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要是不困的話,能不能坐在這里看?”
他指著床,束著頭發(fā)的紅絲絨條子滑落一半,睡衣是酒紅色的綢質(zhì),顯得瘦削單薄。
一句為什么還在喉嚨里醞釀,他再次開口,用懇求的語氣問:
“能不能……再讓我抱抱你呢?”
“眠眠�!�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愿稱之為……蠱系美人。
氣味是有暗喻的,戚余臣還不至于用那么濃的香水。
你要問我,我就會說,都怪有人給了我fei文號,我天真地走進(jìn)去,出來時已變了顏色。
——原諒單身狗對親熱戲沒有把握,要是有感官不適(過度、猥瑣、下流、油膩)的地方,對不起,我立刻刪改!
我話好多,ps:季狗的瘋,其實(shí)給眠眠造成比較大的影響了,所以這幾章她的情緒會稍不穩(wěn)定一點(diǎn)。
第136章
籠中的鸚鵡(10)
正午前,火車駛進(jìn)上海車站。
一干人回了秦宅,本要大費(fèi)口舌爭一爭功苦勞過的。
奈何秦衍之規(guī)矩嚴(yán),說了上午不見人。沒他的準(zhǔn)許,少爺們不敢擅自留下來用飯。故而眾人散去,桌上最終只剩了失而復(fù)得的小太太,與那位不大像正經(jīng)少爺?shù)陌松贍斠煌蔑垺?br />
用過飯,當(dāng)著下人的面,八少爺?shù)兔柬樠鄣卣f了一聲:“母親,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誰也沒成多想。
誰讓秦先生為著一個小太太,不惜大動干戈,連細(xì)心栽培數(shù)十年的七少爺都給棄了呢?經(jīng)此一事,再愚鈍的人也該看清了小太太在秦先生心里頭的地位。幾位少爺比不得她,又成天琢磨著想在父親面前露臉,世上哪還有比拉攏她,讓她枕頭風(fēng)更輕松好使的法子呢?
身在爾虞我詐的有錢人家做事,下人們見的手段多了,見怪不怪。
姜意眠其實(shí)被叫的有一點(diǎn)怪。別人姑且不提,偏偏是戚余臣這么叫……不過她心里清楚,這是用來麻痹他人的戲碼,配合地裝出一副柔弱又疏遠(yuǎn)的樣子,猶豫良久,才怯怯點(diǎn)了頭。
下人說,她還住在湖心苑,那兒已經(jīng)修整好了。
所謂修整,幾乎可以稱作重建:原先的深湖填做淺塘,塘底鋪上一層素白的鵝卵石,遠(yuǎn)遠(yuǎn)望去活像一池潔凈過了頭的白水。
湖心的院子擴(kuò)出來一倍,周遭立起一圈高高的白墻,阻隔目光,使人逃不出來也窺不進(jìn)去。
通往院子的路倒是多了許多,四通八達(dá),照樣白生生的。整一片建筑瞧上去,稀奇歸稀奇,怪不通人間煙火,也不便出入,活像天上神仙用來圈養(yǎng)凡人的玩意兒。
——好一個清靜莊嚴(yán)不惹塵埃的新籠子。
“周圍有很多父親的眼線,也可能摻著其他人的,眠眠要注意區(qū)分。”
每條小路終端都接著一個亭子,亭里有人站著崗。經(jīng)過其中幾個時,戚余臣低聲指明,那些是他與三少爺?shù)娜�,必要時可以通過這些人聯(lián)系他們。
“……”
這么說來,秦衍之打算把她關(guān)在這里?
想法剛冒尖,身邊又輕聲解釋:“眼下局勢不太好,大少爺接替了那個人的位子,滯留北平。二少爺垮了,剩下幾個實(shí)力相當(dāng),接下來必然爭斗得很厲害,有可能對你下手。所以父親的安排可以比較好的保護(hù)到你,眠眠……”
“父親那邊,我會盡快處理好的,然后我們就離開這里�!�
“在那之前,眠眠就稍微忍耐一下,好嗎?”
