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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我會回來的。」

    「不出意外的話,后天就回來。」

    姜意眠對他抱著一點感謝,一點敬佩,一點惋惜,或者還有一點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因此她稍作猶豫,又提醒他:「你要小心�!�

    比了一個數(shù)字:三。

    她供出了三少爺,讓他提防,絕口沒提戚余臣。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好�!�

    那天沒有下雨,陽光很好,散落一地的樹葉仍然散發(fā)出草木微微的清香,成功掩蓋住枝條下,被狂風吹落、被樹干不慎壓死的鳥巢,幾團幼小的尸體傳播出腐臭的味道。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姜意眠回想起來,細細琢磨了。才能意識到秦衍之的這個晦澀難懂的眼神,究竟有多深遠、多清明。

    而他對她。

    又有多么放縱,多么的仁慈。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就替你們說一句:老公再見。

    第142章

    籠中的鸚鵡(16)

    次日,意眠用過早飯,收拾東西出門。

    秦衍之沒來送她。獨香萍傳了他的話來,讓太太領(lǐng)上小婷一塊走,用慣了,方便伺候。

    小婷一聽自己能跟著太太出去玩,驚喜的好似一只小麻雀,滿屋子暈頭轉(zhuǎn)向地撲騰。香萍見了笑話:“你索性把整個苑子搬走罷!只要能照看好太太,先生那里準不罰你!”

    她當了真,搖晃著腦袋往皮箱里裝上一樣又一樣,果真生生將屋里的好東西搬走大半。把太太的家當、先生的魂魄全捎走了,僅剩下幾幅干透了的畫孤零零擺在院子里充數(shù)。

    倘若真要計較起來,所謂不詳?shù)念A(yù)感便是從此而始的。

    啟程前,姜意眠問起庭院里的槐樹,香萍說,先生清晨已經(jīng)叫人伐掉了。

    又問:先生有沒有說再栽一棵上去?

    香萍搖頭:沒有,先生什么都沒說。

    下午,主仆倆坐著小車去了郊外登山。

    山好高,山花爛漫,綠意濃郁。一片青翠竹林,一道湍急瀑布,小婷玩得很瘋,連著林中蹦蹦跳跳的兔、水流底下靈活滑膩的魚,一同入了太太的畫里,定格成一幅永恒的風景。

    夜里住半山腰的小酒家,房間收拾得倒干凈利落,美中不足的缺處是蚊蟲有些多,煩人。

    第二日黎明前,天蒙蒙亮。有著使不完的精力的小丫頭,半拉半拖著脆皮太太,好容易攀上山間,鋪上軟布。兩人往布上一坐,一同俯望白霧繚繞,初陽新生。

    太太突然問起小婷可有什么愿望,以后打算做什么?小婷合起掌心,如拜佛般虔誠地說:祝愿先生太太一生平安,白頭偕老。

    問她為什么那么喜歡秦先生?

    她捂著嘴笑,不說。

    “小太太有什么心愿��?”她反過來問,問完又笑:“您可是太太呀!哪還有心愿呢?”

    ——有的。

    太太望著無邊無際的云,對小婷說,她想回家。

    “您想先生啦!才十幾個小時哦,您就這么想他!那我們快快回吧!”

    小丫頭這便活蹦亂跳地拉著太太下了山。

    下午,她們乘車回去,回途彎繞顛簸。小婷抱著胳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哈欠。困意在狹小封閉的車里胡亂傳播,漸漸地,姜意眠靠著車窗,也合上眼皮,不知不覺陷入睡眠。

    再醒來時,太陽西沉,滿耳尖銳車笛,她又一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上了火車。

    伴隨著明滅不定的日光,以及車廂外壓抑的啜泣聲。一個不該身在這里的人——戚余臣安靜地坐在窗邊,聞聲回過頭來,眉梢眼角俱攏著動人的傷悲,對她欲言又止地說:

    “眠眠,父親他……”

    “沒了�!�

    戚余臣的父親沒了,昏然的大腦把這條訊息翻譯成通俗的話語,也就是:秦衍之死了。

    剎那之間,仿佛為了悼念那個人,火車嗖一聲鉆入漆黑洞道。

    在這無光的世界里。

    最終只余下小婷悲戚的哭聲,如尖叫般不斷回響。

    *

    人們生有一死,難逃一死。秦衍之的死可謂早有預(yù)兆,但無論如何,他不應(yīng)死得這么巧。

    上一個任務(wù)完成,限定的24小時緩沖時期已過。姜意眠一手摁著太陽穴,一手遲緩地比劃詢問:「什么時候,怎么死的?」

    “又疼了嗎?”

