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宣璣一“出生”,就被周圍無止境的負面情緒裹挾,那些陰靈們無處紓解的痛苦全部壓在他身上,他跟它們你死我活地斗了幾十年,終于平息了他們的憤怒,祭壇里再次凝出了“圣火”戒指。
守火人只有拿到那枚“圣火戒指”,才能短暫地離開赤淵,自由活動,因為在那之前,赤淵并未臣服,他也是被困于此的囚徒之一。
一聲馬嘶響起,只見黑霧中涌起一隊騎兵,浮在半空中,縱馬飛馳而來,卷到了宣璣面前,戰(zhàn)馬的鐵蹄高高揚起,馬背上的騎兵們下馬行禮。
“起來吧,我說,咱以后也與時俱進一點好吧?不要搞這些繁文縟節(jié)了�!毙^沒系襯衫扣,不修邊幅地把外套往肩頭一搭,目光掃過黑霧里的怪影,“最近都還太平吧……唔,前一陣外面有人搞風搞雨,在外面弄了個陰沉祭,沒波及到祭壇就好�!�
黑霧凝成的騎兵們齊刷刷地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護衛(wèi)在兩側(cè),給他引路,忽然,領(lǐng)頭的騎兵看了一眼他空空的手,喉嚨里發(fā)出一個含糊的聲音:“圣火……”
“戒指啊,別提了,一言難盡�!毙^擺擺手,“我就為它回來的,去趟祭壇�!�
那騎兵的樣子像是有些著急,一抬手攔住他。
祭壇里有一些古老的物件,是宣璣的前任們偶爾有機會離開赤淵,從人間帶回來的,都很有靈性,這一支騎兵是其中一套古盔甲的靈。宣璣能聽懂一些南腔北調(diào)的古話,都是因為這些東西。
只不過這些靈物在赤淵里時間長了,神智難免被干擾,話都說不太清楚,不算好“外教”,所以宣璣跟盛靈淵說雅言的時候老結(jié)巴。
他們都和他一樣,經(jīng)年日久,風吹日曬,也不記得自己來歷了。
“圣火……是封印,保護你……”那騎兵很吃力地說,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比劃了一下,“不可……損毀。”
宣璣皺了皺眉:“你說圣火是封�。糠饬耸裁�?”
騎兵伸手劃了一個大圈:“記憶……所有�!�
宣璣追問:“誰的記憶?我的嗎?”
“所有,”騎兵擺擺手,“守火人�!�
宣璣一愣,問:“你的意思是說,我接到的記憶傳承不全,是因為有一部分記憶被封進了圣火戒指?”
黑霧化成的騎兵點頭。
宣璣:“戒指里封了哪些?”
“壞的�!彬T兵說,“保護你。每一代守火人……都有。隨新的守火人一起出生�!�
宣璣心里一沉——回想起來,沒有拿到圣火戒指之前,他在赤淵里確實是渾渾噩噩,但他以為那是漫長的記憶傳承沒有完成的緣故。
現(xiàn)在看來,也可能是恰恰相反——他的記憶在出生的一瞬間就完成了傳承,但那里面有幾十次慘烈的死亡,三千年業(yè)火加身,太痛苦,所以戒指上長出新的圣火石,封存了那一部分他無法承受的。
每一任圣火石都是哪來的?
現(xiàn)在圣火石碎了,他會怎么樣?
赤淵守火人祭壇里,有三十五塊石碑,每個守火人死亡后,都會留下這么一塊,石碑上刻著生卒年限,沒有其他信息。
宣璣來到最斑駁的一塊——第一個守火人的石碑前站定。
只見那石碑最頂端刻著:大齊啟正六年,子夜之交。
在萬年儀那里,宣璣輸入了兩個時間地點坐標,并不是瞎弄著玩。
第二組時空是武帝殺妖王的時空坐標點,因為當時他察覺到自己身后有人,靈光一閃,想用這個時空坐標試探一下對方的身份。
而他真正想通過萬年儀查看的,其實是第一組時空坐標——他不是試機器,也不是為了看雪景。
他輸入的是“大齊啟正六年子夜之交”,也就是第一個守火人“出生”的日子。
在宣璣那個詭異的夢里,他“自己”潛入了盛靈淵的寢宮,抱著訣別的心。子夜之交的瞬間,夢里的他被身后的一個黑洞吸了進去,同時,他聽見了一個遙遠的“成”字,像是有人在進行某種儀式。
夢里正是隆冬,武帝的“度陵宮”里徹夜燈火,外面下著大雪。
而他輸入“啟正六年子夜之交,度陵宮”時,萬用儀模擬出來的天氣恰好也下著大雪。
這會是巧合嗎?
異控局那個白影說,他是根“被人皇從祖墳里挖出來,封進赤淵的骨頭”,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到赤淵的路上,宣璣在火車上用手機把異控局里調(diào)來的資料翻了個遍,很快注意到一件很不同尋常的事——帝師丹離是在啟正五年年底被問斬的。
而在丹離死后第二年,也就是從啟正六年開始,原本只記錄年景和大事的史書上開始提到赤淵——他們派遣人族大能,每年到赤淵附近,觀測記錄最近的雜草叢距離赤淵界碑有多遠,以此來判斷赤淵的溫度。
從啟正六年開始,赤淵周圍寸草不生的地界逐年縮小,也就是它的溫度在下降。
為什么?