說著,借著衣袖的遮擋,戚余臣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掌心松軟而溫暖。
只是當(dāng)有人迎面走來時,他笑意稍黯,垂下眸來,很快又被迫不舍地松開。
——簡直像偷情一樣。
來人正是劉婆婆與小婷。
多日不見,前者許是被大仇得報(bào)的喜悅沖昏頭腦,竟一上來就拽著姜意眠問:“老奴聽聞七少爺死了,這事兒是真是假?他怎么死的?太太可是親眼瞧見的?瞧仔細(xì)了,確是死了?”
后者不禁嘟囔:“婆婆,你有話好好說,這么兇會嚇到小太太的啦!”
兜頭迎來一句訓(xùn)斥:“一個丫頭,這哪有你說話的份?!”
論身份,新來的小丫頭確實(shí)不及后院老管事,小婷無話可說,只好癟起嘴巴。
“母親坐了一天的火車,已經(jīng)很疲憊了,請你們先讓她回去好好休息�!�
戚余臣聲音不好,語氣卻很禮貌:“婆婆問的這些,我可以全部回答您。”
他是少爺,又客客氣氣的,劉婆婆理該顧念他的幾分面子才對。
出人意料地,對方依然擺著一張嚴(yán)苛的老臉:“這位就是留洋回來的八少爺?莫不是讀了幾年洋書,便把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禮數(shù)忘了個一干二凈!否則你一位少爺,沒事進(jìn)女人院里做什么?不怕老奴告了先生,讓你受責(zé)罰么!”
戚余臣也不生氣。
他這人好似生來不帶脾氣,叫人怎樣輕視侮辱都能安安靜靜地消化掉,從不還擊。
“婆婆您也說了,我多少還算個少爺,不是嗎?”
這便是拿身份壓人了。
縱然一個活到八十歲的老太婆,再怎么看不起眼前這個說話軟聲軟氣、沒一點(diǎn)男人陽剛的家伙,也擔(dān)不起光天化日輕慢一位少爺?shù)淖镓?zé)。只得壓著滿腔怨氣地往旁邊讓。
“小婷,勞煩你了�!�
在八少爺柔柔的注視下,小婷點(diǎn)點(diǎn)頭,立刻歡天喜地的攙扶著小太太,溜得飛快。
“八少爺真癡,竟然還對一個下人說勞煩呢!”
“小太太您好消瘦,小婷方才差點(diǎn)兒認(rèn)不出!”
“還有,您實(shí)在太壞啦!怎么可以騙了小婷就跑呢?還是濕著衣裳、光著腳就跑,一不小心著涼了、傷著了怎么辦呢?您這回可把自己給折騰壞了,把我們這一院子下人給折騰壞,連秦先生也被您傷透了心!——雖然他沒用嘴說出來,可是他常常到湖心苑里一坐一下午。小婷不是傻子,一看就看出來啦,他好難過的,以為您不要他,故意要跟著七少爺跑掉呢!”
一進(jìn)屋子,小丫頭嘰嘰喳喳的勁兒就回來了。
一面手腳麻利地?zé)�、端盆、鋪床,有條不紊干著活,一面碎碎念著,將過去一個月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說了個遍。
好在她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嘴上埋怨小太太狠心,然而小太太朝她歉意地抿一抿唇,她就頃刻拋掉了怨氣,反過頭來心疼太太受苦,都不愛笑了。
“您快睡吧!”
“小婷就在這兒,哪也不去,這回絕對不會壞人進(jìn)來害您!”