    戚余臣擔心地走過來,指腹綿軟溫熱,代替她放在正確的穴道上,一面小力按壓,一面娓娓道來:“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昨晚零點左右,東院傳來一陣槍響。我到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被送往醫(yī)院搶救,直到今早四點才宣布搶救失敗……”

    她豎起三根手指,意思是:「三少爺做的?他拿到了賬本?」

    “嗯,是他�!�

    “他事先沒有通知我,也沒有提過賬本。我想他大概派人搜遍了秦家,遲遲不見賬本,實在按耐不住了。這次自己冒著風險潛進父親的院子找,意外被撞破,所以才……”

    「他得手了?」

    “大少爺來得快,三少爺在家里也藏了人手。雙方槍戰(zhàn)激烈,天亮之后找到三少爺?shù)氖w,已經(jīng)糟糕得不能看,據(jù)說被拖到廚房做了幾碗肉丸,分別送到其他幾位少爺面前……目前掌家的人成了大少爺,接下來其他人也會有動作。保險起見,我們只能盡快離開上海�!�

    說到這里,戚余臣的音量微微低了下來,長睫遮蓋住瀲滟的眼眸,“抱歉,眠眠,都怪我沒有能力跟他們抗衡,害得任務(wù)——”

    “我們還有別的辦法補救任務(wù)嗎?”

    火車駛出長洞,光一閃一閃地落在側(cè)臉,他的神情真摯又模糊。嘴唇紅得像血,臉色白得像雪,黑漆漆的長發(fā)蜿蜒垂下,也好似吸干了世間的骯臟污濁,才催生一個美得腐臭的他

    老地點,老臺詞,多么眼熟的一幕,時間仿佛剎那倒流回季子白的死期。

    那時戚余臣是怎么說的?

    他沒有根基,沒有勢力,被迫合作;

    他去遲了,他沒趕上,他從頭到尾只是一個局外人。同當下的說法如出一轍。

    再來三少爺不過一個幌子,一個盾牌,一個貪婪但平庸、好色又膽小、被某人玩弄在掌心的下三濫棋子。她分明提醒過秦衍之小心,以秦衍之的本事,怎么可能敗在這種人的手里?

    為什么秦衍之會死;

    大少爺為人向來謹慎,并不狠辣,為什么沒有留著三少爺?shù)幕羁谟靡詫徲崳?br />
    為什么這兩者挑著她任務(wù)完成的空檔死去,唯獨他不受牽連,能夠僥幸出逃?

    這一樁樁一件件,重重的疑點或巧合背后,姜意眠十分肯定,所有事都與眼前這個溫柔、體貼,看似無害的人脫不了干系。

    然而一切已成定局,系統(tǒng)適時地發(fā)來通知:

    【檢測到新的目標人物:戚余臣�!�

    【他的特定話語是:不會強迫你留下�!�

    她清楚,她已落進圈套。

    而他非要將深情無力的戲碼繼續(xù)演下去。

    于是她輕輕一笑,說:「沒關(guān)系,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

    “那就好�!彼残�,笑得比她更熱烈,更艷麗,叫人想起一只五彩斑斕的蜘蛛。

    過了一會兒,躲在外頭的小婷許是倦了,哭聲不知何時淡了。

    車廂外窸窸窣窣的雜響,全是外面的,對里面而言,天底下幾乎就剩下他們兩個。

    冷冷的靜謐蔓延,意眠不想再呆在這里。

    「我去看看小婷�!�

    戚余臣抬眼看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但當她走出去不到兩步時,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衣角,從背后抱了上來。

    “不要討厭我,好嗎,眠眠?”

    雙手長而柔韌,猶如兩條活的繩索,繞著她的脖子打上了死結(jié)。

    “我找了你好久,也等了你好久�,F(xiàn)在他們都死了,不應(yīng)該……輪到我了嗎?”

