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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過片刻,阿蘭便想了這許多�?上霘w想,她并不想說。

    本就是她自己的事,縱使其中關竅復雜,于旁人而言只是無關緊要,何必說透?就算是對她那新朋友,傷害已成,錯了便是錯了,無謂苦衷。

    沉吟間,她原本如玉削琢的雙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枯下去,灰黃的斑痕逐漸覆滿。

    她目光落在早已氣絕了的情人身上,神情安穩(wěn)又柔和。

    鳳鳴兒得不到回答,又問了一遍。旁的與那妖怪相關的,瑤千山應當都已經(jīng)問過了,她無意再問。

    她只是不甘,替洛水不甘。她看得出洛水是真的喜歡阿蘭。

    可阿蘭除了最初那片刻的怔愣,目光始終落在懷中人身上,再不曾抬頭多看他們一眼。

    面對她的追問,阿蘭說:“大約是我當真不喜歡你們這些修仙之人吧。人有我無,命數(shù)參差,不喜豈非再正常不過?”

    鳳鳴兒皺眉。

    阿蘭說完又笑:“這話你們可別讓小茶聽到,她為了與我多呆幾年,花費的精力太多,已經(jīng)耽誤了不少——這是你們答應過我的�!�

    阿蘭說罷終于抬眼,望向瑤千山,后者沉默地點了點頭。

    這個定鈞門的弟子答應過她,此事對外只作她被妖怪戕害處理,必不會連累小茶還有王瑯的弟弟。

    許諾得到確認,阿蘭安心不少。

    精氣早已盡數(shù)化作箭矢,強撐至今,不過因了心間一口余熱。

    她其實還想確認身后是否還有尚未妥貼處理之事,可心頭已然松懈。

    倦意上涌,她終是沉沉睡去,未再醒來。

    ……

    洛水醒來的時候,感覺像是苦修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渾身乏得厲害,腦子亦是昏沉。睜眼,她只覺屋中布置似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到底在哪兒。

    過了一會兒,她終于記起,自己好像拗不過奉茶,于年節(jié)前來到她家小住幾日,“恰巧”碰見也來明月樓采購的鳳鳴兒,幾人臨時搭了個伴,白日黑夜都各忙各的,并不怎么說話。

    說起來,奉茶似有一個阿姐,只是身體不太好。她來了好幾日,都未曾見著人……等等,她想起來了!昨日奉茶突然尋她們幫忙,好像說她阿姐被妖怪擄走了!

    想到這里,洛水清醒不少,掙扎著就要下床�?蓜傄粍由�,才發(fā)覺四肢當真一點力氣也無,軟綿綿地就往地上栽去。

    她下意識閉眼,卻沒迎來預想中的疼痛,左右胳臂皆被人架住,穩(wěn)穩(wěn)地送回了床上。

    洛水睜眼,便見兩張同樣緊張的臉湊到她面前,連聲問她怎么樣了。

    左邊的這張有點面善,她記得是那日在明月樓閑逛時認識的家伙,最愛亂認姐姐,自稱叫作……衛(wèi)寄云。

    右邊的自然是多日未見的鳳鳴兒。說來奇怪,她記得自己雖有意親近鳳鳴兒,在后山修煉時亦常常遇見,卻不記得這位師姐居然是這般熱心之人。

    想到這里,她只覺心頭古怪,不由多看了鳳鳴兒兩眼。

    她這邊臉色不好,面前二人只以為她身體不適,趕緊給她取來墊子。然這臥榻上只有一個軟墊,兩人同時動手,自然扯到了一塊兒。

    鳳鳴兒覺出這定鈞門弟子的熱情來得有些不同尋常,不由冷冷一蹬,手上亦多用了幾分力。

    這少年不知如何,瞧見她瞪來,反而兀自發(fā)愣。

    鳳鳴兒只道此人輕浮,心下更是不喜,但想到他是瑤千山的師弟,又是定鈞門的核心弟子,幾人有同行除妖的緣分,到底還是忍了下來。

    洛水因不舒服,也沒覺出兩人之間有異。

    她瞅見鳳鳴兒面色不好,立刻想到前夜去追妖怪時,有散修被害,她見了些血后直接暈了過去。

    她心下羞愧,只覺學藝不精,還有一絲奇怪:她雖不愛見血,卻也沒那么害怕,如何就這般不濟?

    洛水想,那鬼還讓她親近師姐、給師姐留個好印象呢,誰知好不容易掙到個門外同她“巧遇”的機會,就捅了簍子。

    她這廂訥訥,一旁的衛(wèi)寄云亦不好受。

    他說不上來自己是什么感覺。那出折子里的情形他只模模糊糊地記得一些,差不多和做夢一樣,醒來的時候只記得強烈的快感,還有那個出現(xiàn)在春夢里的少女是如何地讓他心頭亂跳。

    他們好似很合拍。而且她給他的感覺前所未有的親近。

    可是他向來靈覺不佳,神識修煉緩慢,平日分辨人面都頗為困難——不然他也不會在得到父母去世的消息后,連親姐的樣子都說不上來,許久都找不見人。

    衛(wèi)寄云倒是問過瑤千山,問他對自己經(jīng)歷過的幻境可有些頭緒。

    可瑤千山只道不知,又說各人經(jīng)歷不一,還叫他莫要亂問,以免唐突了天玄的師姐。

    衛(wèi)寄云腦子不算太好用,可直覺到底還在,總覺得好友這說法似有古怪——什么叫唐突?為何會唐突?還專門強調(diào)是這兩位天玄的師姐?這豈不是明著告訴他,他的夢與這兩人有關?

