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頓了頓,他看向陸清則,聲音低沉下來:“老師會催我嗎?”
寧倦十七歲的生辰也快到了,歷代皇帝,最晚十六歲也結親了,是以大臣們催得緊。
陸清則滿臉不贊同,果斷道:“不會�!�
寧倦嘴角一彎,輕快的笑意剛撲出眼底,就聽陸清則嚴肅地補充:“你還小,生長發(fā)育不完全,過幾年再說�!�
放到現(xiàn)代,寧倦還是個高二的小毛孩子呢。
別人陸清則管不著,但他的學生,他實在不能接受這么早就結婚生子。
還是孩子呢。
寧倦:“……”
什么叫發(fā)育不完全?
他完全得很!
昨晚……他還做了個夢。
那是個極為黏膩的,濕熱,混沌的夢。
夢中人面貌模糊,他只記得那人很白,躺在床上煞是好看,那種奇異的滋味從身體滲透到靈魂,至今想起,還會耳根發(fā)熱。
但這種事,寧倦不太好意思和陸清則說。
陸清則就像月下的神仙一般,溫和卻疏淡,與凡塵俗世層格格不入,坐落其間,冷靜地看著紅塵萬丈,卻不染塵埃。
那些難以啟齒的東西,放在他面前就會自慚形穢。
尤其是經過蜀王寧琮的那件事后,好像一提到,對陸清則來說,就是一種褻瀆。
寧倦把話咽了回去,視線無意間落在對面人的衣領上。
大概是嫌熱,領子被扯得松松散開,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喉結清晰,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了一下。
無端令人移不開眼。
寧倦耳根一熱,突然不敢再看下去,低下頭往嘴里扒飯。
少年的變化全盤落在陸清則眼底,他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他家小孩兒居然那么清純嗎?
只是一句發(fā)育問題,居然就把臉羞紅了。
難道原著里暴君之所以不近女色,不是因為莫得感情,而是因為太害羞了?
嘖嘖,原來是純情暴君啊。
事不關己,陸清則樂呵呵地給寧倦夾菜:“來,多吃點。”
吃完飯,陸清則想叫寧倦一起去書房,檢查下功課,寧倦站起身,突然蹙著眉“嘶”了聲。
陸清則腳步一頓:“怎么了?”
寧倦看看膝蓋,小聲道:“痛�!�
其實也不怎么痛,他和鄭垚學騎射時,摔下馬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但在陸清則面前,必須非常痛。
陸清則半蹲下來,給他揉了揉膝蓋:“生長痛吧,上次不是讓你召太醫(yī)給你多按按嗎?”
寧倦露出絲嫌棄:“不想讓他們碰我。”
這孩子,真是越大越別扭了。
陸清則嘆了口氣,指指羅漢榻:“上去坐著�!�
說完,起身走到門邊。
陳小刀應該是去吃飯了,外邊站著幾個身材高大的下人,見陸清則出來了,垂首恭敬問:“大人有何吩咐?”
因為陸清則臉上那道薛定諤的傷,陸府其他的下人只在外院活動,內院除了陳小刀,就幾個寧倦派來的人。
這些人身手格外矯健,做事干凈利落,八成是從侍衛(wèi)里特地撥出來的。
陸清則客氣道:“勞煩幫我打盆熱水,再拿兩條帕子�!�
寧倦乖乖坐在榻上,正探著腦袋,想繞過屏風看看陸清則在做什么,見他端著盆熱水回來,剛想開口,就見陸清則淡紅的上下唇一碰:“褲子脫了�!�
少年天子瞳孔震顫,死死揪著褲沿,嘴唇抖了抖:“老、老師?”