赤淵的溫度下降,到底是自然反應(yīng),還是有人做了什么?
宣璣一直以為他們這支倒了八輩子血霉“守火人”是天生的,可是現(xiàn)在一切跡象表明,所謂“守火人”,是被封印在這里的。
宣璣的手緩緩撫過守火人斑駁的石碑,他突然想起來,在巫人塚的時候,盛靈淵還一言不合,就想把自己跟阿洛津一釘子穿成串,可是后來在森林公園里,那人又奮不顧身地替他擋了一下……果然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
宣璣垂下頭,低低地笑了起來。
盛靈淵態(tài)度大變,正好是從他的記憶里看見他的出身之后——
人皇哪來的良心?他怎么老也記不住這么重要的知識點呢?
宣璣手背上倏地冒出青筋,守火人的石碑被他捏出了一條縫。
“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這時,宣璣手機震了幾下,是他在東川被阿洛津追殺的時候,平倩如臨時拉的群,忘了屏蔽。
王隊在群里發(fā)了幾個短視頻——“俞陽街頭吹塤小哥,驚現(xiàn)百鳥朝鳳奇景,不是魔術(shù)”。
王澤那二貨在群里嚷嚷:“宣主任!你劍火了!全責協(xié)議簽了嗎?快簽��!以后上平臺,接廣告,月入三十萬,再也不用上班啦!”
第54章
宣璣狠狠地盯著短視頻里的人,
吹塤的人氣息穩(wěn)定綿長,
樂聲就如同燒陶的泥土一樣,
平靜又曠達。聽上片刻,心都跟著寧靜了下來。
宣璣把短視頻循環(huán)了幾分鐘,心里沸騰的火卻莫名其妙地平息了下來。
他從大衣兜里摸了根煙,
不怎么尊重地在三十五塊石碑叢中找了個地方坐下,就著反復循環(huán)的塤聲沉思了一會,然后轉(zhuǎn)頭望向被他拍裂了縫的石碑:“要真是他把我們封進赤淵,
弄成這么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
你還用身體替他保存骸骨?”
石碑靜默無聲。
“啟正六年,偷偷溜進度陵宮里耍流氓的也是你吧?你是不是腦子有什么毛��?”宣璣朝著那石碑噴了口煙,
“不瞞您說啊這位祖宗,我閱盡‘渣賤’三百篇,
還沒見過您這樣的極品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旁邊的陰靈騎士們好奇地看著他,沒聽懂他在說什么糟糕的東西。
宣璣回頭問那領(lǐng)頭騎士:“咱家是不是有一本《千妖圖鑒》來著?”
騎士就伸出手,
組成他雙臂的黑霧彌散開,片刻后,卷回來一本破破爛爛的古卷,
攤在他面前。
“這是傳說中帝師丹離的手繪,
”宣璣湊近看了一眼,這本手繪年頭太久了,幾經(jīng)顛沛修補,原主人殘存的氣息已經(jīng)沒有了,他手指從斑駁的字里行間劃過,
隨口問,“你們聽說過這個人嗎?”
騎士們沒有回答,卻集體發(fā)出了奇怪的聲音。
宣璣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居然在抖,這些陰靈騎士們都戴著頭盔,臉在面罩之后,看不見表情,但他能感覺到他們把牙咬得“咯咯”作響,身上散發(fā)出濃濃的恐懼和憎恨。
死后三千年,一個提起來,還會在深淵掀起波瀾的名字。
宣璣突然想起來,在東川的酒店門口,阿洛津?qū)λf過一句話——“你身上跟他一樣,有朱雀的味道”。
這個“他”,指代的應(yīng)該不是盛靈淵,很有可能是丹離。
所以在溯洄里,盛靈淵隨手往他頭上扣了口鍋,阿洛津才會那么容易上當。
宣璣罵了句粗口:“我家祖上不會真的跟這種衰人沾親帶故吧?”
那今年春節(jié),網(wǎng)友聚眾吐槽極品親戚活動,他豈不是能一枝獨秀了?
關(guān)于丹離的正史、野史甚至杜撰演繹都很多,目前,特能界里最被廣泛接受的說法是,丹離這個人第一次登上歷史舞臺,是在一個朱雀神廟里。
宣璣在下載到手機的資料中搜索了“朱雀”的關(guān)鍵字,很快跳出了長篇大論,他一目十行地掃完,困惑地抬起頭,跟陰靈騎士們大眼瞪小眼。
“好奇怪,”宣璣說,“局里最權(quán)威的史料里記載,赤淵本名叫南明谷,是神鳥朱雀的窩。因為當時氣候變化,人族和妖族起了領(lǐng)地沖突,神鳥為了拉架,用南明離火點著了赤淵……可那個阿洛津不是這么說的�!�
阿洛津一直在強調(diào)“赤淵重燃”,所以宣璣也一度認為,赤淵的“默認狀態(tài)”就是燒著的,是武帝這么個異想天開的瘋子把赤淵封印,才讓有特殊能力的種族都絕后。
但從史料上看,這事好像不是這樣,經(jīng)過是這樣的:首先,朱雀神鳥迫于歷史環(huán)境,點燃了赤淵,隨即滅族,九州混戰(zhàn)拉開帷幕,之后才有盛靈淵花了一輩子滅火——滅戰(zhàn)火,也滅赤淵火。
“這故事的套路聽起來好耳熟,”宣璣嘀咕了一句,“怎么那么像我們善后科平時干的活。前人闖了禍,后人擦屁股?”,
史料上還說,神鳥朱雀為了分開征戰(zhàn)不休的人妖兩族,“點燃赤淵”,字面意思好像是朱雀構(gòu)建了一個路障,把兩邊強行分開。
可這路障有什么用嗎?
