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研究員:“……”
“怎么還跟他臭貧!”在研究員被氣出心臟病之前,肖征及時插了進來,“工作都不用干了是不是!”
隨著總調(diào)度一聲令下,整個異控局總部的弦繃了起來,高速運轉(zhuǎn)的萬用儀機房“嗡嗡”作響,黃局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拉出了一份觸目驚心的名單。
涉及用鏡花水月蝶瞞報傷亡人數(shù)的嫌疑人中,包括四位分局長級別以上的干部——老局長,外勤安全部的宋部長都有事,各地區(qū)安全部主任級以上十一人,剩下的全部是一線外勤精英。
這仿佛是一個悖論,因為廢物點心們都在搞后勤,遇事不用出頭,當然也沒有風(fēng)險。
只有最優(yōu)秀的外勤,才會被派去處理最兇險的任務(wù),一邊是行走在刀尖懸崖上的工作,一邊是嚴苛的管理條例,臨到最后,留給昔日“英雄”們的路,似乎也就剩下兩條——要么像以前“風(fēng)神一”的燕秋山一樣,連自己的刀都保不住,黯然離場;要么像老局長一樣,終于從鞏成功手里買下幾千年前的巫人遺咒,踩著良心墊腳,爬向更高的地方。
黃局看完以后,把名單還給肖征,長嘆了口氣:“小肖,我是個普通人,我說什么,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怎么想呢?”
肖征板著臉:“黃局,我倆都活得好好的,親友健在,我倆說什么,也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畢春生們又該怎么想呢?”
黃局搖搖頭:“這不是讓人寒心么,以后還有人想干外勤嗎?”
宣璣:“可是黃局,英雄已經(jīng)變成惡龍,不抓不行了�!�
黃局沉默了一會,終于抽出了鋼筆,在拘捕令上簽了字。
異控局內(nèi)網(wǎng)的光榮榜上,那些代表著光輝履歷的照片被緊急撤掉了一半,頁面來不及重新編輯,像狗啃的一樣。
老局長被扣留在家里,安全部的宋部長一早上班,在門口被繳械,總部大廳里的那條金龍順著立柱攀上半空,蒼茫的龍吟聲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
宣璣跟那條龍隔空對視片刻,忽然問肖征:“老肖,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不是凡人,會怎么樣?”
肖征灌了一口咖啡,臉上掛著一對黑眼圈,聽了這個問題,不由得挑起了眉——爹英俊多金,正直靠譜,跟你們這幫窮酸凡俗本來就不是一回事。
然而他一抬頭,卻見宣璣雙臂抱在胸前,臉上是罕見的若有所思,沒有開玩笑。
“我說的是字面意思�!毙^說,“不是凡人,是……比如你屬于另一個物種。優(yōu)于人類,高高在上,但這種優(yōu)越的力量被封印在某個地方,如果你知道了這個秘密,會想打開封印嗎?”
“什么亂七八糟的,”肖征似乎沒聽明白,“封建農(nóng)奴制度都滅亡多少年了,還‘高高在上’?上火箭嗎?這都哪來的古董思想,‘眾生平等’啊。”
“眾生平等�!毙^無聲地彎起眼角,轉(zhuǎn)過身問,“那你們又是怎么對待那把‘知春’刀的呢?”
肖征一愣,無言以對。
宣璣在他肩頭按了一把:“辛苦了。”
永安的太陽照常升起,東川依舊車水馬龍,異控局關(guān)起門鬧得驚天動地,也并不影響平穩(wěn)的地球自轉(zhuǎn),但插了翅膀的消息還是很快傳到了有心人的耳朵。
蓬萊會議因為月德公被捕而突然中斷,緊接著,黃局又不告而別,一干特能大佬們個個灰頭土臉,怨氣橫生。反倒是主持人玉婆婆涵養(yǎng)最過關(guān),沒事人似的,一邊安撫眾人,一邊該干什么干什么。
凌晨四點半,玉婆婆打坐完畢,穿戴整齊,早餐照常是清粥小菜。她舉箸無聲,花一刻吃完,凈手漱口,端莊得像一尊玉雕的菩薩像,這才對旁邊幽靈似的侍女說:“收了,把客人請進來吧。”
侍女一躬身,收走了碗筷——她長得眉清目秀,但面容微僵,有點像玻尿酸打多了的樣子,不知道哪不對勁,再仔細一看,兩個嘴角到下巴處有兩條垂直的線,下唇到下巴處是活動的……就像那種民間藝人表演腹語用的木偶!
片刻,詭異的木偶女領(lǐng)進來一個男人。
男人十分高大,一進門,玉婆婆那好像能讓時空靜止的小屋立刻就顯得局促了起來,他頭發(fā)有點長了,隨意地扎在腦后,胡子沒刮干凈,帶著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落拓味,劍眉,面如刀削,深陷的眼窩里,有一對亮得驚人的眼睛,脖子上掛著一片指甲大的金屬殘片。
這人進屋后,先不動聲色地把周遭打量了個遍,這是神經(jīng)時刻緊繃的外勤的習(xí)慣,這才開口打招呼:“打擾您了�!�
“燕隊,”玉婆婆沖他一點頭,“坐。”
“早不是什么燕隊了,您要不嫌棄,叫我秋山就行——哎,謝謝�!蹦腥瞬恢怯幸膺是無意,坐也挑了個角落坐,后背筆挺得像一把隨時出鋒的槍,他接過木偶侍女遞過來的茶,卻沒動,從外衣內(nèi)袋里摸出一個信封遞給玉婆婆。
那信封紅黑相間,不知道是什么質(zhì)地,紅的地方像血,黑的地方又一點也不反光,十分刺眼,看久了讓人頭暈惡心。
玉婆婆眼角一跳,端起茶杯擋住半張臉。
“我這人平時不怎么愛應(yīng)酬,寒暄的客氣話說得也不好聽,怕耽誤您時間,我就直說來意吧,有點莽撞,您別見怪�!毖嗲锷秸f,“我估計您也知道了,因為瞞報傷亡人數(shù)那事,昨天晚上異控局大換血,連以前老局長也抓了�!�
玉婆婆不動聲色地回答:“這不是很好么,我組織這次蓬萊會議,本來就是想跟異控局要一個交代的。”
燕秋山垂下眼,一笑,他本人是有點硬漢氣派的,牙弓卻收得很窄、很秀氣,因此笑起來莫名有點天真靦腆的意味,眼皮一掀,目光卻像刀子一樣:“我覺得不是,玉婆婆,大家都是自己人,明白說吧——這些年異控局什么都要把持,三天兩頭出一個政策,根本不跟諸位商量,官架子十足,諸位應(yīng)該早就受不了了吧?新局長是普通人,看著也不像什么雷厲風(fēng)行的,‘拿不起來’,前輩們這才想趁著異控局出丑聞,敲打敲打他,讓他們以后不要管太寬,對吧?反正這種鬧出來沒法收場的丑聞,他們是不可能一查到底的�!�
玉婆婆眼角一跳:“燕隊,有一句話你說對了,你們異控局出來的人,哪怕是個叛徒,也是官架子十足�!�
“我不繞那些沒用的圈,您聽著逆耳,是因為我說到點子上了。”燕秋山面不改色,“只不過你們沒想到,這個姓黃的老瘋子扮豬吃老虎,在蓬萊會議上裝得窩窩囊囊,轉(zhuǎn)手就讓人鏟平了月德公在東川的老巢,而且根本不怕鬧丑聞,回手就把自己前任抓了。遇到這種老奸巨猾又不要臉面的滾刀肉,現(xiàn)在諸位騎虎難下了,是不是?”