陸清則挑眉:“你不脫,難不成我要幫你脫?我可不會很溫柔。”
說著,伸手碰到他的下裳,才注意到他衣裳下擺有點濕,估計是急匆匆地冒雨走來時濺濕的。
陸清則怕他感冒了,又扭身出去,吩咐外邊的人找套干凈衣裳,再煮點姜湯送上來。
寧倦的耳尖紅得能滴血,猶豫再三,趁著陸清則出去的功夫,默默脫下了褲子。
陸清則又溜達回來,半跪著撩開他的衣裳下擺,兩條修長有力的小腿露出來,他拍了拍,夸獎:“練得不錯�!�
寧倦渾身緊繃著,揪緊了榻上的小被子:“……”
一直撩到膝蓋,陸清則才停下。
然后擼起袖子,絞了兩條熱帕子,蓋在寧倦的腿上。
熱氣驅散了涼意,好似就這么隨著皮膚鉆進骨骼,又竄進血管,一路流淌到了心口,渾身都暖洋洋的。
寧倦一顆亂竄的心這時才安定下來,愣愣地盯著陸清則低垂的漂亮眉眼。
那雙熟悉的細白手指落下來,隔著帕子,替他按揉起疼痛的地方:“不想讓太醫(yī)碰你,就讓長順時不時給你這樣揉揉,能舒服許多�!�
半晌沒聽到應答,陸清則抬抬眸,眼底沉著一灣溫和的琥珀:“做什么,傻了?”
寧倦靜了靜,輕聲道:“老師,你對我真好�!�
陸清則低低哼笑了聲:“廢話�!�
說著,掀開已經逐漸喪失熱意的帕子,手直接按在了少年的腿上。
微涼的指尖接觸到皮膚,寧倦?yún)s覺得那雙手炙燙無比,燙得他條件反射地往回縮了下。
陸清則按住他的腿,納悶:“怎么,我力道太大了?”
寧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口又怦怦亂跳起來,心慌地移開眼:“沒、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我發(fā)育真的很完全,眾所周知,男高中生的【】比鉆石還硬!
陸清則:?
第十六章
陸清則按得很仔細。
那雙玉琢般的細白手指看上去孱弱,落下來的力道卻不輕,不疾不徐的,從小腿到膝蓋,手法嫻熟。
寧倦又舒服,又折磨,又心慌,簡直如坐針氈。
陸清則小時候跟在爺爺身邊,老人家經常腰酸腿痛,他就學著按,練出來的手法,仰起頭問:“舒服點了嗎?”
這個角度往上看屬實有點危險,寧倦窘迫地往榻上縮了縮,默默點點頭。
見原著里打得主角亂竄、殺人不眨眼的未來暴君可憐兮兮的,跟個小媳婦似的,陸清則忍不住壞心眼地逗他:“躲什么,給我看到,我還能笑你不成�!�
什么笑不笑的?
寧倦耳根發(fā)燙,羞惱了:“老師!”
陸清則從容起身,將送到屏風外的干凈衣裳拿過來,遞給寧倦:“自個兒穿好�!�
說完,悠悠散散地離開了。
寧倦坐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他渾身緊繃的肌肉慢慢放松下來,臉色的羞窘趨于平淡,所有的情緒在陸清則離開之后,好像就找不到可以存在的理由了。
寧倦自己換好衣裳,步出廂房。
守在外面的侍衛(wèi)低下頭:“陛下,陸大人在書房等著您�!�
寧倦淡淡嗯了聲,快步朝著書房行去。
等著寧倦的時候,陸清則沏了壺茶。
是今年上貢的明前茶,顏色翠綠,幽香而味醇,寧倦三五不時地差人送東西來,去歲的都沒喝完。
沒等多久,寧倦就來了,他抬頭笑著看過去,話到嘴邊,卻微微頓了一下。
跨入屋內的少年身姿筆挺,換了身亮眼的寶藍色圓領袍,襯得眉目清俊,貴氣逼人,掩去幾分尚存的青澀,可以一窺日后風姿。
上一秒臉上還是生人勿近的冷淡,下一秒又帶了笑,黏糊糊地湊過來:“老師是要考察我的功課嗎?”
