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仿佛印證她心中猜測那般,耳邊又有詞幽幽念道:“……粉蝶撲面,鴛鴦交頸,狂意肆情無限……”
這廂唱腔未落,耳畔那人又悶咳了兩聲。只是這次大約是有了準(zhǔn)備的緣故,到底是把那口血咽了下去,沒再吐她身上。
洛水揣摩,這是自己二人演得慢了的緣故。
她是第一次完全入得陌生人的幻術(shù)之中,被逼著行動,終于體會到了幾分曾經(jīng)入了她夢中的那些家伙的別扭之處。
她有心尋那破解之法,只是眼下無論這是“織顏譜”還是旁的什么,總歸需要先演下去,才可繼續(xù)試探一番。
說到演,這妖怪到底給他們留了些臉面,外側(cè)的紗簾上并無掀開的意思,且其上的剪影亦是同內(nèi)側(cè)的一般模樣——所以這出“春帳歡情”大約只需給人看那交歡之影。
可縱使如此,一想到外間情形,洛水只覺得臉頰稍褪熱意又騰騰冒起。
略一耽擱,身下人似又不適悶咳起來。
洛水趕忙摒除雜念,撐著那人胸口稍稍抬起了些,低聲道:“司羿哥哥,你若覺得不好,便莫要再說話了,交由我來可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慢吞吞地?fù)纹鹕碜印?br />
剛一動作,就聽身下人急道:“不……不是,這位姑娘你其實不必……咳咳咳咳咳!”
洛水一聽就頭疼。
她自覺暗示得已經(jīng)足夠明白,不想這人這般呆。
不僅呆,還固執(zhí)。
只聽面前之人不依不饒道:“真的真的不必。且你我尚未……唔!你你你你……”
對面還想說些什么,可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一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無他,就在方才剎那,他大腿外側(cè)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下。不過一下,就弄得他臉和腦子一起炸燙。
他下意識就想推她,可抬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連胳臂也軟了,一只手肘簡直要撐不住,另一只手胡亂推拒,不意就觸到了對方的側(cè)臉——指尖發(fā)絲細(xì)軟,掌下面頰綿軟滾燙,與他燥熱的手掌一碰,癢意直入心尖,難受得他忍不住蜷起了手指。
可還沒等他手指完全勾起,便覺指尖被一口叼住——細(xì)貝似的牙尖抵在柔軟的指腹處,半是威脅、半是撒嬌似地壓了壓,以輕微的刺疼提醒他。
“司羿哥哥,別說話�!彼斓�。
他終于僵住不敢再動,亦不敢再亂說話。
洛水滿意了。
她強忍著不斷涌向雙頰的羞意,只微微側(cè)臉,專注地看向紗帳內(nèi)側(cè)上的影子,一步一步地動作:
被叼住的手指修長勁瘦,指節(jié)分明,落在線條微豐的唇瓣里,便好似被花捕獲的獵物一般。那獵物反應(yīng)過來,自然是要掙扎的,她亦未有強留,只任由它倉皇而緩慢地逃遁了出去。
她重新俯下身去,這次卻是落在了身下人凸起的喉結(jié)之上,驚得他不由向后仰去,想要躲避。然她只是稍一碰觸,便轉(zhuǎn)向了一旁,勾起了身下人原本就松垮的衣襟,再一用力,就將那薄得不堪遮物的衣料扯落了半邊,露出身下人的肩部線條——肌肉微隆,瘦削緊繃,有種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生澀。
洛水停住了。
從外人看來,那采花粉蝶一般的翩翩影子似是頓了一頓,仿佛在尋下一處落腳的地方。
可只有洛水自己知道,她是在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防止刺激到身下之人有不必要的反抗。
帳內(nèi)昏暗,原就因伐髓而提升的嗅覺在這一刻變得愈發(fā)敏銳:
帳中彌漫的氣息本就暖而甜,混上了身下人血氣與汗意,被那熱烘烘的體溫一蒸,便一層又一層地往外冒。這味道并不難聞,反倒讓她想到了夏日暴雨過后時分的空氣,潮濕,焐熱,混著草木蔥蘢的青味與大雨初歇的水腥。
她忍不住便壓低了一些,湊近對方不斷起伏的脖頸,壓低氣息,不露痕跡地等了一會兒,只等面前人的氣息稍稍平靜一些,方才將唇輕輕壓了上去。
身下人如同被蛇咬了一般猛地一顫,幾乎要彈跳而起�?伤缬袦�(zhǔn)備,一只手掌早已悄然按上了對方弓起的脊背,在那皮肉瞬間緊繃之處,安撫似地摸了摸。
“司羿哥哥,別怕�!彼f,“……別怕,乖�!�
于是那人終于不再掙扎。
洛水想,自己的一番演法應(yīng)是正確的,最直接的證據(jù)變式那催命也似的念唱已許久未再響起。
正想著,忽然背上一沉,竟是轉(zhuǎn)瞬間被人掀翻了又自后背壓上。?
