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瞳孔驟縮,猛地回頭,就見皇帝身邊那條惡犬鄭垚一馬當先,身后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甲大軍。
真正的黃雀落下了枝頭。
他們被包抄了。
越來越多的叛軍注意到這股動靜:“那是從哪里來的?”
“怎么回事?”
“我們中計了!”
“不、不好,快跑�。 �
前面是固若金湯的大齊,后方是數(shù)不清的援軍,許多人當下喪失了斗志,驚恐地丟盔棄甲,扯著馬韁意圖逃走。
寧晟身邊的副將面色微變,怒吼著舉起大刀:“棄陣者格殺勿論!不許跑!”
然而在一片混亂之中,沒有人再聽他的。
有一個人退了,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叛軍霎時潰不成軍,寧晟坐在馬上,看著一片混亂的叛軍,面若死灰。
他輸了。
一支軍隊若是喪失了斗志,只顧著奔逃,那結局就沒有任何懸念了。
前方戰(zhàn)場勢如破竹,后方的騷亂也很快被按了下來。
寧璟當機立斷想要趁亂逃走,還沒走出營帳,就被迎面而來的錦衣衛(wèi)擒住了。
寧倦騎著馬過來時,寧璟正被押著往囚牢去。
事到如今,寧璟哪里還猜不出來,前后的一切,不過是寧倦和陸清則里應外合,不僅將寧晟勾了出來,也坐實了他的罪責。
當年幼帝登基時……他就不該等的。
錯過了第一次機會,又錯過了第二次,而今第三次,他選錯了。
寧璟仰著頭,望著打馬而過的寧倦。
然而年輕的帝王眼里只有一個人,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徑直奔向了站在主帳前的陸清則。
周遭煙塵彌漫,血腥氣與火藥味彌漫著戰(zhàn)場。
嘈雜淆亂中,陸清則靜靜地立在原地,一眨不眨地望著奔赴而來的寧倦。
將近四個月未見,戰(zhàn)馬上的青年在戰(zhàn)場上得以磨煉,再次得到蛻變與成長,腰身如松,長發(fā)與披風在風中飛揚,眼神沉邃,鋒銳暗藏,英俊而耀眼。
快到主帳前時,寧倦猛然一勒韁繩,翻身下馬。
周圍驚喜地跪了一片,齊呼萬歲。
寧倦沒有看其他人一眼,眼底只有含著淡淡笑意望著他的陸清則。
好似一片京上雪,飄下了西南月。
他快步走到陸清則面前,一把將他抱入了懷中,雙臂收緊。
仿佛跨越了千山萬水,終于得以相見。
金屬的盔甲有一股冷澀的味道,沾上了青年灼熱的氣息,顯得也沒有那么冷硬硌人了。
陸清則閉上眼,伸手摟住他的腰,任由寧倦將他抱入懷中。
這是大齊的皇帝,周圍其他人的君主,也是他的……愛人。
寧倦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嗓音發(fā)啞:“懷雪,我趕到了。”
陸清則低低地“嗯”了聲。
寧倦想說的太多,盡數(shù)涌到了嘴邊,一時反而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說。
從知道陸清則來到了西南那一刻起,他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來了。
但陸清則沒有讓他繼續(xù)說什么。
他柔和而堅定地推開寧倦:“做事要有頭有尾,霽微,該收尾了�!�
叛軍已經(jīng)潰散,但周圍這么多人等著,戰(zhàn)事還未結束,接下來要拿下蜀中。
交趾的軍隊也還在云滇盤踞著。
寧倦再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眼,也不得不強迫自己收回了視線,收回手時,指尖戀戀不舍地在他眼角的淚痣上抹過:“再等我一會兒�!�
話畢,寧倦重新上了馬,吩咐營中剩余的將領集結,今日便能拿下蜀中!
寧倦回到主帳里,吩咐小靳從旁協(xié)助,給予前鋒支援,守住后方。
這場仗在天黑之時落下了帷幕。
天色擦黑之際,前線帶來了捷報:“報!蜀中城門已開,我軍大獲全勝!”
