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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林晃回過神,低聲道:“我……不想去看狗了,下次吧�!�

    邵明曜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拍,“為什么?”

    林晃說:“后天二輪比賽,我想賽前好好休息�!�

    “這樣……”邵明曜的語氣低了下去。

    林晃等了一會兒,忽然聽到他一聲低嘆,小聲對旁邊說:“你完了,你白洗澡了。”

    “嗚——”

    林晃一愣,“是北灰叫了一聲嗎?”

    電話里傳來窸窣的摩擦聲,邵明曜好像在揉著狗頭,淡聲道:“不然呢,難道是我叫的?”

    他頓了頓,“雖然我也怪失落的,洗狗挺累呢�!�

    林晃聞言不經(jīng)意地勾了下唇,又抿住,偏頭看著窗外濃郁的夜色。

    邵明曜翻過兩頁書,“好吧,那你比賽加油,明早晨練也不叫你了啊�!�

    林晃舒了口氣,“嗯。”

    “早點睡�!鄙勖麝子蛛S口叮囑道。

    電話里重新響起寫字的沙沙聲,北灰似乎在主人身邊走來走去,發(fā)出噠噠噠噠的聲響,林晃又聽了好半天才把電話掛掉,洗漱上床。

    本以為拒絕邀請后能踏踏實實睡一覺,但轉天睜眼時,外面的天色還灰蒙蒙的。

    林晃看眼手機,不信邪,起身把家里所有表都看了一遍,震驚。

    清晨五點自然醒,這是什么鬼故事。

    他忽然想起什么,扭頭看向旁邊的小狗玩偶。

    是不是它最近不給力了。

    林晃把它抓過來,捋了兩把毛毛。

    小狗玩偶陪他睡了很多年,洗洗縫縫補補,當年嶄新時就略顯凌亂,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變成一團亂七八糟的絨線,要使勁扒才能露出鼻子眼睛,不說誰還知道是狗。

    林晃略嫌棄地撇了下嘴,讓它枕回枕頭上,搭好被子。

    打算去擼個早鐵,回來再去問邵爺爺好,蹭兩口早飯吃。

    十月氣溫急降,林晃在訓練背心外面套上大毛衣,踩著條寬寬松松的抓絨運動褲,又扣了頂棒球帽,出門。

    一身的白,襯得那烏發(fā)黑眸格外清洌。

    他鎖了院門,忽然聽到隔壁的說話聲。

    邵松柏還在睡,邵明曜壓著嗓子哄狗。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別急,等我把鞋找著�!�

    林晃在口罩后抿了抿唇,轉身往下走。

    才走兩步,他又站住腳,回頭往坡頂瞄。

    邵家院門半敞著,門里漏出來哈哧哈哧的喘氣聲,狗子真的很急,噠噠噠、噠噠噠,像在繞著主人不停地轉圈。

    “別轉了,這兩米狗繩全讓你捆我身上了。”邵明曜嘀咕,“我那只鞋到底讓你弄哪兒去了……”

    這么狼狽么。

    被狗捆了,還找不到另一只鞋。

    不看兩眼好像說不過去。

    林晃猶豫了下,戳開手機相冊。

    昨晚半夜迷迷糊糊地在網(wǎng)上找了幾張狼狗圖片,都是軍犬和警犬,驍勇兇猛是真,但也沒多嚇人。

    林晃內心斗爭還沒做完,人已經(jīng)走到邵家外頭了。

    他索性把心一橫,目不斜視直接進門。

    “早�!彼首鞯ǖ卣泻舻�。

    邵明曜正坐著換鞋,看他進來愣了一下,又抬腕看眼表,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林晃也有點不知如何開口,正醞釀著,忽然聽到一聲興奮的狗叫,余光里,一坨白花花的玩意直奔他而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東西已經(jīng)氣勢洶洶地沖到腳下,屁股往下一蹲,后腳猛蹬地,把自己發(fā)射進了他懷里。

    “汪��!汪汪汪!汪汪!”

    林晃差點被撲個跟頭,下意識一把兜住,手掌托著那肉墩墩的屁股。

    “邵明曜——”

    “這就是你的狗?!”

    “不然呢�!鄙勖麝灼鹕頁哿藫垡路�,一派云淡風輕,“難道是你的?”

    林晃懷疑自己還沒完全醒。其實他此刻并非在邵家院里,而是在夢里。懷里抱的也不是邵明曜的狗,而是他的陪睡玩偶——是的,那玩意終于成精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扒開那坨亂七八糟的卷毛,露出烏漆漆圓滾滾的一雙眼睛。

    人眼瞪狗眼,人震驚,狗興奮。

    “不是說……”林晃舌頭打結,“是烈犬嗎?”