玉婆婆盯了他片刻,笑了:“你背后的人是誰?居然會讓你來做說客?”
燕秋山朝她一點頭:“謝謝您,我只說實話�!�
玉婆婆從木偶侍女手里接過那刺眼的信封,打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塊陰沉木雕的令牌,上面畫了一個古怪的圖騰,龍頭、鳥翼、蛇身、虎尾,目呲欲裂,背面是‘天火’兩個血字,紅得觸目驚心。
玉婆婆“啪”地一聲,把木牌倒扣在桌上,緩緩地說:“重燃赤淵,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我不這么認為,”燕秋山平靜地說,“赤淵在我看來,就像一個人為的堤壩,里頭困著本來應(yīng)該屬于我們的東西,當年人皇誅滅四方,強行逆天而行,在我看來,是他太異想天開了�?蛇@個異想天開的人留下的謊言騙了我們?nèi)Ф嗄�,以至于現(xiàn)在諸位同胞都還以為自己是人,心甘情愿地為人族賣命,不可笑嗎?”
玉婆婆默然無語。
燕秋山一低頭:“我聽說您是這世界上最資深的特能,最后的‘清平司’舊人,這些事我不說,您應(yīng)該更清楚�!�
玉婆婆終于嘆了口氣:“我老了,蹦跶不動了。”
“哪里,”燕秋山說,“您還不到一千歲,要知道,九州混戰(zhàn)前,千歲以內(nèi)的妖族大能還都是少年呢,如果不是赤淵被封,您怎么會年紀輕輕,就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這句話終于戳到了玉婆婆心里,沒有人不怕無情時光。
她沉默了更長的時間:“你們想要什么?”
燕秋山赫然一抬眼:“九州混戰(zhàn)的時候,有個高山族,高山族人本身沒什么本事,武裝也不行,偏偏還擅長鑄造兵器,傳說他們打出來的刀劍都有靈,所以各方勢力都想吞了他們,高山王夾縫求生,哪邊也不敢得罪。最后投靠了人族,把自己的養(yǎng)子派到人皇身邊做侍從,只想在亂世中求一線生機,沒想到人皇還是不滿意他們到處勾勾搭搭,利用完以后就過河拆橋,讓這個種族徹底從歷史上消失了。”
玉婆婆嗤笑一聲說:“你背后的人知道得真多。”
“不單是這樣,”燕秋山繼續(xù)說,“據(jù)說高山王那個在人皇身邊做侍衛(wèi)的養(yǎng)子提前得到消息,逃走了,在被人皇追殺至死之前,藏起了一批有靈的神兵……”
玉婆婆說:“我依稀記得是有這么回事,但那又怎樣?清平司追蹤千年,直到解散,也一無所獲,你要問我那些東西在哪……”
“您不知道,”燕秋山打斷她,“但有人知道——比如當年那個高山王子,高山王子的葬身之地一直是人族秘辛,藏在清平司最深處,婆婆,您見過嗎?”
“你們瘋了嗎?那個高山王子都死了……”玉婆婆先是一愣,隨后想起了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那個陰沉祭?”
燕秋山笑了。
玉婆婆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金屬殘片上:“怎么,這一次的祭文,難道是你來寫嗎?你想喚醒高山王子,替你修復(fù)一把刀?自己命都不要了嗎?”