一切如陸清則所料。
即使知道結果,他還是忍不住起身問:“陛下呢?”
剛說完,主帳的簾子就被人掀開了。
寧倦似是一奪了城,就撒手不管,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身上猶帶著幾分冰冷的血腥氣,見到陸清則,不由自主地露出個笑,渾身的肅殺氣蕩然無存,目光粲然:“朕在這里�!�
小靳很有眼色,見寧倦進來了,打了個手勢,示意所有人一起退出去。
其余人都退下了,帳中便只剩下兩人相對。
氣氛反而安靜了下來。
陸清則斂下了嘴角的笑,盯著寧倦:“怎么回事?”
問的是那場驚心動魄的泥石流。
“沒有冒險,”寧倦走到他身邊,低聲下氣解釋,“確實是突如其來,險些便被卷了進去,逃出來時身邊只剩幾個人了,我便想,不如利用一下這個機會,將藏在蜀中不出的叛軍引出來,鄭垚起初不知情,將消息遞去了京城……”
陸清則淡淡道:“然后呢?”
“懷雪,我沒想到你會來西南�!睂幘肽坎晦D(zhuǎn)睛地望著他,“你一向冷靜自持,我以為你不會……”
“不會什么?”
“……不會涉險。”
陸清則那么沉靜從容。
至今他唯一一次看到陸清則失控,是在陳小刀企圖帶陸清則逃走那晚,他灌了陸清則兩杯酒,才動搖了他。
陸清則冷聲道:“寧倦,你當我是什么?”
“我……”
不等寧倦說完,陸清則直接打斷:“你對我的感情,就那么沒有信心嗎?”
寧倦喉間發(fā)緊,嗓音啞澀:“我是對我沒有自信,對不起……”
陸清則沒有耐心了。
他第一次失去了耐性,打斷別人說完,懶得聽寧倦說完。
直接一伸手,扯著寧倦的領子,迫使他低下頭來,閉上眼,吻在他想要笨拙解釋的唇瓣上。
寧倦怔了半晌,氣息短促而紊亂,急切地回吻過去,陸清則被護著腰按到與將士們商議軍事的桌案上,回應他的親吻熱烈得像一團火。
這些日子疲累、病痛、熬干心血,陸清則的身子早就是強弩之末,眨一下眼皮都搖搖欲墜,似要昏倒,但在見到寧倦之前,他都在用意志強撐著。
在這一刻,他終于像松開的琴弦,緊繃的精神得到了一絲舒緩。
隨即鋪天蓋地的困乏涌入了腦海,他錯開寧倦的唇,發(fā)狠地威脅了聲:“你等著,等回京城……”
他的氣還沒消,一定要把寧倦鎖一次才解氣不可。
只是話沒說完,他的聲音已經(jīng)越來越微弱,到最后微不可聞的,人已經(jīng)昏睡在了寧倦懷里。
寧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連忙抱著陸清則,大步走出營帳,左右厲聲問:“徐恕呢?!”
傷兵營里受傷的士兵其他軍醫(yī)可以解決,沒一會兒,徐恕就被從傷兵營急匆匆地帶過來了。
陸清則躺在這幾日歇息的營帳中,昏睡得徹底,呼吸微弱,烏黑的長發(fā)披散著,臉龐被襯得蒼白透明,顴骨上散發(fā)著不太正常的潮紅,整個人好似易碎的薄瓷,被冷汗沾濕的長睫深深閉合。
寧倦坐在床畔,抓著陸清則的一只手,看上去與白日里勇武的皇帝陛下形同兩人。
徐恕心里嘖了聲,上前道:“陛下,勞您松松手,你不放手,我怎么看病?”
