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魔狂嘶道:“魔種——!”
聲音戛然而止,天搖地動,宮殿隨之朝著四方垮塌,柱子斷裂,現(xiàn)出陰霾滾滾的天空與大地。剎那鴻俊與心魔同時升空,數(shù)千年中,人世間積聚的噩夢現(xiàn)出悲傷與痛苦,聚為漩渦,繞著鴻俊與心魔飛速旋轉(zhuǎn)!
鴻俊赤裸半身現(xiàn)出血紅色的魔紋,雙目綻放紅光,心魔幻化作陸許形態(tài),瘋狂將噩夢吸回體內(nèi),恐怕再被鴻俊所吸走。
“無知之魔�!兵櫩〉穆曇糇兊玫统�、喑啞,緩緩道,“凡人之痛苦,早該被埋葬在黑暗之中,何曾成了你手中玩物?”
李景瓏見此異變,簡直措手不及,喝道:“陸許!快!不能再這樣下去!將他們送出去——!”
祭壇上,陸許兩手一抖,手中現(xiàn)出銀白色光芒,注入那祭壇之中。
壁畫外,鬼王、阿泰與阿史那瓊靜靜看著《鹿王本生》。
此刻,《鹿王本生》已發(fā)生了恐怖的變化,原本畫上的顏色、圖案盡數(shù)被扭曲,壁畫上現(xiàn)出兩名赤裸半身的少年,各自環(huán)繞黑氣,底下則是一匹狼、一名身周發(fā)出光芒的男人與他周旋戰(zhàn)斗。
“快出來了。”鬼王沉聲道。
阿史那瓊轉(zhuǎn)頭,瞥向并排躺在一起的四人,鯉魚妖拿著一塊布巾,為鴻俊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壁畫中,陸許手里的能量源源不絕地注入那法陣之中,法陣開始旋轉(zhuǎn),鴻俊與心魔一同轉(zhuǎn)頭,望向陸許!
心魔當(dāng)即一聲怒吼,沖向陸許,鴻俊緊隨其后,陸許懸浮在法陣上空,李景瓏、蒼狼同時搶上。
電光石火的瞬間,心魔狠狠撞上了陸許,鴻俊大喝一聲:“陸許!”
陸許低聲答道:“出去以后,殺了我,死亡并不可怕,守住你的本心,哥哥�!�
陸許張開雙臂,抱住了那黑氣四散的心魔,鴻俊喝道:“不!陸許!”
然則蒼狼一聲狼嗥,音波聲中,正要沒入陸許身軀的心魔被狠狠撞了出來,下一刻,鴻俊伸手,直接沒入陸許胸膛,揪著一個黑色人影的頭發(fā),手中黑氣爆發(fā),驚天動地,將那心魔毫不留情地拖出了陸許的身體!
陸許一怔,法陣崩解,一道光環(huán)散了出去。
與此同時,《鹿王本生》壁畫綻放強光,噴出了魂魄虛影與漫天黑氣,鬼王一振手中撥浪鼓,喝道:“都給我起!”
同時間,李景瓏、陸許、莫日根三人陡然睜開雙眼,然則鴻俊的三魂七魄卻帶著滾滾黑氣,投入自己身軀。
“鴻俊——!”鯉魚妖駭?shù)么蠛耙宦曁_。
李景瓏馬上翻身,祭起心燈,驅(qū)散鴻俊魂魄中的黑氣,奈何已近尾聲,魔氣盡數(shù)被鴻俊吸入心臟中,他睜開雙眼,眼中滿是憤恨!
下一刻,壁畫中再噴出了一只張牙舞爪的心魔,阿泰與阿史那瓊同時出手,心魔卻拖著滾滾魔焰,沖出了莫高窟!
“追!”莫日根喊道。
眾人起身,追出了莫高窟。
深夜中群星晦暗,心魔飛出第三層,蒼狼卻踏著光芒而來,朝它發(fā)出吼聲,心魔被撞得直飛下去。阿泰一手按住欄桿沖出,揮起颶風(fēng)扇,烈火席卷。
鬼王帶著一眾親衛(wèi)躍出欄桿,飛出莫高窟,陸許緊隨其后,喝道:“化掉他的噩夢!”