小婷抱著胳膊,往床角一坐,像極了守護(hù)小太太的門神。
姜意眠蓋著薄被。
重新回到秦家,讓人不由得生出一種風(fēng)暴終于過去,得以稍稍喘息的感覺。不過照戚余臣的說法,似乎新的一輪風(fēng)暴又在醞釀之中,沒人能保證當(dāng)下的輕松能持續(xù)多久。
何況這次的目標(biāo)人物變成了秦衍之,一個曾在刀光劍影里殺出血路的上位者……
想著想著,意識漸漸模糊。
她這一覺睡得并不好。
又一次夢到季子白往她的手里塞槍,她殺了他。
第二個副本由此悄然發(fā)生了變化,他們身份置換。
不斷拼接尸體的連環(huán)殺人犯變成姜意眠,姜意眠綁架了季子白。在那個陰冷的廢棄倉庫里,他被綁在椅子上,咬字清晰地問:殺人讓你感到興奮嗎?光是殺人已經(jīng)沒法讓你滿足了嗎?
而后發(fā)出一陣清亮的、得逞的笑聲。
抑或時間倒流,她沒殺他,沒有朝他開槍。
戚余臣滿身是血地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抱著她說別怕,別怕,秦衍之已經(jīng)死了。
下一秒,活著的季子白將槍管對準(zhǔn)了戚余臣。其他幾位少爺面目猙獰,同樣握著刀槍,紛紛圍堵過來,厲聲要求他交出賬本,否則跟著秦衍之一起死……
到處都是廝殺。
沒完沒了,永無休止。
清醒的時候,理性暫時壓制感性。然進(jìn)入夢中,負(fù)面情緒猶如出籠的惡狼,恣意叫囂。歸根究底,一切都源于不該越界的人大意邁出警戒線,而不該沾染血腥的人也隨之墮入地獄。
“太太,太太,煩您醒醒……”
虛空中傳來呼喚,姜意眠宛如水里撈出來的,濕淋淋地醒來。
一看床角,小婷那丫頭抱著腿,腦袋一歪,睡得比她還熟。
門外立著一個臉生的下人。
“太太,先生要見您。”她低著頭,沒往里瞧,依然說:“煩太太洗洗身子,換上柜子里從左數(shù)來第三件米白色、琵琶扣、曲線襟的旗袍。先生不喜遲到,望太太快些梳洗,半個時辰后我來接您�!�
“小婷——”
外頭長長嘹一嗓子,被點(diǎn)到名的小丫頭一個激靈猛跳起來,伺候小太太梳妝。
“先生不喜歡香味,今日不抹香膏……”
“先生不喜歡披頭散發(fā),也不喜歡盤發(fā),小婷要給太太編辮子……”
嘀嘀咕咕的,嘴皮子一張,一合,全是秦衍之不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令人深刻意識到一只好寵物的素養(yǎng):要洗澡,要換上指定服裝,要以主人的審美為核心,避開主人不喜歡的要素。精心打扮出最漂亮最得體討喜的模樣,才有資格被宣召見面。
規(guī)矩真多。
姜意眠頭一回這么□□的人,不免好奇:要是不照著他的意思來,會這樣?
說巧也巧,小婷忽地一個噴嚏,手一抖。
手心里捧的胭脂粉盒不慎打翻,沾在衣擺上抹也抹不掉,小丫頭頓時嚇得臉白。
沒多久,剛剛傳話的下人來接太太,一聽聞這事,也驚得臉色大變。
“你這丫頭,怎么做事毛手毛腳成這樣!還不快想法子弄干凈!”
“弄、弄不干凈啦!”
“那就快找找款式差不多的衣服替一替!”
“沒有差不多的呀,怎么辦啊香萍姐姐,我、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小婷如喪考妣。
看似端莊大方的香萍在屋里來回踱步,臉色凝重?zé)o比。
兩人一來一回的,弄得就像天要塌下來一樣。
姜意眠暗暗打了個哈欠,不得不拉了拉她們,指著座鐘。
“糟了,先生該是醒了�!�
香萍一手握成拳頭,一砸手心,終是拿定主意,挑了一件同色的旗袍讓小太太換上。
——想來在秦衍之面前,穿臟衣服的罪過,比事出有因的違逆更嚴(yán)重。
“拿一件披肩來,遮著領(lǐng)子衣襟,要白色的!快!”