寧倦恍然回神,放開陸清則的手。
原本看起來睡得還算安穩(wěn)的陸清則忽擰起了眉,不太安寧起來。
寧倦立刻繞到床的另一側(cè),握住陸清則另一只手,用力在他手背上親了親:“懷雪,我在,別擔心�!�
仿佛這番話起了效,亦或是因為冰涼的手被熟悉的熱度握住了,陸清則的呼吸又重新平緩下來。
看得徐恕一陣無言。
這倆人……
寧倦伸手撫平陸清則蹙著的眉宇,壓低聲音道:“快看看,怎么回事�!�
還未見面時,他就憂心陸清則的身體會扛不住。
但白日里見著還好好的,方才見面時也分明沒有異常,怎么會突然倒下?!
徐恕心里翻著白眼,坐下來,拉過陸清則的手腕把了會兒脈,又探了探他的額溫,淡定地收回手:“昏睡過去了罷了,我就知道會這樣,一個兩個的,都不聽醫(yī)囑,該的�!�
寧倦眼神如刀,冷冷地剜過去。
徐恕在皇帝陛下可怕的眼神里,斟酌著改了下措辭:“陸大人本就在京城操勞著國事,乍一聽聞陛下出了事,必然又憂思過度,披星戴月地趕來西南,片刻都未得喘息,就繼續(xù)與靖王周旋,主持著營中事務,勞心勞神,風邪入體,身體早就撐不住了�!�
頓了頓,他道:“這些日子,陸大人從未表露出任何異狀,即使徹夜不眠,看起來也精神如常,直到……”
他話沒說完,但寧倦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
直到寧倦回來,陸清則才安心地任由自己昏了過去。
寧倦的眼眶有些說不清的濕潤發(fā)熱,心里又是驚訝歡喜,又是擔憂折磨,握著陸清則的手又緊了緊,感受著那只手的清瘦微涼,生怕會被自己碰壞了,趕緊松了力道。
徐恕給陸清則寫了張新的藥方,埋著頭道:“睡過去了也好,就是得看緊點,大抵會發(fā)場高熱,不過有我在,不必擔心�!�
寧倦低沉地應了聲,立刻著人去煎藥。
徐恕斷得不錯,當晚夜深了些時,陸清則果然發(fā)起了高熱,甚是兇猛,比徐恕預料的還要嚴重得多,活像一只小火爐,燙得寧倦整顆心都緊縮起來。
徐恕半夜剛睡著,就又被小靳拖起來,往皇帝陛下的營帳里跑。
他氣得要死,也沒辦法,醒過神來,緊急給陸清則施了針,又灌下了碗藥,才沒有持續(xù)發(fā)熱,但也高熱不退。
寧倦衣不解帶地守在陸清則的床邊,唯恐少看一眼都會出錯。
在外面亂糟糟一片的時候,陸清則做了個夢。
他夢到他回到了前世。
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他飄在半空,看到自己從前的學生們,已經(jīng)長大成人,流連在辦公大樓里,亦或者星光舞臺上。
又看到了他的家人。
他有著先天疾病,是個不合格的繼承人,所以對于聯(lián)姻的父母而言沒有價值,多年未見,他們依舊忙碌于自己的事業(yè)。
他路過每一個人,沒有人等著他,也沒有停駐回頭看他一眼。
這是陸清則曾經(jīng)最熟悉的世界。
他坐在高空中,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卻想不起來,直到他隱約聽到有人叫了聲:“懷雪。”
陸清則怔然回首。
模糊的光暈里,有人朝他伸出了手,那個人看不清面目,懇切地請求他:“懷雪,留在我身邊�!�
陸清則望著那道身影,猛地想了起來。
那是……他的霽微啊。
他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燈紅酒綠,毫不猶豫地割舍掉殘余的一絲留念,沖著那道身影奔赴而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頃刻之間,云開月明。
陸清則看清了面前俊美英氣的男人,朝他彎了彎唇:“好�!�
他不是早就接受了嗎?