“長史呢?!”阿泰喝道。
鴻俊一抖飛刀,正要沖出洞窟時,背后卻伸出一只手,鎖住他的手腕,將他狠狠拖了回來!
“給我聽著�!崩罹碍嚦谅暤�,“絕不能吸走心魔的噩夢……”
話音未落,李景瓏驟然挨了鴻俊結(jié)結(jié)實實、干凈利落的一拳,那一拳狠狠揍在他的眼眶上,揍得他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險些站立不穩(wěn)。
“你們合伙騙我……”鴻俊握緊了拳頭,氣得不住發(fā)抖,“你們早就知道……那是魔種……”
李景瓏艱難地咳了幾聲,一手捂著眼眶,說:“是我的錯,我騙了你,但無論如何,你絕不能,再吸收魔氣……鴻俊,你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我……”
他勉強抬起頭,眼前盡是重影,鴻俊那因憤怒而猙獰的面容漸漸平靜下來,眼里卻帶著一絲冷漠。
“你點頭�!崩罹碍囌f,“我答應(yīng)你,我會打敗它,你絕、不、能,再像在畫中一般……你點頭,你給我點頭,否則我不會讓你離開這兒!”
鴻俊局促喘息,最后點下了頭,緊接著沖出了莫高窟!
第68章
筆走龍蛇
是時心魔已被圍困在九層樓外高處,嘶吼聲里,
全身猶如綻放出墜向人間的焰火,
那是白鹿數(shù)千年中從浩瀚蒼生的七情六欲中所帶走的噩夢,此刻噩夢盡化作重重鬼影,天空中、大地上,
一時盡是悲傷、痛苦、絕望!
陸許喊道:“他把噩夢全部放出來了!”
阿泰喊道:“你是白鹿,
就沒有辦法控制么?!”
陸許咬牙一變,
成為白鹿,
在天空中環(huán)繞馳騁,然則原本當(dāng)散發(fā)出白光的鹿角卻已斷去,
再無法釋放出白光,
吸走漫天漫地的噩夢。地面上鬼影成千上萬,
不住糾纏尸鬼王與其親衛(wèi)。
鬼王一聲怒吼,喊道:“法力!”
親衛(wèi)們齊齊抽出長戈一震,
將尸鬼的內(nèi)丹之力注入武器之中,
與撲上前的鬼影展開殺戮,武器上煥發(fā)出暗紫色光澤,
所刺穿的噩夢隨之消散。
蒼狼與白鹿在空中搏斗,
阿泰見狀,將颶風(fēng)扇一收,
與阿史那瓊各自雙手掐法印,阿泰背后現(xiàn)出祆教火神阿胡拉法相,阿史那瓊背后現(xiàn)出祆教戰(zhàn)神巴赫拉姆法相,追著那漫天肆虐的夢魘四處捕殺。
鴻俊躍下莫高窟,
落向地面,奈何飛刀對這漫天夢魘全然無效,他抖開五色神光,卻根本無法抵御魔氣的穿透!
“你躲開!”蒼狼吼道,“鴻俊!”
鴻俊退后幾步,憤怒無比,卻無能為力,只得退后,再次上了莫高窟。
李景瓏在莫高窟頂拉開長弓,箭矢閃爍白光,緊張地盯著心魔,心魔體內(nèi)的噩夢簡直無窮無盡,噴出一波,又是一波,蒼狼喝道:“長史,動手!”
李景瓏箭矢離弦,破開夜空,朝心魔刷然射去,心魔轟然爆破,力量仿佛被壓制,卻釋放出了更多的噩夢!
鯉魚妖喊道:“鴻��!快過來!”
鴻�。骸啊�
鴻俊完全無法支援,只得站在三層,看戰(zhàn)友們奮力抵抗心魔,心中百味雜陳。蒼狼與白鹿在空中左支右拙,蒼狼便朝白鹿吼道:“你回去!”