    “我想和你在一起�!�

    “想要你。”

    “眠眠,你救了我,不能又不要我……”

    滾燙的吐息,濃烈到足以毀滅一切的赤誠愛意。他的尾音像霧一樣輕。

    他像蛇一樣纏著她,將她一點、一點拉回身邊,拽進無法掙脫的愛欲漩渦。試圖用黏糊糊的□□,用濃郁芬芳的香氣,完全地覆蓋住她,從而標記她,擁有她,獨享她。

    戚余臣很糟糕,很惡心,他理應(yīng)去死。

    這是對的。

    可他還沒有死。

    所以他得繼續(xù)糟糕下去。

    他想要她的愛,那是得不到的。那就退而求其次,他要她的同情,要她的憐憫。只要能讓她為他留下來,不論是什么東西,不論多么微小,就算是其他人不屑的,他照樣死命去搶。

    錯在哪兒呢?

    也許一開始就錯了,全都是錯的。

    意眠斜著身體陷進柔軟純白的床鋪里,被一只怪物藏進它腥臭的窩里。她側(cè)眸,可以遙遙望見一輪璀璨的夕陽。在連綿不斷的絢爛火燒云背后,則是一抹血色,像火,遲早將一切都燃作灰燼。

    她們就在這片綺麗的色彩下纏綿而頹靡地相擁,活似兩個違背倫理、有待燒死的罪人。

    “我們?nèi)ズ贾莺脝�?�?br />
    又一個吻落在唇角。

    她說:「好。」

    “多陪陪我吧,過段時間、遲一點再做任務(wù)好不好?”他看起來好像在請求她,眼里盛滿脆弱的依戀。

    看起來是這樣的。

    「好�!�

    她答應(yīng)了。他隨之綻放柔媚的、病態(tài)的笑容,溫聲保證:“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妨礙你離開。只要給我一點點的時間就好。相信我,眠眠……”

    「好。」她想也不想地答:「我相信你�!�

    可惜彼此心里都清楚,他們之間的信任,早已蕩然無存。

    *

    杭州是個好地方,素有人間天堂的美稱。

    戚余臣在一條清靜巷尾買下小小的宅院,沒有再請別的傭人。

    他這人安靜,溫和,幾乎沒有一點少爺脾氣,像一棵漂亮的蘑菇,從不主動招惹他人。只要他想,他便可以討得任何人的喜歡。

    就拿如今的左鄰右舍來說,上到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下至牙牙學語的小孩,沒有一個不折服于他做的甜點與蛋糕,他畫的藍天與白云。

    人人都曉得這個新搬來的青年是有點兒怪的。他生得纖細好看,卻沒有正經(jīng)的活計。成天在家里擺弄字畫,偶爾走出門去,不是聽戲就是游湖泛舟;

    他打扮得并不惹眼,但家里飯菜很好,還養(yǎng)著一個漂亮體弱的小太太,以及一個活潑機靈的小丫頭,好似有著用不完的錢。

    由于他待他們非常和氣,又常常買糖炒栗子分給娃娃們吃,教畫畫。出于親熱、感激,他們便對他有各種各樣的喊法兒,按輩分來最集中的一共有這三種:小戚、戚先生、戚老師。

    于是姜意眠也有三種對應(yīng)的稱呼:小姜、戚太太、戚師娘。

    ——是的,他們以夫妻的名義相稱。

    起初小婷不愿意接受這件事,但凡見著人,總要不厭其煩地解釋:錯了,錯了,這是我們家小太太。那個人是我們家少爺,不是先生。小婷有其他的先生,先生同太太才是一對!

    ——那個人。

    很長一段時間,小婷就是這么代稱戚余臣的。因為在她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先生永遠是先生,而八少爺搶走了先生心愛的太太,即是大逆不道、恩將仇報的壞人,不配做她的少爺。

    戚余臣從不對此提出異議。

    但小婷崇拜至極的、那個穩(wěn)重可靠的好先生終究是死了,獨一個可憐的太太還活著。

    她的太太好似比從前還郁郁不樂、消沉暗淡一些。她答應(yīng)過先生會好好照看太太,而可惡的壞人對不起先生,對太太反而好得沒話說。日日換著法子做好吃的,常常去有名的飯店排隊買飯菜回來,還搶走了她的活計,想方設(shè)法哄太太開心,事事講究親力親為、無微不至。

    于是小半年下來,小婷氣鼓鼓地認了輸。

    有一天,她甚至揉揉臉,硬擠出一個笑容,跑過來勸太太:“其實……那個人也挺好的,太太你不要不高興啦!反正我們吃他的,用他的,盡管難為他,待什么時候他沒有錢了,惹您不高興了,我們就回上海去!大少爺是好人,比其他少爺都好一些,不用怕,他一定會好好供著您的!”