接受寧倦的愛意,以及將這愛意綿長的未來。
這場高熱反反復復的,將近四日才退下去。
但退了熱,陸清則也沒有立即醒過來。
他又沉沉地睡了兩日,才在一片柔軟的被褥間迷迷糊糊醒過來。
身體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筋骨得以舒展,渾身懶洋洋的,以至于醒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陸清則才慢慢找回了清醒的意識。
他眨了下眼,意識到第一個問題。
寧倦不在身邊。
旋即第二個問題躍入腦海。
這里是哪?
這里不是簡陋的軍營,而是一間頗為華美的寢房,但由屋內(nèi)的鋪設來看,他能斷定必然不是在京城。
昏睡了這么久,即使身體得到了休息,餓意也讓他渾身沒力氣,但抬頭就看到身邊有根繩子,繩子上系著鈴鐺。
陸清則嘗試著拉了一下,叮鈴鈴的聲音響起,外頭立刻有人進了屋:“陸大人,您醒了!”
陸清則見到是小靳,眨了下眼,笑了一下,嗓音沙啞虛弱:“陛下呢?這是哪兒?”
“您前些日子病倒,陛下在您身邊照顧著,”小靳道,“到兩日前,您才退了熱,陛下不放心地又守了您一天,便趕去了云滇�!�
陸清則那日將虎符給了鄭垚,寧倦令鄭垚領虎符,在湖廣調(diào)集了大軍,隨即與陸清則外合里應,讓大軍與埋伏起來的神機營將士從外包抄,一氣收拾了叛軍和靖王的私兵。
本來拿下了蜀中后,便準備繼續(xù)帶兵前往云滇收拾交趾的大軍,結束西南的戰(zhàn)禍,但因著陸清則病倒,他實在不放心,命兩位大將先領大軍先行,自個兒守在陸清則身邊。
直到確定陸清則沒事了,才領著鄭垚,帶著一支輕騎跟上去了。
陸清則對那場長長的夢還有些印象,抬手摸了摸額頭。
他居然又那么兇險的病了一場嗎?
小靳繼續(xù)道:“您現(xiàn)在在蜀王府里,陛下暫時征用了此處,讓您醒來后好生休養(yǎng)著,等大軍獲勝,陛下便回來接您一起回京�!�
陸清則差不多也清楚眼下的形勢了,點點頭,餓得難受:“勞煩送點吃的來�!�
小靳一拍腦袋,這才想起這回事,急急忙忙又轉(zhuǎn)回去讓人從廚房端吃的來。
看小靳出去了,陸清則吸了口氣,撐著身子坐下來,才發(fā)現(xiàn)枕邊有個東西。
他拿過來一看,是只香囊。
心里隱約猜到了里面是什么,陸清則好笑地打開看了一眼。
里面果然是一縷頭發(fā)。
不出所料,寧倦還真還贈了他一縷頭發(fā)。
他系好香囊,放回了枕上,想了想,又拿起來放入懷里,然后才搖搖晃晃下了床,忍著頭暈眼花,洗漱了一番。
廚房煮的粥送上來,陸清則有氣無力地吃著時,還不知道,外頭關于他和寧倦的傳言,已經(jīng)飛遍了滿城。
陸清則此來西南,初見面時,所有將士的觀感都不太好,總覺得京城來的貴人弱不禁風的,忒不像個男人,多少有些看不起。
但很快眾人就發(fā)現(xiàn),這位陸大人不僅經(jīng)歷傳奇,身份復雜,人更是不可貌相,與那副病弱的外表相悖,他的內(nèi)里實則柔韌沉靜,從容果決。
寧倦的計劃能這么順利地實施,減少大齊軍的傷亡,陸清則功不可沒。
扭轉(zhuǎn)了刻板的印象之后,眾人又驚悚地發(fā)現(xiàn),陛下對陸大人當真是情深一片。
那般衣不解帶地照顧,謹慎小心地呵護,莫說是天潢貴胄了,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很少見。
陸大人也是聽說陛下出事之后,不顧危險地從京城日夜兼程趕來。
患難才能見真情。
而且聽說,陸大人還是位絕世大美人,才不像傳聞里說的那樣面目丑陋?