白鹿也不再爭執(zhí),踏空而來,落在鴻俊身畔,化身為陸許。
鴻俊劇烈喘息,緊閉雙眼,內(nèi)心深處俱是悲痛,劉非的過往,那些神州大地上,陌生人午夜夢回時的恐懼,纏住了他的靈魂,并將他拖進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世人總得遭遇這些苦痛嗎?”鴻俊顫聲道。
陸許一手按在鴻俊背上,將所余無幾的法力注入他的身軀,助他脫離噩夢。
“每一次我被心魔同化時�!标懺S低聲答道,“都能感覺到這最真切的痛苦,我以為我將徹底死去。等你回來,成為我在這痛苦里唯一的希望,也讓我支撐到了今天�!�
可我的希望,又在何處?鴻俊不禁望向夜空。
莫高窟前已是噩夢肆虐,李景瓏手持智慧劍,沖向充斥著夢魘的戰(zhàn)場上,以心燈之力四處拼殺。
“鴻俊不在這兒吧?!”李景瓏喊道。
鬼王喝道:“在高處!太多了!殺不完!你得將心魔解決掉!”
李景瓏答道:“我再沒有多的力氣了!”
他釋放太多次心燈,此刻心臟復(fù)又開始抽痛,莫日根化身的蒼狼在高處與心魔劇烈纏斗,阿史那瓊喝道:“太多了!趕緊想辦法!快撐不住了!”
這尚且是他們第一次與真正的“魔”展開戰(zhàn)斗,所有人都毫無經(jīng)驗,也毫無防備,魔不懼刀兵,更不懼尋常地火風(fēng)雷等法術(shù),他們只能御起體內(nèi)法力,以法力對魔氣,強行抵擋。
然而這么使用法力,消耗甚劇,根本無法支撐到消滅所有噩夢,何況當(dāng)他們驅(qū)散了地上的噩夢后,心魔竟還能再釋放出一輪!
“只有將它們?nèi)课眨拍芙鉀Q掉心魔。”鴻俊說道。
“不!”陸許喊道,“不要這樣做!”
鯉魚妖突然大喊道:“鴻��!你看!有條龍!有條龍來了——!”
夜空燦爛銀河下,一條閃著銀光的蛟飛過天空,發(fā)出龍咆,所有人同時抬頭望天。
“那是蛟,不是龍�!兵櫩〉�,“是誰?!”
“嗨咩猴比——”蛟頭上傳來裘永思的聲音,緊接著一名身穿大氅的書生從高空中躍了下來,喊道,“我親愛的戰(zhàn)友們……這是在做啥?!”
“裘永思!”
“永思!”
眾人見來了生力軍,同時吼道:“快幫忙!”
裘永思拿著筆,左看右看,那蛟將他拋下,便已昂軀飛走,沒入夜空,裘永思一見鬼王,嚇得狂喊道:“妖怪!”
“不是他!”李景瓏喊道,“影子!打這些影子!”
裘永思不斷退后,喊道:“怎么這么多?!這是啥?!”
阿史那瓊:“這也是你們驅(qū)魔司的?”
阿泰:“……”
鯉魚妖在莫高窟高處朝裘永思喊道:“裘永思!你給我振作點!我是你老大!”
裘永思抬頭一看高處,再看戰(zhàn)場,當(dāng)即鼓起勇氣,豁出去了,他朝后跑了幾步,一甩衣袖,懸浮空中,抖開大氅,揮起手中山河筆,開始施法。
“替我爭取時間!”
裘永思筆走龍蛇,開始念誦咒文,頃刻間莫高窟千窟同綻金光,暗夜中光耀天地,“嗡”一聲所有壁畫上的飛天、菩薩、明王、夜叉、餓鬼、金剛紛紛離開壁畫飛出,金光遍野,壁畫中圖案一離窟,如海潮般瘋狂地涌向大地上的夢魘,頓時與散發(fā)黑氣的噩夢撞在一處。
李景瓏見狀喊道:“取心魔!”
阿泰、阿史那瓊從天頂以祆教神明法相壓下,鬼王與親衛(wèi)持戈沖上,李景瓏將全身最后法力注入智慧劍中,沖向心魔,狠狠一劍刺了進去!
心魔不住震顫,所有人睜大雙眼,望向戰(zhàn)場中央,心魔瘋狂嘶吼。
“你……哪怕殺了我……也……無法……阻擋……”
心魔低沉而恐怖的聲音中,魔氣平地爆發(fā),四散。李景瓏持劍站在那充滿魔氣的颶風(fēng)之中,拼盡所有的法力,將心燈之光注入那團魔氣內(nèi),魔氣不斷崩散,所有人緊張地看著這一刻。
心魔潰散,周遭夢魘紛紛淡化,升往天際。
心魔的黑火越來越淡,現(xiàn)出一個旋轉(zhuǎn)的漩渦,李景瓏那劍恰恰好刺在漩渦中央,眼看漩渦即將散盡,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驟然間漩渦中出現(xiàn)一條迸發(fā)黑火的巨蛇,一口咬住了李景瓏的臂膀!