“這件行不行?”
“太太這頭發(fā)怎么沒編好?”
“我、一著急——”
“重編!”
又一陣兵荒馬亂。
好容易收拾好了,小婷年輕膽小,忍不住哭:“要是先生生氣,要找人怪罪,嗚嗚,小太太、香萍姐姐,你們、你們就推我出去吧。我自己犯錯自己受著,不連累你們嗚嗚嗚�!�
“行了,先生真要生氣,一個都跑不了!”
香萍推了她一把,攙著太太快步離去。
秦衍之的起居院離這兒有段腳程。
不似湖心苑白得過分,他自個兒住的院子,反而灰漆漆、霧蒙蒙的。
一間間屋門嚴(yán)絲合縫地閉著,走廊里掛滿絨布,房與房頂間張著薄薄的遮陽板,將燦亮的陽光盡數(shù)擋在外面,凈余下昏暗與陰冷。偶有幾個下人來去,皆低著頭,一聲不吭,腳步輕得像飄著。諾大的院子又靜,又沉,以至于外人一頭鉆進(jìn)去,如同進(jìn)了一片鬼宅。
據(jù)說是因?yàn)樗忝?br />
當(dāng)初最志得意滿之時,有人說過對秦衍之說過,待他三十五歲后,將有一道死劫。若能耐住性子,一年到頭少出院子、少見日光、不進(jìn)女色、不為名利富貴而奔波,或許能有所化解。
那人說完沒兩個月,秦衍之稀里糊涂壞了腿。
再過兩年,他的身體里仿佛長出去吸食體魄的蟲。
無論去多少醫(yī)院、用多少精密的儀器都檢查不出毛病,世間聞名的名醫(yī)大夫亦是束手無策。因而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位一度掌控上海、鐵血狠辣的人物被不知名的蟲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一年一年地啃噬。
直至如今,他三十六歲,皮相尚未老去,五臟六腑已然衰敗得像六十歲。
他再也沒有在陽光下出現(xiàn),晝伏夜出,像一只坐在輪椅上、見不得光的鬼。
——秦衍之呀,就是見不得光的事做多了,老天罰他不準(zhǔn)見光呢。
人們背后這樣評價(jià),都擦亮了眼睛等著看他將如何隕落。
而他清楚,或不清楚這些,終歸沒有作出解釋,也沒有試圖掩蓋。
意眠馬上要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人物。
香萍引太太到書房外便止了步。
有關(guān)姜意眠的鸚鵡特性,戚余臣給她找了理由,全推到季子白身上。
奈何前后院消息傳遞得有些慢了,香萍只覺往昔的太太驚惶但生動,如今被七少爺劫了一趟,看著像是老成了,反應(yīng)卻也遲了許多。
看著有幾分懵懵懂懂的孩子氣,就忍不住提點(diǎn):“太太不要驚慌,只管按老規(guī)矩來。報(bào)紙還放在桌上,您只需念完出來就行,多余的事千萬不要做,記得嗎?”
