只王子閣下一人?”顧相語氣加重了。
閣里思遲疑了一下:“是!”
顧相當(dāng)即就道:“陛下,臣要指認(rèn)云中國,閣里思王子,在荷風(fēng)亭謀殺臣的次子顧嘉彥未遂�!�
第190章:宣長公主進宮
閣里思當(dāng)即不干了:“我沒有推顧嘉彥,也根本不知道顧嘉彥在亭中,我來荷風(fēng)亭時,顧嘉彥已經(jīng)落水了,顧相僅憑三言兩語,就斷定是我推了顧嘉彥,也未免太過武斷了吧!”
南興帝看向顧相,眼睛微瞇:“你有何證據(jù)?”
“嘉彥的長隨南星,就守在荷風(fēng)園附近的小道上,他親眼看到,戌時三刻左右,閣里思王子帶著侍從阿烏蠻進荷風(fēng)亭,南星特意避開閣里思王子,匆匆前去向主子報訊,這才發(fā)現(xiàn)主子落水,當(dāng)時亭中只閣里思一人,王子方才也承認(rèn)了,亭中沒有其他人在,嘉彥落水的時間,和閣里思王子到達荷風(fēng)亭的時間完全吻合,嘉彥頭部受擊,是被人擊暈后,推進湖里�!�
荷風(fēng)亭沒有第三人,閣里思就是嫌疑人。
閣里思怒道:“這都是他們主仆二人的一面之詞,怎可為證?”
“有一個人可以證明,南星所言非虛。”顧相老神在在。
閣里思腦中浮現(xiàn)了一個人,心中涌現(xiàn)了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哦?”南興帝蹙眉問,“是誰?”
“是長公主�!鳖櫹嗷卮�。
連扶光也被牽扯進來了,南興帝目光銳利地看向顧相,面上透了不悅之色。
顧相越發(fā)謹(jǐn)慎:“嘉彥之所以會去荷風(fēng)亭,是因約了長公主戌時四刻,在荷風(fēng)亭見面,長公主的貼身令侍瓔珞說,長公主出行時,路遇兵馬司辦差,耽擱了不少時間,出了內(nèi)城之后,就套了馬車上的馬匹,直接乘馬趕去了荷風(fēng)亭�!�
這些說辭有證可查,只需向兵馬司調(diào)取今晚執(zhí)法的簿冊。
南興帝目光深了深:“宣長公主進宮。”
姜扶光回府不久,就被小德子請進了宮。
雖然不認(rèn)同姬如玄的做法,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姬如玄此計精準(zhǔn)毒辣,把中立派也拖下水。
書房里靜水一般的沉寂,落針可聞,連枝燈樹上,燭光輕盈地跳躍,偶爾發(fā)出嗞聲輕響。
姜扶光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拿給顧相:“三日前,我府中收到了令公子的長隨南星,送來的信箋,是令公子的手書,落款亦是他的私人印鑒,令公子在信中約我端午節(jié)晚戌時四刻,去荷風(fēng)園亭中相見�!�
顧相拆開信箋,略略看了幾眼,確實出自嘉彥之手:“這封信除了長公主外,可曾有旁人看過?”
這話問得十分犀利,信箋就是被姬如玄看到,才有今日這事,姜扶光如實回答:“府中收到令公子的信箋時,我正在批閱折子,令侍便將信箋送去了書房,待我處理完折子,這才送上來的�!�
她的回答,也堪稱滴水不漏。
接收各府往來信箋、請?zhí)呐�,極受主子信重,書房更是府中重地,出入有嚴(yán)格規(guī)定,更不可能出錯了。
顧相點頭。
接著,姜扶光就把自己知道的事說了一遍“……我在荷風(fēng)亭處的石橋上,同閣里思王子打了一個照面,當(dāng)時閣里思王子行色匆匆,身邊沒有帶任何侍從,我的侍從衛(wèi)十二告訴我,閣里思王子是從荷風(fēng)亭出來的�!�
今夜月華如水,繁星高爍,習(xí)武之人眼力過人,衛(wèi)十二確實能察覺荷風(fēng)亭內(nèi)的動靜。
“我心中有異,匆忙趕到荷風(fēng)亭時,令公子被南星救起,已經(jīng)不省人事,情況十分危險,便讓瓔珞為令公子緊急施救�!�
一席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jù)。
顧相又問:“長公主命人先一步送嘉彥回來,之后在荷風(fēng)亭,是否發(fā)現(xiàn)其他異樣?”