李景瓏痛得大喊一聲,感覺到那巨蛇的利齒釘進了自己的靈魂,他的半邊手臂劇痛,心燈的力量已枯竭,右臂燃起了黑火!
“李景瓏!”
“長史!”
眾人沖上,巨蛇卻平地一個翻滾,咬著李景瓏的右臂連著半身,升上天空。
“可憐的凡人�!币粋聲音震響道,“空有這神力,卻全無驅(qū)策之法……”
“獬獄!”鬼王怒吼道,“放開他!”
巨蛇全身發(fā)出聲響,響徹夜空,那是放肆的狂笑:“毀去這心魔種后,是不是非常意外,我就藏在這兒?!”
巨蛇連智慧劍咬住李景瓏手臂,李景瓏竭力掙扎,要將法力注入智慧劍中,卻已耗盡力量,黑火仿佛點燃了他的靈魂,令他在這火焰中煎熬。
鬼王沖上前去,平地卻一陣狂風(fēng)卷起,衣袖紛飛的玄女、瘟神兩妖現(xiàn)出身形,飛向鬼王,接住了鬼王一招。
玄女厲聲道:“鬼王,可曾想到會有今日?”
瘟神冷笑道:“李景瓏,饒你機關(guān)算盡,也算不到心魔種中竟是妖王陛下罷?”
李景瓏不斷掙扎,卻聽莫高窟處傳來一聲大喊。
那黑火巨蛇陡然睜大雙眼,身上魔焰如同被颶風(fēng)倒卷,從李景瓏身上脫離,往尾部飛快逝去!
獬獄張開口,發(fā)出一聲長嘶!
“鴻俊!”
是時,鴻俊懸浮空中,左手抓住了獬獄之尾,黑火瘋狂朝著他的手臂卷去,源源不絕地注入他的心臟,獬獄竟是掙扎不得,身上的魔焰越來越淡,現(xiàn)出近乎透明的軀殼。
李景瓏頓時將手抽出,一時間莫高窟前所有人抬頭望向空中的鴻俊。此刻獬獄身上的魔焰已全被鴻俊吸走,獬獄狂吼聲中,調(diào)轉(zhuǎn)身軀,張開利齒,朝鴻俊當(dāng)頭咬下!
鴻俊左手揪著它的尾巴不放,右手一抬,按在沖向自己的蛇頭上,魔火隨之一沖,獬獄頓時在空中崩散,被摧毀,化作光點,升上天際!
玄女與瘟神同時震驚,竟是不敢再戰(zhàn),抽身飛起,正要逃離時,只見鴻俊并起劍指,凌空畫出符咒,剎那間兩道黑色氣焰射出,卷住玄女與瘟神,將其兜頭蓋面一扯。
兩妖發(fā)出哀嚎,竟是在空中就被氣焰徹底絞碎。
大地上靜謐無比,鴻俊將那魔火一收,全身劇震,緩緩降下,落在地上。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左手,左手手掌沿著手臂,有一道黑氣正在往心臟處不斷蔓延,此刻則漸漸褪去。
李景瓏拖著智慧劍,踉踉蹌蹌地走向鴻俊,似要說句什么,是責(zé)備他沒有遵守承諾?還是埋怨自己的無能?
他倆站在九層樓前沉默對視,但鴻俊避開了他的目光,轉(zhuǎn)身走進九層樓里。
太陽升起來了,所有人都疲憊不堪,一夜大戰(zhàn)后,驅(qū)魔司中,裘永思、阿泰、李景瓏與莫日根、鯉魚妖聚在一起。
“……沒想到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濒糜浪汲隽丝陂L氣,說,“收到長史的信后,我動用了一位與裘家有過約定的蛟龍,載著我日夜兼程飛來。先是到了涼州,哥舒翰大將軍指我往玉門,正好在往玉門的路上,看見了你們�!�
李景瓏想了想,問:“你能驅(qū)策蛟龍?”
