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躡手躡腳地摸向神像的左眼，屈指輕輕敲了敲，是空心的。再看神像眼睛里的奈何橋圖景，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或許這是一個關(guān)于奈何橋所在的暗示。

    眼中有奈何。

    奈何橋，有沒有可能就在神像眼睛里呢？

    既然神像是空心的，后面一定有路能走。而眼睛，沒準(zhǔn)就是通往神像后方的機(jī)關(guān)。

    他用力推了推左眼，推不動，又朝韓饒揮手，讓他去右眼那兒推一下。韓饒看他動作，立刻會意，沈知棠也沒閑著，自告奮勇爬上神像舉得最高的手臂，去推神像的第三只眼。

    韓饒用盡吃奶的力氣，沒有推動右眼。沈知棠深吸一口氣，推動第三只眼�！芭距�”一聲脆響，在空曠的地穴中傳了出去，韓饒驚喜地抬頭，看見沈知棠把第三只眼推開了一條縫隙。

    桑栩心里卻咯噔了一下。

    剛才推眼睛的聲音太大了，葉新肚子里的東西不會聽到了吧？

    他低頭看，葉新的肚子突然劇烈蠕動，方才全部鉆回去的黑霧，又潮水似的涌了出來。

    韓饒大驚失色，“完了，他又生了�！�

    沈知棠跪在神像手臂上喊下方的兩個人，“快上來！”

    說完，她連忙鉆進(jìn)了眼睛后面。韓饒和桑栩立刻往上爬，下方黑霧涌上來的速度極快，頃刻間神像下方完全被黑霧籠罩。桑栩先一步爬上神像手臂，韓饒踩著手掌正要跟上，年久失修的手掌撐不住三人的連續(xù)踩踏，忽然從腕部開始齊根而斷。

    韓饒跌了下去，桑栩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下方黑霧沒過了韓饒的雙腿，韓饒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桑栩拽了半天拽不上來，下方黑霧彌漫，在迷蒙之間，桑栩好像聽見有人在喊：

    “救救我——”

    “韓哥……建國哥……救救我——”

    韓饒咬牙對桑栩說：“是葉新拽著我。媽的，又不是我害的他，他拽我干嘛？”

    韓饒使勁一蹬，似乎把什么東西蹬下去了，黑霧落下去一丁點(diǎn)。沈知棠看這場景，一咬牙，跑了出來，幫著桑栩一起救人。

    兩人用盡全力，終于把韓饒給拉了上來。一左一右扛著他，把他帶進(jìn)了神像眼睛后方的洞穴。

    他們進(jìn)入洞穴的下一刻，黑霧撲了上來。沈知棠腳往后一踹，把神像眼睛踹回了原位，黑霧被阻擋在了外頭。三人幾乎虛脫，各自倒在地上喘氣。葉新的呼喊聲透過神像眼睛傳進(jìn)來，三人聽得頭皮發(fā)麻，紛紛離石壁遠(yuǎn)了些。

    桑栩點(diǎn)起蠟燭，他們身處一處空曠的洞穴。一條渾濁的地下長河潺潺流過，兩岸插滿絲絲縷縷的幡幢。這大概就是地府的冥河了，河上架了一座紙橋，橋頭立了一塊石碑，寫著“奈何”。河對岸有扇巍峨的石門，石門前方又立了塊碑，上面寫著“人間”。

    “真的是奈何橋，我們到了！”沈知棠喜出望外，“你看，前面那道門就是出口。”

    “你確定？”桑栩問。

    沈知棠重重點(diǎn)頭，“我確定。每次夢境盡頭都是這道門，只有異鄉(xiāng)人能推開這道門，走出這道門，咱們就能回去了�！�

    韓饒在低低呻吟，桑栩查看他雙腿，褲子、鞋子都是完好的，看不到任何傷痕，可韓饒?zhí)鄣脻M頭大汗。桑栩皺了皺眉，把他的褲子往上捋。底下的皮膚露出來，是血樣的紅，簡直像燒化了的蠟燭。