    可他又知道瑤千山這人向來心思深,就算知道,哪可能這樣直接告訴自己答案?所以其實……大概同這兩位師姐沒有什么關系罷。

    他卻不知,瑤千山心思深是真,不可能直接告訴他答案亦是真:瑤千山正是猜到了自己這好友可能懷疑,才故意透了口風,反倒誘導他自己將正確答案給否了。

    衛(wèi)寄云還想再問,卻問不出更多的了。

    瑤千山這人的嘴向來嚴實,他不說,衛(wèi)寄云什么也別想知道。

    當日那些存活的散修在問話以后,早已各自作鳥獸散,哪里還等得到他去盤問。且此事涉及自己的陰私,他也不好真追人去問。

    思來想去,他覺得還是該好好問問天玄這兩位讓他頗感“面善”的師姐。

    可山下的師姐當真同門派里的不一樣,對他根本不假辭色。尤其是面前的這個鳳師姐,從他跟著進屋以來,就沒給過他好臉色,不僅如此,還特地叮囑他不要亂說話,好像他是個只會惹麻煩的話精。而另一位洛師姐臉色也不太好,這病得眼神都發(fā)飄了,顯然也不是問話的好時機。

    衛(wèi)寄云滿腔疑惑,到底只能硬生生地憋回去。

    鳳鳴兒對輕浮之人向來無甚好感,見衛(wèi)寄云臉色不對,亦懶得搭話,只不動聲色地攔在他與洛水之間,仔細瞧了瞧懨懨垂眸的師妹。

    見向來活潑的洛水不說話,她心下亦有些黯然,想了想,還是主動開口道:“奉茶無事,醒后就同瑤千山去了定鈞的聯(lián)絡點,說是有些話要問她。稍后便會回門派……應當不與我們一道回山了。”

    洛水不想鳳鳴兒突然說了這許多,也不太清楚她話中深意,只訥訥點頭,說知道了。

    兩人于是又不說話了。

    衛(wèi)寄云在一旁瞧著著急。天知道他最討厭鋸嘴葫蘆了。

    冒著得罪面善師姐的風險,衛(wèi)寄云悄然往前湊了湊,幾乎就要趴在洛水腳上,覺出少女回避之意,方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你別擔心,”他說,“我們把后事都處理好了�!�

    后事?什么后事?洛水聽心頭一跳。

    鳳鳴兒第一反應就是呵斥,可話到嘴邊又想起,阿蘭那事不可能瞞得住。正好這個只會惹麻煩的話精起了頭,她也只能借著這個話頭,硬著頭皮接下去。

    她說:“阿蘭因為那妖怪的事,已經(jīng)去了。”

    洛水沉默片刻,

    點了點頭,意思知道了。

    她想,普通人沾了妖魔,大多是沒什么好結(jié)果的,他們許是去的晚了,趕不及救人也是正常。

    鳳鳴兒仔細瞧她,覺出師妹臉色不好,卻也看不出更多情緒。

    她想了想,還是牽過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不想洛水面色一僵,竟似有些受驚。

    鳳鳴兒赧然,只道自己學不來洛水,這些親近的動作由她做來到底還是太過刻意�?尚南掠钟幸唤z疑惑:為何師妹同他們生共死一番后,醒來反而愈發(fā)疏遠?

    不過她很快就想到,洛水大約從未吃過這等皮肉之苦。阿蘭那一下傷得厲害,有了陰影也不奇怪。

    鳳鳴兒心想,有關此行之事,暫時還是少提為妙。門派那邊她會打理,奉茶那邊更不用說——她這般避了出去,大約也是怕見到她們,又勾起傷心事來。

    她卻不知洛水其實早已不記得個中細節(jié),甚至對她的親近回護都感到陌生。

    洛水其實有些尷尬:她確實答應了那鬼要同鳳師姐親近,可這親近在她想來,更像是“接近”,畢竟她還帶著任務呢,哪能真的這般親密?

    她記得醒來之前,似是于夢中見過那鬼一面。他提醒她不要關注那些無關緊要之事,還給了她一個說話的由頭,讓她想辦法探明鳳鳴兒身上“鏡子”的秘密,最好能上手摸上一摸。而機會就在兩日后,在明月樓那“落玉”的典儀上。

    正當洛水琢磨著如何開口邀請師姐同游,忽然便聽衛(wèi)寄云道:“后日便是年夜,難得下山一趟,二位師姐可有興趣一同去那明月樓逛逛?”