“三次�!濒糜浪颊f,“這是最后一次�!�
莫日根長吁一聲,靠在案上,仰頭望向殿內(nèi)的壁畫,說:“白鹿找到了,可他失去了所有靈力。”
李景瓏說:“斬角的辦法是我想的,錯在我身上�!�
莫日根擺手,說:“不打緊,人救回來,什么都好說,只是鴻俊他……”
阿泰低聲道:“沒想到魔種,竟然在他的身上。最后出現(xiàn)的那東西是什么?”
李景瓏沉吟片刻,而后道:“鬼王說,獬獄想復(fù)活天魔,卻找不到魔種,想必是用自己的一魄當(dāng)作種子,吸收白鹿經(jīng)年累月未能化解的噩夢中的戾氣,凝聚出了這么一個‘心魔’�!�
“這樣不是挺好么?”阿泰攤手道,“心魔被解決了,獬獄的力量也變?nèi)趿恕V灰WC鴻俊身體里的魔種別再出事,勉強還是能平安的�!�
李景瓏“嗯”了一聲,以手指揉搓眉心,又說:“可獬獄還活著,不會輕易放棄這機會�!�
真相漸漸變得明朗起來,鴻俊繼承了父親神魔一體中的魔種,原本將成為下一任天魔。卻因緣際會,被帶到了曜金宮,在重明的守護之下。獬獄找不到這魔種,便自行仿制出了一個……
“難怪�!蹦崭�。
“難怪什么?”裘永思問道。
莫日根與李景瓏對視一眼,彼此知道對方意思,難怪鴻俊小時候總有妖怪上門找尋他,而孔宣與其母賈毓?jié)梢矠榱耸刈o鴻俊而死,難怪他說“我的身體里,住著一只妖怪”。
“鴻俊呢?”裘永思問。
“陸許陪著�!崩罹碍噰@了口氣,答道,“得想個辦法,將他體內(nèi)那魔種取出來�!�
“他爹都辦不到的事�!蹦崭f,“你覺得你能辦到么?”
李景瓏不作聲了。
“不管怎么樣�!濒糜浪颊f,“大伙兒又聚在一起了,鴻俊那事兒,只要守著,守好,想必也能控制住,就長史勞累點罷了�!�
“就怕我守不好�!崩罹碍囌f。
“你一定行!”阿泰說。
莫日根答道:“一定行,長史,看你的了!”
裘永思誠懇地說:“長史,只有你行�!�
另一殿內(nèi),鴻俊倚坐在欄桿前,望向外頭燦爛的朝陽,那欄桿就像個囚牢,透過柵欄能看見外頭被切得支離破碎的景色。
“陸許�!兵櫩“櫭嫉�,“你究竟在想什么?就這么想死么?”
陸許知道鴻俊在責(zé)備他開啟法陣時,最后的那一刻。
“若我將心魔困在體內(nèi)。”陸許說,“就好殺多了�!�
“可你也會死�!兵櫩≌f。
“誰不會死呢?”陸許答道,“死了再去轉(zhuǎn)世就是了。”
鴻俊答道:“以前的事,你就再也不記得了,你就變成另一個陸許了。”
陸許與鴻俊并肩而坐,鴻俊伸出手臂,搭著他的肩膀,將他摟在身前,輕輕地說:“以后可不能這樣�!�
“嗯�!标懺S側(cè)躺下,枕在鴻俊的腿上。
鴻俊又問:“你還能讓我做夢么?我想看看我爹娘�!�
“不行了�!标懺S喃喃道,并抬頭看著鴻俊的臉,伸出手,按在他的額上,答道:“我的角還沒長出來呢�!�
“要多久?”鴻俊又問。
陸許搖搖頭,眼神中充滿了迷茫。
鴻俊說:“那夢是真的么?”
陸許沒有回答,鴻俊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陸許說:“心魔控制著我,讓你陷入夢境時,我也看見了……你的過去�!�
“那是真的�!兵櫩〈鸬�。
“但你的過去,仍有許多未曾被顯示�!标懺S不安地說,“你的記憶被封印了,缺失了許多,尤其在你和……那個人,李景瓏從相識到分開的時候。你知道是誰封印了你么?”