    而且他的腳踝上，還有個凹下去的手掌印。

    桑栩蹙了蹙眉，不會是葉新的手掌印吧？可那時候他的尸體明明還在地上。還是說，他被鳥嘴勾走了魂魄？又或者說，他和鬼門村的村民一樣，轉(zhuǎn)換了存在的方式。

    韓饒咬牙忍著痛，冷汗涔涔地看向沈知棠，“靚女，我傷得太重了，這雙腿就算去醫(yī)院里也是要截肢的，我要是沒了腿，下一場夢肯定活不了了。你那顆補(bǔ)天丹一直沒吃，是不是有多的？能不能先借我用一下？下次我拿到補(bǔ)天丹，我還給你�！�

    沈知棠退后了一步，搖了搖頭，“抱歉，這顆補(bǔ)天丹不是給我自己的，有人等著它救命。”

    桑栩倒是想給他，可是在韓饒和沈知棠眼里，他需要補(bǔ)天丹延續(xù)壽命，沒有理由出借。而包里其他二十多顆補(bǔ)天丹，他又不好暴露。如果讓他們知道他還有這么多補(bǔ)天丹，一定會有不小的麻煩。

    桑栩皺了皺眉，“你……”

    韓饒看了看他，搖頭嘆道：“你哥我命該如此，算了。我有件事拜托你，我家阿女住在香港九龍桂香花園B棟601。要是這回哥沒挺過去，你幫我……幫我去看看她，可以嗎？我家里電話是……”

    話說到后面，他已經(jīng)開始哽咽，“我對不起她，說好要賺大錢，帶她過好日子……”

    桑栩扶起韓饒，沈知棠似乎提防他們搶她的補(bǔ)天丹，一直和他們保持距離。到了橋頭，沈知棠摸了摸紙橋，回過頭來說：“這紙?zhí)�薄��，恐怕支撐不了我們的體重�！�

    桑栩左右看了看，讓韓饒自己站一會兒，轉(zhuǎn)身到河邊，拔起岸邊的幡幢。沈知棠有樣學(xué)樣，和他一塊兒把木桿收集起來，摞在一起，放在橋上。木桿夠長，頭尾正好搭在岸邊，成了一座木桿橋。走這座橋，既是走自己的橋，也是在走奈何橋。

    “木桿不結(jié)實，最好輪流過去�！鄙ｈ蛘f。

    沈知棠道：“你們要能活下來，可以試著聯(lián)系學(xué)者派。”

    說完，她率先上了橋。

    桑栩注意到，韓饒一直摸著槍。

    桑栩默默后退了幾步，悄無聲息和韓饒拉開距離。沈知棠平安過了橋，到了對岸。韓饒死死攥著槍，手背青筋暴突。沈知棠推開石門，門隙間漏出一線天光，她回頭沖他們點(diǎn)了點(diǎn)頭，身影消失在天光之后。

    到最后，韓饒終究是沒有開槍。

    他好像失了勁兒似的，整個人松了下來。

    “做人咩都可以輸，義氣唔可以輸！”他苦笑，“靚仔，讓哥先過吧�！�

    桑栩抿了抿唇，道：“好�！�

    韓饒深吸了一口氣，拖著步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過了橋。他背對著桑栩揮了揮手，也走進(jìn)了石門的光隙之中。

    看他消失在石門后面，桑栩摸了摸布包，微微嘆了口氣。

    他對異鄉(xiāng)人尚不了解，手里這么多補(bǔ)天丹，桑栩不敢冒險暴露自己的不同，萬一他們在現(xiàn)實中伺機(jī)謀財害命怎么辦？夢境太過危險，他可以靠現(xiàn)實擺脫周瑕，卻不能靠夢境擺脫異鄉(xiāng)人。

    該過橋了。

    桑栩先把周瑕的骨灰取了出來，放在地上，然后獨(dú)自過了橋。

    周瑕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對岸，“桑小乖，你找死么？又把我忘了。”

    桑栩靜靜看向他，不明生物戴著儺面，一如既往的暴躁。

    一路上，周瑕幫了許多忙，把周瑕丟在這里，確實有點(diǎn)愧疚，可桑栩別無選擇。

    他不想嫁給不明生物，更不想被不明生物操。騙人是不對的，但周瑕不是人。

    “很抱歉，”桑栩說，“我不打算帶你走了�！�

    周瑕一愣，隨即冷笑，“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桑栩不怕死似的重復(fù)，“我們就此作別�！�

    周瑕瞇起眼，“婚書已成，你永遠(yuǎn)是我的妻子�！�

    “婚書上的名字是桑小乖，”桑栩淡淡道，“我不是桑小乖。更何況，可以結(jié)婚，也可以離婚�！�

    “離婚是什么意思？”周瑕沒聽懂。

    “就是和離。”

    周瑕表情一變，怒火燒上眼瞳，“你要休夫！”

    “……”這么理解也沒錯，桑栩拍了拍布包，“儺面和補(bǔ)天丹，就當(dāng)做您給我的離婚補(bǔ)償。謝謝您的慷慨，祝您早登極樂�！�

    周瑕牙齒咬得咔咔作響，“所以說欽慕我是騙我？”

    寈

    桑栩點(diǎn)頭，“是�！�

    “說愿意伺候我是為了利用我？”

    “嗯�！�

    青年立在對岸，神色清冷淡漠，早已不是之前周瑕眼中的怯懦溫順模樣。

    周瑕這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偽裝，裝膽小，裝乖巧。

    剛剛還怦怦跳動的心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周瑕怒不可遏。躺了幾百年，竟然被一個小混蛋給欺騙了感情，虧他還真心實意地打算把這混蛋當(dāng)老婆養(yǎng)。他氣得要爆炸，咬牙切齒道：“你真以為你能走？”

    桑栩眼前一花，不知怎的，他又回到了橋?qū)Π丁?br />
    周瑕陰惻惻地說：“就算是死，你也要跟我死一起�！�

    ……周瑕這家伙確實不好對付，他感到頭痛。

    周瑕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惡狠狠地盯著他。本來應(yīng)該即刻掏了桑栩的胸膛，看看他的心腸到底有多硬。可是，周瑕鬼使神差地沒動手，單單用力捏住他白皙的下巴。

    “跪下求我，我留你一條狗命。”

    桑栩真的矮下了身。

    “哼，這才識相�！敝荑φf。

    然而他沒想到，桑栩不是跪，而是蹲下去把周瑕的骨灰拿了起來，趁周瑕沒反應(yīng)過來，桑栩迅速揭開蓋子，用力一揚(yáng)，周瑕的骨灰一股腦全部丟入了冥河。

    周瑕：“……”

    桑栩抬頭看他，賭對了，周瑕的身影開始變淡。他不能超過骨灰周圍太遠(yuǎn)，骨灰隨水而去，他也即將消失。

    人生第一次，周瑕被人揚(yáng)了骨灰。

    “很好，你很好�！敝荑�氣得雙眼冒火。

    “謝謝夸獎�！鄙ｈ蚧鹕蠞灿�。

    “呵……”氣到極致，周瑕居然笑了起來，“很久沒人敢這么放肆了。我一直很奇怪，你身上的氣息明明不是異鄉(xiāng)人，但說話做事都和那些異鄉(xiāng)人很合拍�？磥砟阏娴氖莻�異鄉(xiāng)人，倒是我看走眼了。你叫什么名字？”

    桑栩謹(jǐn)慎地閉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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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瑕沒指望他主動交代，冷笑著問：“告訴我，他的真名�！�

    逼問也沒用，桑栩是不會說的。

    然而，石壁后忽然傳出焦躁的嘶吼。桑栩頭皮一悚，隨即意識到，他是在和葉新說話。

    葉新的聲音從神像眼睛后方模模糊糊傳進(jìn)來，“劉……建……國……”

    桑栩：“……”

    周瑕一字一句道：“好一個劉建國。我記住你了，你最好別讓我抓到�！�

    桑栩想起他面目可憎的禿頭上司，恭恭敬敬地九十度鞠躬，“多謝您的記掛，請一定把我記牢，一路走好。”

    周瑕的身影煙霧一樣蒸騰不見，偌大的地穴安靜了下來。桑栩立在原地，忽然覺得到處都很空。他吸了一口氣，帶著儺面和補(bǔ)天丹踏上木桿橋，木桿在他腳底吱呀吱呀響，好像馬上就要折斷似的。