    鳳鳴兒下意識就想回絕,可瞧見洛水一下就亮起來的眼神,與以往并無不同,當即心下一松,話到唇邊還是轉(zhuǎn)了個彎。

    “若是師妹想去,便一起吧。”她說。

    洛水心下大喜,忙道:“我就是力氣有些跟不上,這會兒已經(jīng)好多了,過兩日定然無礙。多走走就好�!闭f著就掙扎要下床。

    兩人被她突然的動作唬了一跳,趕忙來扶。鳳鳴兒更是塞了粒養(yǎng)氣丹給她。

    也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掌門親煉的丹藥效果拔群,洛水這次下床雖還有些腳步發(fā)虛,可走路卻是穩(wěn)了。

    外間寒冷,她也不避諱衛(wèi)寄云略顯古怪的神情,取了最愛的銀色裘衣就披上了。鳳鳴兒倒是知她脾性,只悄悄給她撫了撫裘毛凌亂之處。

    陪伴的兩人各有心思,結(jié)果走出十步開外忽覺身邊沒人,驚得忙朝后看去。

    卻見庭前玉蘭樹下,少女不知何時停住了腳步,仰著雪白的臉,望著黝黑的枝椏,眸色怔怔。

    兩人若有所覺,一時竟不好靠近,亦不敢出聲。

    她發(fā)了許久的呆,待得回過神來,方覺面頰冰涼,抬手一抹,竟?jié)M臉是淚。

    “啊�!彼仁锹冻鲶@訝的神情,隨即覺出有人在等,趕緊擦去,朝著二人赧然一笑。

    她說:“我沒事。是我不好,沒嚇著你們吧?”

    見他們不說話,她又小聲補了句:“我真的沒事,我只是……”

    ——“只是覺得……這花好似謝得早了些�!�

    ……?

    111|昔月照今宵(1200珠+1200收加更)

    瑤千山?jīng)]想到這趟回門,居然真見著了天玄祭劍使。

    這位大多時候只存在于傳聞中的人物,比他想象中要年輕得多,也冷淡得多。

    而奇怪的是,這般冷淡的人物,卻好像同他師父處得不錯。

    ——大約是同樣兇名在外的緣故吧。

    瑤千山心里嘀咕,面上依舊是溫和守禮的模樣,親自給聞朝奉上了茶水,半句多余的話也無,便垂手站到了一旁。

    所幸這位似乎同他師父一樣,是個直來直往的主,不過略略呷了一口,就單刀直入,問起了他們這趟的經(jīng)歷。

    瑤千山:“此次確實追蹤到了痕跡,瞧那妖怪喜愛化血而食的習性,還有那玩弄凡人的手段,應當就是六邪之一‘相柳’的分身,自稱‘青鸞’�!�

    見聞朝不語,瑤千山又繼續(xù)道:“只是他那些刻像的來源卻還是不明——其實已經(jīng)有了些眉目,但還需確認。說來慚愧,我與師弟還同他那分身交了手,卻只傷其一目,未能斬獲,還讓他逃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瑤千山只覺得雙頰發(fā)燙。

    要知道他面前的這位,同他一般年齡時便已戰(zhàn)功赫赫。聞朝初承“祭劍使”之名時,未及雙十,便一舉斬落了當時出名的大妖九嬰,如今出天玄一趟,又協(xié)助定鈞的荒禍使重創(chuàng)初現(xiàn)行跡的邪物“相柳”。

    相比之下,瑤千山自負荒禍使座下雙司,可遇上了那疑似相柳分身、實力大約在祛靈境的“青鸞”,同師弟一起行動也只能傷其一目,還讓他逃得蹤跡不見,當真是……

    瑤千山倒不是圖那些虛名,只是少年人一點自尊心使然,忍不住要比。可他手上的戰(zhàn)功實在是經(jīng)不起比較,稍一細想,便覺心碎。

    “……那相柳在‘六邪’之中亦是狡猾之輩,且他分身諸多,最擅巧言令色、盜命改運,若非他上次因貪婪露了形跡,我與你師尊亦難有收獲�!�

    ……哎?

    瑤千山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原來傳聞中少言寡語、生人勿近的祭劍聞朝也會安慰人么?

    不待他多想,便聽這位祭劍又飲了口茶,緩緩道:“……聽說你們這次還遇上了天玄的弟子,其中一人叫‘洛水’?”

    這名字甫一入耳,瑤千山忍不住面皮緊繃,腦子里亦閃過些不適時宜的畫面。所幸他一直低著頭,倒也未顯露什么情緒。

    聞朝只瞧出他猶豫,心下憂慮愈深:

    他每月都有紙鶴寄往天玄,洛水也都回復了。雖信中行文拘謹,不再是從前滋味,然到底是熟悉的字跡、熟悉的人,聊可撫慰他那一點無處安放的心思。

    就在年前,他特地多去了一封,卻并未立即收到回復。旁的手段他也試了:傳信玉簡只能在門派內(nèi)使用。傳音符……他倒是給了她一用即焚的傳音符,同那些保命的劍符一起放在她錦囊里,可她一直都沒有用過。

    他倒不是當真期待她主動聯(lián)系自己,也安慰過自己,既然徒兒兩道符都沒用,應當是無甚大礙。

    只是他沒想到,就在前一個晚上,他竟是從定鈞門這邊得到了自家徒兒的消息,說她同定鈞的幾個弟子撞上了疑似“相柳”的分身。

    若非一同傳來的消息說諸人均無大礙,他大約即刻就要前往明月樓。

    ——什么叫“無甚大礙”?對定鈞門這種瘋子滿地的門派來說,只要沒死,應當都可算是無甚大礙。

    聞朝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評價有何不妥之處。

    所幸——不,讓人惱恨的是,定鈞門內(nèi)與洛水同行的弟子回來得極快,借那上古傳送陣法兼御劍,不過兩天就趕回了地接西荒的定鈞門內(nèi),帶回了第一手消息。

    只聽得瑤千山道:“我?guī)煹軅餍耪f,洛水師姐已經(jīng)轉(zhuǎn)醒,正由鳳鳴兒師姐照顧,今日應當已經(jīng)大好。他們幾人還會一同去明月樓散心,參加‘落玉’典儀�!�

    聞朝這才恍然,今夜居然已是年夜。往年若非外出平定妖亂,他多是留在天玄,并無任何不適。只是突然經(jīng)這定鈞弟子提醒,方才發(fā)覺他這徒兒哪怕出門在外,身邊亦是友朋眾多,且不說與白微那頗為冷淡的弟子處得不錯,大約同這兩個定鈞門弟子關系亦是親善。

    可是……

    ——定鈞門兇名在外,除了調(diào)查需要,何曾聽說過同旁的門派弟子一同行動?遑論外出閑逛。

    ——且他們才認識幾日?洛水又昏睡了幾日?如何就喊上了“師姐”?

    聞朝聽聞洛水沒事,其實已經(jīng)放下心來,只是稍一深思其中關節(jié),又覺氣悶,想著想著,連帶著定鈞門奉上的好茶也品著發(fā)澀,面上亦是難看。

    瑤千山覺出身遭氣氛發(fā)冷,也不敢抬頭去看。

    他以為是因為這祭劍使聽到徒兒受傷十分不悅,便如他們的師父一般,雖是對他們疾言厲色,可若真為外人所傷,必要追討回來。

    他如何能知道,其實是因為自己說錯了話,且無論如何說,大概都會是錯的。

    不過有一點瑤千山可以確定:幸好衛(wèi)寄云沒有回來。

    他當然也想去明月樓過個熱鬧的年夜,可若是換作衛(wèi)寄云回來,面對著這樣護短的師父,萬一心神恍惚說漏了嘴,那才是真的糟得不能再糟。

    ……話雖如此,可他還是好想去明月樓��!

    少年心中哀嚎,沮喪極了。

    他既不想待在這冷面煞神的眼前,也一點兒都不想回門——年年同一群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老臉對飲,次次都是喝到地老天荒,有什么趣味可言?

    ……

    卻說這個年夜,不僅是定鈞這邊,天玄門內(nèi)亦是各家心思浮動。

    青言只覺得煩透了。

    自從青俊發(fā)現(xiàn)鳳鳴兒毅然舍了他這個契約神獸,反倒同他討厭的那個女弟子一起去了明月樓地界后,差不多整日都是炸毛狀態(tài)。

    青俊是真的恨:

    難道他不聰明嗎?為什么每次那個什么叫洛水的一出現(xiàn),鳳鳴兒就只愿意同她說話,討論修煉之事?

    難道他不勤奮嗎?他連賴床的習慣都改了,日日趕著同他的契約者去爬叩心徑,就為了擠占那個女弟子的位置。哦,她甚至修為不夠,根本沒資格走在鳳鳴兒身邊。

    而且比起那個瘦巴巴的、毛發(fā)稀疏的家伙,他這身金燦燦的毛發(fā)豈非更茂密順滑?他甚至有次撞見鳳鳴兒笨拙地給那個女人梳頭!她甚至都沒給他梳過毛!最多也就撓撓腦袋。

    青俊不高興,自然就愛折騰青言,吵得青言煩不勝煩。

    他剛確定心有所屬,正是萬般記掛的時候,本要像往常那樣維持心如止水便已是困難。

    不想從洛水離開起,他這兒子日日夜夜在他面前打滾,滿口都是“這女人”、“那女人”。他當然知道青俊說的是誰,有心反駁,然關系未定,貿(mào)然回護又怕刺激到他,只怕日后更是難以相處。

    可若是不說,青俊斷無閉嘴的自覺,于是他只能被迫從兒子的抱怨中不斷回味一些細節(jié):

    他見過她爬叩心徑時的模樣。她其實進步很快,雖然和她那個同伴不能比,但又有什么必要去比呢?修仙問道本就是條孤途,她能穩(wěn)穩(wěn)地堅持走下去,便已勝過無數(shù)旁人。

    他有時會守在遠處,什么也不想,就靜靜地看著她修煉,或是同她的伙伴討論。偶爾她發(fā)現(xiàn)他來了,亦只會飛快地瞥上一眼,那羞澀又好奇的模樣總會讓他生出一種沖動來:

    ——想要走到她的面前,想要伏下身去,想求她,求她好好摸摸他,然后告訴她,無論她有什么好奇之處,他都可以為她解答……

    每每思及此處,青俊便心口發(fā)燙,身下亦是熱得厲害。

    這種時候,他是想獨處的。

    可也就是這種時候,他那平日拴都拴不住的兒子硬是賴著不走,就好像罵多了之后,他的父親就會為他出頭,把那個礙眼的弟子從他那契約者面前趕走。

    青言倒是真想把洛水從青俊的契約者身邊搶走,若是能從聞朝那處搶來,直接收作弟子,更是再好不過……可也只是想想罷了,這種話如何是能說的?