嘉彥落水一事,分明十分蹊蹺,長公主如此聰慧,不可能察覺不了,肯定會仔細探查荷風(fēng)亭。
“不曾,”姜扶光輕顫了一下眼睫,緩緩斂下雙眼,“我讓衛(wèi)四探查荷風(fēng)亭,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
荷風(fēng)亭里確實沒有異樣。
異樣在湖中。
她沒有說謊。
人證有了,顧相掀了掀眼皮,看向閣里思:“閣里思王子,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南書房里倏然一靜。
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了閣里思,令他百口莫辯:“我?guī)е跣U來荷風(fēng)亭,阿烏蠻分明說,荷風(fēng)亭里有一個人影,等我到了荷風(fēng)亭,人影突然不見了,我當(dāng)時覺得奇怪,來不及反應(yīng),顧嘉彥的隨從,突然從另一個方向闖進了亭中�!�
顧相神色淡淡:“當(dāng)時嘉彥就在亭中,且沒有離開過荷風(fēng)亭,阿烏蠻看到的人影就是嘉彥�!�
知子莫若父,嘉彥那么喜歡長公主,在長公主沒到之前,他不可能離開荷風(fēng)亭半步。
閣里思一陣語塞,當(dāng)時夜色凄迷,他也不能肯定,亭中的人是不是顧嘉彥:“反正我沒有謀殺顧嘉彥,顧相若想指證我,請拿出更有力的物證來�!�
人證、物證缺一不可。
單憑人證不可能將一國王子定罪。
閣里思有恃無恐,斷定南朝拿不出更有力的證據(jù)。
案子陷入了僵局。
南興帝始終不置一詞,他站在排窗前,看進了夜色里,廡廊下掛著幾盞宮燈,從這個位置,能看到忍冬花攀延繞纏,枝葉間金銀二色的花,在月下起舞,深吸一口氣,還能聞見忍冬花四溢的清香。
“陛下,”張德全小聲稟報,“吳中尉求見陛下�!�
“宣!”
身披盔甲,腰間佩刀的吳中尉,大步走進南書房,咚一聲單膝跪地:“稟陛下,顧二郎清醒了片刻,并且交代,他昏迷之中,看到擊暈他的兇手,身長約九尺,佩戴香囊里有蒼術(shù)這一味藥材,這是他親手畫押的供詞�!�
姜扶光眼睫輕顫,呼吸一下摒在鼻腔里。
閣里思身長同姬如玄差不多,只是香囊……端午節(jié)香囊里填充的香藥料,有不下上百種。
萬一閣里思的香囊里,沒有蒼術(shù)?
姬如玄心思縝密,偏就在香囊上面出現(xiàn)了失誤,是因香囊是她送的,他從一開始,就對她毫無戒心,在算計這一切時,把香囊都忽略了過去,更沒想到,顧嘉彥能分辨蒼術(shù)的氣味。
姜扶光斂下眼睛,絕不能讓皇城司盯上姬如玄。
張德全取過供詞,南興帝只看了一眼,就拿給其他人互相傳看。
第191章:宣承恩公進宮
吳中尉繼續(xù)道:“我們在四方館里,找到閣里思王子今日佩戴的香囊,讓太醫(yī)檢驗,確實在香囊里發(fā)現(xiàn)蒼術(shù)�!�
閣里思瞪大眼睛:“佩香囊是南朝的端午習(xí)俗,端午節(jié)人人都佩香囊,本王子入鄉(xiāng)隨俗,一個香囊能證明什么?”