異控局總部,調(diào)查組已經(jīng)連軸轉(zhuǎn)了四十八小時,終于塵埃落定。
鏡花水月蝶這件事,大概就要告一段落了,宣璣眼看沒他什么事了,就獨自溜達到了異控局的檔案室,刷了工作證,把異控局里所有關(guān)于赤淵、關(guān)于兩次平淵之戰(zhàn)的資料都拷貝了一份,盤算著請幾天假,回族中看看。
就在他坐電梯往上走的時候,大樓的電梯供電系統(tǒng)不知出了什么問題,突然斷電,備用電源隨即啟動,可還沒等燈亮,再次故障。
電梯停了下來。
宣璣等了片刻,干脆伸手扣住了電梯的門,直接掰開了——他不是凡人,手勁當然也異乎尋常,沒怎么費勁就擠了出去,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正好到了地下十八層。
斷電的除了電梯,還有地下的公共照明,但萬年儀因為格外金貴,所以用了另外一套能源系統(tǒng),在黑暗的樓道里突兀地亮著。
加班的研究員們都去幫忙搶修電力了,萬年儀周圍沒有人。
宣璣吸了吸鼻子,本來想奔樓梯間去的腳鬼使神差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朝著萬年儀走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蒙特卡羅……emmm,簡單說,就是在一定條件下聲成隨機數(shù),窮舉,在意的可以自己百度
第51章
大概是為了照顧“特能人”們的平均學(xué)歷,
萬年儀的操作界面不復(fù)雜——有個稍微研究一下就能看懂的萬年歷,
設(shè)定好時間以后,
后面會出現(xiàn)當時的地圖,按照地殼運動規(guī)律推導(dǎo)的,地點可以在地圖上直接點,
也可以輸入地址,每個地方的古稱今稱都能識別。
宣璣圍著萬年儀轉(zhuǎn)了幾圈,手很欠地隨便輸了一個時間和坐標,
因為沒有放任何東西,
萬年儀只是模擬了一個天氣實況。
周遭的模擬溫度很快下降到了冰點,宣璣隨手輸?shù)臅r間應(yīng)該是個冬天,
三千塊屏幕上,織就了一片灰蒙蒙的夜空,
萬年儀逼真地模擬了北風(fēng)與鵝毛大雪,人站在那,
能感覺到真實的凜冽,屏幕上的畫面縱深感很強,在凄迷的風(fēng)聲里,
那些遙遠的燭火像真的一樣,
影影綽綽地吊在燈罩里,忽明忽滅,看不真切。
宣璣雙手背在身后,欣賞了一會雪景,對當代科技表達了贊嘆,
隨后他大概是覺得冷了,又在萬年歷上按了兩下。
大雪和北風(fēng)倏地散了,室內(nèi)溫度回升,燦爛的陽光落下來,變成了一個十里無云的艷陽天。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有人開口說:“您不要這樣弄�!�
宣璣一回頭,發(fā)現(xiàn)來的是那個對萬年儀愛得很深沉的研究員。
研究員還是一臉高冷,板著臉快步走過來,調(diào)出萬年儀的操作模板,關(guān)閉了實時仿真的環(huán)境系統(tǒng)。
“環(huán)境仿真,是為了模擬當時的情況,以便能更好地喚起主體的記憶和感覺,沒有主體的叫‘空跑’,讓儀器空跑的時候我們一般會關(guān)上仿真系統(tǒng),因為環(huán)境忽冷忽熱會影響儀器的使用壽命�!毖芯繂T透過鏡片,沖宣璣翻了個白眼,嘀咕了一句“公家的東西不心疼”之類的話,又沒好氣地說,“領(lǐng)導(dǎo)想看風(fēng)景,從屏幕上看還不行么,非得要4D效果?”
“不好意思,這不是不知道還能關(guān)嘛。”宣璣很沒誠意地道了個歉,沒骨頭似的往萬年儀上一靠,正好擋住了調(diào)時間的萬年歷,他從懷里摸出煙盒,用一種資深流氓的姿勢往上彈了一根,叼進了嘴里。
“儀器間里禁煙�!毖芯繂T頭也不回地說,“您風(fēng)景看完了嗎?看完了讓它歇一會好吧,這機器連跑了好幾十個小時了,機房該過熱了�!�
“我就叼一會聞聞味,不抽�!毙^含糊地說,“你們這儀器什么都好,就是沒有隱私啊,模擬點什么東西,往周圍一打,三百六十度都能看見,是專門審犯人用的嗎?”
“全屏也可以關(guān)�!毖芯繂T拿著個平板電腦,一邊上上下下地檢查著設(shè)備,一邊隨手拉開了萬年儀上的一個小門,“里面有操作臺,進去以后可以關(guān)了‘全屏’,外面這些屏幕就什么都不會顯示了——不過里頭只有一塊屏幕,您要是翻個千八百年前的情景模擬,它只顯示概率最大的,想看其他的可能性,得手動往下翻,不太有效率�!�
宣璣叼著煙,好奇地探頭進去看了一眼,一點也不會看人臉色似的,沖研究員招招手:“你告訴我怎么操作。”
研究員把白眼翻到了頭頂上,但可能是忌憚宣璣行政級別比他高,雖然十分不甘不愿,還是耐著性子領(lǐng)著他走進了操作間:“喏,按這個就是關(guān)‘全屏’,其他操作跟外面一樣,主體——也就是您,坐在操作臺前面那把椅子上,有探頭會自動檢測你的……”
他話沒說完,就被宣璣打斷:“我跟你請教個事。”
“什么?”那研究員一愣,因為宣璣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貼在了他身后,這不是個普通的“社交距離”。
“你怎么知道……”宣璣出手如電,一把薅起他的后脖頸,狠狠地折過了那研究員的雙臂,“我要做‘千八百年前’的模擬?”
研究員悶哼一聲,整個人都被他提了起來。
“你知道我想看什么?你知道我是誰?還是我看起來……”宣璣猛地將人往那檢測椅上一按,“已經(jīng)這么有成熟的男人味了?”
這時,那分明應(yīng)該是個“普通人”的研究員反應(yīng)卻快得驚人,他一對肩關(guān)節(jié)“嘎啦”一下自動脫臼,逆時針往后擰了九十度,兩只手的指尖冒出一寸來長的指甲,金屬色,像是兩個鉆頭,捅向宣璣的胸口,瞬間掙脫,往門口逃去。
宣璣手指輕輕掠過嘴里叼著的煙——他本人就是個人形的“點煙器”,指尖火光到處,煙頭立刻著了,一個小火星飛了出去,正彈在那研究員的頭頂百會,研究員慘叫一聲,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同時,一道白影從他頭頂射了出來。
是個附身!
白影脫離了他臨時抓來的肉體,往外沖去,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萬年儀的重要參數(shù)就是生命能量,對能量體極其敏感,立刻自動判定自己被輸入了新的參數(shù),原本只顯示著一片艷陽天的屏幕倏地一變,只見那艷陽下,刀兵遍地、血流成河。
被萬年儀捕捉的白影驚愕地抬起頭,這才注意到,宣璣好像試著玩的時間和坐標——
時間是大齊啟正元年,農(nóng)歷五月初五,正午,坐標地址是當時的都城。
普通史料記載,這是武帝蕩平外族侵略者,宣布復(fù)國的一天。
異控局資料,這是盛瀟在妖都城下斬妖王的一刻。
屏幕上,一個身著冕袍的“人”四肢被困住,他突然仰起頭,身體驀地變形,撐破了衣服和人皮,露出了可怕的真身。
他……它長著龍頭、蛇身、虎豹似的長尾,背生雙翼,振臂長嘯時,天地都在顫抖,是傳說中“妖王”的模樣。
周圍抵死纏斗的人族和妖族全被他震開,那些困在他身上的陣法瞬間崩了一多半!