    她笑得天真而傻氣。

    她不知道她的太太已經(jīng)失去了味覺,對著糕點飯菜,差不多索然無味了三個月。

    更不知道隨著任務(wù)計時逐漸接近六個月,姜意眠還將失去視覺。接下來則是聽覺、觸覺。

    她將一步步淪為五感全失、藥石無醫(yī)的人。

    也一直在等。

    她平靜地等著戚余臣所說的一點點時間過去,等著看他是否會實現(xiàn)自己的承諾。

    可是直到任務(wù)期限滿半年的前兩天,戚余臣倏忽帶著一身傷、血淋淋地回來,脖頸間纏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紗布,滲著血。

    同行的人說他為了救一個孩子被車撞了,不幸傷了左腿與喉嚨,或許以后再不能言語。

    他們都在贊嘆他的善良。

    只有姜意眠暗自嘆息,意識到她一直擔心的事情,大概、果然、終究還是發(fā)生了。

    ——戚余臣不想放她走。

    為此不惜弄傷自己。

    或再次捏造了無比惡劣的謊言。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好卡,又卡有爛得我差點跪下。

    但我超愛的喪病結(jié)局終于要來了��!戚余臣你不是人,死bian態(tài)你比季狗還過分,這句話我先罵了!

    明天我再問問還有沒有人愛他。

    第143章

    籠中的鸚鵡(17)

    揭開紗布,入目一片壞死的肌膚。

    上頭橫臥著一條血腥裂痕,被割開的肉塊浮腫發(fā)白,深至喉嚨。

    戚余臣的傷是真的,姜意眠親眼確認了。

    只不過傷口邊緣過分齊整,看上去并不像車禍所致,光憑她一個外行人瞧不出輕重緩急。

    得找醫(yī)生求證一下才行。

    氣候漸漸入了冬,當她久違地表示:「我要出去走走,買兩件衣服」時,戚余臣正坐在院子里做水晶桂花糕。

    人家圖省事,多用模具統(tǒng)一壓出菱形。只他做事細致,偏好用小刀一點一點雕刻出精致的花形,將糕點做得軟糯又香甜,不論多少次遭她冷落都不氣餒。

    隔壁小孩日日饞得流口水,眼巴巴過來討。

    他們討,她不要,他就給。

    接著小孩們就圍著他跑跑跳跳,一聲聲清脆響亮地喊:“戚老師,你真好!太好啦!”

    而后看一眼面色平淡的漂亮師娘,再鬼機靈地恭維:“師娘也好,非常好!戚老師可以再給我們一塊桂花糕了嗎?下午不要認字,不要畫畫,我們一起抓麻雀好不好?”

    每逢這時,他總是對著她笑。

    裊裊白霧籠著臉,彎起來的唇角,蘊著無比澄凈的、簡單的滿足。

    ——你真的高興嗎?戚余臣。

    這就是你不擇手段想要過上的生活?

    不知該如何評價他這個人,總之她要出門,刻意加了一句:「趁我還看得見。」

    諷意頗濃,戚余臣蒼白地笑笑:“陪你去?”

    「不用。」

    “好,那眠眠注意安全�!�

    大約清楚她無處可去,想做任務(wù)就無法離開他吧?他從不限制她的自由,也不阻礙她外出。至于私下里有沒有安排人偷偷跟著,不得而知。

    “太太,我們不該往左走嗎?”