陸清則回過神,頷首:“坐�!�
寧倦就乖乖坐了下來。
功課考察時,寧倦一如既往地對答如流,見陸清則露出笑意,趁機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老師,過兩日端午,你留在宮里多陪我?guī)兹蘸貌缓�?�?br />
前幾年端午,陸清則要么舊病復發(fā),要么風寒抱恙,不幸缺席,也沒能進宮陪陪寧倦。
小皇帝一個人在宮里過這樣熱鬧的節(jié)日,心里該是很寂寞的吧。
陸清則略一思索,便點頭應了。
寧倦望著他眼角的淚痣,忽然就無比期待起今歲的端午。
端午當日,一大清早,陸清則艱難地從床上拔起來,換上了沒穿過幾次的朝服。
不把這身衣服拿出來,他都快忘記自己多少也算個一品大員了。
雖然是個虛銜。
朝服穿起來麻煩,還得陳小刀幫忙捯飭。
穿好了,陳小刀退后兩步,上下一打量,夸道:“公子,這身衣服很襯您��!您穿紅色真好看,回頭讓裁縫多裁幾身紅的唄?”
“別!”陸清則非常拒絕,“扎眼�!�
陳小刀嘿嘿一樂,沒再說。
反正陛下見到了,肯定也覺得公子穿紅色好看,會讓人送來。
紫禁城內早早就布置起來了,各宮門外擺滿了菖蒲和艾蒿,宮城外停滿了馬車,官員相互攀談著,鬧哄哄一片。
到了地方,陳小刀正左看右看找停車位,就聽輕輕一聲咳,跟他嘮熟了的那位禁軍統(tǒng)領今天當值,目不斜視地指了個空位。
陳小刀喜滋滋的:“多謝多謝,回頭一塊兒喝酒去�!�
十足的交際花。
陸清則坐在馬車內,把玩著面具,笑了笑,將面具戴上。
陸清則在朝中的地位有點特別——要說實權,目前沒有,但要說名聲,卻大得很。
無論是當初登科,還是在眾人緘默之時上諫閹黨,抑或堅持為幼帝講學,暗里推動陛下上朝,都令許多官員欽佩。
雖然更多人覺得他是腦子缺根筋,讀書讀傻了,居然敢挑釁衛(wèi)鶴榮。
但無論景仰還是嘲諷,的確無人不知這位將幼帝拉扯大的帝師,聽說少帝對他亦是十分敬重信任,師生關系極好,也是一段佳話。
只是陸清則身體不好,很少見他出沒。
陸府的馬車一到,眾人便紛紛看過來,緊盯著馬車,想要見一見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帝師。
掀開簾子的那只手很白,是有些病態(tài)的、接近透明的蒼白。
果然身體不好。
這是眾人的第一個念頭。
旋即陳小刀扶著車中的青年走了出來,緋色朝服上繡仙鶴,腰佩玉帶,身子雖單薄,步態(tài)卻極穩(wěn),站直了,當真如補子上的仙鶴般,靜立如鶴,風姿如月,僅是個側影,也看得出神清骨秀,令人不由期待起來。
然而轉過面來,那張臉上卻戴著一張冰冷的銀面具。
聽說是為了保護陛下,不慎毀了容,面貌猙獰丑陋,所以陛下特許他御前戴面具。
大伙兒后知后覺想起這茬,不由生出了幾分可惜。
具體的滋味說不上來,翻來覆去腦海里也就三個字:可惜了。
?
怎么一群人圍在這兒。
陸清則下意識摸了摸面具,確認面具是戴好的,然后左右瞅了瞅,想看看大伙兒在看什么。
一眾官員:“……”
方才靜默的氣氛又流動起來,眾人又若無其事地重新繼續(xù)笑談著往宮里走。
陸清則吩咐陳小刀回去好好補覺,和來打招呼的官員寒暄兩句,不過兩步,身前又攔來個人,打量著他臉上的面具,哼了一聲。
陸清則看他一眼:“程大人,有什么事嗎?”