說罷推開了門。
書房里彌漫著一股檀香,一架輪椅背對著門,隱隱約約能瞧見一道影子,附在上面。
她走進(jìn)去,門被關(guān)上。
漆黑的房屋里常年不肯開燈,充斥著一種陰郁頹唐的味道�?纱安嫉紫虏豢杀苊獾芈┍M幾道凌亂、微弱的光線,給他及他的輪椅造成一道巨大的影子,虛虛的,怪異地浮在墻上。
那人依然坐著,一條白得病態(tài)的手臂放在扶手上,沒有轉(zhuǎn)頭。
光是見著一小片后背,姜意眠感到自己的心跳驀然加快了好幾分。
——這具身體非常懼怕秦衍之。
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
書桌……報(bào)紙……老規(guī)矩……
看來這人很喜歡在午睡后聽自己養(yǎng)的小寵物念報(bào)紙。
可惜這愿望今日怕是要落空。
她找到報(bào)紙,翻了翻,沒什么大不了的,唯一獨(dú)特的是,這并非當(dāng)日的報(bào)紙,而是好幾年前的一刊。頭版說的是上海第一家銀行的剪彩禮,角落里附著新出的電影消息。
“報(bào)紙?jiān)谧郎稀!?br />
秦衍之大概以為她忘了規(guī)矩,沉沉地提點(diǎn)了一句:“從頭開始念�!�
她鸚鵡學(xué)舌:“從頭開始念�!�
他嗯了一聲。
可是良久,本該朗誦起來的軟糯聲兒并沒有出現(xiàn)。
于是他側(cè)過頭來,于人為的黑暗之中,逆著光,睨過來一只深不見底的眼睛。
“為什么不念?”
他問。
帶著無限的威壓與危險(xiǎn),像叢林里驟然醒過來的獅子。
同時又低低地咳了一聲,壓在嘴邊的白帕上染上一抹血光。
——
一只沉著卻又病重的獅子。
姜意眠想。
腦際則是滴的一聲:【檢測到當(dāng)前目標(biāo)人物:秦衍之�!�
【他的特定話語是:從來沒有把你當(dāng)養(yǎng)女看過�!�
【計(jì)時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季狗死了,剩下一個老男人和一只溫柔美人。
于是副本告別了燒傷搶掠等明晃晃的爭鋒相對,正式進(jìn)入暗流涌動的階段。
第137章
籠中的鸚鵡(11)
咚咚,兩聲克制的敲擊。
滯后的消息到來,三言兩語道清楚小太太不能言語的始末。秦衍之聽完,讓人去請醫(yī)生。
“好的,先生�!�
香萍微乎其微的腳步聲像風(fēng)一樣遠(yuǎn)去。
屋里靜悄悄的,秦衍之打碎了它。
“過來�!�
他說:“我看看喉嚨�!�
聲音低低的。
這話說的不是讓我看、給我看,也非我要、我想。僅僅以他自己起的頭,用著平淡無波的陳述語調(diào),反而變做既定的事實(shí)。不容反抗,更不得質(zhì)疑。
不過失聲又不比裸在皮膚上的刀傷、槍傷,區(qū)區(qū)的凡胎肉眼有什么好看,能看出什么呢?
姜意眠放下報(bào)紙,朝他走去。
走到他身邊去。
“低一些�!�
他又下了一道指令。
她俯下身,與他平視。
“再低一些。”
她攏著側(cè)邊的衣衩緩緩蹲下,兩人間生出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先她立著,他屈著腿坐在輪椅上,入骨的病使他矮了一截;如今她矮下去,腿比他折得還厲害,瑩亮的眼瞳須得仰起來,才能觸碰到他的視線。多像一只臥在主人身邊討寵的貓。
而秦衍之身上有一種叫人臣服的東西。
“張嘴。”
話落,她順從地啟唇。
他低下眼,將一根指伸進(jìn)去,壓住她的舌。
接著又伸進(jìn)來一根,一齊捻著軟滑的舌尖,往左右翻了翻。
——真的在檢查唇齒、查找病源根處似的,又似從頭到腳地?fù)崦恢回垺?br />
他的神態(tài)沉靜而平淡——人本不該對小貓起欲念的,他很體面——只兩根手指頭頗為放肆地?cái)嚺瑹o意間劃擦過口腔內(nèi)壁的破皮。
她覺得疼了,下意識咬住他,他便停住不動。
“松開。”
這回命令沒有奏效,雙方古怪地僵滯了一會兒,無聲的較勁。