    好在有驚無險，他再次平安過了橋。

    回頭看，模糊的視野里什么也沒有，他戴上儺面，忽然看見許多奇詭的黑影靜靜立在河對岸。其中，有個佝僂的老人蹣跚地走出來，向他擺了擺手，是催他走的手勢。

    是那個老爺爺么？

    他忽然有種感覺，那些黑影是世世代代的桑家人，他們希望他離開。

    老爺爺知道這扇門后面是夢境之外嗎？他們?yōu)槭裁聪Ｍ�桑小乖離開？作為桑家人，桑小乖不是應(yīng)該和他們一樣葬在此地么？

    他們又知不知道，他們費(fèi)盡心思送出去的桑小乖，早已被異鄉(xiāng)人取代？

    “快走吧，小乖——”

    “忘記家里的信條吧，好好活�！�

    “照顧好老祖宗……”

    冥冥之中，他好像聽見爺爺?shù)母呗暫艉啊?br />
    照顧老祖宗……老祖宗剛被他揚(yáng)了骨灰，恐怕不會想要他照顧他了。

    不再多想，轉(zhuǎn)身推開石門，燦爛天光照亮桑栩的半邊身子。他邁出腳，踏進(jìn)夢境之外。

    眼前再次躍出懸浮的文字——

    【桑栩，恭喜你成功在第一場夢中存活�！�

    【戰(zhàn)利品：《北斗詭術(shù)》*1，補(bǔ)天丹*27，殷郊儺面*1】

    【你收獲了“周瑕的仇恨”，只要你進(jìn)入周瑕方圓五十米內(nèi)，會立刻被其感知。】

    【你收獲了“斗姥元君的注視”，在黑夜中，你將更容易得到好運(yùn)�！�

    【七天后，第二場夢將如期開始。親愛的桑栩，期待與你再次相會�！�

    第14章

    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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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蒙黑暗里，濕漉漉的骨灰被盛放在檀木匣里。周瑕蹲在旁邊，用石子兒恨恨刻著“劉建國”三個大字。他的周圍，地上、石壁上、神像上、桑家的壁畫上，破爛的棺材上，處處是他刻的“劉建國”。

    這里太安靜了，比墳?zāi)惯�要寂靜，靜得他想發(fā)瘋。

    劉建國，都怪該死的劉建國。

    他無聊透頂，有時候甚至想去招惹斗姥元君，看看神明到底是什么模樣。鬼門村出了這等變故，恐怕有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污染了這里。這鬼門關(guān)之中，八成有不止一個神明。

    然而想起另一個世界的劉建國，他又強(qiáng)行按捺下涉險的心思，咬牙切齒地等待出去的轉(zhuǎn)機(jī)。

    終于，他聽見遼遠(yuǎn)的呼喚——

    “魂歸來兮，無遠(yuǎn)遙只。巍巍我祖，頌名曰瑕……”

    他抬起頭，森然望向遠(yuǎn)方。

    有人在招他的魂。

    這呼喚出現(xiàn)過很多次，從前他懶，寧愿癱在桑家的墳地里�，F(xiàn)在被劉建國坑了一道，他決定回應(yīng)這呼喚。

    ***

    “叮鈴鈴——”

    桑栩睜開眼，摁滅了鬧鈴。

    拿起手機(jī)看時間，從他入夢到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居然只過了一個晚上�，F(xiàn)在是早上八點(diǎn)半，正好是他平常起床的時候。

    看來夢境的時間和現(xiàn)實的時間并不對應(yīng)。

    他到客廳看了看桌上的老式收音機(jī)，它仍是原樣，破破爛爛。仔細(xì)端詳收音機(jī)，把機(jī)殼給拆開來，他忽然在機(jī)殼背面看見一行小字——

    “好故事廣播公司，首都市海淀區(qū)銀堅大樓�！�

    用高德地圖搜了下，居然真的有這個地址。

    要去看看么？桑栩陷入了沉思。

    入夢這件事疑點(diǎn)重重，那個祝他生日快樂的來電人是誰？他到底什么目的？桑栩回顧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覺得唯一一件和入夢同等恐怖的事，就是發(fā)生在十歲那年的火災(zāi)。火災(zāi)帶走了他的爸爸媽媽外公外婆，他在福利院住了半年，后來被小舅舅和舅媽領(lǐng)養(yǎng)。