103|壞事雖遲但到(900收加更)
他模仿著她方才對他做的動作那樣,順著她脖頸血氣最濃之處重重咬下。而身下人輕呼出聲,更好似水落熱油一般。
本就是慣行于刀尖舔血之人,被那聲音與血腥一激,立刻平添幾分暴烈獸性。他深吸了口氣,在她反應(yīng)過來之前,便朝那帶血之處重重咬下一口。
輕微的、新鮮的血氣在唇齒間彌散開來,帶著一絲不明所以的熟悉,伴隨著身下人低低的痛呼,扯回了他些許理智,原本準(zhǔn)備要舔血噬肉的尖齒到底還是沒有徹底埋入。
因為氣味刺激的緣故,他的動作始終帶著不得其法的青澀。
他說:“姮妹、姮妹……我、我好難受……你莫要亂動了……”
少年的嗓音本該清冽,卻因情動而沙啞,不過兩聲,就喊得洛水頭暈?zāi)X脹,當(dāng)即什么都要依了他。
原先想的什么“陌生人”之類的,差不多已在這一聲聲低喚中拋至腦后。
她所存理智不多,只同自己解釋道——若此景真是因為那“織顏”所致,最后一步總歸要想辦法“合情”出境,若不是,這般做了也算合了戲的要求……總歸不虧。
總之這般情狀下,她只想依了他。
如此,到底成了鴛鴦帳里,真真假假地演滿了情投意合。
待得兩人復(fù)歸安靜,洛水閉眼休息了會兒,原本激烈的心跳逐漸平復(fù)下來,只覺壓在背上的人又沉又硌,恨不能直接掀翻了去。
可還沒等她動作,那原本沉寂了許久合唱又響了起來,含著隱隱的笑意。但聽那聲音唱道:“……幽情已歇,云散雨消。留著帳前燈,時時看伊嬌面�!�
于是原本帳上的影子逐漸消融,帳內(nèi)光亮逐漸明熠起來。
洛水使勁閉了閉眼,只等最后的結(jié)果�,F(xiàn)下她無事,他也無事——所以應(yīng)該是……此折已過?
可身后人顯然是個不安分的,喘了幾口氣,就猶猶豫豫道:“那個……那個……姮妹,我想好好看看你……”
——這有什么可看的?
洛水心想,橫豎兩個人都是假臉。
可身后的人好像很關(guān)心這個,不等她回答,就伸手托住了她下巴,輕輕朝后轉(zhuǎn)去。
洛水嫌光線刺眼,不想睜開,卻能分明感覺到那視線落在了自己臉上。
明明不是也不是第一次被這般打量,她卻莫名生出了幾分緊張,甚至心下還有些猜測。
念頭剛起,就聽得對面之人“咦”了一聲,又頓了一頓,方才猶疑道:“你……我是不是曾經(jīng)在哪兒見過……”
——果然。
洛水心下嗤笑,確認(rèn)無疑。
她抿了抿唇,準(zhǔn)備笑著打斷他,讓他莫要再亂出戲,他們還有下一折呢�?蓜傄粡埧�,就覺喉頭一甜,吐出口血來,緊接著便是眼前一黑。
“姮妹!”身后人驚叫出聲,隨即亦猛地咳了起來。
洛水想,果然不該聽這家伙的話,應(yīng)該早早讓他閉嘴的。
……
鳳鳴兒悠悠轉(zhuǎn)醒之時,眼前一片又一片地發(fā)花,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渾身力氣好似被抽盡了一般。
這種脫離控制的感覺讓她迅速地警醒過來,猛地一咬舌尖,強迫自己清醒。
血腥味在口中彌散開來,她終于清醒許多,亦弄清了眼前的情形:
她正懸在半空,頭頂明月皎然,腳下觀戲者眾,而她除了脖子之外的部位,均是動彈不得。雖說是修仙之人,可這般完全被控制住、下不著地的感覺,著實有些難受。
鳳鳴兒深吸一口氣,低頭瞧去,便方才她待過的戲臺漆黑一片,顯然又是到了幕間歇息之時,大約又演過了一折。想到這里,她又轉(zhuǎn)向一邊,果然,三丈開外之處,便見到了方才同她對戲的“司羿”,對方眼眸微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張了張嘴,正想出聲,卻忽然頓住:只見就在“司羿”的不遠(yuǎn)處,還有幾道身形安安靜靜地懸著,恍若鬼魅一般。
月色皎皎,雖然離得有些遠(yuǎn),可她依然看清了他們的長相——恰有四人,其中二人同身邊的“司羿”一般無二,剩下兩人模樣亦同是“姮娥”的面貌,與方才她在鏡中看到的模樣一致。除卻沮喪、麻木的表情,他們只年齡看起來更顯稚嫩。
——三折已過,于是天上便多了三個“姮娥”,三個“司羿”。這意味著什么??
104|自以為看破一切
鳳鳴兒不由朝身邊的人看去,恰巧對方看似終于回過神來,安撫似地沖她笑了笑。她微微避開后者的目光,問道:這是什么情況?
張口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根本無法出聲。雖然多少有些心理準(zhǔn)備,但這般情境還是讓她皺起了眉。
對面只沖她點了點頭,同樣以唇形示意:第四折結(jié)束了。
——所以,她是錯過了一折?