總算意識到自個兒養(yǎng)的小寵物,鐵了心要造反,不能指望她率先服軟。秦衍之抬起另一只手,繞到背后去,一點(diǎn)點(diǎn)捏住她的后頸皮。直逼得她放棄逆反,張了嘴,才道一聲:“頑皮。”
他抽出兩根濕漉漉的手指,再去摸喉嚨。
粗糲的指肚子隔著薄薄的一層肌膚摁來壓去,究竟有沒有檢查出一些不對,姜意眠一概不知。
她只知曉,他把一部分晶瑩的液體抹回到她身上,剩下一部分沒有抹,被敲門聲打斷。
——醫(yī)生來了。
正經(jīng)醫(yī)生外診配著工具箱,箱里五花八門的器械逐一登場亮相,最后得出結(jié)論:秦太太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至于她不能自在說話的毛病,很可能源自心病。
“太太近日是否受過驚嚇?這病不好胡亂用藥,待緩過來,指不定就好了。”
醫(yī)生擦著冷汗,言下委婉的意思就是,這事不出在他的范圍內(nèi),他解決不了。
秦衍之面無喜怒地敲了敲手指,讓香萍送醫(yī)生出去。
屋里再度剩下兩個人。
“子白欺負(fù)你了?”
他自如地提起一個死人,姜意眠不說話。
“嘴巴是他咬破的?”
也不說。
“他的死嚇著你了?”
這才算個像樣的提問,她點(diǎn)頭,不料對方橫來一句:“為什么換了衣服?”
“衣服�!�
意眠本能地重復(fù),低頭看到依然牢牢掛在肩頭的方格披肩。領(lǐng)口仍然遮得嚴(yán)嚴(yán)的,其他地方跟原來那件相差無幾,周遭又這樣黑,按理說不該被察出異樣。
偏偏秦衍之察覺了。
“為什么沒有穿原來那件衣服。”
“不想穿就點(diǎn)頭,不能穿搖頭�!�
“回答我�!�
他問了第二次,眸光很淡,瞳仁漆黑。
房里的空氣仿佛一瞬間被他抽空了,冷下來,她竟不由自主地發(fā)起抖。
半開的門邊,香萍面無血色,撲通跪下來,拼命將責(zé)任攬到自己身上。
秦衍之卻沒看她。
他看著他未過門的小太太,年輕又無畏,要她把手伸出來。
姜意眠云里霧里地照做了。
——不對,應(yīng)該說是她的身體自主照做的。
又小又白嫩的手心攤著,她蹲得腿麻,剛一動,一道戒尺嗖地打了下來。
“香萍,替太太數(shù)著。”他念出名字,每一個被念及名字的人都被他懾住心神,淪為他的棋子。
香萍重重地哆嗦了一下,一動不敢動地跪著,顫聲報(bào)出一個殘忍的數(shù)字:“一�!�
啪的一聲。
“二�!�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數(shù)。
竹制的戒尺接二連三打在手心,不重,但也絕對算不得輕。
因這控制得當(dāng)?shù)耐闯^精嬌細(xì)養(yǎng)的太太,如一個犯錯學(xué)生般,于□□、他人視線下遭受懲罰。比起疼痛感,更劇烈的羞恥感慢慢追上來,活像烈火反復(fù)炙烤著心臟。
秦衍之打了她二十下。
香萍膽戰(zhàn)心驚地?cái)?shù)了二十下。
二十下過后,小太太的掌心紅成一片,輕微的腫起,薄皮下好似已經(jīng)賭氣地醞釀起濃烈的青黑,張牙舞爪地向秦先生宣示它的不滿。
況且她的腕處因長期戴著手銬,磨破皮肉,也留下一圈淺淺的痂。
——那是他死去的兒子造成的。
秦衍之的目光沿著它徐徐轉(zhuǎn)了一圈,想問疼嗎,終是沒問。
他收起戒尺,垂下眼皮,將所有具有失控趨勢的情緒全部收斂起來,只說了兩句話。
一句:“下不為例。”
第二句:“扶太太回苑靜養(yǎng)�!�
香萍得了話,趕快扶起小太太,不忍細(xì)看她的手。
倒是往常挨了罰必要哭天搶地的太太,這回不過抿了抿唇。
——秦衍之。
快走出門時,姜意眠回頭一望,他的輪椅又背了過去,正對著深灰色的厚實(shí)窗布。
就好像一塊古老的石頭,從來沒有動過。
*
事后,香萍被扣三個月的月錢。
小婷更糟一些,扣半年,還在烈日底下罰站一個時辰。但這事兒完全沒有消磨她對秦衍之的敬仰,照樣逢人就說:先生真好!他待小太太最好啦!看在太太的份上才放過我啦!