并沒有啊——后來赤淵火不是也一直沒滅么,沒耽誤人族和妖族你死我活地干了好幾十年的仗,說明人族大能和妖族都會“跳火圈”。
所以朱雀所謂的“點赤淵火”,一定有其他的含義。
宣璣忽然想到了什么,飛快地往前翻:“人族和妖族為什么會起沖突來著……對,是因為氣候變化,妖族‘靈氣流失’,他們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外出務(wù)工�!�
古代戰(zhàn)爭一般都跟資源緊缺有關(guān),這個理由應(yīng)該靠譜。
“這里還說,南明谷——也就是赤淵前身,也因為這場天災(zāi)降了溫,這種說法好微妙啊�!�
阿洛津認為,赤淵里封印著“異常能量”,只有重新點燃赤淵火,東川才會孕育出新的巫人族。
古妖族領(lǐng)地“靈氣流失”,民不聊生的時候,神鳥朱雀也選擇點燃赤淵火……
“你說有沒有這么一種可能,”宣璣也不管陰靈騎士們能不能聽懂,把他們當成一排樹洞,自言自語道,“神鳥朱雀一族棲息在南明谷,不是因為這里風水好,而是為了看守赤淵,赤淵就像一個……唔……不環(huán)保的發(fā)動機,雖然有用,但破壞性更大,跟核武器一個道理,不能輕易動用。但妖族遭到天災(zāi)的時候,朱雀一時心軟,還是打開了這個潘多拉的骨灰盒�!�
“對,”宣璣一躍而起,“所以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妖王會‘屠神’。當年人族和妖族都供奉朱雀,把他們當成神鳥。就因為朱雀擋了道,就拋棄以前的信仰屠神,妖王就算是個‘無神論’,這事辦得也太沒有心理障礙了�!�
除非他被無法抵抗的誘惑驅(qū)使!
而史料上還透露出很重要的一點——人妖兩族一開始只是小規(guī)模地起沖突,沒有完全開戰(zhàn),而在這個階段,雙方的實力應(yīng)該是差不多的。
因為假如有一方實力壓倒性地強過另一方,那么就不會是“沖突”,而是單方面的“侵略”了。平帝就算是個腦殘——雖然歷史評價他確實是個腦殘——但大老遠地跑去挑釁一個根本打不過的對手,腦癱選手也干不出這種事。再說就算是萬惡的舊社會,皇帝御駕親征這么大的事,會由著他自己作死玩嗎?他身邊的大臣們都不勸勸?
混戰(zhàn)開始之前,人族的主流意見是積極主戰(zhàn)�?梢姰敃r他們評估雙方實力,認為自己是有很大勝算的。
可是奇怪的事發(fā)生在妖王屠殺朱雀族后,混戰(zhàn)一開始,妖族突然就跟開了掛一樣,人們完全沒有還手的余地,一眼沒眨完,就被人家風卷殘云地滅了國。
直到……武帝盛瀟橫空出世。
萬年儀里,盛瀟斬妖王的時候,親口承認自己不是人。這讓宣璣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赤淵見到自稱盛靈淵的武帝時,他曾問過對方,到底是什么來歷。
那位陛下說過一句話,他說:“神明是人的寄托,而我是人的妄念�!�
人的……妄念,那是什么意思?
宣璣的目光落到手機上——從東川到俞陽,跨了差不多有半個國境,盛靈淵在現(xiàn)代社會人生地不熟,他跑那么遠的地方干什么去了?
群里正在排著隊地刷“茍富貴,勿相汪”(注),宣璣發(fā)了個五毛二的紅包,讓他們閉嘴,問:“俞陽當?shù)赜行诺眠^的眼線嗎?”
明明是第一個出手,結(jié)果就搶到一分錢的王隊心很累,一點也不想管閑事,就說:“干啥呀,你劍不會是離家出走吧?你倆又咋了?我說宣主任,你老還行不行了,有勁沒處使,天天跟自己的劍掐架。這要是鐵劍,你掐就掐吧,可你這是金劍啊,長點心吧大兄弟!”
他的倆隊員特別會捧場,又開始跟著刷“長點心”。
宣璣:“……”
水族吧,挺吉祥如意的血統(tǒng),就是有時候有點太市儈了。
“找他用不著眼線,刷個短視頻滿世界都是,那是一古董,對互聯(lián)網(wǎng)一點概念也沒有——不過他不會無緣無故地跑那么遠,有可能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事。我想讓你們幫忙注意一下,這兩天在俞陽有沒有其他可疑人物。上過局里通緝名單的,或者不明原因失蹤的……”宣璣頓了頓,“前天晚上,知春失竊了,你們知道嗎?”