就在這時,一道極亮的白光閃過,石破天驚,打斷了那巨獸的咆哮。只見一把重劍當空劈下,正砍在了妖王的脖子上,血濺起老高,噴了持劍人一臉。
那持劍人抬起頭,露出一張最近讓宣璣很鬧心的臉——
盛靈淵。
一串血跡從他眼角飛濺到下巴,似乎把瞳孔都要染紅了,他的臉色比宣璣熟悉的那個盛靈淵還要蒼白憔悴,兩頰幾乎有些凹陷,與妖王隔著一把劍的距離相望。
長劍沒入妖王脖子里半尺,卻也只是傷了它的皮毛,那巨獸一開口,發(fā)出好像幾百人和聲的動靜:“朕有九百九十九條神魂,九百九十九顆頭顱,憑你一個凡人,傷得了本座一根汗毛嗎?”
盛靈淵偏頭吐出一口不小心濺到嘴里的血,臉上露出一個近乎于詭異的笑容。他突然將手往下一壓,那雙修長的手上濃重的黑氣暴漲,直上云霄,整個人都被淹沒在那無盡黑暗里,黑氣蓋住了艷陽。
同時,空中立刻濃云匯聚,電閃雷鳴,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然而雷卻不往下落……可能是下面這兩位都很邪門,天雷也一時犯了選擇恐懼癥,不知道該先劈死誰。
妖王脖子上的重劍突然“霧化”,連同盛靈淵的雙手一起,宣璣睜大了眼睛,那一瞬間,他在屏幕里看見盛靈淵的手和重劍的影子里幻化出無數(shù)條影子——猙獰的、咆哮的、像囚困了無數(shù)冤死的神魂。
它們咆哮著沖進了妖王脖頸上的傷口里。
天雷終于落下,碩大的妖王頭顱滾落在地,九百九十九條神魂被一劍砍下,天昏地暗里,宣璣看清了盛靈淵。
他一雙化進了黑霧里的雙臂先是長出白骨,隨后是勻停的皮肉,恢復(fù)如初,繼而無聲地說了句話。
那口型是:“誰告訴你,我是人的?”
萬年儀突然過載,屏幕黑了一下,隨后跳出一堆亂碼,被困在其中的白影轉(zhuǎn)身要逃脫,宣璣指尖驀地多了一枚硬幣,劃過點著的煙頭,“呲啦”一聲,火花凝成的鎖鏈從硬幣上卷了出去,隔空勾住了那白影的腿。
“聽題啊,”宣璣一手拽著鎖鏈,一手捏住煙頭,噴出一口白煙,“已知,輸入了斬妖王的時間和坐標,這破儀器只會給我一個‘天氣晴朗’的界面,但再輸入一個你,就模擬出了三千年前武帝斬妖王的畫面。我知道武帝不長您這幅尊容,那么問題來了,您是哪位的呢?”
“身為妖族,”白影惡狠狠地說,“為人賣命,三千年前的恥辱,你們都忘了嗎?”
“忘了,畢竟我也沒有那么老�!毙^一攤手,“你也別充大輩,你肯定不是妖王,妖王不可能這么衰,附在這些弱雞身上東躲西藏——那你是什么東西?”
“你又是什么東西?”白影“哈”了一聲,“一根被盛瀟從祖墳里扒出來,親手封入赤淵,終身受烈火焚身、百鬼啃噬,永世不得超生的骨頭!”
宣璣倏地愣住。
這是……什么意思?
就在這時,整個異控局大樓里響起了警報聲,電力系統(tǒng)短暫地恢復(fù)了一瞬,隨即又跳了閘,一明一暗中,宣璣被晃得瞇了一下眼,白影大叫一聲,直接切斷了他那條被鎖鏈困住的腿,一頭撞進墻里,消失了。
宣璣被昏迷不醒的倒霉研究員絆了一下,一彎腰把人扛了起來,往萬年儀里一塞,轉(zhuǎn)身趕往緊急通道。
迎面正碰上一隊全副武裝的外勤,在往樓下趕。
“什么事?”宣璣問。
“不知道,斷電了,監(jiān)控看不見�!蹦峭馇诖掖颐γΦ卣f,“地下六十層的禁制被觸動了!”
地下六十層放的都是危險物品,跑出一根毛都是災(zāi)難,整個異控局總部都被驚動了。宣璣心里掠過陰影,懷疑方才在萬年儀里遭遇的白影只是為了拖住他。
“A區(qū)防護盾完整——”
“B區(qū)暫無異狀�!�
“C區(qū)禁光,紅外網(wǎng)什么時候能重啟?”
“供電還沒修復(fù)嗎?這幫廢物后勤到底在干什么?”
宣璣趕到地下六十層,一片混亂,他第一反應(yīng)是去查看那只變異的鏡花水月蝶,見蝴蝶還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玻璃罩里玩變臉,先松了口氣,這時,聽見有人在廣播里說:“鎖定禁制破損出口,在W區(qū)14間,重復(fù)一遍,W區(qū)14間請求支援!”
“W區(qū)?W區(qū)不是收廢品的地方嗎?”兩個跑過去的外勤小聲交談。
一陣兵荒馬亂后,總局的供電系統(tǒng)終于修復(fù)完畢,宣璣跟著一幫外勤摸到了錯綜復(fù)雜的W區(qū),肖征已經(jīng)在那了。
“什么情況?”
“W區(qū)存放那些處理過,但經(jīng)評估還有一定風(fēng)險的物品,”肖征盯著在他面前大氣也不敢出的管理員,咬著后槽牙說,“所以有些人覺得,這里可以放松一點,防護盾三年沒檢修過�!�
管理員眼睛上的眼屎還沒抹掉,弓肩縮脖,試圖用下巴戳進胸口自盡。
宣璣:“丟什么了?”