關于帝后情深的美名傳播出去,偷偷討論的人不少,見過陸清則的人大夸特夸,沒見過的更是好奇得抓心撓肝。
一時間,傳聞里的帝師到底長什么樣,成了留駐在蜀中的士兵們最好奇的事情。
不過陸清則雖然醒來了,身子也沒好全,十月的蜀中已經(jīng)冷下來了,他并不想再病倒,所以也沒四處亂跑,安心待在屋里養(yǎng)病,頂多在院子里溜達溜達。
云滇的戰(zhàn)報每隔兩日就會送來一次,還是皇帝陛下親筆所寫。
隨信附贈的,依舊是一些寧倦覺得有趣的東西。
之前京城與西南遙遙相望,讓奔忙兩地的小兵帶太多東西忒不方便,這回云滇和蜀中隔得近,寧倦就不怎么收斂了。
陸清則三天兩頭地就能收到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要么是雕刻得神秘古怪的面具,要么是一袋子新鮮的菌子,據(jù)說吃了能見到小人跳舞。
陛下本人想試試吃了能不能看到陸清則跳舞,被隨行的徐恕嚴厲地制止了。
寧倦遺憾地試吃失敗,但感覺這玩意很有意思,差人送過來,囑咐陸清則別吃,看個新鮮。
最讓陸清則受不了的是,有一日他早上醒來,推開門就發(fā)現(xiàn)院子里擺了一套青銅編鐘。
陸清則麻木地拿起木槌,敲了下沉重的編鐘。
“當”的一聲,綿長悠久。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忙著在戰(zhàn)場上追打敵軍,哪來的心思挑這些玩意。
陸清則忍無可忍,發(fā)信過去制止。
“除了你全乎的本人,什么也別送過來了!”
寧倦這才消停了。
交趾國國力微弱,沒了寧晟這個助力,對上大齊的軍隊,著實不太能看,只是又不甘心這么退場,借著對地形的熟悉,負隅頑抗了不到一月,最終潰不成軍,被打回了老家,與大齊簽下了休戰(zhàn)協(xié)議,往后歲歲納貢。
解決了這個麻煩,寧倦便急不及待地把自己送了回來。
他讓其余將領負責帶隊,丟下行進中的大軍,只帶著一支輕騎,火速趕到了蜀中。
順便在進入蜀中時,聽說了這段時日大伙兒對傳聞里的帝師樣貌的好奇。
寧倦沉下眉眼,頗為不悅,匆匆走進舊蜀王府,一踏進院子,就看到了正在研究編鐘怎么敲的陸清則。
他今日穿著身紅色的衣袍,襯得肌膚似雪,氣色也好看了許多,眉眼間艷色難壓,眼角淚痣一點,卻又清麗非常。
像極了那日穿著喜服,由他揉弄的樣子。
寧倦急匆匆的步子猛地就停駐在了院門口,眼也不眨地盯著陸清則,心口炙燙。
陸清則提前收到了捷報,估摸著寧倦最早也得明早才回得來,猝不及防看到他,也有些驚訝:“這就回來了?”
寧倦大步走過去,一聲不吭地傾身抱住他。
嗅著懷里人身上清幽馥郁的梅香,那些戰(zhàn)場上刀光血影瞬間就遠去了,好似人間只剩一片清月。
陸清則從寧倦身上嗅到隱約的藥味兒與血腥氣,安靜地由著他抱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把他推開,拉著他坐下來,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有沒有受傷?”
若是尋常時候,寧倦定要賣個慘,討點陸清則的關心,但戰(zhàn)場上開不得玩笑,他笑了笑,安撫陸清則:“一點輕傷而已,不礙事的�!�
頓了頓,他低聲道:“我把自己好好地送回來了,懷雪�!�
陸清則的心登時軟了下去,撫了撫他的臉龐,嗓音柔和:“陛下還算得上是金口玉言�!�
“那懷雪,”寧倦還記得他之前說要教訓自己,小心地問,“還生氣嗎?”