鳳鳴兒明白了過來,沒想到自己居然昏過去這般久。只是瞧面前只有三對人,也不知后面一折的人至今未出現(xiàn),是因為“過了一折”,還要繼續(xù),還是同他們一般,馬上就能出來……
正當(dāng)她思索之時,忽然另一邊便有了動靜。望去,果然見到空中又浮出了一個“司羿”與一個“姮娥”的身形。
二人猶在昏迷之中,鳳鳴兒只瞧了兩眼,便要收回目光,只是剛一動作,眼角余光就瞥見身邊人有些異狀:那與她對戲的“司羿”不知怎么,緊緊地盯著新出現(xiàn)的兩人——
鳳鳴兒順著他的視線回眸,便撞上一驚喜萬分又十分熟悉的眼神。
——師姐!
對面的少女雖然面目全非,但那眼中閃閃的笑意,讓鳳鳴兒一眼便瞧了出來�?v使無法說話,只瞅著她的模樣,就好似聽到了她的聲音一般。
鳳鳴兒不由露了些笑意。只下一秒她便微微皺起了眉來。
她本想問:你怎么也來了?為何不直接通知師門?
哪知尚未開口,便見對面少女突然面上一僵,隨即從面頰到耳根都泛起了一片肉眼可見的粉色,連帶眼神都躲閃起來。
鳳鳴兒不由狐疑,朝身后一看,便見那個對戲的“司羿”亦轉(zhuǎn)開了眼去,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為何這兩人的表情都這般古怪?
鳳鳴兒哪里知道,自己疑惑的同時,洛水亦在偷偷打量她。
洛水瞧見師姐不像神色有異的模樣,,確定她并未有看到先前那折,總算是心下松了口氣。雖然當(dāng)時也知道十有八九是要被人瞧了去,可情況緊急,心一橫便豁出去了。結(jié)果真出來了,才發(fā)現(xiàn),若真是被熟人看去,那……那可真是……
光是這般想想,洛水都覺得頭皮麻得好似要炸開。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朝鳳鳴兒身后掃了眼,果然發(fā)現(xiàn)其余旁的幾位多少有些目光閃爍,一副想要看她,或者又躲躲閃閃不敢看的模樣。
——果然還是被……看到了。
洛水只慶幸自己現(xiàn)在用的是“姮娥”模樣,而非本尊。不過她到底臉皮不夠厚,被那些目光掃了兩眼,便有些受不住,只能轉(zhuǎn)而看向她那個倒霉“同伴”。大約是因為多吐了幾口血的緣故,這家伙至今仍未醒來。
醒不過來也好,省得聒噪。她想。
雖然不能說話,但洛水直覺,只要面前的人轉(zhuǎn)醒,便會熱鬧非常。
是的,大約折子過半,她便人出了對方,大約便是那日在明月樓碰見的、自稱“衛(wèi)寄云”的少年。畢竟這般開口就這般奇怪,說話又如此啰嗦之人,確實見之難忘。
至于對方到底有沒有認(rèn)出她,洛水卻是不好說。畢竟兩人方才趁著帷中混亂互通消息之時,對方似乎又把她當(dāng)成了什么“臉熟的姑娘”,但卻又知道她們是天玄的弟子。
至于二人是如何交流的,不過是她靈機一動,借了當(dāng)日她與聞朝那出夢中頑鬧的一點小伎倆,借著愛撫在皮膚上比劃交流。
這家伙開始呆得很,硬是不明白,直到她狠狠撓了兩把,借著輕喘暗示加比劃,透了一點自己關(guān)于“幻境”的猜測,對方方才反應(yīng)過來,并反過來壓著她,在她腰上報復(fù)似地亂撓一同,告訴她,“失敗”才是破局之法,或者說他們尋到的、可以破局的步驟之一。
他說,他的同伴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出去了,并保證她只要照做就好,為了說服她,他還給接著恰她腰臀的機會,給她透了兩個字。
——“阿蘭”。
說來也怪,雖然兩人不過是第二次碰面,這般亂七八糟的交流法子,倒是能將對方的意思都猜個差不離。
譬如這關(guān)鍵時候,洛水一看他說“阿蘭”,便有些明了——早先那進屋的“賊”,多半便是他還有他那個同伴,這兩人不知為何前來調(diào)查阿蘭,自然查到她們幾個天玄弟子宿在阿蘭家中。
雖然不明白阿蘭到底如何牽扯到了此事之中,又如何對這離奇古怪的“戲”有了了解,但顯然,他們同阿蘭之間大約有什么約定。
如此,便不難理解,為何從入戲開始,這家伙便一副不打算好好演的模樣。只是她當(dāng)時將信將疑,穩(wěn)妥起見,還是按著自己先前所想,半真半假地演了下去。
他大約也確實被她撩得實在受不住,就這么陪她半聊半演了一路,只是最后到底還是沒能從了她的路數(shù),硬逼著她一起賭了一把。
瞧這模樣,應(yīng)該是賭贏了。
雖然未能將一折從頭到尾按著劇本演得完滿,可他們到底還是活著,如此便可進行第二步。
具體第二步如何,那人卻沒說來得及說更清楚,只讓她“等”,還有“忍”,道是時機一到,自然便有轉(zhuǎn)機,交由他們便好。
只是……真能這般順利嗎?