    他悶聲不吭的態(tài)度進一步縱容了青俊。

    是以年夜這日,青言本已備好了果蔬香炭,卻也堵不住青俊這張嘴。待得白微上門送禮之時,青俊還在抱怨。

    青言自然不愿心上人在旁觀者面前被貶低,半打發(fā)、半驅(qū)趕地讓青俊去庫中尋副棋盤來。

    白微倒沒說什么,只是含笑著打量了青言一番,不掩目中審視之意。

    青言心下微有不耐:“可是有何不妥?”

    白微搖頭:“我只是覺得你、還有你這處,好似有了些變化�!�

    青言眉目淡淡,也不接話。

    白微向來是個不愿冷場的,自顧自說了下去:“我聽我那弟子鳳鳴兒說,近日頗得了前輩不少指點。當初你說不愿,不想還是熱心,我這做師傅的自然要來謝你�!�

    青言“唔”了一聲,也不解釋。

    白微又說:“今次我給前輩送來了三個新作的掛劍草墊子,聽說前輩似對此物情有獨鐘。說到鋪墊之物,我還送來了天絲織的寶錦若干,此物最是柔軟�!�

    青言收了,也不言謝。

    白微還想說什么,恰巧青俊取了棋子回來,風風火火地沖到兩人面前,目光閃閃地趴在一旁,顯是等這些日子憋得厲害,想要尋些熱鬧。哪怕是他完全不愛看的下棋,亦可勉強一觀。

    白微接過布好,不再說什么。待得落了數(shù)十子,方才瞧了眼昏昏欲睡的青俊,漫不經(jīng)心地問起:“聽說我那徒兒鳳鳴兒同聞朝的弟子——我記得是叫洛水,處得還算不錯,近日也多得你的看顧�!�

    青言只是點了點頭,目光仍舊在棋盤上,可是青俊卻來了精神——這個人他如何不熟?他最熟了!他天天瞧著她,憋了一肚子的氣,還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

    可他剛要張口,便覺屁股刺疼,這一下針扎似的,突然極了。

    他“嗷”地一聲就哭出了聲來。

    “俊兒,可是身體有何不適?”他父親半分起伏也無地說著關切的話語,目光卻是涼颼颼的。

    青俊直覺哪里不對,卻又拐不過那個彎來——他不過想同人聊會兒天怎么了?天玄掌門素來是個親善的人,在他面前抱怨幾句又怎么了?

    白微亦露出關切之色:“若真有不適,不如去漱玉峰瞧上一瞧。”

    青俊怕他爹,更怕漱玉峰那些針扎火燎的粗暴手段。有次他換鱗出了點毛病,那個碧眼的老頭居然要拿鑿子和錘子給他強治。

    青�。骸皼]事沒事,方才跑得快了,有些崴腳——我、我先去休息了�!闭f罷唯恐跑慢了還要被扎,立時溜得沒影了。

    剩下的兩人安靜對弈,一直到天明亦未有太多閑聊。

    待得殘夜將近,白微起身道別,感慨道:“這般相處……倒是許久未有了�!�

    青言收拾棋盤,只道:“你的耐心亦是更勝從前。”

    白微笑笑:“若無耐心,如何能守得住天玄?”

    青言手頓了頓,許久未再說話。

    ……

    此時此刻,跨過萬千重山,于東疆遙遠的另一端,幾個少年人自是不知道自己成了遠方親友心心念念、歆羨不已的對象。

    明月樓不愧是仙家富庶之地。最是一年熱鬧的時候,其燈火煌煌、人煙喧囂亦是到了頂盛。

    坊街交錯間,人頭攢動,入目盡是金玉滿堂,沿街成串的明珠垂掛如果實,光華熠熠更勝白日。水道縱橫之處,亦是寶光湛湛,隨處可見用靈寶直接鍛作的浮燈在水面上游曳——仙鶴清鳴,魚龍騰躍,莫說是栩栩如生,既是靈寶,實與活物一般無二。由是旱道也好,水路也罷,皆是華彩流溢,于長天之上匯聚盤旋在一處,遠遠望去,便真好似萬千天河匯聚。

    洛水三人前些日子已經(jīng)來過,可今夜再來,更覺震撼。一時之間只覺哪里都好看,又好似哪里都不夠看。

    幾人被這熱鬧景象吸引,短暫地忘卻煩憂,像是失了言語一般,只拼命仰著脖子屏息張望。

    待得稍稍回神,洛水“哇”了一聲,衛(wèi)寄云亦是“哇”了一聲。

    兩人哇完相視一眼,洛水只覺羞赧,說你這人為何有樣學樣,衛(wèi)寄云噗嗤笑出聲來,于是洛水也跟著笑了,再瞧對方只覺親近許多。

    鳳鳴兒在一旁瞧著兩人,不由抿唇微笑�?尚χχ�,她想起了什么,眸中黯然。再看前面熱熱鬧鬧的兩人,卻生出一種“月如故,人換新”的恍惚。

    她年少很是被家中磋磨了一番,少有傷春悲秋之嘆,只覺如此情緒并無用處,待得踏入仙途之后,一心修煉,更是如此。

    可這番下山后,她不知為何心緒幾度起伏,此間更是生出了世事無常的感應來。其實這般感觸于她修煉有益,只是她到底年輕,一時再難悟得更深,眼下只覺心頭彷徨酸澀。

    洛水注意到了鳳鳴兒情緒不對。

    她想了想,支使衛(wèi)寄云去給她們買些酥酪糖人,說晚些會送他自己編的絡子作為回禮。衛(wèi)寄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頰微紅,眼神亦是亮極了,十分干脆就應了下來,顛顛地跑去尋找鋪子。