肖征抬起頭:“斷刀知春。”
永安已經(jīng)是入冬,東川還十分溫潤,至于再往南走,到了亞熱帶,還是艷陽高照。
俞陽市新區(qū)的一家咖啡快餐店,這兩天成了新晉網(wǎng)紅,周末一大早,游手好閑的小青年們就在外面排早午餐的隊,老板樂呵呵地在門口充當人工排號機。
他們店里前兩天來了個男人,一進門就說自己沒帶錢,也沒手機,但是需要在俞陽逗留一陣子,問能不能借住,他可以在店里幫忙。
一般這種不是騙子就是精神病,但這男人說話一口播音腔,外形又太出眾,一頭長發(fā)尤其扎眼,老板是個時髦人,第一反應(yīng)就是自己遇上“拍真人秀”的了,于是和善地欣然同意。態(tài)度理所當然極了,反倒是來投宿的男人有點吃驚,沒想到這么容易,被此地“淳樸的民風(fēng)”嚇了一跳。
這人來了一個禮拜,老板也沒找到拍攝團隊在哪,但覺得自己的決定非常明智——第一天,這位先生把他們家當擺設(shè)的陶塤拿下來清理了一下,坐在門口吹了兩個鐘頭,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他隨身帶了什么誘食劑,街邊、房頂很快落滿了鳥,整整齊齊地排成行,鴉雀無聲地聽他吹塤。
吹了三天,小店營業(yè)額翻了一番,迅速躥紅。
隨后大概是累了,這位神秘客人又不知道從哪找來一把小刻刀,給來店里點單的客人刻小動物。
老板機靈得很,在門口豎了塊“消費滿二百,分享到朋友圈集齊三十個贊,免費送木雕”的廣告牌。
“小哥哥,人像你也會雕嗎?看這……看鏡頭,笑一下——能雕個我嗎?”
神秘客人溫和地說:“人像有靈,最好不要隨便拿來玩,還想要別的嗎?”
“想不出來了,沒什么特別想要的,”少女專心致志地對著他的臉和手拍視頻,“要不你隨便刻一個吧。”
神秘客人下刀飛快,幾乎不帶猶豫的,沒一會功夫,一只仿佛振翅欲飛的木雕蝴蝶就成了型——客人不點,他一般就會雕只蝴蝶,刻別的東西時,往往要停下來想一想,只有蝴蝶,他像是千錘百煉過,隨時就是一只。
門口的隊越排越長,一輛外省號牌的越野車被堵了半天,眼看過不去,司機搖下車窗看了一眼,對副駕駛上閉目養(yǎng)神的男人說:“堵死了,燕先生,要么咱們繞路吧。”
就在這時,那坐在店門口專心致志雕木頭的男人抬起頭,目光透過人群,似笑非笑地朝這輛車看過來。
第52章
燕秋山本來沒抬頭,
突然,
他后脖頸上躥起一層針扎似的涼意,
猛地睜開眼,他一把按住司機的肩膀,朝窗外望去。
可是四下浸在俞陽城強烈的日光下,
只有嘰嘰喳喳的青少年,這幫擁堵在網(wǎng)紅店門口的男孩女孩們?nèi)急贾粋方向時髦,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學(xué)穿校服沒穿夠,
小青年們畢業(yè)好多年,
又自發(fā)地買齊了長得差不多的“潮牌”“潮鞋”和“潮首飾”,恨不能連發(fā)型也統(tǒng)一一致,
乍一看,人頭攢動,
都分不清誰是誰。
“燕隊,怎么了?”后面有人問。
這是輛五座的越野車,
司機跟燕秋山坐前面,后座擠著三位,兩男一“女”。
女的是玉婆婆身邊那個木偶侍女,
為了遮擋臉上不自然的連接線,
她穿了一身帶面紗的少數(shù)民族衣服,把能擋的地方都擋住了,只露出一雙逼真的眼睛。
她一左一右是兩個男人,一個中年瞎子,睜開的雙眼中布滿渾濁的白翳。另一個則是滿臉燙傷的紅疤,
尤其右半張臉,從太陽穴到脖子,沒一塊好地方,隆起的皮肉像是糾結(jié)的樹皮。
這兩位男士的形象都不能仔細看,看太細了晚上惡夢,開車的司機不小心循聲瞄了一眼,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簡直想把后視鏡糊上。
“沒什么,”燕秋山把掀到額頭的墨鏡放了下來,“還有多遠?”
“就前面,”司機連忙說,“都安排好了,這兩天只接待咱們,沒有其他客人,老板是我們自家人,嘴嚴�!�
說話間,司機總算開車繞過了網(wǎng)紅店,來到了三百米外的一家小旅館前,按了喇叭,院門應(yīng)聲打開,他們直接進了院子。車進去以后,一個服務(wù)員冒出頭來,做賊似的往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才飛快地在門口掛了個“客滿”的木牌,又縮了回去。
“行李我?guī)湍?br />
“不用�!毖嗲锷綋蹰_服務(wù)員的手,“我們自己來——蛇皮,搭把手。”
滿臉是疤的男人應(yīng)了一聲,跟燕秋山一起,從后備箱里搬出了幾個大行李箱,也不知道里面都裝了什么,那箱子有些拉不動似的,服務(wù)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里犯嘀咕,這時,他無意中一抬頭,正對上瞎子那雙可怕的白眼。
瞎子仿佛正“盯”著他,服務(wù)員激靈一下,汗毛豎了起來。
“小時候家里大人沒教過你嗎,”瞎子笑呵呵地,壓低了聲音,“不該看的,別看�!�
話音沒落,也不知怎么,那瞎子人影一閃,就棲到了服務(wù)員面前,服務(wù)員嚇得腿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瞎子一抬手杖,頂住了他的脖子,邁步往里走去:“站穩(wěn)了�!�
幾個人把行李箱抬到了燕秋山的房間里,各自去休息,到了夜幕落下,才聚集到了燕秋山屋里,關(guān)好門窗。
燕秋山?jīng)_蛇皮——就是那滿臉疤的男人點點頭。
蛇皮打開其中一個行李箱,只見里面堆著一排古怪的瓦罐,可能是路上顛簸,其中一個瓦罐略微開了口,灑出了一些暗紅色的粉末。
“灑了一點,不要緊吧?”蛇皮說著,從兜里摸出一包紙巾。
燕秋山說:“小心不要碰,那里頭有……”
他話音沒落,蛇皮就慘叫一聲,閃電似的縮回手——他以為“不要碰”是不能用手碰,就掏出紙巾,想把落在箱子里和其他瓦罐上的粉末擦掉,誰知道那粉末就像某種滲透性極強的油,接觸紙巾的瞬間就透了過來,附在了蛇皮的手上,立刻就要順著皮肉往里鉆,皮膚上透出桃花似的粉紅色。
“那里頭有鮫人血,別碰他!”燕秋山喝住旁邊要上前查看的瞎子,“打火機給我�!�
蛇皮身上的疤痕很明顯是燙傷或者燒傷留下到的,一看見火苗,反射性地往后縮,卻被燕秋山一把扣住手腕:“手不想要了?”