洛水垂眸。
她心中尚還有幾處不解之處,雖其答案有無同那“等”“忍”之說并不沖突,可總歸是個心結(jié)。
且不知是不是因為身子空懸著的緣故,她總有些上不上下不下的忐忑不安,目光不由自主地便落到了重新亮起的戲臺之上。
五折已過四折,剩下那一折他們其實已經(jīng)看過,自然是司羿射落姮娥,亦是整出戲最為“精彩”之處——一個要全“小情”,一個要取“大義”,最后縱使是大能金仙之軀又能如何?還不是一箭就碎成了仙露甘霖,到底還是成了天下人的嫁衣裳……
——等等,此情此景之中,到底是誰給誰做嫁衣裳?
她腦中忽又靈光閃過,視線不由下落,落在了不知何時替換的法袍上:并非是她先前帳中穿的那一身,相反,緇衣玉帶,寬袍廣袖,金線刺符,華貴非常,顯然是用在典儀上的。
再往下,腳底十丈開外,黑黝黝的人頭輕微攢動。她下意識地瞇眼,想要瞧清楚些。
此舉無心,不過是一種探明環(huán)境的本能�?删驮谶@一刻,下方忽有一人似有所感,突然便仰起了頭來,對上了她的視線,沖她笑了笑,雖面容普通,然眼眸幽碧,分明熟悉。
被他動作所驚,周圍的人亦接二連三仰頭望來,俱帶著同樣的碧眸,同樣的笑意,黑夜之中碧幽幽的一片,好似聞風(fēng)嗅到了腥氣的群蛇。
……
梳著雙髻的少女死死盯著鏡中,望著新出現(xiàn)的那兩個突然面色蒼白如雪的“姮娥”,明明從衣物到面容,都是一般無二,可她就是緊緊地盯著她們的頭發(fā)、后背,看了一眼又一眼,唯恐一個錯眼,便看花了去。
“可看好了?我的小司羿?”
身后響起笑聲,明明柔媚,落在她耳中,卻仿佛來自冥淵的幽鬼。
“你和你的同伴一般,倒很是有些小聰明�!彼χ焓�,解開了她頭上的發(fā)髻,將之散開,一下又一下地梳著,好似安撫一只驚惶的貓。
他笑道:“其實你大可不必緊張,更沒有必要從剛才起,就一直記她們的位置……畢竟一會兒就不大看得清了�!�
說話間,便見鏡影晃動,只見原先的四個“司羿”亦統(tǒng)統(tǒng)成了“姮娥”的模樣,從妝容到衣服飾物,再無一處有異。
不僅如此,這操縱鏡影的人,還故意在鏡上點了幾點,飛快將那幾人位置調(diào)換了下,好似整理排布背景一般,然后又晃上幾晃,像是想要為面前的少女找個最佳的觀戲位置一般。
做完這一切,鏡中的景象便又恢復(fù)如常,只能照出鏡前少女慘白如雪的一張臉。
她對上鏡中那雙幽碧的眼,唯一能動的眼珠骨碌轉(zhuǎn)了下,眼皮眨了眨,很快,眼眶中就盈滿了淚水。
身后人瞧見,“噗嗤”就笑出了聲來:“雖是第一次登臺,怎的如此緊張?”
他隔著衣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稍一碰觸,那衣袖下的手便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青鸞對著鏡中的少女嘆息道:“這可不好,當(dāng)真不好——我方才便同你說了,我不是惡人,亦不是什么壞人,不然我為何費這老大的勁兒,還要設(shè)這‘大臺’?不過是想給真心喜愛這戲的同好,演一出‘完滿’罷了�!�
“你可知道,其實好多人都不喜最后結(jié)局,覺著‘司羿’‘姮娥’明明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如此有情人,如何能相殺至此?且那‘姮娥’明明修為高上‘司羿’許多,如何能這般輕易便被祭了?”
“這般結(jié)局,實在難說‘合情、合理’�!�
青鸞說到這里,長長喟嘆了一聲,好似當(dāng)真十分遺憾。
“所以,我便同我那好班頭商量推敲了一番,覺著此二人劫難重重,到底應(yīng)該給他們一個機會,求得一出合情合理的‘圓滿’……”
“我想,若是最后能加上一段‘金身九重,叩心問情’的情節(jié),便再好不過——你想,那姮娥半步金仙的神通大能,化出數(shù)個分身自然不在話下。如此,司羿便有了兩個選擇——他既可以選擇從前的‘絕路’,一箭射死那個真身,與他那道侶陰陽兩隔、黃泉不見。”
“當(dāng)然,他也可以選擇一箭、又一箭地射落那些分身,每出一箭,便承一次‘拷心’之苦,如此,到了第九箭之時,縱使鐵石心腸之人,大約也承不得這般拷問,停手自是再正常不過。如此,姮娥的‘真身’便保住了�!�
“且姮娥因為一連失了八個承她精氣的‘分身’,自然無從再啟那邪法,如此,城下之民當(dāng)然也是保住了。唔——那八個分身被射落之后,同樣可化作仙露甘霖,滋養(yǎng)肉體凡胎,亦可算作……對城下百姓的賠禮?”
“這般安排,既成了大義,亦全了私情,豈非再好沒有?”