陸清則與他對視片晌,善良地微笑:“不氣了�!�
生不生氣,都不耽擱他回京就鐐銬伺候。
寧倦絲毫沒察覺到陸清則的心口不一,無形的尾巴好像又搖了起來,腆著臉道:“懷雪,其實我還從云滇帶來了個禮物給你。”
陸清則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院子里沉重的編鐘。
“不是那個�!�
寧倦從懷里摸出張銀面具。
絞絲似鳳尾,花里胡哨,騷里騷氣。
陸清則:“……”
難怪方才感覺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
寧倦小小的、難以壓抑的占有欲作祟,不想讓其他人看見陸清則的臉,給他戴上那副面具,越看越滿意,哄他道:“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很適合你,果然如此�!�
哪兒適合我了?
你還覺得那副黃金鐐銬適合我呢。
陸清則腹誹一聲,決定不對寧倦的品味做評價了,也沒拍開他的手摘下來,望了眼昏暗的天色:“前日立冬,京城應當已經(jīng)大雪紛飛了�!�
再過些時日,就到年關了。
時間竟過得這么快。
他面具下露出半張臉,下頜線流暢而優(yōu)美,因為微仰著頭,濕潤的唇瓣自然微啟著,像是在等待一個親吻。
寧倦自感陸清則是在邀請自己,忍不住心動,捧著他的臉,深深地吻下去。
“嗯,懷雪,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摸魚沖浪看到個段子,跟個風:
寧倦用細絲編了一個陸清則小人兒,不下心落在了河里,河神問他:“你丟的是這個金絲林陸清則小人兒,還是這個銀絲陸清則小人兒?”
寧倦耿直地回答:“我丟的是草絲陸清則。”
(來自網(wǎng)絡段子)
第九十六章
西南平定,大軍班師回朝。
雖然不必像來時那般披星戴月趕路,不過眼下京中無人掌大局,寧倦和陸清則都不在,時間長了難免生變,所以回京途中也沒有怎么逗留,行進速度頗快。
寧倦有些說不出的遺憾:“外頭的景致的確不錯,我也想看看懷雪走過的地方�!�
皇帝陛下是統(tǒng)御天下大權不錯,但也因此受限,不能隨隨便便就踏出京城。
陸清則淡定地把皇帝陛下推倒在床,剝開他的衣物,隨意道:“那就好好養(yǎng)大小斯越,等他能成為一名合格的皇儲那日,你就能慢慢放權退休了。”
寧倦話音一頓,心里慢慢有了計較。
寬敞的馬車里輕微晃著,陸清則動作很輕地給寧倦上藥。
寧倦肩上腰上都受了傷,回來后就不肯讓軍醫(yī)碰他了,只得陸清則來上。
他仔仔細細地抹好藥,用紗布扎好,卻見寧倦依舊敞著不穿衣裳,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陸清則:“……做什么?”
寧倦捉住陸清則的手,低沉的嗓音帶著些誘惑意味:“懷雪,你覺得我好看嗎?”
陸清則打量了下皇帝陛下英俊得無可挑剔的面龐,目光下移,又瞅了瞅他明晰塊壘的薄薄肌肉。
年輕的身體充滿了勃勃生機。
他誠實點頭:“好看�!�
聽到陸清則這么說了,寧倦看起來反而不太高興:“那你每日給我上藥時,怎么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看到陸清則的身子時可不是這個反應。
是他還不夠好看嗎?
陸清則頓時有點想笑。
西南親征之后,朝中官員與各地官員對文治武功的皇帝陛下都愈發(fā)崇敬。
不知道那些對皇帝陛下推崇備至的人,知道英明神武的陛下現(xiàn)在在計較這個,會是什么表情。
他和不大高興的寧倦對視片刻,冷靜地伸出手,在皇帝陛下的腹肌上摸了一把,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沒感覺?”