說著,他用打火機的小火苗燎向了蛇皮手上呈粉紅色的皮,那些往他骨肉里鉆的粉末似乎也怕火,立刻避著火苗往回縮,不知道是怕燒還是疼,蛇皮凄慘地掙扎起來,燕秋山的手卻像鐵箍一樣,紋絲不動,火苗在他手里極穩(wěn),精準地掠過,既沒有燒傷蛇皮,又剛好能逼退他手上的紅痕。
蛇皮大叫一聲,暗紅色的碎粉末從他手指尖噴了出來,木偶女立刻拿了一個玻璃杯把它們扣住了。
“古代高山人只取活鮫血,死后就不能再用了,他們把深海鮫人頭朝下吊起來,脖子上割開一個小口,一直流到斷氣,”木偶女小心地把暗紅色的粉末收集起來,重新倒回陶罐中封好,她說話的聲調(diào)像電話答錄機,“鮫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內(nèi)臟會溶解,所以流出來的血里就滲入了特殊的鮫人毒,最好的鮫人血呈均勻的暗紅色,摻入鮫人油、朱砂等一些礦物后碾成碎末,能做成一種特殊的顏料,古稱叫‘鴆’,是高山人煉刀靈劍靈的時候不能少的一種原料�!�
燕秋山下意識地扣住了頸間的金屬碎片。
木偶女繼續(xù)說:“兵器之靈,即使在高山人那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杰作。他們認為兵器之靈由兩方面的特質(zhì),一方面它們像人,知道喜怒哀樂,得有情,有情才能有靈,一方面它們又是兇器,還得有戾氣、有鋒銳,見血封喉。過去不是有大師在刀劍將成的時候自己往里跳的故事么——其實不是空穴來風(fēng),有原型的,高山人確實會用活物煉器祭爐,祭爐的祭文就是用這種‘鴆’寫的�!�
蛇皮問:“我們在海里混的,從小就聽說過鮫人族,但誰也沒見過,到底是真的假的?”
“鮫人族只是長得像人而已,本質(zhì)還是一種魚,智力水平大概跟鸚鵡差不多,很容易捕殺�!蹦九寂f,“混戰(zhàn)時期,高山族為了求自保,需要煉制大批武器,一不小心過度捕撈,導(dǎo)致鮫人族滅族了。我家婆婆說,他們清平司有些人猜測,高山族很可能就是因為后繼無力,才想依附人族——燕隊,貴主真是神通廣大,居然弄得到‘鴆’來寫陰沉祭文�!�
蛇皮聽完以后,十分環(huán)保地問:“就是說高山族敗家,是因為沒注意可持續(xù)發(fā)展?他們用這么多油啊血啊的,為什么不試著養(yǎng)殖?”
“養(yǎng)不了�!蹦九寂f,“鮫人在內(nèi)陸幽閉的水域里活不下去。高山族試過很多種方法,專門從遠處運來海水都不行,據(jù)說只有一只鮫人活下來了,當時的高山王聽說,專程派人去問過,養(yǎng)魚的人說,鮫人情緒纖細,要每天細心撫慰,跟它建立感情,讓它覺得內(nèi)陸水域是自己家才行�!�
蛇皮:“那就這么養(yǎng)嘛,越不好養(yǎng)活越有賺頭啊�!�
“高山王高價買走了這只養(yǎng)殖的鮫人,但是后來用古法取血的時候,發(fā)現(xiàn)血是鮮紅的,這只養(yǎng)殖的鮫人血里沒有鮫人毒。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會也沒什么生化解剖技術(shù),”木偶女說,“但據(jù)記載,這只鮫人在取血的時候沒有掙扎尖叫,情緒一直很平靜,所以有人推斷,這只鮫人知道自己是為了主人死的,死得心甘情愿,產(chǎn)生不了最關(guān)鍵的鮫人毒�!�
蛇皮從來沒聽說過這么圣母的生物,震驚道:“它主人都把它賣了,還心甘情愿?這是缺心眼吧?”
“所以說鮫人只是一種大魚,”木偶女把其他幾個行李箱也拆開,檢查了一遍,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它的智力水平可能根本理解不了什么叫‘賣’……”
是啊,連“買賣”也不懂,稀里糊涂活、又稀里糊涂死,這么傻的動物只配當魚。
哪怕這些蠢東西竟會為情所困。
燕秋山扣住金屬片的手指一緊,突然語氣很生硬地打斷他們的對話:“別說那些沒用的了,告訴我明天的行動路線。”
木偶女收拾好“鴆”,就取出一張地圖:“這是復(fù)印件,原件年頭太長,一碰就破,帶不出來。高山王子叫‘微云’,最后的葬身之地,是高山人的圣城‘南珠’——這地方已經(jīng)被上漲的海平面淹了,咱們得出海,燕隊,你都準備好了吧?”