    巷子盡頭有一條分叉路,往左通往生意紅火的大街,街上有一間高達六層樓的百貨商店,往常姜意眠的衣服多是老師傅訂做,偶爾才來這逛一逛。偏偏這回她想著事,徑直往右走。

    小婷連喊幾聲太太都得不到回應(yīng),只好迷糊地摸摸腦袋,跟上去,直到望見一家老字號中藥館�!鞘瞧萦喑脊潭ㄈサ牡胤剑瑩�(jù)說那前天不幸被車撞,也是來這救治的。小婷自以為恍然:難怪太太突然有興致出門,原來打著幌子,想悄悄關(guān)心那個人的傷勢呢!

    哎,她又不禁為逝世的秦先生感到傷心了�?山駮r不比舊日,哪有逼著人一世守寡的道理呀?

    總歸太太開心,就是先生開心!想清楚這點,小婷不好的情緒一掃而空,屁顛屁顛扶著太太跨過臺階。見藥館里僅有一個學徒在搗藥,忙問那位姓喬的老大夫在哪里。

    “在里屋睡覺�!�

    學徒轉(zhuǎn)身去叫人。

    片刻后,戴著老花鏡的喬大夫快步而出。

    “大夫你好,我們是住在——”

    “戚太太對么?”沒等小婷說完,大夫先一步識出她們的身份,語調(diào)莫名地遲疑:“你們……應(yīng)當是為著戚先生來的?他的傷勢惡化了?喉嚨如何了?難不成……又傷著了?傷上加傷?”

    那倒沒有。

    哪門子的大夫呀,怎么一開口就咒人?

    小婷不樂意地皺皺鼻子,照著太太比劃出來的意思,翻譯給他聽:“那個人沒事,我們太太是想問問您,他脖子上那道傷究竟是怎么來的?有多重?以后還能不能開口說話?”

    大夫呃了一聲,“不是被車桿劃傷的么?日后……日后的事還說不準,關(guān)鍵太太您是怎么想的呢?您覺著她能說話好,還是不能說話為好?”

    “你才是大夫,怎的反過來問我們?再說這種事又不是我們太太想如何就如何的!”

    這下用不著太太提點,小丫頭自個兒發(fā)覺貓膩了:“好哇,瞧你這一問三不知的,還左躲右閃不答話!我看你根本不是正經(jīng)的大夫,而是學藝不精的騙子吧?!”

    “不不不,我只是經(jīng)手的病人多,一時——”

    大夫試圖解釋,姜意眠干脆利落,取下了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往他眼前一放。

    “這這這……”

    第二回

    摘耳環(huán),針鉤倏地扎進桌面陳年的裂紋內(nèi)。

    “還不說實話?”

    小婷兇得不倫不類。

    學徒見狀附和:“師父,那人只讓你不要主動對外提起,現(xiàn)在是他太太找上門,你說也沒關(guān)系吧?”

    好吧。

    喬大夫被說服了,清了清嗓子,將真情和盤托出:

    兩天前的傍晚,戚余臣的的確確在街邊救下一個頑皮的孩童。被送來醫(yī)館時,一條褲腿沾滿血,脖子完好無損。

    彼時他們在替他處理傷口,他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店里有沒有能讓人暫時失聲的藥。大夫以為他要找毒藥,有意否認掉。誰料得抓一把藥的間隙,這人一聲不吭地拿利器抹了脖。

    “早知道他這么糟蹋自己,我還不如……”

    說起這事,喬大夫連連搖頭,滿臉惋惜:“天底下怎會有人無緣無故傷著自己呢?他不肯說,可我多少能猜測些,他這是……”

    話語頓住,瞟了瞟對面的人,他不由得文謅謅地嘆一聲:“情啊,愛啊,我這把年紀看得多了,獨獨沒見過這種!這人身上看得見的傷全不打緊,心里看不著的病才厲害。故而我多嘴問您一句,究竟想他好,還是想他同您一塊兒不好,一切都由您說了算不是嗎?”

    “��?您是說……”

    那人故意劃了喉嚨,陪著太太做啞巴?

    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人啊?