    待得少年跑得看不見影子,洛水方才慢慢地朝鳳鳴兒走了過去。

    她其實不是很清楚,為何師姐這幾日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的樣子,只隱約猜到或許同奉茶的姐姐遭了妖怪有關。

    她也不清楚,為何素來冷淡的師姐哪怕心情不好,對她也還是多有照顧。

    她只知道,這一刻,她想陪陪她——縱使這樣的陪伴,其實帶著某種目的,但她確實是想的。

    光華流溢的江水之畔,青衫的少女聽見了好友的輕喚,側(cè)目去瞧,便撞進了一雙盈盈笑眼之中。

    其實有那么一個瞬間,鳳鳴兒是好奇的,亦是感慨的。兩日前的那個傍晚,她的師妹還在他們的面前哭得停不下來,但在這一刻,卻好似已經(jīng)完全恢復了過來。

    不是那種強作笑顏的恢復,而是那種悲傷的情緒確實已經(jīng)消失了。

    ——不染離愁。

    她所學不多,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詞。

    燈火輝映間,她師妹的笑容已然燦然如初,眼中半分陰霾也無——相比之下,她自詡早已看透“親緣”二字,然不過下山一趟,經(jīng)歷了些事,卻依舊心有彷徨。

    如今看來,她的師妹反倒比她更加清靜自在……嗎?

    鳳鳴兒想到了很多,亦有許多困惑。她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么,又還有什么不曾抓住。

    胡思亂想間,讓她困惑的小師妹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面前,并沒有說話,只是沖她笑了笑便在岸邊坐下,安靜地望著光華滿溢的水面。

    鳳鳴兒站了一會兒,也慢慢坐了下來。

    兩人皆是靜默不言。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師妹悶悶開了口。

    她說:“師姐,我……早先我什么忙也沒幫上,實在是……對不起�!�

    鳳鳴兒驚訝,轉(zhuǎn)頭去看,卻見少女垂眸盯著面前,唇角緊抿。

    鳳鳴兒向來不太會安慰人,沉默了半晌,道:“我聽說……那妖怪本就是六邪之一,你能無事已是很好。”

    “那妖怪這般厲害,師姐可有受傷?”她又問,“我光顧著自己,醒來后也未有問過師姐好不好�!�

    明明她說的時候一直望著她,眼中有笑,可鳳鳴兒不知如何又想到了初到阿蘭家的那夜,師妹臉上似是落寞的神情。

    ——仿佛同所有人、同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十分疏離。

    她們雖是朋友,卻不算親昵親近,平日里話不算多,更像是君子之交。

    她又記起,在她同洛水接觸前,師父曾于不經(jīng)意間提過一句,說她太過拘謹,沒有同齡的姑娘會喜歡。又說據(jù)他所知,姑娘間的情誼往往從分享秘密開始。

    鳳鳴兒想,也許她可以聽師父的,試試從分享秘密開始。

    她說:“我其實沒有什么大本事,不過是有一面家傳的寶鏡,總會護著我�!闭f著她拿出了那面一直放在胸口的銅鏡,遞交到了對方的手上。

    洛水接過,翻了兩下,指尖摩挲了下鏡紋,眼中滿是贊嘆與好奇。

    “真好看啊�!彼f著又將鏡子遞回鳳鳴兒手中,示意她拿好,不要收回去。

    鳳鳴兒不解,鏡中的自己亦回以疑惑的眼神。

    “謝謝師姐安慰我。我正巧有一件禮物想送給師姐——師姐可想……換個發(fā)式?”

    鏡中只露了小半臉頰的少女這樣問她,語氣中透著小心。她不由微笑,只暗嘆這一趟出來,師妹大約是真的嚇到了,連同她說話亦拘謹起來。

    明明前不久,她才剛教會自己梳理雙環(huán)髻,不是嗎?

    洛水得了同意,抬手為她散了發(fā)髻,纖細指尖穿梭勾纏,很快就挽好了一個近香髻,同她自己的差不多,不過因為鳳鳴兒的發(fā)削得短了,盤得要更簡練些。

    盤完,洛水從袖中取出了一支青玉發(fā)簪,是雛鳳的樣式,鳳眼栩栩如生,嘴中銜著的玉白靈石散發(fā)著細潔的光,簪入發(fā)中,恰好柔軟了鏡中原本有些清冷的面容。

    鳳鳴兒怔怔地瞧了一會兒。

    “瞧,多好看�!甭逅Φ馈�

    “是你……親手做的嗎?”鳳鳴兒小心翼翼地問起,她記得洛水曾同阿蘭學過一陣,可此情此景之下卻不敢直接提及那人,縱使師妹看起來已經(jīng)完全無恙了。

    洛水笑著搖了搖頭:“我這些日子無聊,整理零碎物件,恰巧發(fā)現(xiàn)此物,大概是前些日子來明月樓閑逛的時候買的�!�

    “不過這鑲嵌的靈玉確實我挑的沒錯�!彼σ饕鞯匮Γ耙菜闶怯H手做的吧。”