    桑栩必須把“入夢”調(diào)查清楚，否則他永遠(yuǎn)處于被動。

    距離下次入夢還有七天，他必須抓緊時間。

    他發(fā)信息向劉建國請了一天假，刷牙洗臉，打開衣柜，里面放滿了同一個品牌同一種款式的帽衫衛(wèi)衣，顏色不一。雖然顏色不一樣，但基本集中在黑、灰、白三色之間，只是顏色深度稍有不同。他隨便拿了件衛(wèi)衣，搭配牛仔褲，再穿上羽絨服，出門。

    今天運(yùn)氣有點(diǎn)差，出小區(qū)的時候摔了一跤，風(fēng)太大還打了個噴嚏。桑栩先去醫(yī)院做了個全身體檢，重點(diǎn)檢查艾滋、HPV和各類傳染病，又在網(wǎng)上找黑客幫他查十歲時候的火災(zāi)，最后打車來到銀堅大樓樓下。

    這小樓看起來有點(diǎn)年頭了，估計是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外墻斑斑駁駁，臟兮兮的，孤零零立在街巷深處，像個垂暮的老人。

    他提步走到一樓的鐵門前，屈指叩了叩門。

    門吱呀一聲，自己緩緩打開。

    一樓大堂里空空蕩蕩，柜臺后面放了兩個濃妝艷抹的旗袍紙人，大堂中央吊了一具圍著許多蒼蠅的尸體。尸體吐著舌頭，雙眼圓睜，好像在瞪著桑栩。尸體沒有任何腐臭味，反倒有股補(bǔ)天丹特有的香氣。

    初步判斷，這是個異鄉(xiāng)人，而且經(jīng)驗非常豐富，不知道吃了多少補(bǔ)天丹，才積攢下一身的清香。

    他身上還釘了份文件。

    桑栩沒有貿(mào)然進(jìn)入，先戴上儺面觀察了一下。那兩個紙人有點(diǎn)怪，但桑栩隨身帶了打火機(jī)，危害性應(yīng)該不大。室內(nèi)光線充足，沒有別的怪東西，確認(rèn)沒有危險，他才踏進(jìn)了門。

    文件上面寫著“好故事廣播公司轉(zhuǎn)讓合同”——

    “甲乙雙方在平等、自愿的基礎(chǔ)上，就甲方將好故事廣播公司所有資產(chǎn)轉(zhuǎn)讓給乙方的事宜，為明確雙方權(quán)利義務(wù)，經(jīng)協(xié)商一致，訂立本協(xié)議。

    ……”

    甲方轉(zhuǎn)讓人一欄已經(jīng)簽好了字，寫的“趙君南”，乙方接受人赫然寫著“桑栩”和桑栩的身份證號。

    桑栩：“……”

    他忽然想起入夢之前神秘來電人和主持人打的賭，現(xiàn)在賭注居然真的兌現(xiàn)了，難道這個死掉的異鄉(xiāng)人就是電臺主持人？

    合同上寫的條款色澤奇特，對著光看，流光溢彩，感覺里面蘊(yùn)含了一種未知的力量。似乎一旦簽上名字，合同背后的力量就會生效，他就成為這家公司的老板了？

    他開始猶豫，要接受這家公司嗎？現(xiàn)在首都房價多少，一棟老破樓能賣好幾千萬吧？

    在首都租房的打工狗桑栩可恥地心動了。

    猶豫了三秒之后，桑栩的愛財之心戰(zhàn)勝了恐懼。

    誰不想在北京有房？

    收起手機(jī)，環(huán)顧大堂，樓梯口寫了樓層指南，一樓有個快遞收發(fā)室，會議室在二樓，老板辦公室在三樓。他先去了老板辦公室，辦公室里擺了一面大柜子，里面是清一色的老式收音機(jī)，和桑栩收到的一模一樣。

    辦公桌上放著一把鑰匙，半空中懸著一個面板。

    面板上寫著公司守則：

    1、不要在夜晚進(jìn)入公司，因為保安會在夜晚巡邏。

    2、不要打開收發(fā)室的鐵門，如果有寄快遞的需求，請把快遞放在門口。

    3、除了老板和獲得老板許可者，沒有人可以進(jìn)入公司。

    4、如果前臺在你周圍，時刻面朝她們，不要背對前臺。

    5、使用鑰匙打開任意一扇門，可以回到公司。

    6、不管是員工還是老板，都必須履行合同條款，否則將遭受嚴(yán)懲。

    7、請盡力補(bǔ)充公司的員工，公司員工低于六名，老板將遭到反噬。反噬類型包括：走路摔跤，概率0.50；吹風(fēng)著涼，概率0.30；便秘，概率0.10；當(dāng)場暴斃，概率0.10。