青鸞望向鏡中少女,后者雙唇顫抖,顯然是怕極了。
他目露憐惜,問她:“如此完滿……你當(dāng)真還是不愿去演‘司羿’?”
少女覺出脖子終于能動,立刻死命搖頭,淚水洶涌而出。
她自然是不愿的——九余其一,她兩個同門皆包括在內(nèi),若是如此,必除其一——她如何能選得出來?
青鸞喟嘆:“罷了,雖是換人不美,可今日正好主動有人提出要去演那最后一折的司羿——進來罷�!�
珠簾輕掀,進來一個青衫窈窕的身影,雙目圓潤,面頰微豐,二十五六的年紀(jì),形貌卻與鏡中少女有七八分相似。
她像是沒看見鏡前的少女一般,緩步走到青鸞三步遠(yuǎn)處福了福。
“都準(zhǔn)備好了罷?”青鸞問。
“自然�!卑⑻m點頭,“我已按照上仙吩咐,將那些修仙之人引來,剩下的,亦交于我便好——只盼上仙原諒我妹子的冒犯之處�!�
“甚好,”青鸞懶洋洋地擺了擺手,“這折你已看過數(shù)遍,訣竅我也同你說過了,去罷。”
阿蘭又福了福,轉(zhuǎn)身便出去了。
再看鏡中,只見少女雙唇微張,竟是驚得連眼淚都止了。
青鸞瞧了瞧她的模樣,忽然又皺起了眉,仿佛十分苦惱:“這‘司羿’一角倒是有人替了……可我忽然記起,今日這‘姮娥’一角似還沒有著落?不如你去試試?”
說完,果然見到少女本就蒼白的臉色慘青一片。
于是他又“嗤”地笑了。
“逗你的。”他說,“這般重要的‘大臺’,怎能少得了‘姮娥’真身呢?”
“不若你來猜猜,我今日選的‘姮娥’是誰?若能猜得出來,我便給你瞧一出真正的‘圓滿’可好?”?
105|總歸要試過才知道
少女自然是猜不了的。從方才見到阿姐起,她便再難思考。
這妖怪亦不打算真讓她猜,說完不多時,她便見到今日真正的“姮娥”了。
——是真正的“姮娥”。
看她的同伴們?nèi)霊驎r分,甚至早在看這青鸞親自登臺時候,她都未曾有過這般念頭,然進來的人雖與他們是一色的打扮,哪怕連臉都是同一張,她卻第一次生出了“真身”之感。
明明是同樣的眉眼,然來人雙目幽深,長眉微蹙,明明是張揚濃艷的一張臉,卻因他抬眸一望,便生了三分愁緒,七分離索——這般柔和到有些陰郁的表情本該與如此五官沖突不容,多半來自于扮演之人,可此時此刻,卻恰合了最后一折的情境。
少女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來人于鏡中瞧她一眼,微微笑了笑,似有安撫之意,隨即便垂下了眼去,朝青鸞拱了拱手:“我最后還有一事相求。”
聲音清越柔和,咬字清晰,自帶韻律,顯是練過的。
青鸞聽了便笑,他今日心情當(dāng)真是十分之好,回道:“如何就說這般喪氣的話?九余其一,我都同你說好了,定要演上一出‘完滿’。”
來人點了點頭,只道“謝仙君成全”,然后又從袖中取了個什么來,抖了抖,原是一個包得仔細(xì)的匣子。
他走近一些,沒再請示青鸞,而是將匣子擺在了妝臺上,對上了奉茶有些驚詫的雙眸,柔聲道:“你阿姐這次送的丹藥都在里面了,我同她說過許多次,其實并無必要,可若不收,又擔(dān)憂她思緒太重,所以攢了這許多�!�
望見少女驀然瞪大的雙眼,他垂眸笑道:“從前的那些要補上卻是不易,畢竟當(dāng)初欠了恩公許多,總歸要想辦法還上……大約可算作我從前給你阿姐看病的診金�!�
說著他又朝青鸞拱手,鄭重一拜:“恩公,請將小茶姑娘送回去吧——阿蘭就這一個妹妹,若有意外,定然十分傷心�!�
青鸞聽了,唇角微斂:“王瑯,你可是怕我不守信用?”
來人只道不敢,然拜完便起了身,脊背挺直。
青鸞瞧了他片刻,終是懶懶擺了擺手:“罷了,只要你好好演便可�!�
室中重歸于靜。
青鸞又給她重新將發(fā)髻盤了回去,待得完了,還左右瞧了瞧,仿佛十分滿意:“你覺著如何?”
少女使勁咬牙齒,勉強止住了顫抖:“原來竟不是你……是他,是他!”
青鸞只彎唇笑:“你瞧你多好的命,比你那些同伴可是幸運多了,自有人爭著搶著前來替你,為你謀個出路,不像他們,還得自己掙命�!�
她猛地抬眼,目光便如淬了毒一般,罵道:“你這妖怪!若我阿姐出了什么意外,我定不會放過你!”