    小婷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姜意眠則徹底驗證了自己的猜想。

    ——謊言,統(tǒng)統(tǒng)是謊言。

    三少爺?shù)膫}庫是他炸的。

    秦衍之不肯放過她也是假的。

    戚余臣高明地躲在暗處,以柔弱不堪一擊的姿態(tài),使計除去一個又一個敵人。他從頭到尾都在撒謊,她曾對此產(chǎn)生疑心,試圖保住秦衍之作為牽制他的力量�?上×�。

    往前數(shù),兩年前在家信中看似不經(jīng)意提起的手語;截止如今,無數(shù)不知情的人為之感嘆贊許的深情犧牲。一切都是他的伏筆與心機。

    仗著她不能自由言語,他用糕點,用笑容,還有自己的喉嚨

    ,一點點、一天天地對外營造出‘恩愛夫妻,情深似海’的巨大假象。

    成功地騙過左右鄰居,唬了小婷,還令一個見多識廣的大夫也跌入陷阱之中,不知不覺淪為他的倀鬼,替他說出無數(shù)好話,勸她愛他。

    做到這個地步,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為營,稱為天羅地網(wǎng)也不為過。

    但自欺欺人有什么意義?

    為什么沒有殺人滅口,而要給她機會偵破一切?

    他在想什么,他還想要什么。有關(guān)他的事物姜意眠已經(jīng)沒有興趣再猜。

    ——她推開了院門。

    不知為何,冬日不甚明媚的陽光額外眷顧這個院子,眷顧院里的人。

    光像水一樣毫不吝嗇地潑下來,瘦削的青年靜坐在石凳上,側(cè)臉呈現(xiàn)出一條優(yōu)美、恬淡的曲線。指尖捏著一只小小桂花糕,脖上纏著一卷卷白到刺眼的紗布。

    「你回來了。」

    他聞聲回頭。一同迎過來的除了薄薄的襯衣,纖長的眼睫,還有一抹溫柔無盡的笑容。好看得有如一場曠世夢境。

    噩夢。

    姜意眠一動不動地站著,沒有回答。

    她的手是空的,神情是冷的。身邊跟著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婷,同樣雙手空空,圓圓的臉上盛滿不定的驚慌。于是戚余臣就明白了。

    “眠眠都知道了嗎?”

    “好聰明啊……”

    他始終笑著,依然笑著,語氣不變。

    但漂亮的偽裝掉下以后,怪物終究露出了他丑陋猙獰的真面目。

    如此惹人厭惡。

    *

    開誠布公,一了百了。

    她支開小婷,答應(yīng)在石桌邊坐下時是這樣打算的,也以為戚余臣同意戳破所有隱瞞欺騙。

    誰知當她提出問題:「你想怎么樣?」

    得到的回答卻是:“喜歡你。”

    。

    「煞費苦心的演了這場戲,值得嗎?」

    “眠眠喜歡我嗎?”

    仿若童話故事里踩于刀尖上行走的人魚公主,他每說一句話,尚未愈合的傷口就溢出一些血。盡管如此,他明眸善睞,仍舊堅持淺笑著,一字一句地說:“沒關(guān)系,我來喜歡就好�!�

    隔壁院子傳來幾聲假模假樣的咳嗽,意眠知道,鄰居們一定誤以為他們又在光天化日下直白地傾訴愛意。

    “這兩口子真要好,天天說情話都不嫌膩�!�

    “可不是嗎?小戚簡直愛‘死’了他家太太�!�

    “你聽,新婚夫婦就是了不得!”

    ——她幾乎能想象到他們的調(diào)侃,因為相似的內(nèi)容,他們一共說過幾十遍,幾百遍。連抑揚頓挫都沒變動過,遑論措辭。

    這也是戚余臣精心密謀的一部分吧?

    不論談?wù)撌裁丛掝},他從不對她說一個‘不’字。不給她任何具有否定意義的字眼,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對她說的話,除了喜歡還是喜歡,除了愛還是愛。

    翻來覆去、不厭其煩地利用這些甜言蜜語,歸根究底,還是他對這個副本太過了然。他太清楚副本的規(guī)定,它對她限制,從一開始就掌握了無上的主動權(quán),還將其利用發(fā)揮到極致。

    而她要怎么辯解呢?

    這里沒有人看得懂手語,絕大多數(shù)文化程度都不高,對著簡筆字畫也好比天書;身邊一個原本有機會接觸真相的小婷又實在莽撞護主,一旦告訴實情,只怕會沖動丟掉性命。

    那么她還能怎么辯解,還能怎么反應(yīng)?

    開口說愛嗎?摔玻璃砸碗鬧得不可開交?