這位當初提前告知他蜀王消息的程文昂程大人,這幾年一有機會就會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只要撞見了,必要跳過來,今天表示“我負責的圖紙可是很重要的”,明天又得意“我得了尚書大人賞識”,讓陸清則非常懷疑他是不是剛從小學畢業(yè)。
他幼兒園拿到小紅花時,都不興這樣炫耀了。
程文昂清清嗓子,又要來一段即興炫耀,話沒出口,陸清則幽幽道:“你這朝服上的白鷴挺好看啊,比我的仙鶴大誒。”
一品仙鶴,五品白鷴。
程文昂:“…………”
一句話秒殺。
附近準備看熱鬧的官員們肩膀一抖,默默挪開了腳步。
程文昂噎了幾秒,持續(xù)性無能狂怒,頗有點口不擇言:“虛銜有何用處,難道還比得上武國公!”
武國公?
陸清則覺得耳熟,正在思索,長順的聲音就從旁傳來:“程大人,今年端午,武國公也駐守漠北不回來,聽說您與武國公有隔著三十二房的親戚關系,咱家也與有榮焉吶,畢竟咱家本姓程,說不定與你只隔二十三房呢!”
這不陰不陽的調調聽起來實在是太損了,附近幾個官員憋著笑路過。
程文昂徹底繃不住了,氣沖沖地轉身就走。
陸清則悶笑一聲:“長順,嘴力見長啊�!�
長順笑瞇瞇地走到陸清則身邊:“陛下從昨晚就在念著您了,派奴婢來接您�!�
陸清則也不意外,點點頭,跟著長順走。
長順也算是跟在寧倦身邊的老人了,如今品級不低,許多大臣見了都要尊稱一聲長順公公,在陸清則面前倒依舊十分謙卑:“陸大人,要不要告訴陛下?”
指的是程文昂的事。
陸清則笑笑:“不必�!�
程文昂雖成日里酸唧唧的,非要與他攀比不可,但心眼不算壞,閑暇之余也挺有意思。
長順本該告訴小皇帝的,但以他深宮摸爬滾打多年的經驗直覺,總覺得告訴小皇帝后,會有非常嚴重的后果。
所以他選擇聽陸清則的。
……反正陛下也是聽陸大人的吧。
他惴惴不安地想。
陸清則還在思考武國公的事,一直到乾清宮了,也沒太想起武國公在原文里的戲份,恐怕是他看漏了,只能進行求助:“長順,你對武國公有多少了解?”
提到武國公,長順的語氣都不由帶了幾分敬仰:“武國公是我大齊第一英勇悍將,有史大將軍在,韃靼與瓦剌只能老實俯首稱臣呢!不過老將軍已經多年未歸京了,奴婢以前聽說,似乎是因為……”
沒等他說完,少年清朗的聲音就從旁插入:“老師想了解武國公,問朕豈不是更好?”