青鸞盯了她一會兒,瞧了半點不驚,反倒拍了拍她的臉,笑道:“王瑯還挺了解你,若非有他求情在先……唉,這般因果,當(dāng)真是讓人苦惱。”
他說著說著,指甲掐入少女的臉頰,如尖牙入肉,瞬間劃出一道血痕來,疼得她悶哼一聲。
“怎么辦?”他說,“我又不想放過你了�!�
少女只是瞪他,目眥欲裂。
“不如這樣,”他說,“你還時好好坐在此處,看完了再回去也不遲�!�
她痛罵他卑鄙無恥,說天玄必不可能放過他,如他這等妖怪必不可能逃脫。
“逃?”他笑了,“如此好戲,我自然要過去,親眼瞧上一瞧�!�
……
眼見所有人都變成一色服飾、一色面孔,又盡數(shù)換了個位置,洛水便預(yù)感到大事不妙。
她根本不記得當(dāng)初看的那一折中,有這樣的場景,亦不太明白,為何需要這么多的姮娥。
那幕后之人并沒有讓他們等太久。沉寂已久的戲臺終于又活動了起來。
青黑色的煙霧自臺底騰騰升起,將整座朱臺團團圍住,層層盤旋,待攀到了差不多與他們位置齊平之處,又一圈圈膨脹開來,好似寶塔城樓一般。底下列席之處亦是黑煙翻涌,再不見觀戲人群,彷如盡數(shù)被吞入了那云煙霧海一般。
就在洛水以為他們也要被這霧氣吞噬之時,卻聽一聲鈸響,所有的煙霧頃刻盡數(shù)散去,云開月明,但見一座不遜于明月樓的七重金絲木雕城樓,清輝之下燦如金寶,巍巍若山,高懸于腳下萬戶城池之上。
他們所在位置正對頂層一戶精巧的繡閣。
琉璃聲動,但見一條赤色長練自閣內(nèi)凌空貫出,緊接著,一道玄色身影隨之步履其上,踏虹而出,行走間,衣袍灌風(fēng)鼓起,朗月清風(fēng)之下飄然欲仙。
來人目沉水,面如月,抬眼之間,眸光似劍,直直劈向十余丈外迎來之人。
來者發(fā)髻高束,寬肩長臂,青衫利落,以他們的位置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能從打扮上判斷出,必是“司羿”無疑。
只聽那“姮娥”先嘆一聲,道:“本以為是共求長生的道侶,卻不想是催魂索命的冤家。自相逢,便知曉,這與天爭命何曾易?我若不爭不搶不強求,又怎敢與你訂那鴛盟海誓,道什么‘石不轉(zhuǎn),心不移’,許你‘海焚山枯亦無改’?”
司羿沒有立刻接上,卻仿佛先看了她一眼,方才沉聲道:“你道我冷心爛肺無顧念,卻不知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入眠——天命有數(shù),恩愛無期,若是兩難全,便是舍那天命共赴黃泉又如何?”
姮娥倏然抬頭,面色于月下如覆霜雪。
她問:“當(dāng)真再不能改?”
司羿凌空輕點,持弓在手,扣指張弦,猿臂輕舒,如抱滿月。
他說:“當(dāng)真不能再改�!�
她問:“若我非要改命?”
他說:“那便來問問我這‘司命’之弓罷�!�
說罷指尖舒張,弦出如電,直直便朝那姮娥心窩射去。但見對面長練翻轉(zhuǎn),瞬間將那束箭光擊碎,順勢攪得罡風(fēng)如刃,盡數(shù)向司羿飛去。
司羿立時向后撤去。
姮娥則倏然收回長練,輕叱一聲:“去!”
也就是這一瞬間,洛水覺出他們突然能動了,雖然多少有些身不由己。
九個“姮娥”將司羿團團圍住,各持一條赤練。
不待洛水找回掌控身體的感覺,便覺自己手腕翻轉(zhuǎn),抓出袖中匕首,便朝那“司羿”沖了過去。
與她一同動的還有其余八人。
洛水是想驚叫的,然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練吐如蛇,掌心翻飛,一下又一下地朝那司羿攻去。
如此感覺既失控又有幾分荒謬至極的玄妙,她隱約能體會到,自己仿佛使的是一套極為高明的身法,然而以她的境界,到底是不能徹底領(lǐng)悟,只覺得眼前一時刃閃如電,衣袖亂飛。
而那司羿突然需要對付這許多人,自然有些難以招架,不過轉(zhuǎn)瞬,便被收在了包圍圈中,左抵右支,臉上很快就掛了彩。
——已經(jīng)不像是在演戲了。
雖然早已有了預(yù)感,可突然見血,洛水還是心頭一跳,十分抗拒。
而這般抗拒顯然無甚用處,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對方手臂、大腿,劃砍出一道又一道的深痕。
就在她糾結(jié)萬分之時,突然不知邊上何人探出一掌,重重劈在司羿胸口。只聽一聲悶哼,就見他入斷了線的紙鳶一般朝下落去,直直墜入腳下千閭?cè)f戶的黑暗之中。
這一望之下,洛水方才驚覺,不知從何時起,竟是那“血祭”的陣法已經(jīng)啟動,腳下黑霧翻涌,恍如立于冥淵獄海之上。
所有的“姮娥”一時停下了動作,俱是朝司羿墜落之處飛低了些,似有猶疑。
死了?活著?
假戲?還是……真做?