    邵明曜一挑眉,“怎么,覺得不夠烈?”他隨即發(fā)號施令道:“北灰,給他烈一個�!�

    北灰絲滑地縮回舌頭,收起笑臉,脖子一仰,朝著清晨六點鐘的太陽,激情甩出一聲“嗷嗚——”的嚎叫。

    林晃:“……”

    “嗷嗚————”

    “……”

    “嗷嗚————”

    “有沒有點眼力勁�!鄙勖麝桌湎履�,“夸他烈,快點。”

    林晃遲疑了一會兒,伸手覆上狗頭,“……好狗,真烈。”

    掌心里的屁股賣力地蹭了蹭,北灰又吐出舌頭,咧著嘴哈哧哈哧喘了起來。林晃還沒適應這種變化,胳膊上一沉,北灰從他懷里跳了下去,開始在院里發(fā)癲一樣地上躥下跳。

    他追隨著癲狗蹦迪的步伐,在空中看到一只蝴蝶。

    有點眼熟。

    “嘶——”邵明曜抬腳把狗攔開,摘下那只剛停在樹上的蝴蝶,訓斥道:“都跟你說了,入秋了別打擾人家冬眠,煩不煩?”

    北灰不忿:“汪!”

    林晃迷茫:“……”

    邵明曜在屋里躡手躡腳地翻了半天,翻出只燒瓶,用指尖托著蝴蝶小心翼翼地放進去,蓋上了蓋子。

    他把燒瓶擺在房檐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頭朝林晃看過來。

    晨光熹微,他們站在小院的兩頭,隔著無數(shù)條空氣中灰塵的通道,也像隔著一些蒙塵的時光。

    邵明曜目光篤定,黑眸深處蓄著一層柔和。

    林晃忽然察覺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下來,他垂下眸,一下一下地數(shù)著它的跳動。

    許久,邵明曜先打破了沉寂。

    “發(fā)什么呆。”他懶洋洋地抻了個懶腰,“走,陪我遛狗去。”

    *

    遛狗遠不如想象中靜好。

    下坡時甚至稱得上失控——北灰抖著電臀沖在前面發(fā)癲,邵明曜抓著繩子在后頭死命地扽。

    林晃落在最后,心情復雜地查著百科。

    【西高地白梗,純白色小型?犬,身高30厘米……眼間距寬,呈杏仁形……腰短,寬且粗壯……外層毛硬直,內層毛濃密柔軟……尾短,像胡蘿卜……春秋季各發(fā)情一次……活潑好動,愛學習……有極強的狩獵沖動和追擊天性……】

    林晃挪開手機,看一眼牽著邵明曜的那家伙。

    又挪回手機,點開相冊,看一眼自家床上那玩意。

    “邵明曜——”他迷茫地問:“你對烈犬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邵明曜在前面哼笑一聲,“烈在里不在表,就像你,瞅著弱了吧唧的,不也能一拳十個嗎?”

    “……”

    “不許以貌取狗。”邵明曜說著,抬腳在北灰屁股上踹了一下。

    北灰才剛深蹲下,又不情不愿地站起來,扭頭瞅著主人。

    邵明曜冷道:“給我憋住了,到坡底下再拉�!�

    “嗚——”

    林晃跟著他倆加快了腳步,“可它不是你從狼狗和藏獒的狗舍里領回來的嗎?”

    邵明曜悠閑道:“那家狗舍確實是繁育大型犬的,北灰是其他狗舍的寄賣,本來被人訂了,不過買主剛好失聯(lián),就歸我了�!�

    林晃:“……我以為你會喜歡大狗。”

    別說大狗了,短信里一副恨不得養(yǎng)狼的架勢。

    邵明曜“嘖”了聲,“當年北灰站在百十來號傻大個中間,一點不怵,俗話說從小看到大,我一眼就知道它天性驍勇�!�

    話音剛落,一只烏鴉撲騰著翅膀從電線桿子飛到旁邊的大樹上,北灰嚇得掉頭鼠竄,差點給邵明曜拽一趔趄。

    邵明曜淡定地把它扯回來,“看,爆發(fā)力多強,你不也是么。”

    林晃:“……”

    陪北灰解決完兩急,邵明曜翻出手機地圖,直奔巷子里走。

    狗繩莫名其妙地轉移到了林晃手里,北灰拉尿完后性子沉穩(wěn)了不少,蹭在腳邊噠噠噠噠有節(jié)奏地溜達著。

    林晃由衷地覺得自己該害怕,該把繩子還給邵明曜。

    但他垂眼瞥著腳邊那團疑似他床上的玩意,內心實在掀不起一點波瀾。

    他把繩子在手腕上繞了兩圈,問:“邵明曜,你找什么?”