陸清則還沒到,寧倦就跑到乾清宮外翹首以盼了。
見到一身緋袍的陸清則,他眼睛亮起,幾乎可以想象出摘下面具后,這身緋袍會襯得那張面容何等的明艷。
陸清則抬首,也看到了穿著十二章紋袞服的少年天子。
他身體太差,前些年都免于上朝,進宮時寧倦見他又只穿常服,這還是少見地看到寧倦穿袞服的樣子,已然有了幾分帝王的威嚴尊貴模樣。
陸清則含笑打量了兩眼。
寧倦不由自主地將腰板挺得更筆直。
常人都不敢直視天子,更何況是上下打量,但陸清則的目光,總叫他有點緊張無措。
片晌,陸清則彎了彎唇:“那就有勞陛下解惑了�!�
他臉上其余的地方都被面具遮擋著,唯一露出的嘴唇就格外顯眼。
寧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微微翹起的嘴唇上,只覺薄紅如春日桃花。
藏在寬袖下的手蜷了蜷,寧倦一陣恍惚。
以前怎么沒注意到,老師的嘴唇……真好看啊。
第十七章
寧倦一出現(xiàn),長順就很有眼力見地閉了嘴,領著其余宮人自動散開。
當年刺殺一事后,乾清宮的宮人便又被換了一波,都是鄭垚精挑細選的,伺候這么多年了,也知道小陛下不喜歡被人圍著,尤其是與陸太傅在一起時。
方才一路走來,各宮殿的端午氛圍都頗濃,掛滿了菖蒲艾蒿,石榴花紅艷,梔子花香濃,滿宮紅火。
倒是乾清宮,布置得反而沒那么熱鬧。
陸清則和寧倦步入暖閣,打量著和以往區(qū)別不大的宮室:“果果,特地叫我來過端午,怎么連點氛圍也沒有?”
“都是形式罷了�!睂幘胍粨P下頜,頗有些不屑的樣子。
他小時候在冷宮遭人欺辱,母妃去后,連吃口飯都成問題,宮里過節(jié),再熱鬧也與他無關,所以對這些節(jié)日的觀感很淡漠。
就算是現(xiàn)在,于他來說,端午唯一的意義,也只是能把陸清則請進宮來,多陪他幾日。
四下也無人了,陸清則摘下面具,似笑非笑乜了眼寧倦,慢條斯理從袖中掏出一條五色繩,兩指拎著晃了晃:“原來陛下不喜歡?不早說,白害我昨日跟小刀學著編了半天。”
寧倦:“……”
寧倦:“�。�!”
小皇帝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精彩,直勾勾地盯著那條五色繩,漆黑的眼底寫滿了渴望和欣喜,抿抿唇,聲音弱下來:“老師……”
陸清則佯作不懂:“看來陛下確實不想要,等會兒送給長順吧,也不能真白費工夫了。”
長順是想死嗎!
寧倦臉色瞬間緊繃,想搶過來,又不敢伸手,眉峰緊蹙著,活像只焦躁不安的小狗,瞅著氣勢駭人,最后也只是可憐巴巴地汪嗚一聲,帶了幾分央求:“我、我想要的,老師�!�
陸清則眉梢一揚:“想要什么?”
“……想要老師親手編的五色繩。”
臉好疼,這就是老師說的打臉嗎。
但是能拿到的話,臉疼一點又怎么了。
陸清則眼底帶著笑,指節(jié)輕輕叩了叩炕桌:“陛下,你是大齊的君主,想要什么,就自己拿,天下都是你的,不必求與旁人�!�
可別真把一代暴君養(yǎng)成了撒嬌小狗,回頭就得被人牽去宰了分食。
寧倦怔了怔,在心里反復咀嚼了一番這句話。
想要什么,就自己拿嗎?
陸清則看小皇帝若有所思的模樣,示意他坐下來,拉過他的手,將這條五色繩系在他手上,嘴上叮囑:“端午后第一場雨時要剪下來丟掉�!�
寧倦輕輕摸了摸陸清則親手給他系上的繩結,抬眼一笑,眼眸晶晶亮的,映著滿室生輝:“對了,老師怎么忽然問起了武國公的事?”
“唔,聽長順說,武國公今年也不回京,”陸清則想起這茬,“好像從未在京城見過史大將軍,也甚少聽人議論?”
這借口多少有點蹩腳,陸清則不是好奇心特別旺盛的人。
寧倦?yún)s只是點了下頭,陸清則說了他便信了。
“武國公三代鎮(zhèn)守漠北,滿門忠烈,父兄戰(zhàn)死沙場后,如今的武國公史容風少年襲爵領兵,獨守漠北幾十年,確實很少回京。”
略一沉吟后,他繼續(xù)道:“約摸在十二三年前,武國公就不再回京,只派副將進京述職�!�
這回是真好奇了,陸清則不由自主地往寧倦那邊靠了靠,認真聽著:“為何?”