    衛(wèi)寄云回來時,看到的便是兩位少女臨河梳妝的模樣。

    第一眼他甚至沒分辨出誰是誰,只依稀覺得面前大概是一幅十分美好的景,兩張同樣年輕的面孔相視而笑,便如一對雙生的花。

    不過他最后還是從衣著上分辨了出來,找到了那個本來于他只是有些親近,可今晚過后卻覺十分親近的少女。

    她垂眼望著對面的同伴,唇角微翹,眸光閃閃,乍看似有淚意,可細細瞧去,只是因為細碎的水澤光華落在了眼中的緣故。

    他沒忍住,喊了她一聲。

    于是那位少女眸光微轉(zhuǎn),終于望向了他,

    ——她笑起來真好看啊。

    他想。雖然瞧不出細節(jié),但他覺著應該是好看的。

    他又想,真奇怪啊,他方才怎么會覺得她好似不是很開心呢?

    ……

    -------

    1.糖發(fā)完了,一滴都沒了(躺平)然后這周剩下時間應該會整理下一大節(jié)的章綱(是的這種東西居然出現(xiàn)了)大寶貝們多夸夸我,我手速和腦速都會快一點,真的~

    2.小劇場:年夜

    聞朝(面上):(-

    -)

    聞朝(心里):(╯‵□′)╯︵┻━┻

    青言(面上):=

    =#

    青言(心里):o(╥﹏╥)o

    白微(面上):=^^=

    白微(心里):=^^=

    3.

    不百合,真的不百合,女孩子友情貼貼萬歲。?

    112|我回來啦

    這一年的年節(jié),對回鄉(xiāng)的新晉弟子而言格外短暫,仿佛不過轉(zhuǎn)瞬,便又要回山去過清修生活,多少人心下難舍自是不談。而對于駐守山門的弟子,這十幾日的光景,不過是修行的一部分,并無太多的長短之嘆。

    只是不包括大早便守在偏殿的伍子昭。他雖是屬于駐守山門的那撥,然自上天玄二十年,頭一次生出了“光陰難熬”之感。

    大約是因為前些日子修行上有了頓悟的緣故,伍子昭發(fā)覺自己靈力運轉(zhuǎn)周天耗費時間似比往日短了不少,精力充沛更勝往昔,原本萬般繁瑣的門下事務,竟硬是在年夜前處理完畢。

    若是平日,伍子昭大概會選擇在祭劍山上走一走,尋些天地感應的氣機,或者自回洞府修煉,爭取早日突破“煉骨”境。他素來在山門事務上耗費的時間本就數(shù)倍于尋常弟子,若非天賦極佳,兼之修行勤勉,斷不可能三十不到便已觸及“煉骨”之境,獨得聞朝青眼,甚至提出可讓他去承“分魂劍”……

    可這個年節(jié)到底有些不同。

    伍子昭心里曉得自己應當繼續(xù)修煉,可也恰是在這個年夜,師父來了紙鶴,信中按慣例問了他、問了祭劍山的情況,然后還特地問了洛水的情況,問她下山之后可有同山門保持聯(lián)絡。

    伍子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事實上,聞朝尚在山上之時,他就隱有覺察,這個嬌氣又憊懶的小師妹似乎頗得師父關注。不僅親自領她入門,更是囑咐伍子昭幫忙辟谷,連拜師當日為她準備的禮物,亦是與旁人有些不同。還有離山那日,偏偏獨留他二人最后送別。

    面上論起,這樁樁件件都是聞朝做師父應當?shù)�,可伍子昭站得近,自然注意到了不少旁人難以觸及的細節(jié)。

    他當時沒有多想,可自收到紙鶴之后,忽然便記了起來,心下莫名就有些不舒服。

    伍子昭希望是自己思慮過多,于是將來信的內(nèi)容又多看了幾遍,最終勉強確認,聞朝用詞還是一貫的冷淡,對于洛水的事,大約只是多提了一嘴。

    然這個認識也沒讓伍子昭舒服多少,畢竟他這師父有一點還是問到了他的心上:那個小沒良心的自下山以后,竟然真是半分來信的意思也無。

    伍子昭心道,自己是擔憂她此趟下山辦事不妥,憂心她帶不回緩解“月晦”的丹藥。想她第一次“出世”之時,就輕易被他戳穿,栽在了他的手上,若非有他幫忙遮掩一二,大約早就被戒堂給帶走了。這回又是第一次下山,身邊沒他陪著,萬一又捅出簍子,也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兜得住。

    仔細想來,從年夜前那幾天,他就心下一直忐忑,只洛水完全未用用那焚發(fā)的法子喚他,他也就只能寬慰自己是多心。

    等等,他為何要擔心她?