宣璣和肖征是提前趕回總局的,風神一和善后科其他人在東川多留了一陣,處理后續(xù)的事,沒攙和到異控局的大地震里。
宣璣一條語音發(fā)完,群里酷愛刷屏的風神一們集體沉默了。
宣璣又欲蓋彌彰地補充了一句:“也不一定有關(guān)系,可能是兩件事,而且知春失竊這事還在內(nèi)部調(diào)查,別跟別人說是我告訴你們的�!�
“姥姥的,”廢話一火車的王隊言簡意賅道,“弄死他。”
“我出去一趟�!毙^把《千妖圖鑒》往懷里一卷,對陰靈騎士們說,“近期沒準還回來,你們好好看家�!�
他一邊說,一邊揣好手機,往外走去——身后,被他拍裂了一條縫的石碑中正騰出一縷細絲似的白煙,悄無聲息地跟上他,川流入海似的,沒入了宣璣的后心。
石碑上原本有“生卒”兩個日期,在陰靈騎士們緊張地注視下,那石頭上刻的死期突然淡了,直至完全消失。
然后傳染似的,旁邊第二塊石碑輕輕地抖動了一下,在沒人碰它的情況下,也從同一個地方裂了口。
燕秋山在俞陽市的賓館醒來的時候,第一反應(yīng)是伸手摸胸口的金屬碎片,碎片還在,沾染了他的體溫,暖烘烘的。
他這才放松了脖子,仰在枕頭上,吐出一口濁氣。
此時是凌晨四點整,天還沒破曉。
頭天晚上,打發(fā)走那幾個人之后,燕秋山就總覺得屋里有鮫人血的味道,于是打開窗戶透氣�?赡苁菢菍颖容^低,大街上有噪音,他覺得一整宿都仿佛有人在他耳邊吹塤,吹得他亂夢一團一團的。
燕秋山翻身起來,簡單洗漱。他往鏡子里看了一眼,沒睡好,眼底發(fā)青,白眼球里掛著血絲,胡子也很久沒好好刮過了,自己瞎長,長得里出外進的,
燕秋山審視著自己的形象,感覺鏡子里這位就像個亡命天涯的通緝犯。就從兜里摸出一把多功能刀,貼著臉刮。
這時,有人在他門口敲了一下,傳來那瞎子的聲音:“燕隊,可以準備了,樓下有早飯�!�
燕秋山不知在走什么神,手一哆嗦,一不注意就留下一道小口,滲出了血跡。
他下意識地脫口說:“沒事。”
說完,燕秋山愣了愣,皮是自己刮破的,他跟誰說沒事呢?
晚上夢里一閃而過的情景忽然清晰起來——
燕隊是個生活沒什么規(guī)律的人,以前帶風神一,總是被緊急任務(wù)叫醒,拿涼水劈頭蓋臉地一澆,隨便套件衣服就跑,要是沒事,他能一覺睡到中午,起來以后還是跟被狗碾一樣,拿涼水一澆,往身上套件衣服就跑。
這么多年,在外面保持人模狗樣的形象,都是知春打理的。知春會每天把要穿的衣服面朝上疊好,給他放在床頭,這樣就算他閉著眼也不至于穿反,還會給他把胡子刮好。一開始,知春笨手笨腳的,那時候不流行用電動剃須刀,燕秋山睡覺又不老實,他倆剛在一起的時候,知春有時候盯著他的臉一走神,就會不小心刮破他的下巴,然后一天都跟自己過不去。燕秋山已經(jīng)習慣了,半睡半醒間下巴一疼,他就會隨口說一句“沒事”。
門口的瞎子疑惑地問:“什么?”
“沒什么。”燕秋山眼神冷下來,隨手潑了點水,抹去血跡,“就來�!�
二十分鐘之后,越野車就悄悄地從賓館后院開出去了,整個慵懶的俞陽城都在沉睡。
小樓陰影里,盛靈淵緩緩踱步出來,抬手把陶塤放在了樹枝上,人影一閃,他不遠不近地綴了上去。
“找到了高山王子墓,燕隊要先把祭文抄上,注意最后一筆留下,陰沉祭文要在子夜之交寫完最后一筆,”車上,瞎子對燕秋山說,“我們時間還算充分,只要蛇皮別帶錯路。”
“為什么?”
“因為畢春生活祭的祭品是在子夜之交完成的。”瞎子說,“祭品已經(jīng)奉上,我們要求的事一直不成,這個交易就還沒結(jié)束。都得按著她第一次祭文的時間來。”
燕秋山推了一下墨鏡,似有意似無意地問:“確定我能成么?萬一不成,鮫人血這么珍貴,這事算誰的?”
“寫祭文的人都是精心選的,”瞎子溫聲說,“主人既然點了您,就說明他信任您,您不成,其他人更不行……我聽到海浪聲了,蛇皮,看你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不是錯字。
我造原句是“茍富貴勿相忘”,此處為紅包群風俗。
第55章
一只麻雀蹦蹦跳跳地跳上礁石,
挺著毛茸茸的肚子,
好奇地望著在破曉前鬼鬼祟祟的人。
“船在前頭等我們,
”蛇皮說,“放心,是有證的漁船,
誰也查不出問題來,船上的裝備物資都是齊全的,要是省著點用,
在水下待個十天半月不成問題。”
木偶女問:“鮫人血你們打算怎么帶�!�
“用魚鰓。”蛇皮回答,
“古鯤身上扒下來的一片,又叫‘入水珠’,
真家伙,黑市上至少賣八位數(shù),
能把一艘小郵輪裝整個帶進水里,直接把漁船變潛艇,
想潛多深潛多深,不是我吹,魚雷來了都炸不壞�!�
木偶女欲言又止了一下,
可能是有點懷疑傳說中的“鯤”到底有沒有魚鰓,
畢竟,根據(jù)《莊子》的記載,北冥之鯤撲騰一下,就可以就地化為鵬鳥,聽著像“水陸空三棲”,
搞不好是鳥或者哺乳綱的。
“聽我的吧,保準沒問題�!鄙咂ご蟀髷�,“別說這還沒離開大陸架范圍呢,只要有“入水珠”,馬里亞納海溝我都能帶你們?nèi)ァ!?br />
礁石上的麻雀盯著他們,眼睛像一對小巧的黑豆,這時走在最后面的燕秋山敏感地一回頭,頸間的金屬碎片被陽光照得寒光一閃,他的目光疑惑地掠過礁石上的小麻雀,又在周圍搜索了一圈,什么都沒找著。
“怎么了,燕隊?”