姜扶光心中一定:“一個香囊確實不能證明什么?可是當(dāng)一切證據(jù),都指向了王子閣下時,香囊會加深王子閣下的嫌疑�!�
而且,南朝人身高普遍在七尺余左右,八尺已經(jīng)很顯眼了,身長九尺就更加少見了。
姬如玄心思縝密,或許他并非忽略了香囊。
而是因為香囊并不影響大局。
她是關(guān)心則亂。
閣里思頓時啞口無言。
吳中尉繼續(xù)道:“臣派人查了閣里思王子的行動,閣里思王子酉時(17點)從百草盛會回四方館,之后招了兩個舞姬,布下自己在房中同舞姬尋歡作樂的疑陣,同侍從交換了衣裳,從角門離開,中途換了兩次馬車,許是為了,甩開后面盯稍跟蹤的眼線。”
閣里思神色俱震,他以為自己行動隱秘,其實他的一舉一動,在皇城司眼中根本是破綻百出。
南興帝目光不由一深:“王子閣下形跡可疑,毋庸置疑。”
顧相也有些吃驚。
閣里思王子同嘉彥無冤無仇,他本以為此事另有蹊蹺,現(xiàn)在看來閣里思王子去荷風(fēng)亭的目的,才更值得深究。
吳中尉繼續(xù)道:“閣里思王子出了內(nèi)城,馬車在郊區(qū)繞了一個圈子,戌時三刻抵達荷風(fēng)亭,在荷風(fēng)亭待了不到一刻鐘,就離開了荷風(fēng)亭�!�
同顧嘉彥遇害的時間相吻合。
吳中尉將一疊紙張呈上:“這是相關(guān)人等的證詞和口供。”
張德全立馬拿了口供,呈給南興帝。
南興帝仔細翻看,供詞記錄十分詳盡,有完整的時間線,閣里思王子幾時出門,馬車經(jīng)由哪些地方,在哪些地方停留,事細無遺,且有相關(guān)的人證,口供。
鐵證如山。
“拿給顧相看看�!蹦吓d帝面色冷沉。
張德全立馬將證詞,呈給顧相。
顧相一張一張仔細翻看:“如此看來,閣里思王子暗害吾兒,是證據(jù)確鑿�!�
這份行動線,處處都表明了,閣里思行為鬼祟,形跡可疑,目的地,正是荷風(fēng)亭,排除了有人誣陷,下套的可能性。
加之皇城司提供的時間線,同案發(fā)現(xiàn)場完全吻合。
人證物證俱全,閣里思無可辯駁。
證詞在南書房各人間傳看。
閣里思知道糟了,一時間腦中思緒紛雜,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共謀伐越一事是徹底黃了。
兩國邦交,首重誠心,其次才是利益。
之前在行宮里,他毀了寧瑗公主名節(jié),已經(jīng)讓南興帝十分不滿,但因有中宮皇后擔(dān)下了一切過失,他才能全身而退。
現(xiàn)下,又出了他暗害顧相之子一事,南興帝必定要懷疑,云中國同南朝交好的誠意了。
兩次事端,都跟承恩公有關(guān),閣里思心里簡直是恨毒了承恩公。
顧相出聲詢問,帶著咄咄逼人的銳利:“敢問王子閣下,事發(fā)當(dāng)晚,你為何行為鬼祟前去荷風(fēng)亭?”
閣里思王子正要開口。
顧相輕笑一聲,加重了語氣:“王子閣下,最好考慮清楚再說,你所涉之事,已經(jīng)不單是暗害吾兒嘉彥,是以他國王子的身份,在南朝行鬼祟窺探之事,倘若不能交代清楚,南朝有足夠的證據(jù),以間諜細作罪,將你收押�!�
閣里思王子不可置信:“我可是云中國的王子,你們敢這么對我?”
“與南朝建立友好邦交的王子,才有價值,但,”顧相聲音平緩,語氣還透了一絲笑意,“意圖危害南朝利益的王子,那就是南朝的敵人,所以,”他一掀眼皮,看向了閣里思,“王子以為呢?”
姜還是老的辣��!姜扶光看得嘆為觀止。
此一言,果真將閣里思嚇住了,冷汗一下冒出來,他連忙道:“陛下,請您相信云中國與南朝交好的誠意,我絕沒有任何窺探南朝的意思。”
南興帝略一頷首:“既如此,便請王子將事情交代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閣里思心中微定,從袖中取出一張信箋呈上:“不敢欺瞞陛下,自談和陷入僵局,我一直在奔走籌謀,想要化解僵局,為兩國邦交迎來新的契機,曾數(shù)度派人同承恩公接觸,哪知承恩公明著拒絕,背地里卻命人送來了這張信箋。”
誰也沒想到,這件事竟還牽連上了承恩公,南書房里的氣氛,頓時一陣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