    伍子昭不得不又深想了一些。

    他倒沒有自欺欺人的習慣,一想之下,便愈發(fā)明了:自己其實根本無所謂什么“解藥”不“解藥”的,他就是想她了。只要能同她一處,好好親上一親,最好是能摁在水里一起,自然就會舒服很多——她勾了他好久,始終也不肯給他一個徹底的痛快,修行不行,可這手段卻完全是那邊的作風,當真可恨……

    這不想則已,一想之下,伍子昭只覺耳尖發(fā)燙,口干舌燥,原本還能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現(xiàn)下卻是身下難受,原先打算提前安排的“山海之會”籌劃事宜也處理不下去了。

    伍子昭提醒自己現(xiàn)在還在祭劍偏殿處理事務,此刻晨曦已露,不多時便會有門內(nèi)外弟子前來。

    他不得不起來,弓著身子,以略微僵硬的姿勢在屋內(nèi)迅速逛了幾圈,好讓自己稍稍冷靜一些。

    伍子昭心下煩亂,從外屋轉(zhuǎn)到內(nèi)室,恰巧便在一面落地銀鏡前站住了。本是正衣冠用的便利物什,其間映出的模樣卻讓他不由一頓,再細細看去,卻是心下生冷:

    眉還是那個眉,眼還是那個眼,然不知從何時開始,眼窩卻好似更深邃了一些,而那眼瞳之處,就在方才錯神的剎那,好似有幽藍的微光泛起。

    ——分明是有了他妖形的模樣。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可他向來心細,如何瞧不出來?

    抬眸,鏡中人亦是面色沉沉,仿佛在說“果然如此”。

    伍子昭不是沒有覺察:就在聞朝離山之后,自己的修行速度快上了不少,算算時機,差不多就是停了“月晦”解藥的時候。這讓他不得不懷疑,所謂的“解藥”或許不僅僅是用于緩解“月晦”帶來的潮褪之苦,更是為了壓抑他身上的血脈問題。

    可是,當初他們壓抑他身上妖血明明用的是另一重手段?

    ……不,也許二者并不矛盾,不過是雙重手段,只是那邊當初只告訴了他一層,另一層卻是沒明說,只假作是緩解“月晦”的解藥。

    一瞬間伍子昭想到了許多,然當務之急,卻是盡快聯(lián)系上洛水,好好問問她,“尋藥”之事到底如何了。

    念及此,鏡中人勾起了唇角,哂然一笑,仿佛自嘲虛偽:方才還想著只要她回來就好,有無解藥都沒事,如今攸關性命,卻是不得不主動去尋她了。她若有藥還好,若是沒有……

    他垂眼,壓下心中不斷浮現(xiàn)的念頭。

    “大師兄�!蓖忾g傳來小師弟李荃的聲音。

    伍子昭頓了頓,眸中沉郁之色盡斂,面上重新堆起笑來,迎了出去。

    “如何今日來得這般早?”伍子昭笑問,“這時辰不需去漱玉峰么?”

    李荃亦是聞朝外出游歷時帶回的“孤兒”,據(jù)說帶回來的時候,整個村子都被妖火焚成了黑炭,唯獨他這個師弟僥幸存活。然喉嚨與肺部傷得嚴重,來天玄以后不愛說話,身子亦需每日上漱玉調(diào)養(yǎng)。

    李荃搖了搖頭,行禮:“小師妹回來了�!�

    伍子昭“嗯”了一聲,身子的反應比腦子還要快,徑直便朝外走去,到了門口腳步一頓,方才想起來,似乎忘了問師弟她人在哪里。

    “在天玄山門�!�

    好在李荃又補了一句。

    伍子昭含糊謝過,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洛水身遭向來熱鬧,伍子昭御劍而去,還在半山,就瞧見她身邊圍了好些弟子,七八個人也不御劍,就這樣熱熱鬧鬧地往山上走。

    伍子昭抿唇,笑容淡去不少。

    可待得細看人群中心那人,心下那點怨氣又不見了。

    ——瘦了。

    伍子昭第一時間便覺出不對。

    雖她人籠在那襲寬大的銀裘中,可下巴明顯尖了一些,不過數(shù)十日的功夫,竟似整個人都清減了一圈。雖然是笑著,可眼睛不若往日明亮,連笑意瞧著都似有些飄忽,生生多了幾分惹人憐惜的味道。

    伍子昭心下懷疑。他知她這趟下山或有任務,能平安回來已是不錯,可眼下這模樣,卻像是好生受了一番磋磨。

    伍子昭瞧著不對,她周圍的弟子卻似一無所覺,尤其是站在她右手邊的男弟子,眼神錯也不錯地落在她的臉上,好像根本沒看見旁的弟子落在他身上的憤恨目光——等等,此人并非天玄弟子。

    伍子昭這才注意到,陪在洛水身邊的那個玄衫少年境界不低,雖瞧著不過十五六的模樣,然目蘊神光,步法玄妙,旁人想要將他從洛水身邊擠開,卻連他半片衣角也沾不到,修為竟似比他還高上一些。

    伍子昭端好笑容,邁步下去,暗用了縮地成寸的術法,幾步便到了幾人面前,朗聲道:“師弟師妹們都回來了。”

    眾人聽到他聲音,紛紛行禮,也不拘謹,只笑喚“大師兄好”“居然是大師兄親自來接”,更有心思復雜者,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洛水。

    伍子昭自然也是看著洛水的,可她在人前向來不給他好臉,格外恭敬地行了個禮后,便半句多余的話也沒了,瞧著竟比旁人還疏遠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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