“不知道,”燕秋山皺了皺眉,“剛才突然覺得有人盯著我們。”
“你這是什么意思?”木偶女回過頭來,語氣不太好地說,“婆婆把地圖給了你,我們連氣都沒喘一口,立刻就出發(fā)了,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俞陽。高山王子墓的地址,除了你,沒告訴過別人,你這么說,是懷疑我們婆婆陷害你們嗎?”
“哎,姑娘,別想太多,咱們燕隊沒那個意思�!毕棺訄A滑地插話,“也沒準是我跟蛇皮招來的,畢竟都是上過通緝令的人�!�
蛇皮沒心沒肺地說:“誰還沒上過幾個通緝令啊,多少年了,他們也沒逮住哥兒幾個,燕隊,都到近前了,您怎么還疑神疑鬼起來了?”
燕秋山懶得打這些無謂的口舌官司,索性不接話茬。
他張望了一眼尚未破線的海平面,突然問:“我還聽說一件事,畢春生在赤淵做的陰沉祭,用了一千個活人當犧牲,她親手殺的。”
瞎子一挑眉,大片的眼白露出來,質(zhì)地像渾濁的玻璃。
“我呢?”燕秋山的聲音很低,幾乎就要被波浪聲淹沒了,“你們打算讓我也殺人嗎?我……”
“明白,”瞎子一擺手打斷他,和顏悅色地笑了,“公職人員,大英雄嘛。說老實話,燕隊,這事在您心里頭糾結(jié)一路了吧?我早等著您問呢,您不問,我反而覺得奇怪了——這事不是都跟您解釋過了嗎?畢春生開了陰沉祭的頭,但是她召喚的魔頭,還有后來的巫人族長,都沒能成功履約,所以咱們也不用再增新的犧牲了。反而是您要是就此止步,那之前死的人才算是白死啦。”
燕秋山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他其實心里還有猶疑——陰沉祭的“售后服務(wù)”這么好嗎?簡直已經(jīng)超過大多數(shù)的國際名牌了。
再說就算人不是他親手殺的,為了自己的私愿,利用這些遠近無仇的無辜人命,他似乎也并不算清白。
瞎子沒眼,可是心里亮堂,聽話聽個音,就感覺出了他的遲疑,心里不由得冷笑,心說:這幫偽君子,絕了,都“棄明投暗”了,還在瞻前顧后、自我消耗。吃飽了撐的。
“陰險狡詐卑鄙無恥的混蛋,爛命是一‘條’,俠肝義膽光風霽月的好人,命也是一‘條’,這一條比那一條不多什么、也不少什么,您覺著公平嗎?”瞎子慢條斯理地說,“燕隊,當年那幾個差點把你害死的漁民后來判了幾天��?人家早就出來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你呢?可別怪我說話直,為了大義犧牲的,那叫英雄,身后萬古傳頌,九死不悔。可你犧牲又為了什么?就為了撈那幾個貪心不足的傻逼?這種貨色活著,對社會有什么好處?嘿,我都替你不值。”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捅進了燕秋山的胸口。
他不知道質(zhì)問過自己多少遍,當年為什么要逞這個英雄?因為他是異控局“第一外勤”的負責人,他就得偉大光榮正確,得永遠高尚,就像無欲無私無人性一樣么?
除了家里那一筐賣廢品都賣不出去的“榮譽”,他英雄出什么結(jié)果了?
誰跟他誰倒霉。
“你想當你的好人,咱們這就一拍兩散,我回去領(lǐng)主人的罰,”瞎子說,“你想別讓自己再后悔,就快走,別等天亮,人多眼雜�!�
燕秋山下意識地扣住了胸前的金屬碎片,再沒有言語。
一行人登上一艘破舊的漁船,很快往南海駛?cè)ァ?br />
在大礁石上看著他們的麻雀倏地騰空飛起,眼睛里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冒了出來,與與此同時,它“看到”和“聽到”的東西,一五一十地傳到了盛靈淵那里。
這是一個簡化版的“傀儡術(shù)”。
最精妙的傀儡術(shù)控制的傀儡,能讓枕邊人都分不出真假,連最細節(jié)的習慣、最幽微的心思也能模擬得一絲不茍,神乎其技,丹離死后就徹底失傳了。
盛靈淵伸出手,讓麻雀落到他手心里,手掌輕輕地在它頭上拂過,解開術(shù)法,把鳥放了,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學了半輩子,只學到了個皮毛——臨時讓沒有靈智的動物充當一下耳目,自己本人還不能離開太遠。
世人都傳說他機心萬千,但跟那個人比,他大概只配當個舞刀弄劍的打手。
不過……
盛靈淵無奈地想:“鯤幾時有那什么……‘魚鰓’了?”