燕秋山惜字如金地一點頭。
蛇皮說:“放心,環(huán)境變化再大也不怕,在水下,只要有地圖,泰坦尼克我也能帶你們撈出來�!�
“全篇的陰沉祭文都在我腦子里,到了地方,我會幫您寫完,”瞎子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慢條斯理地開了腔,“但是燕隊得做好心理準備,陰沉祭文相當于一個傳聲筒、一個門鈴,把你的聲音帶到死人的耳朵里,但你打電話,人家也可能不接,這道理您明白吧?”
燕秋山皺了皺眉:“但是陰沉祭已經(jīng)成功兩次了。”
“一次。”瞎子糾正,“第一次失敗了,畢春生的目標本來是第一次平淵之戰(zhàn)里戰(zhàn)死赤淵的妖族大將軍,但響應(yīng)陰沉祭的……聽我家主人說,很可能是人皇。”
“人皇盛瀟?”其他三個人同時震驚了。
“不大可能是本人,更像是當年人皇貼身帶的什么東西,可能經(jīng)年日久有了靈吧——不過不重要,反正忤逆祭文,已經(jīng)受了天刑,”瞎子擺擺手,“其實按理說不應(yīng)該,響應(yīng)祭文的魔要能聽見寫文人的聲音,必是認同寫文人所求的。也就是說,那魔頭百分之百也應(yīng)該渴望赤淵火重燃。也不知道那畢春生瘋瘋癲癲的,在做祭文的時候出了什么錯——但咱們可以從里面總結(jié)一些經(jīng)驗教訓(xùn),第一個赤淵里出的魔頭,大家都看見了,跟畢春生一樣瘋,天打雷劈也不在乎,因為死得太快,我們目前不知道他跟畢春生還有沒有別的共鳴點。第二個巫人塚里的巫人族長,是被貪婪喚醒的,巫人族的歷史主人給你們講過了,可以說從頭到尾,就是死于人族的貪婪和垂涎。也就是說,除了共鳴,強烈的憎恨也有用,這是兩條路子,都可以借鑒,燕隊,你想想那個高山王子會響應(yīng)什么�!�
燕秋山皺起眉。
木偶女忍不住問:“所謂巫人族,連我家婆婆都是第一次聽說,你們到底是從哪知道的?”
瞎子高深莫測地笑而不語,幾個人又詳細商量了出發(fā)日程,這才散了。
為了避人耳目,他們說話的時候把兩層窗簾都拉上了,還在窗口貼了隔音的符咒,誰也沒注意,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符咒上有幾道黑氣繚繞上來,穿插在字里行間,像是給它添了幾筆似的,微弱的聲音就從那多余的幾劃里泄了出去。
窗口一個人影被清朗的月光長長地拉下來,長發(fā),正是那位白天在咖啡店里做木雕的男人。
聽到“那魔頭百分之百也渴望赤淵火重燃”的時候,他的臉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痛苦地瞇起了眼,眼角眼淚似的疤痕倏地冒了出來。
原來這位“新晉網(wǎng)紅”就是在東川不告而別的盛靈淵。
陛下臉上的痛苦一縱即逝,很快投入了專業(yè)聽墻角的工作里,聽見“高山王子微云”的時候,他微微皺了一下眉,臉上掠過疑惑。
傳說高山族王子微云,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倒霉蛋,很小就被養(yǎng)父送到武帝身邊。要不是那會不流行用宦官,搞不好就被“喀嚓”了。
這位小王子一生可以說是過得窩窩囊囊——忍辱負重,可惜并沒忍出什么建樹,反正到最后高山族還是被人皇滅了,至于他本人,相傳也被追殺致死。
傳聞和真相有些出入,但大體上八九不離十。
盛靈淵靠在墻角,雙臂抱在胸前,回憶片刻——他記得微云沉默寡言,為人木訥,一天到晚就會打鐵……而且不是死于追殺。
他是讓人追過,但是沒說讓殺,微云其實是自盡的。
盛靈淵也不覺得這么個窩窩囊囊的人有成魔的資質(zhì),他之所以在俞陽守株待兔,是因為高山族的魔頭另有其人。
那么屋里這幾位……到底是弄錯了什么,還是有人說謊?
第53章
異控局地下六十層W區(qū)里,
放著一個一個棺材似的小盒,
統(tǒng)一刷了白漆,
上面陰刻著封印,中間突兀地少了一盒,像缺了顆門牙——知春刀的殘片,
連盒再刀,全都不見了。
“肖主任,刀是供電系統(tǒng)故障的時候沒的,
沒監(jiān)控。”
肖征叉著腰,
噴了口氣,當代科技有時候真不靠譜。
“除了W區(qū),
其他區(qū)域的禁制我們都是定期加固更新的,尤其是那只變異的鏡花水月蝶附近�!惫芾韱T很微弱的解釋了一句,
又嘀咕道,“但這個賊很小心地繞過了其他區(qū),
我覺得他對局里內(nèi)部管理挺熟的�!�
肖征皺著眉看了看那缺口——也是,費這么大勁,就為了偷一把斷刀,
吃飽了撐的嗎?
所謂刀靈,
是一定要依附于刀身的,刀身就相當于他的身體。要是刀身被銷毀,殘片就跟一盒骨灰差不多。一個人被大卸八塊后死了,不代表把這八塊重新縫一縫,人就還能湊合活過來——再厲害的外科醫(yī)生也不行,
縫紉機都不行,這是常識。
宣璣冷眼旁觀片刻,忽然說:“燕秋山的消息,你們追查過嗎?”