鴻俊皺眉思考,突然想起了自己被離魂花粉嗆著時,想起了青雄來到自己面前,朝他說了一句什么話,朦朦朧朧,卻記不真切。
“青雄嗎?”鴻俊喃喃道。
“封印你記憶的,也許就是封印李景瓏記憶的那個人。”陸許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鴻俊,答道,“鴻俊,你長得真好看�!�
鴻俊眉頭緊鎖,聽到這話時,回過神望向陸許,苦笑。
“我好困�!兵櫩〉吐曊f。
“睡吧。”陸許說,“睡醒就好了�!�
“你再說說我爹吧�!兵櫩∮终f,順勢躺下,這次換陸許坐著,答道:“不要說了,都過去了�!�
鴻俊閉上雙眼,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不多時,李景瓏高大的身影擋在殿門外,擋住了陽光,陸許抬眼瞥李景瓏。起身,從李景瓏身邊經(jīng)過離開。李景瓏跪在熟睡的鴻俊身前,端詳他一會兒。
李景瓏的臉上還帶著被鴻俊揍出來的瘀青,不多時也長吁一口氣,在他身邊躺下。
第69章
歲末團聚
九層樓一片靜謐,畫師們都離開了莫高窟,
時值歲末,
他們紛紛上了車隊,馳往河西境內(nèi),回家過年。
傍晚時,
李景瓏還是先醒的那個,
鴻俊則睡得天昏地暗,
無意識地抱著李景瓏。外頭腳步聲響,
莫日根快步進來,朝李景瓏打了個手勢。李景瓏瞇著眼,
知道有要事,
便輕手輕腳地起來。
“怎么樣?”莫日根小聲問。
“待他醒了再聊聊�!崩罹碍嚧鸬�,
“怎么?”
“鬼王要走了�!蹦崭鸬�。
李景瓏快步走出九層樓,鬼王與親衛(wèi)們等在門外,
朝他辭行。
“還有事未曾請教,
請務(wù)必再留幾天�!崩罹碍嚧掖艺f道。
鬼王卻仿佛已猜到李景瓏想問的話,答道:“我不知道曜金宮那只鳳凰有何意,
但想必心燈在你身上,
不會是偶然�!�
李景瓏:“!�。 �
鬼王一手按在李景瓏肩上,說:“獬獄未死,
劉非大仇未報,但天魔是否復(fù)生,卻仍是未知�!�
李景瓏仿佛窺見一絲希望,問:“鴻俊體內(nèi)那魔種,
是可以抑制住的?”
鬼王攤手,答道:“這問題,我無法為你解答�!�
李景瓏沉吟片刻,鬼王又說:“人與妖,終究殊途,以我身份,也無法向你提供多少幫助。但你我可以暫時做個交換。”
李景瓏抬眼,望向鬼王,鬼王答道:“此次戰(zhàn)死尸鬼為患人間,雖說是被白鹿心魔控制,我與劉非,卻脫不得其咎�!�
李景瓏答道:“罪孽在獬獄身上,不在你們身上。”
“可你回到人間朝廷,又該如何交代?”鬼王說,“守護人間的邊關(guān)將領(lǐng),會放任雅丹內(nèi)沉睡的二十萬尸鬼,置之不理?”
李景瓏沉吟片刻,而后說:“劉非已死,他已贖罪�!�
鬼王點了點頭,李景瓏又說:“至于雅丹,我自有辦法,保證不會有人來驚擾你們的安睡,陛下曾許我一處封地,我選了雅丹,請鴻俊的舅舅于玉門關(guān)前代守,自然無人再來�!�
“如此�!惫硗跽f,“你便留著它�!�
鬼王遞給李景瓏一枚生銹的鐵甲片,又說:“獬獄之仇,我將全力相助。除此之外,你還可驅(qū)使我麾下大軍一次,替你作戰(zhàn)。”
李景瓏收下鐵甲,忙抱拳道謝,鬼王再不多言,上馬離開,與一眾親衛(wèi)消失在夕陽里。
李景瓏回了九層樓里,眾人都紛紛醒了,各自打著呵欠。
李景瓏掃了眾人一眼,說:“人居然就這么齊了�!�
連他自己也有點兒意外,裘永思懶懶倚在榻畔,說:“大過年的我還跑來幫弟兄們打架你說我容易么我?”