——也不知被喂了什么迷藥,怕是比某人的心腹們中毒還要深。
姜意眠則有自己的煩惱。
自打秦衍之發(fā)話后,除劉婆婆跟小婷貼身伺候,其他人一律被視作閑雜人等,不得隨意走動,以免打擾太太靜養(yǎng)。如此一來,她既見不著秦衍之,也不好聯(lián)系戚余臣,只得另做圖謀。
「從來沒有把你當(dāng)養(yǎng)女看過�!�
單從這句話入手,不當(dāng)養(yǎng)女,當(dāng)什么?
擺弄人心的工具,棋子;一時善心撿來的寵物,或是為滿足自我癖好而一手養(yǎng)成的太太?
無論如何,想要完成任務(wù),只需跳出養(yǎng)女這層身份,引導(dǎo)秦衍之對她的存在下定義即可。
而想讓秦衍之下定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突破以往的固定形象,引起他的注意。
簡而言之兩個字:叛逆。
姜意眠做的第一件叛逆事,是撈了池塘里的魚。
湖心苑外的池子里大約養(yǎng)著三五十條錦鯉,個個顏色鮮亮、膘肥體壯。且被慣得又笨又貪,用魚飼料一哄就來,眼睜睜看著一條人的胳膊下水擄走了它們的同伴,還懶懶地不愿動彈。
被擄的魚通體雪白,額頭一抹紅色圓斑,小婷見之尖叫:“使不得,使不得呀小太太!你的衣裳濕啦,要著涼的!還有那條魚,是前年六少爺送給先生的!好貴好貴的!您快放掉它吧!”
姜意眠:那就好。
她非但抱著瘋狂甩尾的丹紅錦鯉不撒手,還堅(jiān)定地、艱難地比劃出自己的態(tài)度:秦衍之親口說了她是病人,那么今晚她就想吃掉這條大有來頭的魚,必須烤著吃,有利緩解心病。
“可、可是錦鯉是用來看的魚,它一點(diǎn)都不好吃!不像咱們廚房里養(yǎng)著的那些,又新鮮又美味,清蒸水煮紅燒樣樣都好吃!小太太,您就放了這條魚吧,有其他好多好多魚呢!”
小婷垂死掙扎,無奈小太太一口咬定:就要這條。
“那……小婷去問問廚房能不能做……”
她快要暈過去了,一臉痛苦地抱著魚邁腳往廚房跑。
當(dāng)晚,一盤香噴噴的烤魚當(dāng)真端上飯桌。
秦衍之那邊毫無動靜。
——叛逆計(jì)劃a宣告失敗
。
姜姓玩家一邊琢磨新的計(jì)劃,一邊默默地吃光了烤魚,味道真不錯。
第二天,她發(fā)覺湖心苑里的花花草草開得很好。
本來還沒想做什么,恰好小婷亮著眼睛說了一嘴:“這些話原先都是先生親自打理的呢!您不在的那段日子,他日日過來,也要給它們澆花施肥的!小太太您看,先生對您多好呀!”