瞎子身上妖氣倒是重,甚至蓋過了人氣,盛靈淵認出這是一只“峳峳”。(注)
“峳峳”偶爾也會被列為“兇獸”,但其實沒有鋒利的爪牙,只是不太吉利,一出現(xiàn)就代表兇兆,單純惡心人罷了,真身跟狗差不多。
至于剩下那幾個,吹噓自己能在深海自由來去的那位,是個雜種泥鰍,祖上大概都沒離開過池塘,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一個牽線的人皮木偶,粗制濫造得很。
那個和清平司有些關(guān)系的燕姓男子雖然頗為敏銳,但血統(tǒng)很雜,比那雷澤之獸的后代還淡,基本已經(jīng)是凡人了。
狗,泥鰍,玩意兒,凡人……就憑這幾位,也想潛入高山王子墓?
盛靈淵覺得匪夷所思——畢竟,高山王子墓是他親手封的。
“這瞎子真名不詳,A級通緝犯,極其危險,代號‘銀翳’,是個兇殘的亡命徒。燒傷臉代號‘蛇皮’,滑不溜手,水系異能,號稱只要是在水里,沒人能抓住他。遮著臉的女人,要是我沒認錯,應(yīng)該是玉婆婆身邊的‘天鬼侍女’,沒想到那個老東西也攙和進來了。再加上一個前任風神一的隊長,”王澤的臉色罕見的凝重,“不好辦啊。我不知道我們老大……燕隊為什么會跟這些人混在一起,但……宣主任,我現(xiàn)在感覺不太好�!�
風神一行動力驚人,接到宣璣的信息后,立刻開始調(diào)查。
知春的殘片是誰偷走的,一時沒頭緒,但偷知春肯定是為了燕秋山,因為除了他也沒別人在意。
風神一從隊長到隊員,并不像他們看起來那么缺心眼,王澤跟著燕秋山多年,差不多知道他所有的習慣,幾年來一直什么都不說,也只是不想讓別人打擾他們燕隊,真想查,二十四小時內(nèi),他們就鎖定了燕秋山的行蹤。
“燕隊提過,知春是他們家祖?zhèn)鞯牡�,刀靈從來沒蘇醒過,直到他年輕時候有一次出去喝多了,騎自行車回家翻到了河溝里,知春才第一次現(xiàn)身。那是他們倆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上禮拜四是知春的忌日,他應(yīng)該在老家。我找人調(diào)了當?shù)乜h城的監(jiān)控,果然找著人了�!�
“我們追蹤這輛租來的車,發(fā)現(xiàn)他離開老家以后就去了蓬萊,密會了玉婆婆,然后行蹤變得隱秘起來,一路走一路換車,還用了假證……能給他做假證的人,我都認識,一圈電話打完就問出來了。”
“然后他們一路南下,昨天到了俞陽,住進了一間小旅館,就是那邊那家。”王澤給宣璣指了一下。
宣璣是直接從赤淵趕過來的,跟他們在俞陽碰了頭,風神一和善后科的幾個人在小旅館對面的咖啡廳里開小會,“現(xiàn)在那車不在了,我托公安的朋友查了附近的路網(wǎng)監(jiān)控,今天凌晨四點半左右,他們往海邊去了,上了一艘漁船……哎,宣主任,你沒事吧,臉色那么難看?”
宣璣好幾天沒合眼了似的,眼睛里的神采都黯淡了,他擺擺手,用力捏了捏眉心:“沒事,這幾天連軸轉(zhuǎn)來著,來時路上還碰見個倒霉的‘親子團’,飛機上一窩十歲以下的‘恐怖分子’,吵得我現(xiàn)在都幻聽�!�
張昭問:“您怎么說?我們聯(lián)系總部嗎?”
“先別,”宣璣搖頭,“知春就是在總部丟的,那邊人多眼雜,咱們先看看情況再說——老王,你是水系,海里怎么樣?”
“不行,”王隊說,“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讓知春出事,可能是海水含鹽量的問題,一到海里,我的特能就打折扣�!�
那倒是,鯉魚是淡水魚,非洲錦鯉也是。
宣璣有些吃力地追憶著:“我記得有一些術(shù)法可以在水下用,有什么來著……”
他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什么,從赤淵一出來,他就開始頭暈,果然工作比小黃片還讓人腎虛。
飛機上遇到的那幫熊孩子更是雪上加霜,這會一恍惚,他耳邊又響起了小孩尖銳的哭聲……宣璣暴躁地想:“早知道還不如自己飛過來,航空公司到底什么時候能出一條幼崽專線?”