李景瓏想起今天已是歲末,便道:“好罷,旁的事都不管了,做飯,過年!”
阿泰笑了起來,說:“上次過你們的年還是五年前了,有酒么?”
李景瓏早就安排好了,于是給眾人分派任務(wù),此時陸許來了,眾人便看著他。
陸許不安地打量李景瓏,莫日根便拍了拍身邊,示意他坐下。
“他沒事。”陸許一看李景瓏就知道他想問鴻俊,答道,“有話你當(dāng)面問他,比問我好。”
李景瓏便點頭,說:“我去殺雞,待會兒再叫醒鴻俊,讓他多睡會兒。”
一時間驅(qū)魔司便動了起來,阿泰去找阿史那瓊和面,預(yù)備歲末吃一頓,打個牙祭。莫日根則與陸許坐在院里剝板栗,預(yù)備做個板栗燒雞。李景瓏去殺雞,裘永思則與鯉魚妖負責(zé)清點出碗筷來。
“哎,怎么一群大老爺們,跑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過年。”裘永思哭笑不得,朝鯉魚妖道,“真是想不開。”
鯉魚妖答道:“對啊,魚也沒一條。”
裘永思被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來了,問:“對哦?那年年有魚怎么辦?”
鯉魚妖:“……”
莫日根與陸許對坐,兩人都沉默不語,莫日根手勁大,手指一按板栗便裂了殼,再扔給陸許,陸許則順手剝開。
“陸許�!蹦崭f,“你還在生我的氣?”
畫中聽了鴻俊交代經(jīng)過,莫日根方知,原來陸許一路跟著自己,竟是求他前來救自己。而蒼狼也曾在某個時候,成為被困在畫中的陸許的最后希望。
“我以前發(fā)過誓�!标懺S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趁他們不注意時,到阿彌陀凈土變里去許的�!�
“許的什么愿?”莫日根抬眼看他。
“許的是,誰來救我出去,我這一生就跟著他了�!标懺S低頭,看著手中白色的栗子,隨手扔到筐里。
莫日根:“……”
陸許抬眼,看著莫日根,沒說話。
“那時候我不知道�!蹦崭f道。
“現(xiàn)在你知道了�!标懺S答道。
莫日根低聲說:“陸許,我這一生的使命,就是找到你�!�
陸許說:“我才不管你他媽的什么使命,反正你最后可沒來�!�
莫日根答道:“你這么說不公平!我不知道是你!”
“鴻俊怎么知道?”陸許反問道。
莫日根將板栗捏得“咔咔”響,皺眉道:“這不公平!”
陸許又說:“你不過因為我是白鹿轉(zhuǎn)生,才來找我,是不是?我是白鹿,誰是白鹿,對你來說其實都一樣。”
莫日根說:“不一樣,這不一樣,陸許!”
莫日根看著陸許,只覺有滿腹話想說,卻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莫日根:“我以為,白鹿是個漂亮的姑娘�!�
“我既不漂亮,也不是姑娘�!标懺S答道。
莫日根說:“我想,她也許不知道自己就是白鹿,然后我來了,我會好好地愛她,照顧她……”
陸許眉毛一揚,示意莫日根手里的栗子快點開,自己等老半天了。莫日根只得把栗子扔給他,又說:“……可這一路上,這一切快得我來不及想清楚,我從沒想過,咱倆會……都是男人,也沒想到,你就是白鹿。”
“你到底想說什么?”陸許問。
“咱倆是命中注定在一起的!”莫日根終于說出了那句話。
“我怎么不知道?”陸許打量莫日根,說,“誰要和你命中注定啊!”
莫日根道:“否則你為什么到榆林去找我?”
“那時我腦子是昏的!”陸許說,“現(xiàn)在清醒了不行?”
莫日根終于忍無可忍道:“你什么意思?我也豁出了性命來救你,你不能因為最后帶你出來的是鴻俊,你就……”
“喲,你倆剝這么多栗子,要做幾個菜?”阿史那瓊滿手面粉,打量兩人身前的整整一木桶栗子說。
“閉嘴!”陸許與莫日根異口同聲道,陸許起身走了。
鴻俊睡到一半,被外頭臨死前拼命掙扎的雞給吵醒了,李景瓏從未殺過雞,按著那雞割脖子放血,偏偏沒割對地方,導(dǎo)致那雞瘋狂尖叫,撲打翅膀,歪著半截腦袋,拖了滿地血到處跑。
鴻俊暴躁地吼道:“安靜點行嗎?!”