    桑栩：“……”

    這些反噬，除了便秘暴斃都應(yīng)驗了。

    等等，工資是什么？

    滑動面板，上面有“員工聘用合同模版”、“員工花名冊”、“召開會議”等各種選項，他點(diǎn)開聘用合同模版，上面規(guī)定了員工必須按時完成老板布置的工作，而且月薪一欄還寫著：“一粒補(bǔ)天丹”。

    花名冊上寫著五個名字，收發(fā)室“五鬼”，前臺“翠花”和“二丫”，保安“老煞”，應(yīng)該都是趙君南留下來的員工，現(xiàn)在無縫入職了桑栩的公司。

    它們的月薪都是一粒補(bǔ)天丹。

    桑栩感到不可置信，這里的員工薪水有點(diǎn)高。

    最后一個是桑栩，職位是“公司持有人”。

    前臺？是那兩個紙人么？

    這些合同和那張轉(zhuǎn)讓合同一樣，每條條款都流光溢彩，似有一種不俗的力量蘊(yùn)含其中。四個員工，每個不明生物一個月一粒補(bǔ)天丹，他手里的補(bǔ)天丹只能撐六個月。公司已經(jīng)被塞到了他手里，他不想接手都不行。他默默地想，能不能給員工降薪？

    大致考察了一遍這個公司，雖然又小又破，但功能俱全。可以收發(fā)快遞，可以招聘員工，也可以召開會議，就是不知道怎么盈利，這可能就取決于老板的經(jīng)營了。

    桑栩的目光落在第三條規(guī)定上，趙君南就是用公司快遞把收音機(jī)送到他家的？收件地址無論寫哪里，都可以嗎？

    他忽然有個想法，亟待嘗試。

    把鑰匙拿走，背起背包，回到一樓。趙君南的尸體不見了，大堂柜臺兩個臉膛搽得通紅的紙人眉眼彎彎，嘴紅得嚇人，剛吃過人似的。桑栩注意到，地上有血跡，且通向柜臺后面。

    尸體被它倆吃了？

    “老板好。”

    桑栩冷不丁聽見兩道細(xì)細(xì)的嗓音。

    從來只有被叫小桑的份兒，居然有人……不，有不明生物管他叫老板。

    “香啊……異鄉(xiāng)人，香……”

    “老板也好香……”

    桑栩目不斜視，徑直去了收發(fā)室。因為經(jīng)過大堂后會背對前臺，他是倒退著走的。

    收發(fā)室大門緊閉，門口放了一張桌子，上面是本登記簿。桑栩翻了翻登記簿，第一頁是說明：

    寄件只需填寫收件人名字和手機(jī)號。

    公司可以收件，請寄到“首都市海淀區(qū)銀堅大樓”。

    他附耳聽門，門里安靜無聲，不知道收發(fā)室里到底是什么。他又趴下身，看了看底下的門縫。

    他看到門縫里有一雙青紫的腳，腳趾甲漆黑，幾百年沒洗過腳似的。

    他從包里拿出一顆補(bǔ)天丹，在登記簿上寫下韓饒。

    韓饒這人挺好的，桑栩想救他。

    之前考慮過要不要發(fā)匿名快遞，但考慮到要溯源追查誰寄的快遞很容易，桑栩很可能會暴露自己。偷偷把補(bǔ)天丹放韓饒家門口也不現(xiàn)實，監(jiān)控攝像頭到處都是，他很容易被拍到。

    不知道這家公司的快遞管不管用，如果管用，使用它寄補(bǔ)天丹是最安全的。韓饒總不可能審問不明生物是誰讓它送的快遞。

    正要把補(bǔ)天丹放門口，他忽然想起最后一條公司守則。

    ——公司員工不能低于六名。

    兩個紙人、一個危險的保安，一個收發(fā)室的大爺，加上他自己（老板兼員工），勉強(qiáng)算五個員工，還差一個。

    無論是便秘還是暴斃，桑栩都不想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