“查是查了,但沒有一追到底�!毙ふ鲊@了口氣,“燕秋山又沒犯法�!�
來不來上班是個人自由,單位頂多是扣發(fā)工資、開除公職,局里不可能像搜犯人一樣掘地三尺地派人去抓。
肖征遲疑片刻,掏出私人手機,撥了個號,不出意外,里面?zhèn)鱽頇C械男聲:“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于是他又翻出微信,打開通訊錄,燕秋山的微信頭像就是他自己的工作證照片,微信名是本名,一點花哨都沒有,他在朋友圈發(fā)的最后一張照片,照得是個削瘦、高挑的男人側(cè)影,那人站在窗前,正往外望著,修長的四肢扣著鎖鏈,襯衣空蕩蕩地掛在身上,有點長的頭發(fā)擋住了眉目,只露出一個輪廓清晰的下頜,抿起的嘴角走向朝下,透出些許陰郁來。
照片配的文字是:“少爺要吃毛血旺,不會做,住附近的兄弟們給推薦個送外賣的店唄[笑哭]。PS,我覺得他今天好多了�!�
肖征和燕秋山的私信往來還停留在幾年前,最后十幾條都是肖征單方面在追問燕秋山在哪,但對方一直沒回。
肖征編輯了一條信息發(fā)了過去:“知春的殘片被盜,最近你不管聽說什么,都不要輕舉妄動,千萬保重!收到速回!”
可那信息穿過人海,再一次仿佛攘進了無盡虛空里,沒有回音。
“偷刀的人碰過禁制,會留下痕跡,聯(lián)系各地、各單位、各部門,密切關(guān)注異常能量監(jiān)控網(wǎng),重點是交通樞紐和人流量比較大的公共場所。”肖征把手機塞回兜里,盡可能地不讓自己露出失望神色,頓了頓,他又說,“在內(nèi)網(wǎng)上發(fā)布燕秋山的信息……”
有人小聲問:“主任,通緝嗎?”
“憑什么通緝?”肖征冷著臉說,“就以……緊急‘證人保護’的名義�!�
異控局搜查丟失的斷刀,就沒有宣璣這個“善后人員”什么事了,披上大衣,他從異控局大樓里出來,刷員工卡,打開了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山頂索道,索道在山下�?奎c不遠處,就有個長途公交車站,他運氣不錯,剛到站點就趕上一班,可以直達市區(qū)。
這時,窗外細細密密地下起雨來,山間氣溫驟降,濕漉漉的雨水里很快夾雜了雪渣。
宣璣把大衣兜帽罩在頭上,電話響了�?匆妬黼婏@示,他隱約有些緊繃的神色倏地放松了:“喂,媽�!�
電話里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嚷嚷道:“你小子是不是又把我屏蔽了?我怎么覺得好長時間沒見你發(fā)朋友圈了?”
宣璣:“我比秦香蓮還冤……”
“那肯定就是失戀了,”老太太斬釘截鐵地說,“我還不知道你?一禮拜不說話,能把你憋死八回!”
宣璣:“……”
“快說說,誰瞎了狗眼把我們家大寶貝甩了,媽樂呵樂……不是,幫你一塊罵�!�
“沒失戀……不是,也沒在談……真的,這不是剛上班不適應(yīng)么,基層公務(wù)員不是人過的日子……我聲音怎么聽著喪喪的?沒有啊?嗯……可能是缺覺吧……說什么呢?不是窮的,您不用給我打錢……哎,那行吧。”
宣璣接完電話,微信里就跳出了他“媽”發(fā)的紅包,上面寫著“買煎餅錢”。
老太太堅定地要把“扶貧”工作進行到底,非給他打錢不可。
“誰讓百善孝為先呢,”宣璣無奈地心想,“她高興就好了�!�
于是他“勉為其難”地拆開了紅包,里面跳出了五塊二的“巨款”。
宣璣:“……”
真是買煎餅錢!
公交車穿過小雨,不久就能看見永安城區(qū)成群的高樓了,通勤的乘客陸陸續(xù)續(xù)地上車,各種氣味混雜起來,宣璣身在其中,沾染了一身人間煙火,他有種自己也是個人的錯覺。給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讓了座,他眼神沉了下來,用手機訂了張到離赤淵最近的高鐵票。
赤淵大峽谷最外圍是旅游景區(qū),往里一點,是標識著“游人止步”的原始森林,被陰沉祭驚動的盛靈淵就是在這里碰見那幾個“驢友”的。
宣璣坐了半宿的火車,又轉(zhuǎn)旅游大巴到了大峽谷,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脫下上衣,直接飛過了峽谷腹地,抵達了赤淵最深處——這里安靜得詭異,鳥雀蟲鳴一概沒有,只有虬結(jié)的古樹與寄生的藤條,彼此纏在一起,密集得不見天日,生得異常擁擠。
這是一座橫在赤淵深處的山。
宣璣收了翅膀,隨意把襯衫一披,一手拎著大衣,另一只手放在胸口,默念了句什么,一道火光從他掌中升起,倏地沒入地面。
大地震動起來,緊接著,大峽谷深處響起一聲沉沉的嘆息,好像一個看不見的結(jié)界被他打開,落針可聞的周遭立刻喧鬧起來,突然響起了無數(shù)竊竊私語聲,植物們也仿佛活了過來,糾結(jié)在一起的古木緩緩地移動著位置,讓出一條通道,蛇一樣的藤條們垂下來,討好地在他腳邊蹭著。
宣璣輕車熟路地從古木讓出的道路里穿山而過,古木在他身后重新合攏。
穿過那條通道,里面居然有一片空地,像利刃直接削下整片的山崖,露出的石頭切面異常平整。
地面、山崖、石縫以及密林中冒出了層層疊疊的黑霧,飄在空中,幻化出各種各樣的形象。
有的呈人形,有的干脆只是一具白骨,有的像人,有的半人半獸……還有的看不出來是什么,因為只是一團殘肢。
這些都是赤淵烈火留下的余燼。
他們或是在九州混戰(zhàn)中戰(zhàn)死沙場,或是在兵荒馬亂中凍餓而死,有人也有妖,三千年過去,生前的宿敵已經(jīng)長在了一起,渾渾噩噩,記不住誰是誰,唯有生前的恐懼和痛苦留了下來,在赤淵深處盤旋不去,每逢動蕩年月,就會像烈火下的干柴一樣蠢蠢欲動。
他們才是他真正的“族人”。
電話里那個會笑、會罵、會拿紅包逗他玩的女人不是……她和別人,都只是他沉迷于紅塵萬丈中,偶然邂逅的幻影。
他的上一任以身為祭,壓下暴動的赤淵,化為一縷煙塵,把這鬼地方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