他睜開眼,睡眼惺忪地到欄前,望見下一層李景瓏正在追那雞,當(dāng)即一飛刀過去,雞“咕”的一聲,倒在地上,世界總算安靜了。
李景瓏兩手血,馬上抬頭道:“鴻��!”
鴻俊消失在三層,李景瓏疾步上去,鴻俊卻下了二層,撿起那雞,李景瓏又跟了下來。兩人對視一眼,李景瓏便有點兒訕訕。
“做什么?”鴻俊皺眉道。
“過年了�!崩罹碍嚧鸬�。
鴻俊便點了點頭,不吭聲,李景瓏燒了水,在九層樓一側(cè)的院里,一下一下地拔雞毛。
李景瓏的右手始終有點發(fā)抖,昨夜似乎被獬獄咬了后留下傷,卻傷在經(jīng)脈中。鴻俊思忖再三,終究沒有問出口。
他忍不住打量李景瓏,這些天里,李景瓏似乎意識到他對他的疏遠,且到得現(xiàn)在,李景瓏已變得有點小心翼翼,就像說什么都怕他生氣。
他的眼眶上還帶著被鴻俊打出來的瘀青,鴻俊突然就覺得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還在生我的氣?”李景瓏埋頭拔雞毛,說道。
鴻俊聽了這話,忽然有些心酸。
李景瓏又說:“是我沒用,你還難受么?”
李景瓏抬頭看鴻俊,鴻俊答道:“不難受了,你這么擔(dān)心我做什么?不如擔(dān)心擔(dān)心你自己�!�
李景瓏把雞翻了個面,繼續(xù)拔毛:“在意你還不好?”
鴻俊說:“我能照顧好自己。”
李景瓏突然說:“我怕你難受,可你什么也不朝我說,哪怕對莫日根,對泰格拉,如果我沒猜錯,待會兒見了永思,你的話都比現(xiàn)在多。”說著他又抬頭看著鴻俊,說:“哪怕是陸許,你也愿意與他說說話。我不明白,是我做錯了什么?”
鴻俊怔怔看著李景瓏,那一刻,他有股告訴他的沖動。但說出口,又有什么用呢?李景瓏已忘了過去,知道以后,他會內(nèi)疚么?他該說什么?
“我與陸許,其實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兵櫩〈鸬馈�
“他告訴我了。”李景瓏淡淡道,“這挺好�!闭f著又把雞翻了個面,兩人一起看著李景瓏手里的那只被扒光毛的雞。
“你從那次醒來以后,”李景瓏又說,“就在生我的氣,因為我瞞著你,是不是?”
“不是�!兵櫩〈鸬�。
李景瓏指指自己瘀青的眼眶,側(cè)頭,說:“這兒給你再打一拳?哥哥只是不想你怕,不想你覺得給大家添了麻煩�!�
“真不是�!兵櫩猿值馈�
李景瓏一本正經(jīng)地說:“那么究竟是因為什么?”
鴻俊又不吭聲了,李景瓏拔著雞毛,低下視線,又說:“鴻俊,你覺得我聰明不?”
“很聰明�!兵櫩〈鸬�,“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了�!�
“可我猜不到你為什么生我的氣�!崩罹碍囂а�,望向鴻俊,那眼神里竟是帶著令人心酸的茫然。
“我沒有生你的氣�!兵櫩〈鸬�。
“有�!崩罹碍囌f,“從你睡醒以后,你就變得不一樣了。我承認,是我沒用,從涼州城那天起,我就一步錯,步步錯。我恨不得能讓時間倒回去,回到那天夜里,我就不該出去�!�
鴻俊沉默片刻,而后說:“我要走了�!�
“去哪兒?”李景瓏答道。
鴻俊答:“回家。”
李景瓏:“我答應(yīng)過你的,陪你一起去曜金宮�!�
鴻俊想拒絕他,他實在無法放下記憶里的那一幕,但他也開不了口,只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