“我不太清醒,稍等,等我再去點一杯咖啡。”宣璣說著站起來,突然,他腦子里有條神經(jīng)劇烈地哆嗦了一下,鋪滿陽光的咖啡廳迅速黯了下去,他眼前一黑。
眾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可連王澤的大嗓門都像是給什么擋在了外面,模模糊糊的。宣璣覺得自己落進了一個漆黑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
孩子的哭聲更尖厲了,那絕對不是普通的哭鬧,幼小的童音撕心裂肺,緊接著,宣璣開始喘不上氣來,他愕然發(fā)現(xiàn),那哭聲是他自己發(fā)出來的。
他仿佛置身烈火中,烤著,煎熬著,翻來覆去,掙不開,也死不了。
“別哭,”這時,有個虛弱的童音在他耳邊響起,“別、別……哭,哭累了就沒力氣了,會被他們……會被吞掉的……唔……”
那孩子的聲音被痛哼打斷,他艱難地停頓了一會,一瞬間,宣璣聽見他的喘息中帶了哭腔,可隨即又立刻壓了下去。
這孩子居然在試圖放慢呼吸來緩解痛苦,冷靜得讓人心驚。
宣璣忽然有種感覺,沒有緣由,他就是知道——他和那孩子在分擔著同一種痛苦。
這念頭一冒出來,他就急了,因為那小男孩的聲音聽起來太嫩了,應(yīng)該還是個學齡前兒童。
“煉我就煉我,這又是什么情況?”宣璣想,“未成年保護法過期失效了嗎?”
“好燙……”那小男孩虛弱地哀叫了一聲,隨即,他又強撐著壓住自己顫抖的聲線,故作鎮(zhèn)定道,“不如靈淵哥哥給你……講些涼快的故事吧�!�
不是,等等!
小朋友,你說你是誰?什么哥哥?
宣璣幾乎懷疑自己耳朵被幻聽震出了毛病。
“傳說北冥有�!K年覆著冰雪,下面的海水不知道有多深,一眼看去,就仿佛是一片漆黑……行船其中,極易迷失方向,倘若有親友來尋,便會求著守在北冥海邊的鮫人們下海去找。鮫人們雖靈竅不開,但最是多情,有求必應(yīng)的……他們能與海水交談,只需給他們看走失之人的畫像,再花上三五日,教他們背下失路之人的名字,便能叫海水幫著尋到人……老師今日剛教了我一句鮫人語,很有趣的,我學給你聽……”
“宣主任怎么這么燙,他不會要自燃吧,救命!我是易燃物!我不能靠近明火的!”羅翠翠驚恐地縮到王隊身后,只見宣璣露出來的一截手腕上,皮膚突然泛紅萎縮,仿佛是被什么燒傷了。
王隊吃了一驚,連忙伸手擼起他的袖子,那手臂卻又恢復如初。
“鮫人語……”宣璣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喃喃地說。
南海,水面下,透過幾條魚的眼睛,盛靈淵看見那個泥鰍果然拿出了他的法寶——那東西是乳白色的,卷起來團成個球,表面流轉(zhuǎn)著珍珠似的光澤,柔軟如絲,但韌性十足,能層層展開成一片一丈見方的扁片,薄如蟬翼。
確實像一片鰓。
盛靈淵新鮮地看著,這玩意他聞所未聞,應(yīng)該是后人所做,明明是挺有才,非得給這東西套個說不通的上古來歷,也不知道圖什么。
人皇覺得蹊蹺,肯定不會親自涉險,因此這會盛靈淵只是冷眼旁觀,看他們究竟要干什么。只見泥鰍將那些鮫人血還有他們的人聚在一起,將他那“魚鰓”往眾人頭上一扣,“魚鰓”就像薄紗,輕飄飄地蒙在了人與船身上,隨即“融化”了。
被魚鰓蓋住的人、裝鮫人血的罐子、船……身上全都閃過那種珍珠色的光澤,隨后,連船帶人滑入水中,竟然只激起了一點細小的微波。
船沉入水下后,完全違背了物理規(guī)律——所有的東西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卮谠�,不分輕重,沒有漂起來的。幾個人都能自由活動,還可以呼吸,往身上一摸,水從他們衣服的縫隙里流過,然而就像普通的空氣一樣,并不會沾濕衣服。
“我們還能說話嗎?”木偶女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其他人都朝她看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同在岸上沒什么不同,只是耳邊咕嘟咕嘟的水聲略微有些干擾。
木偶女嘆為觀止,終于信了——鯤真有魚鰓!
“高山王子墓的入口是個五行陣法�!蹦九寂f,“順著地圖,一步都不能錯,婆婆說,這是古時候的大能加的封印,錯一點都有生命危險�!�
盛靈淵失笑——入口能有什么危險?有危險也不會往圖紙上畫。
他優(yōu)哉游哉地在礁石上找了個地方坐下,一邊吹海風,一邊看那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在入口處來回繞圈,從兜里摸出一根長條的竹子和刻刀,開始削笛子——這身衣服一點也不合心,唯獨口袋很方便,上身兩側(cè)的口袋還有一對叫“拉鏈”的東西,拉上就能封口。
盛靈淵一開始認為身上露著一堆袋不雅,像個要飯的,這兩天習慣了,還覺得怪方便的,什么都能裝。
水下的幾個人精神緊繃,因為入口那陣法實在太復雜了,他們催動小船,在原地來回繞了百八十圈,繞得眼花繚亂,不知道是誰那么缺德設(shè)計的。轉(zhuǎn)了約莫有一個多小時,木偶女說:“成了!”
幾個人屏住呼吸,只見海底震蕩起來,一個巨大的圖騰凹陷進去,露出了一條黑壓壓的通道。
蛇皮:“看!我說什么來著!”