寧倦平生第一次被陸清則主動這么碰,登時傻在當場。
沒等寧倦反應過來,陸清則已經(jīng)從容地溜達到了馬車邊,與寧倦灼燙的眼神對上,嘴角微微翹了下:“你還是先好好養(yǎng)好傷吧,陛下,我怕你有心無力。”
話畢,優(yōu)雅地掀開簾子,走出了馬車里。
活像只用尾巴撩得人心癢后,輕巧躲開逃走的貓兒。
皇帝陛下黑心得很,想要一路上都得到陸清則的親手照料,將時間延長再延長,所以讓軍醫(yī)換了個療效不高的藥膏。
現(xiàn)在才感到后悔。
顧此失彼,失大了啊。
大軍回到京城時,已經(jīng)是臘月中旬,京城大雪紛飛,銀裝素裹。
百官以范興言等人為首,在城門外等候相迎,連寧斯越這個小蘿卜頭都跟過來了。
即使前些日子就收到了西南得勝、帝后無恙的消息,眾臣心里仍然不太安定,直到現(xiàn)在,親眼看到平平安安的皇帝陛下與陸清則,心里才徹底松了口氣。
同時也不禁一起冒出個念頭:當年那云游道人說,中宮需要一位命格相合之人,才能鎮(zhèn)國運,保陛下安寧。
難不成竟是真的?
懷揣著這些詭異的猜測,一時也沒人再為陸清則的身份吭聲。
回京之后也不得閑,要解決的麻煩還有很多,而且離京這么久,事務堆積成山,陸清則和寧倦反倒比在西南時更忙了點。
關于叛軍首領蜀王世子寧晟,以及意圖不軌、勾結叛軍的靖王寧璟,還有被關在宗人府里的蜀王寧琮,寧倦沒有再顧忌手軟。
三杯毒酒送出去,各地觀望戰(zhàn)局的藩王噤若寒蟬,最后那絲躁動也被按滅了。
一連忙了幾日,漠北遞來了最后的戰(zhàn)報。
漠北大獲全勝。
西南平定的消息傳來,瓦剌見勢不對,不再猶豫,背叛了與韃靼的聯(lián)盟,臨陣倒戈,韃靼大軍被圍困不得出。
烏力罕拒不受降,想要找到機會逃出包圍圈,回到草原上休養(yǎng)生息,等來日再戰(zhàn),卻不料被身邊的親信一把毒匕首了結了活頭——那是老可汗安排在他身邊的人。
不過三王子烏力罕雖然死了,纏綿病榻多年的老可汗卻還沒來得及聽到好消息,就先一步熬不住漠北的寒冬,提早走了。
父慈子孝組也不知道是誰輸誰贏。
新登上王位的是烏力罕的兄弟,多年來一直活在烏力罕和老可汗的陰影之下,畏畏縮縮的,沒有烏力罕那種孤注一擲的勇氣,直接歸降,愿送他的大兒子至京城,重新求得兩族和平。
剛好也快到新年了,押送質(zhì)子歸京的是史息策和陳小刀。
幾年未見,史息策長高了許多,俊俏的少年變成了沉默寡言的青年,看起來冷冰冰的。
史息策難得回京,有官員想要上前和他混個臉熟,都被他冰冷的眼神嚇住,直感覺這位史小將軍比他爹史大將軍還恐怖。
然而等其他人退下,史息策和陳小刀被安平引到寄雪軒來見陸清則時,外人眼里煞是恐怖的史小將軍眼圈就紅了,小聲開口:“陸大人,你沒有事,真是太好了�!�
當年陸清則陪他扶棺回漠北,離開之后不久就傳來被刺身亡的消息,恰好那時隆冬,草原上沒有了茂盛的牧草,缺乏食物的韃靼和瓦剌很有可能南下進犯,他不能擅離職守,都沒能回京送一程。
方才在南書房里,陸清則就看出史息策不是故意冷臉,只是依舊社恐,現(xiàn)在私底下見,果然如他所想,這孩子這么多年了也沒怎么變。
他有些愧疚地摸了摸史息策的腦袋:“小刀應該已經(jīng)都同你說了吧?”