淡淡的梅香撲近,稍微濃郁了點,寧倦滿意地半瞇起眼:“此事還得從一樁舊事說起,二十年前,武國公曾與一漠北女子成親,史夫人生產時血崩離世,留下一子,武國公與夫人感情深篤,將兒子留在身邊教養(yǎng),沒有送回京城,只請封了世子。”
“小世子長到五歲時,韃靼與瓦剌聯(lián)手偷襲進犯,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漠北戰(zhàn)亂,彼時龍椅上那位忙著修仙,閹黨勢大,武國公又得罪過閹黨,整整一月,糧草竟都未調齊,漠北的士兵只能用死馬肉并著深埋地底的草根果腹,”寧倦嘴角勾出絲涼薄嘲諷的弧度,“……最后還是衛(wèi)鶴榮聯(lián)合兵部與戶部尚書,強行調了糧草送去�!�
陸清則不免愣了一下。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衛(wèi)鶴榮是聰明人,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不過他會直接出面強行調軍糧,倒有點出乎意料。
畢竟那時候的衛(wèi)鶴榮還不是權勢滔天的衛(wèi)首輔,得罪了閹黨,八成也得遭罪。
“沒有糧草補給,漠北幾乎陷入死局,武國公秘密派精銳親兵,護送小世子回京,沒想到消息走漏,半道被人偷襲,彼時戰(zhàn)局膠著,武國公得知消息,卻不能親自去救,人手更是調無可調,等有了喘息之機,再帶人去找,也已經晚了�!�
陸清則深蹙著眉,心里堵得慌:“那孩子死了?”
寧倦見不得他皺眉,伸手輕輕撫平他的眉頭,指尖下落時,在他眼尾的淚痣上略微一頓:“那隊護送小世子回京的親衛(wèi)悉數(shù)戰(zhàn)死,唯獨不見小世子的尸首,除了武國公,所有人都覺得小世子已經死了,畢竟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在那種戰(zhàn)亂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他緘默了一瞬:“武國公尋了小世子多年,遍尋無蹤,也再未歸京。京中對此議論紛紛,有認為武國公是對皇室寒了心的,也有認為他是在漠北繼續(xù)尋找小世子,所以不愿回京的�!�
這樁舊事并不光彩,后來被崇安帝按下了,知曉的人不多,也不敢隨意提起。
陸清則聽完整個故事,總算想起來了。
難怪他覺得武國公耳熟,卻又想不起來。
武國公在原著里都沒出過面啊!
就纏綿病榻時,寫了一小段劇情——主角找到了武國公失散多年的孩子,得到武國公的感激與支持,獲得軍中威信……然后武國公就病死了,非常工具人。
原來是主角的金手指。
主角這會兒還在江南待著當閑散少爺呢,寧倦不會再是個殺人如麻的暴君,主角也就沒必要再起兵造反。
陸清則心安理得地想,他搶個劇情不過分吧?
可惜原著里并未清楚提及主角是在哪兒找到小世子的,好在有個大致范圍,陸清則回憶了會兒,才望向寧倦:“果果,幫我辦個事�!�
敢這么跟皇帝說話,簡直大膽過頭,寧倦?yún)s很喜歡,笑道:“老師盡管說。”
“你找人去江南一帶,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原著里小世子上來就是真名,陸清則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叫什么,“他肩上有一個月牙形的胎記,武藝頗高。”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還有什么特征。
畢竟當初翻得實在太潦草了。
寧倦的眼眸深黑,盯著陸清則看了三秒,沒有多問,起身走到外面,淡淡吩咐守在門外的長順:“叫鄭垚避開人過來,朕有要事找他�!�
說完,又折回屋里,沖陸清則露出甜甜的笑:“老師吃了嗎?廚房包了粽子�!�
陸清則:“……”
他擰了下小皇帝的臉:“戴著兩副面具嗎你?”