然未及他們想明白,就有變故突生。
腳下霧海突然翻騰,只聽“咻咻”幾聲,就有黑氣暴躥而起,其形若箭。只是同方才那一箭不同,這黑氣翻騰之間,箭出如雨,仿若群蛇猛撲,自下而上朝他們罩去。
而這一撲之下,立刻便聽一聲痛呼,之間一個姮娥猛地抓緊脖子,面露驚惶之色。她眼珠在飛快轉(zhuǎn)了幾下,隨即衣袖一招,轉(zhuǎn)身要避。
洛水忽覺怪異無比,躲閃間還未及分辨異樣,就見原本追著他們的黑箭如靈蛇一般倏然調(diào)頭,盡數(shù)朝那個躲閃的沖了過去,只一下就將她自四面八方貫穿。
于是她只看到那個身形如一直被捉到拍爛的魚般,架細(xì)黑的槍尖上,只反射性地顫了顫,就不動了。
血滴滴答答地從傷口中流出。
心跳驟停,手腳冰涼,她甚至有那么一瞬忘記了呼吸。
這是對的。
只因下一瞬,那被抓住的“姮娥”就被撕爛了。黑影爆開,一同炸開的還有第一個被捉到的人。
血漿肉片細(xì)細(xì)碎碎地落了,淅淅瀝瀝好似甘霖一般。
腥味彌漫開來。她腦后仿佛被人重重一錘,只覺眼前一黑,差點就沒暈過去。
然后他們就又看到了“司羿”。
青衫的郎君從黑霧中飛了出來,身下騎著一條雙頭的青蛇,黃瞳冰冷,滋滋吐信,腳下黑云翻騰,赫然便與腳下城池中的霧氣一致。
只見他面色沉靜,難辨息怒,目光輕掃,在他們面上一一點過,道:“我曾與你共誅九頭妖獸,保一方平安。如今我手中有九箭,若你能存至最后一箭,我便再給你一次機會�!�
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那寒涼的目光恰巧落在洛水身上。
她被瞧得一愣,只覺這一眼似有些熟悉。
怔愣間,悶雷之聲驟起,竟似從腳下黑霧中傳來。隨著司羿不斷飛高,那黑霧竟也重新騰起,壘至半空。
如此威壓實在讓人心生不祥。幾個“姮娥”再不等待,重整陣形,手中赤練亦如游龍一般,倏然張開,與那不斷飛撲而來的黑霧一同交纏戰(zhàn)在一起。
洛水身在期間,只能覺眼花繚亂。
她本已有幾分放棄掙扎之意——雖然多是因為被迫,難以操控身體,可到底情勢危急,一顆心始終懸著,目光亂閃,尋思如何才能破陣。
方才那個不靠譜的剛醒,來不及說上話,便又重新一同入了戲中。如今眼見著是要經(jīng)“司羿”之手拿她們一同祭天,可那所謂的“時機”遲遲未至。
若再不來,她真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也不知是她愣神受了影響,亦或是這分身之軀確實露了破綻。突見一道黑箭直直沖面上射來,洛水腳下來不及挪騰,只得轉(zhuǎn)臉。
“呲”地一聲擦耳而過,隨即臉上又痛又辣,竟是中了招,隨即便是第二箭沖來,朝她胸口招呼。這箭自側(cè)方?jīng)_來,角度刁鉆,她勉強運氣,堪堪避開心口要害,卻還是被一箭扎入肉中。
洛水忍不住痛呼出聲,伸手就要去捂。
也就是此時,她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能動了,真的能動了。
——所以,此刻便是那個“時機”?
她難以確定,但因這個念頭剛劃過腦中,她便想到了方才那個慘死的“分身”。且雖然身體中還存著幾分慣性,勉強可用于躲避,可眼下身邊黑箭亂飛,卻是比方才“時機”未至之時,不知兇險幾何。
——逃是不能逃的。
知覺回歸身體后,靈覺亦重新敏銳起來,她直覺幾人早已被某種充滿惡意的神識隱隱鎖定,若是要逃,大約便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唯有繼續(xù)如籠子里的老鼠一般,繼續(xù)表演撲騰,大約還能得個全尸。
這個念頭著實讓她難受。
可她別無選擇,唯有靜心屏氣。所幸一靜之下,那方才隱有所悟的身法似又回歸,只是這次非由他人掌控,而是可自行掌控。如此一來,她雖是因為初用此法十分稚拙,可左閃右支之下,配合赤練寶器護身,到底還是勉強支撐了下來。
第一次面臨這般險惡的戰(zhàn)斗,洛水到底還是做到了心無旁騖,一邊與那纏人的黑箭亂斗,一邊順勢觀察起來。
此間情形不容樂觀,若還說是在戲中并無妨害,只能是自欺欺人。
若按照戲中,司羿應(yīng)當(dāng)是要盡力尋出那“真身”。
可瞧現(xiàn)在的情形,他似乎并不著急,只是騎著青蛇,駕著黑霧,同“姮娥”的幾個分身斗得難解難分。
洛水直覺那“司羿”其實并沒有使出全力。大多時候,他只是斂目揮指,仔細(xì)尋各個分身的破綻。
——好似在排除一般,又或者是打算,拖到最后一個?