史息策點點頭,眼神如同從前,干干凈凈的:“陸大人選擇自己想要的便好,我和小刀都會支持你的。”
陳小刀插了句嘴:“公子,我聽說你趕去西南時都要嚇死了,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陸清則笑著和倆人說了會兒話,安平來報陛下回來了,陳小刀就拉著史息策,小聲嗶嗶:“咱們走吧,不然我怕你看到陛下跟公子相處的樣子,心里的形象垮塌……”
倆人說著就告辭了,準備回國公府去,休整休整。
寧倦才在南書房與幾個大臣商量完質(zhì)子的安排,跨進暖閣,看到正慢悠悠啜飲著茶水翻看奏本的陸清則,湊過去坐到他身邊:“懷雪,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
回京之后忙得很,陸清則都忘記這茬了,聞言不免愣了一下。
寧倦將自己的手焐暖和了,才去握他的手,含笑道:“我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陸清則莞爾,把手里戶部尚書的奏本湊到寧倦面前,示意他看看戶部尚書的哭訴:“咱家國庫現(xiàn)在窮得很,你的私庫也不怎么豐裕了吧,隨便過過就好,我不怎么在意這日子的�!�
寧倦的心頓時被扎了一下。
在前三代皇帝的霍霍之下,大齊的國庫,是真的很窮。
寧倦花了三年多的時間,好不容易剛實現(xiàn)轉(zhuǎn)虧為盈,結果兩場仗打下來,又沒了。
圣神文武的皇帝陛下,目前還是個窮兮兮的皇帝陛下。
陸清則安慰地摸摸寧倦的腦袋:“窮點怎么了,該補的窟窿咱也補上了,眼下天下安定,等過幾年就有錢了�!�
寧倦沒有被安慰到。
陸清則看他委屈地看著自己,心底不由生出幾分罪惡感,猶豫了下,湊上去在他唇角親了親。
寧倦眼底飛快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手按在陸清則后腦勺,壓著他肆意輕薄了一番,舔了舔唇角,小聲道:“下次老師想要安慰我,直接這么做就好�!�
陸清則:“……”
就算他知道寧倦是故意裝乖賣弱,也實在硬不下心腸。
要教訓這只裝成乖乖小狗的惡狼,果然還是需要點別的手段。
回京之后一直沒空閑,漠北戰(zhàn)事也未平,到今日才算是塵埃落定。
也是時候算算總賬了。
他和善地與寧倦對視片刻,擱下手里的奏本:“今晚有時間嗎?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寧倦還在回味著陸清則的味道,聞聲斷然否決:“你不能喝酒�!�
“你喝酒,我喝茶。”陸清則的算盤打得很好,“回來后忙得見面時間都不多,不想和我說說話嗎?”
寧倦立刻倒戈:“想!”
與陸清則分別的那幾個月,他有數(shù)不清的話想和陸清則說。
最后也只能化為寥寥幾語,落筆在回京的戰(zhàn)報之下。
陸清則笑吟吟的:“那就先把桌上這些奏本先處理完吧�!�
想到待會兒就能不受其他人干擾,和陸清則好好說會兒話,寧倦很有動力地開始處理桌上的奏本。
解決完桌上的這批,天色已暗,長順按著吩咐,將溫好的酒送上來。
寧倦邊喝著陸清則為他倒的酒,邊興致勃勃地說起在西南見到的趣聞,順便表達了一番沒能吃上那個菌子的遺憾。
他真的好想看看跳舞的陸清則小人兒是什么樣。
當日發(fā)來的信上含糊其辭的,陸清則這才知道寧倦為什么想吃那個菌子,啼笑皆非地擰了把他的耳朵,覺得這狗崽子是當真很欠教育。
酒過三巡,寧倦依舊面不改色,眼神清明。
陸清則原本的計劃是灌醉寧倦,趁他不注意將他綁起來,但忽略了皇帝陛下千杯不倒的酒量。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茶盞,準備換個思路:“霽微,我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寧倦:“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