寧倦往他手上蹭蹭,笑瞇瞇的。
鄭垚很快秘密趕來了乾清宮。
聽完寧倦的命令,鄭垚正準備去安排人,安靜坐在一旁的陸清則忽然起身,將剛煮好綁在一起的一串小粽子遞過去,微微笑笑:“特征太少,范圍又大,辛苦鄭指揮使了。端午還要勞煩,吃點粽子吧。”
鄭垚跟在寧倦身邊幾年,為他暗中行事,再清楚不過小陛下對陸清則那點陰暗的獨占欲,當即無聲嘶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偷偷瞟了眼臉色難辨喜怒的寧倦。
片晌,才聽到寧倦平和的聲音:“老師送你的,就收著,呆愣著做什么。”
……我怕您削我��!
但鄭垚臉上不敢表露半分,接過陸清則遞來的粽子,彎了彎腰:“多謝太傅。”
大伙兒認識幾年了,多少也算朋友,陸清則總覺得鄭垚的態(tài)度有點奇怪,狐疑地看了眼寧倦。
后者正眼觀鼻鼻觀心,捧著杯熱茶在吹,等鄭垚退下了,才將茶盞推過來,一臉無辜的天真:“白毫銀針,頗為清甜,老師試試?”
陸清則:“……”
還是很奇怪。
鄭垚是在怕這小家伙嗎?
陸清則咬著小粽子,琢磨了一下,又覺得挺好。
下屬畏懼,總比下屬無懼強,別過了頭就好。
正在此時,長順在外邊敲了敲門:“陛下,陸大人,百官將齊,您看,是陸大人先過去,還是您陪陸大人一起過去?”
寧倦不假思索的一聲“一起”還沒禿嚕出來,就被陸清則截斷了:“我先過去。”
說著瞥了眼臉色垮下來的小皇帝:“嫌平日還不夠招搖嗎,晚上再來陪你�!�
小皇帝的玻璃心搖搖欲墜,滿腔委屈地點點頭,見陸清則拿起面具,忽然伸手截過來,起身微笑道:“我來幫你�!�
少年清爽的氣息逼近,陸清則忍不住微微往后仰了仰。
小崽子是真的長大了。
從前非要給他戴面具,還得踮著腳。
戴好面具,寧倦不舍地將陸清則送到外邊,才盯著他離開的背影止了步。
老師讓他派人去找的,是武國公家那位小世子吧。
他有時候真懷疑,陸清則是不是天上下來的神仙,為什么會知道那么多,比如當初他被偷走的那支玉簪。
前些年,他派鄭垚將偷竊的宮女抓了回來,拷問了一番。
順便問了點有關陸清則的事。
那個宮女被拷問得神志不清之時,也肯定自己只遠遠見過陸清則一次,沒有過任何交流。
但是陸清則就像知道簪子的下落一般,很快就為他找了回來。
老師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雖然很想知道一切,不過他舍不得逼陸清則開口。
眼里的那道緋色消失,寧倦轉回身,漫不經心地想,今日的緋袍襯得陸清則又添了三分艷色,只他看就算了,其他人想也別想。
思緒不由散發(fā)了出去。
老師膚白勝雪,很適合穿紅色,緋紅,朱紅,水紅,杏紅……想必穿大紅的喜服,也極為好看。
可這世間又誰配讓他穿上喜服?
寧倦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
誰也不配。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歪頭疑惑):聽老師的話,想要的東西自己拿了,但老師怎么好像不開心的樣子?