    “一個新設的快遞柜�!鄙勖麝自谂谕2�,跟著地圖往右拐,“找到了。”

    他調出取件碼來,嘀咕道:“真離譜啊,國際快遞也不送上門�!�

    林晃牽著狗,看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拆快遞。

    快遞箱貼著好幾張英文標,里頭是一只巴掌大的天鵝絨盒子。

    邵明曜輕提一口氣,“是鋼筆�!�

    純黑色烤漆的筆身,金色筆尖,線條寬闊銳利。

    林晃問:“不是你自己買的么?”

    “我媽送的。”邵明曜勾著唇,“她在巴塞羅那逛街看中,千里迢迢給我寄回來了�!�

    林晃點頭由衷道:“挺好看的�!�

    邵明曜笑,“我媽眼光高,少有能入她眼的東西,平時過節(jié)過生日都直接打錢,正兒八經(jīng)的禮物也就送過我兩回。”

    邵明曜把筆收好,從兜里摸出另一個小盒子,“給你最后看一眼,我要寄走了�!�

    林晃接過來翻開,“什么啊?”

    盒子里躺著一枚金黃色的果核,頂端打洞栓了絲線,算是個小掛件。

    林晃應該沒見過這玩意,但多瞅兩眼又覺得有點熟悉,拿出來摸了摸,還是不明所以。

    “什么��?”他又問一遍。

    邵明曜揚眉道:“是你還我的第一枚杏核�!�

    林晃一愣,“怎么可能……”

    “我把它一層一層地磨,爛的都磨掉了�!鄙勖麝渍f,“還好,里面還有薄薄一層沒腐爛的組織。”

    林晃納悶道:“磨它干什么?”

    邵明曜說:“求證這玩意到底是不是五年前那枚。爛的夠深,勉強信了�!�

    “……”

    “除此之外,還想把它送給我媽,算個回禮�!鄙勖麝装研雍耸栈厝�,語氣柔和道:“她前陣子心情不好,我想送個小玩意替我陪在她身邊,她心煩時捏咕兩下,也算個慰藉吧�!�

    林晃想不通這玩意作禮物的價值是什么,和那只華貴的鋼筆比,顯得很滑稽。

    他看著邵明曜封箱,問道:“不會繼續(xù)爛嗎?”

    邵明曜說:“用藥泡過再曬干,以后就永遠留在這個狀態(tài)了�!�

    “哦……”

    邵明曜抬頭看他,“怎么了?”

    “沒�!�

    林晃其實有點想知道是什么藥,但還是算了。

    他有一抽屜的爛杏核,真要弄,得一枚一枚地打磨,費時費力。

    沒有大少爺?shù)睦寺⻊�,就這么糙著吧。

    邵明曜回去一路心情都很好,連狗都忘了要回去,林晃只好一直替他牽著。

    北灰撒夠了歡,太陽一出來就不愿意走了,林晃一寸一寸地把它硬拖回家,到坡頂,狗肚皮疼,人胳膊酸。

    總算是知道了邵明曜從不健身是怎么長出來的肱三頭。

    邵明曜看著林晃甩胳膊,忍著笑開口問道:“你有想要的禮物嗎?”

    林晃正往樹蔭底下走,聞言愣了一下,“你要送我禮物?”

    邵明曜站在日光下說:“因為證實了確實是當年的杏核�!�

    “不是已經(jīng)提過要求了么�!�

    “不一樣�!鄙勖麝讚u頭說:“這個算獎勵,獎勵你好好收著我送你的東西�!�

    林晃琢磨了一會兒,皺起眉。

    因為他好好收著邵明曜送的東西,邵明曜決定再送他一個。

    ——這么一個接一個的,豈不是能收一輩子禮物?