連瞎子也有些喜形于色,就在這時,洞口突然“嗆啷”一聲,刀光劍影當頭朝船上的人片了下來。
盛靈淵手里的竹笛已經(jīng)成型,他吹掉上面的浮屑,試了幾個音:“歡迎,招待不周,讓諸位受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其狀如馬,而羊目、四角、牛尾,其音如嗥狗,其名曰峳峳,見則其國多狡客——by《山海經(jīng)》
這個并不是瞎編的,后面那個“像條狗”是。
第56章
木偶女一屁股坐在船上,
蛇皮直接從船上翻了下去,
一落進水里,
他就脫離了入水珠的保護,身上的珍珠光澤立刻消失,灌了一大口海水,
差點被水壓拍成泥鰍干。
那些刀光劍影從他頭上掠過,直沖著燕秋山去了。
“快躲開!”
可是燕秋山看見雪亮的刀光的一瞬間,卻不知為什么走了神。恍惚間,
他臉上竟然露有微許笑意隱約掠過,
隨即,刀光與他擦肩而過,
撞在了船舷上,“錚”的一聲,
并沒有留下印——原來那只是幾道逼真的幻影。
寂靜的墓穴沉在水下,黑洞洞的,
呈月牙形,就像一個狡詐的嘲笑。
“嚇、嚇死老子了,什么玩意�!鄙咂みB咳再喘地爬上船,
“呸”地吐了口水,
上氣不接下氣地跪在甲板上,查看自己身上部件還全不全,“燕、燕隊,你牛逼!”
瞎子半跪下來,摸了摸完好如初的船舷:“不愧是以前風神一的王牌,
怎么看出這是虛影的?”
燕秋山回過神來,正好看見一條小魚從他面前游過,那魚好奇地注視著他,眼珠里閃著幽幽的磷光,仿佛有靈。
燕秋山腰背下意識地繃緊,握住了腰間的一把匕首,同小魚對視片刻,小魚卻毫無危機感似的,慢悠悠地繞著他游了幾圈,又張嘴嚼起水藻來。
燕秋山松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風聲鶴唳慣了,看見條魚,都要跟著心驚肉跳一下。
“感覺,”他搪塞道,隨后回頭往來路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說,“進去吧�!�
小船駛?cè)肽沟赖乃查g,狹長幽深的墓道兩側(cè)亮起了兩排“鮫人燈”,鮫人燈能在水里燒,是高山族的特產(chǎn),乳白色的光暈冷冷地在水中搖曳,像是照亮了一條去地獄的路。
“幸虧有地圖,”蛇皮興奮地聲音在海水中擴散,“要不然飛出來的就得是真刀真劍了吧?也不知道高山人的‘最后一批神兵’都長什么樣,都有刀靈劍靈嗎?話說回來,兵器之靈能指定男女嗎,要是……”
他一邊說,一邊猥瑣地想入非非,沒看見燕秋山臉色沉了下來,掠過殺意。
“閉嘴,”木偶女冷冷地打斷他,“墻上有東西,是什么?”
只見鮫人燈照到墓道兩側(cè)的石壁上,原本漆黑一片的石壁上好像出現(xiàn)了不少人形,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是壁畫嗎?”
燕秋山藝高人膽大,一墊腳,從墻上掰下了一盞鮫人燈,抬手往周圍照去。
“不,不是畫在表面上的�!�
只見墓道四壁原來并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一種漆黑的晶石,半透明,在缺少光照的海水下黑漆漆的一片,這會被鮫人燈一打,卻呈現(xiàn)出了半透明質(zhì)地,像巨大的琥珀。
燕秋山看清了墻上……墻里的東西,瞳孔輕輕一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只見那半透明的墓道石壁里,有很多人。
有穿古裝的,有近代人打扮的,還有穿專業(yè)潛水服的,中國人、外國人、長著長耳或者一臉毛的非人……他們?nèi)枷癖焕г阽昀锏娘w蟲,標本一樣地凝固在墻里,臉上帶著驚異的表情,靈動極了,仿佛還活著。
木偶女喃喃地問:“這些人都是擅闖過高山王子墓的賊嗎?”
幽深的墓道一眼看不到頭,無數(shù)雙視線從兩側(cè)石壁上落下來,注視著他們。
紅日緩緩自海平面上浮起,閃著珠光的小船沉入三千年的古墓。
一面是人間,一面是鬼域。
盛靈淵透過魚的眼睛,看見了燕秋山胸口的殘片。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握著笛子的手忽然一頓,鴉羽似的眼睫垂下,凝視著礁石下、海水面泛起的漣漪。
“叫燕秋山的那個……倒是棵好苗子,”他想,這個人心志堅定、感官敏銳,如果有機會好好磨練,能成為一代高手,“心魔難過,可惜了。”
刀劍碎了,就如人灰飛煙滅,哪怕是能脫離劍身的劍靈也一樣。
但可能因為它本來是劍,人們便總是容易生出妄想,仿佛神兵利器和肉體凡胎不一樣,能讓殘酷的生離死別網(wǎng)開一面似的。
高山王子名微云,他墓里,除了一點寒酸的陪葬,就是更寒酸的死尸,其實真沒什么東西值得光顧的。但盛靈淵當年封墓的時候,就料到微云死后,肯定會跟高山族那所謂“最后一批下落不明的神兵”糾纏不休,要是不加防范,非得年年有人拿著鋤頭給他“翻地施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