陸老師:。
第十八章
陸清則抵達西苑時,百官基本都到齊了。
端午的一整日,大伙兒都不得消停,清早起來點名,拜見皇帝,再舉行劃龍舟、射柳等活動,晚上還有個端午晚宴。
陸清則在心里類比了下,大概就是小學生郊游、大型團建活動與公司年會領導發(fā)獎結合體。
等了會兒,寧倦便也從乾清宮過來,攜領百官,去往皇家園林。
陸清則走在前頭,身邊就是衛(wèi)鶴榮。
衛(wèi)鶴榮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雖臉上看不出來,但往日還會與人虛偽客套幾句,今日卻籠著袖子誰也沒理,不知道又在盤算著什么。
陸清則不過瞟了一眼,老狐貍騰地扭過臉,敏銳地捕捉到他的目光,露出個不陰不陽的笑:“陸太傅,別來無恙啊�!�
難得的好日子,陸清則懶得和這老狐貍掰扯,果斷低下頭,劇烈地咳了幾聲,十分虛弱:“挺不錯的,多謝衛(wèi)首輔關心�!�
話罷又繼續(xù)咳嗽,咳得周圍的人聽著都面露不忍。
衛(wèi)鶴榮:“……”
衛(wèi)鶴榮當然看得出來陸清則是故意的,但看他咳嗽得唇瓣發(fā)白的樣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哼了一聲,竟然也沒說什么,袖袍一甩,便將他拋到了腦后。
陸清則表演完了,慢吞吞地收回帕子。
除卻五年前,那場關于小皇帝的講師與上朝的風波外,這幾年他們按兵不動,衛(wèi)鶴榮再未吃過癟,行事也愈發(fā)張狂。
但他又有著令人發(fā)指的小心謹慎,做事不留痕跡,整個衛(wèi)府也被圍得密不透風、宛若鐵桶,吏部也很難安插進新人。
原文里視角在主角那里,對寧倦的描寫自然沒那么多,僅用一句寧倦十九歲時掰倒了衛(wèi)鶴榮帶過,并沒有過多詳寫。
好在朝中已有些大臣暗中投靠,又有馮閣老的明面支撐,至少現(xiàn)在,寧倦過得比原著里好得多,不再孤立無援。
只需要一個恰當?shù)臅r機,根除衛(wèi)鶴榮在朝中的勢力。
陸清則抬抬眼,注視著少年挺拔的背影。
原著里的暴君太孤獨了,短短的一生極為倉促,縱然坐在龍椅上,接受著萬民與百官的朝拜,依舊是孑然一身,死后為萬人唾棄,只余罵名。
他想要讓寧倦被萬人擁護,青史留名。
登龍舟時,百官列在岸邊等著,陸清則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衛(wèi)鶴榮不見了。
一堆人在逐漸攀升的日頭下等了許久,也沒見人回來,逐漸都有些不耐了,用眼神交流著對衛(wèi)鶴榮的不滿。
平日蠻橫無禮就算了,這時候還敢如此!
今日園林里人多,京營與錦衣衛(wèi)都在巡邏當值,鄭垚也在列中。
寧倦漫不經心地遞去個眼神。
倆人在人前從不接觸,養(yǎng)出了很高默契,接到寧倦的眼神,鄭垚眨了下眼,隔了片刻,就尋了個由頭轉身離開,去派人探消息了。
寧倦收回視線,臉色很平靜:“衛(wèi)首輔恐怕是有事耽擱了,我們先上吧。”
上了龍舟,陸清則就站在寧倦身旁。
湖面風大,清晨的風涼絲絲的,陸清則身子單薄,袖袍被風鼓起,獵獵而動,玉帶勒出的一把細腰格外明顯,幾乎讓人擔心他會被吹進湖中去。
寧倦看得皺眉,側身替他擋住風。
眾臣:“……”
各樣的目光橫掃而來,幾個御史眉目嚴肅,低聲咳咳。
陸清則張了張嘴,想讓寧倦別這么招人注目,結果不慎吃了口風,蹙著眉偏頭悶咳起來。
龍舟上也沒有船艙可躲風,寧倦果斷扭頭:“朕忽然有些頭疼,讓龍舟靠岸。”
眾大臣:“……”
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