這個認(rèn)識讓她背后升起一片惡寒。
方才她還在想,既然“時機”如期而至,那么是否意味著計劃是行得通的。可如今一眼看去,不過這半柱香的功夫,姮娥的分身只剩六人。
她只能相信至少鳳鳴兒作為“天命之子”,應(yīng)當(dāng)還在里面,可其余五人是誰,是否包括那奇奇怪怪的少年,她卻是說不上來了……
等等。
洛水忽然想到了什么,凝神朝剩下的幾人看去。只見其中有四人皆已掛彩,其中距她最近一人身手利落,尤其是那持匕在手的姿勢與動作,看起來頗為眼熟,竟似隱含運劍的路數(shù)——
如此必是鳳鳴兒無疑!
瞧見同伴就在身近,洛水不由精神一陣,正欲說些什么,對方似覺察她的目光,立刻望了過來,隱約搖了搖頭。
洛水立刻就明白了過來,此間這“司羿”的目的不明,他們不好亂動——或者說,鳳鳴兒先前與那人的“同伴”有些交流,大約也是在等一個時機……
思索間,就聽得遠(yuǎn)處一聲悶哼,望去,竟是剩下兩人亦雙雙掛彩——也意味著,此刻所有人應(yīng)當(dāng)都能動了。
——如此,便是所謂的“時機”已至嗎?那個司羿——難道是安排的同伴嗎?
洛水忽然便有些激動起來。
然她幾番分神,到底腳下動作慢了點。還來不及收回目光,就聽得身邊之人忽然高喊一聲“小心”!
她恍然轉(zhuǎn)眸,卻什么也未見到,下一刻,只覺膝蓋被什么重重一錘,腳下突然就失了力氣,直直朝下墜去。
她的腦中白了一瞬,下意識地抬眼,只見到無邊的夜色,無暇的明月,如烏云一般撲來的黑箭殺陣——
還有劃破黑夜的刃光。
“赫赫天威,覆映吾身,去邪除穢,勢如雷霆——破!”?
106|不過無知無畏的幻覺(1000珠加更)
隨著一聲清亮的喝令,原本漫天亂舞的黑箭如煙氣般在半空消散了,重新露出了清朗的夜空。
洛水被救了下來,落在了細(xì)瘦的臂彎中。
她勉強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結(jié)果看到了兩個不太一樣的“姮娥”:二人俱戴了一副半面,
一為銹紅,一為銅綠,額有鬼角,唇露獠牙,在月色下泛著猙獰而鋒銳的光——一如身側(cè)帶繡紅半面那人手中的雙刺一般。
她——或者說“他”未被半面遮住的紅唇張揚翹起,沖著不遠(yuǎn)處的“司羿”揚了揚下巴。
他說:“我乃定鈞門‘司荒’,座下何方妖魔,給小爺報上名來!”
雖然不知道他說的這個“司荒”是什么,可定鈞門能使妖鬼哭的名聲,洛水卻是聽過的。且聽這口吻,這不是衛(wèi)寄云,又是哪個?
明明情況不好,可洛水不知為何,就是有些想笑。
她這邊垂眸悶笑,渾然不覺臉上情態(tài)俱落入了抱著她的人眼中,自然亦不曾看見對方抿了抿唇,不自然地微微轉(zhuǎn)開頭去。
她只覺眼前一晃,不知如何,就被放在了那七重主樓頂部繡閣欄桿處,再一抬眼,方才抱著她的人,已然同衛(wèi)寄云并立一處,手挽月牙狀的雙刃,與那“司羿”遙遙相對。
然而回答喊話的,卻不是司羿。
司羿座下青蛇雙頭齊齊昂首,口吐人言:“你二人與定鈞門那荒禍?zhǔn)故呛侮P(guān)系?”
衛(wèi)寄云亮出兩排編貝似的細(xì)齒,笑道:“既然聽過我?guī)熥鹈�,還不快速速撤了你那妖法,束手就擒,我便考慮為你在鎮(zhèn)妖鎖魔獄尋個好去處�!�
說話間,他翻腕挽了個漂亮的刺花,沖那青蛇比劃兩下,絲毫不掩挑釁之意。
那蛇嘶嘶吐舌,話中亦不客氣:“黃口小兒,你以為單是你門派的‘兇面’,便能唬退我?”
衛(wèi)寄云不耐道:“我知道這里是你的幻境,可是又如何?這種‘境’——總歸只要找到陣眼,也就是你,殺了便是。”
那青蛇聽了顫抖起來,卻不是害怕,而是好似人那般笑得捧腹:“小兒小兒,若你那荒禍?zhǔn)沟膸煾盖皝�,我還能敬上幾分,可若是你,卻是有些不夠看了�!�
衛(wèi)寄云只笑:“這般放話的,單我下山這趟碰見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
那青蛇不知怎么,微微側(cè)頭看了“司羿”一眼�?删褪沁@個動作,落在一直緊盯這邊的洛水眼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別扭之感。
從方才開始,這司羿就一直垂眸靜坐,不再動手,就好似這條青蛇才是主人一般——這不奇怪,畢竟他很有可能同他們一樣,都是被逼著進來演戲的。
而逼他們之人,正是那個什么“青鸞娘娘”。
如此說來這青蛇便是那“青鸞娘娘”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