她點(diǎn)點(diǎn)頭,旋即朝小丫頭輕微一笑。
縱然太太有前科在先,但她多漂亮呀!笑得多有風(fēng)情呀!所以她一定不會干壞事的!
懷著這個念頭,小婷天真地交出了手中的枝剪。隨后一眨眼的功夫,她見證了先生心愛的花草,在太太的冷血摧殘下,變成一盆盆光禿禿的枝條……
秦衍之依然不給反應(yīng)。
第三天,隨著時間的推移,叛逆度變本加厲。
聽聞外面流行搓麻將,姜玩家囫圇吞棗地聽了一遍規(guī)則,也開始打。
她其實(shí)不太會打,不怪總是輸,一輸就拿首飾盒里的珠寶翡翠做賠。
起初因?yàn)榍匮苤慕�,沒人愿意同她玩,只有小婷苦著臉一人分飾多角,被硬塞了好幾只耳環(huán)。
其中還得算一份劉婆婆的功勞:她巴不得秦狗與他養(yǎng)賤了的小寵斗上。就算不能斗得要死要活,好歹氣一氣那個病秧子,氣得他惱怒吐血、臥床不起最好!
消息由此經(jīng)傳,有關(guān)錢財(cái)?shù)氖聝�,就是神仙下凡也壓不住一些人蠢蠢欲動的心。湖心苑的小牌桌很快火爆起來,一天到晚都有偷偷摸摸跑來打兩把的傭人�?br />
第五天夜里,就在她們關(guān)門玩得起勁,太太快要輸光一抽屜首飾時。
秦先生總算舍得露面了。
甫一進(jìn)門,滿苑的嬉笑怒罵,反稱墻邊一排枯草爛花,要多凄苦有多凄苦。
屋里燈影幢幢,香萍推門進(jìn)去,只見太太傭人胡亂地挨上一個桌,桌角堆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瓜子果殼。
太太這兒往常不用留聲機(jī),便是要用,放的膠片也是先生精挑細(xì)選過的高雅樂曲。殊不知今日哪個不要命的,膽敢弄來一些低俗放浪的曲子,嘈雜得很,烏煙瘴氣得很!
“誒,太太,你又輸啦!”
“這條項(xiàng)鏈給我伐?太太,輸給我了哦!”
“行了行了,你們贏夠沒,該是我打了吧?”
一聲高過一聲,盡數(shù)淹沒在靡靡之音里。
香萍聽得心驚肉跳,一面暗罵小婷這個不懂事的丫頭,一面擠進(jìn)屋子,撥起唱針。
音樂戛然而止。
滿屋子的喧嘩持續(xù)一刻,有人回過頭來,立馬噤若寒蟬。
“先生來了!”
“先生來了!快別打了��!”
有人壓著聲兒拼命比手勢,剎那間,寂靜如波浪一般從這段傳到那一段。
見錢眼開的傭人見了災(zāi)難躲得也飛快。姜意眠被推出來,身邊只有小婷忠心耿耿,又驚恐地拽著她的胳膊,半個身子擋在她面前。
秦衍之就在院子中央。
伶仃月光灑下來,腳下一團(tuán)模糊的影子。
面容足以稱得上英俊,不過更適合的一個詞是成熟。
他的眼窩很深,上揚(yáng)的眼角邊幾道細(xì)細(xì)的的褶子,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幾道凌亂的線條,都無礙于他的俊朗。只稀釋了面相上過分咄咄逼人的鋒芒,藏起年輕人才有的輕狂,使他有了一股下沉的、深沉的力。
當(dāng)他雙手交握,手肘支在扶手上,語氣平靜地問:“你在做什么�!睍r,就沒有青年的輕佻張狂,也不至于死氣沉沉。而是一種相當(dāng)具有分量、重量的質(zhì)問,嚴(yán)肅且嚴(yán)厲。
“先、先生都是我——”
小婷急急忙忙地想要頂罪,被他一眼掃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