    邵明曜看他認真琢磨,說道:“什么都行,比如洗衣機、拳擊手套,萬一你想改邪歸正,也可以要書,各科筆記,鋼筆……”

    “鋼筆?”林晃下意識看了眼他握在手里的盒子。

    “瞎看什么呢,這回可不給你了。”邵明曜“嘖”一聲,把他媽送的鋼筆揣進口袋,“你要鋼筆的話,我給你重新挑一支�!�

    邵松柏在屋里頭喊人,邵明曜回院了,留林晃一個人在墻根下琢磨。

    他其實沒收過禮物,每年過生日,小姑會直接給錢,陳亦司會親手做碗長壽面,吃了會短壽的那種。

    禮物想不到,眼前浮現(xiàn)的反而都是剛才邵明曜說要送禮物時眸中明晃晃的笑意。

    邵明曜是情感充沛的人,林晃挺難理解,但覺得還好,不招煩。

    他一邊琢磨一邊開門,總覺得為這點小事送禮物怪怪的,連同邵明曜剛才說的話也有股子說不出的奇怪。

    推開院門,過堂風一下子吹開臥室的窗,“砰”地一聲砸在窗框上。

    砸得他的心跳也像忽然空了一拍似的。

    在那一拍心跳的空檔里,腦海中驀然間串起了邵明曜剛才說的兩句話。

    “我媽眼光高,正兒八經(jīng)的禮物也就送過兩回�!�

    ……

    “這回可不給你了�!�

    ……

    某人在興頭上,好像不小心說漏了什么。

    林晃怔然抬頭。

    臥室的窗正對他的小床。

    一只小狗玩偶安靜地躺在枕頭中央。

    一起睡了五年,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這只小狗的品種是西高地白梗。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26】

    明蛋站在呆蛋前大聲科普。

    西高地白梗是變色狗。

    洗澡第一天是西高地白梗。

    第二天是西高地黃梗。

    第三天是西高地灰梗。

    第四天是西高地心梗。

    呆蛋波瀾不驚地聽完,舉一反三。

    你白天是明蛋。

    下午是暗蛋。

    晚上是黑蛋。

    明蛋皺眉:半夜呢?

    呆蛋想了想:半夜是胡亂串門蛋。

    第27章

    |“你好,我叫陳亦司�!�

    林守萍一直說林晃省心,走出情感冷漠的過程雖然漫長,但他性子平和,沒惹過麻煩。

    只有林晃自己清楚,他曾經(jīng)歷過一個隱秘的暴戾期。

    端倪始于打爛邵家的樹。隨后,邵松柏掄的那一通皮帶曾短暫地壓住了他的戾氣,直到邵明曜將那只小狗玩偶舉在他面前。

    “送你這個�!鄙勖麝啄翘煺f:“這只小狗會像媽媽一樣愛你,陪你走后面的路�!�

    林晃看著那團毛乎乎的玩意,打心眼里涌上來厭惡,縮在袖子里的手指都在哆嗦。

    它讓他的記憶止不住地向前倒帶——狗窩里的獸眼、奶奶指著他破口大罵、林守定薅著媽媽的頭發(fā)一下一下地扇巴掌。

    大巴車減速,排隊過收費站。

    陳亦司的身子因為慣性向前閃了兩下,他醒過來,偏頭往旁一看,林晃還維持著兩小時前的姿勢,對著腿上的小狗玩偶出神。

    他打了個哈欠,“崽,你真沒犯病嗎?出來比賽帶它干啥�!�

    林晃捏著小狗的臉蛋不吭聲。

    “已經(jīng)看不出來是狗了。”陳亦司伸手過來囫圇了一把,“不過當年第一次見就已經(jīng)爛成屎一樣了,這幾年倒是沒更爛�!�

    林晃看他一眼,捂住了小狗的耳朵。

    過了收費站,大巴車重新跑起來,林晃在細微的顛簸中偏頭看著窗外。

    小狗身上的破爛不是自然損耗。

    當年,在那些被戾氣淹沒的夜晚,他一直在拿它發(fā)泄。白天縫好,晚上扯爛,一天復一天。

    某天早上醒來,它不知怎的竟出現(xiàn)在他懷里。

    脖子開了一半,一只耳朵掉在地上,滿床都是棉花團。

    它安靜地枕著他的胳膊,身體空空蕩蕩,但毛毛依舊柔軟。

    人心好復雜,林晃至今記得那一刻如噩夢方醒,他突然覺得心里難受,很心疼,下意識把小狗緊緊地摟在懷里。

    發(fā)泄玩偶變成了陪睡玩偶,他把棉花一團一團地撿回,吹蓬松,填回小狗身體再仔細縫好。

    小姑接他回D市,他帶走了那年夏天吃剩的所有杏核,也一并帶走了它。

    只把無處安放的戾氣留在了老院。

    陳亦司在旁邊刷短視頻,刷來勁了,突然拍一下他說:“崽,別看娃娃了,看點男人該看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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