    不。

    那樣相當拳頭打在棉花上,結(jié)果不但白白浪費力氣,還會惹來一團窩火,一身雞毛。為數(shù)不多的好處,或許是得以將輿論扭轉(zhuǎn)為:小姜脾氣壞極了,小戚到底圖她什么?罷了,愿打愿挨就行,礙著我們這群外人什么事呢?

    付出與回報完全不成比例。

    所以沒有必要。

    加上戚余臣有著天然的自厭傾向,對他而言,生比死難,死比生永恒,因此消極的絕食等威脅就更行不通。

    對付他,只能忍著,熬著,看誰撐得更久�?凑l先在謊言下崩潰。

    眼下也是這個理。左右他沒有認真溝通的意愿,那么話不投機半句多,交談到此為止。

    姜意眠面無表情地起身,正要回房間。

    恰在此時,大門轟一聲打開。

    一排身材健碩、面容冰冷的人舉著槍魚貫而入。在他們之后,一個她等待已久的人物總算正式登臺。

    *

    “大少爺��!”

    小婷從屋里出來,一見對方便欣喜地叫出聲來�!獩]錯。來人正是秦家新的接班人,昔日的大少爺。

    畢竟戚余臣有戚余臣的謀劃,姜意眠有姜意眠的后手,聊甚于無。

    當初秦衍之送出賬本前,再三重申過這玩意兒不能留在她自己手中。于是她在一干繼承人里挑了挑,刪去喜形于色的二少爺、不靠譜的三少爺、防范目標戚余臣,最終決定以私人名義將一半賬本交給相對熟悉的大少爺。

    條件是他得來救她,為她做事。

    時間期限為兩年,如此方能在他死前拿到另一半賬本,安坐高位。

    這其實算得上一場豪賭。但恐怕誰也沒能想到,這位西裝革履、氣質(zhì)冷肅的年長少爺,竟是所有養(yǎng)子里最知恩圖報、最仰慕父親的一個。

    春時秦衍之死得突然,諸多競爭者蠢蠢欲動。他費了整整半年扳倒所有明里暗里的敵人,派人沿路搜查戚余臣的下落,至今才勉強抽出空,親自走一趟杭州。

    大少爺這次來,不僅僅為了半本賬本,一個未實現(xiàn)的承諾。更重要的其實是安置好父親死前最后的執(zhí)念,完成他的遺愿,并為他復(fù)仇。

    即,殺了戚余臣。

    這么說來,害死秦衍之的人果然是他。

    姜意眠垂下眼眸,問大少爺:「他是怎么死的?那天晚上發(fā)生過什么?詳細地跟我說一遍吧�!�

    對方搖了搖頭:“他不希望你知道�!�

    他答應(yīng)過他,永遠不會說出真相。

    “您不需要在意父親的死�!�

    出于個人角度,大少爺只能說:“父親是一個相當規(guī)正的人,他從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死于非命的心理準備。就算沒有道士,沒有批命。他曾對我說過,沒有人能長生不老,就像沒有一個皇帝能永遠坐在龍座上�!儆⒚鳎俳圃p,也不行�!�

    “因為唯有一個老皇帝的死才能催生一個新皇帝,一批舊時代的逝去才能迎來截然不同的新時代萌發(fā)。父親作為上海灘的一代人物,他很清楚屬于他的風云已經(jīng)過去,接下來理應(yīng)讓位給小輩一展宏圖。這就是他收養(yǎng)我們的原因,也是他那天夜里愿意赴死的真正理由�!�

    “不是道士算準了他的命,而是他選擇遵守歷史的規(guī)律。一切都與您無關(guān),母親,父親他希望您能這樣想�!�

    他照舊喊一個比他小了足足七歲的孩子作母親,臉上絲毫沒有為此而生的羞愧或難堪。

    少見地說了一番長篇大論,縱然語氣沉冷單調(diào),然而他對秦衍之的敬佩、秦衍之之所以讓他敬佩的緣由,俱在字里行間暴露無遺。

    「你很像他。」

    姜意眠比劃一通,他微微頷首收下了這句贊美。隨后道:“您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我還不能走�!�

    “誤會了,我沒有趕您的意思�!�

    「我必須要戚余臣親口對我說一句話。」

    不愛多管閑事是大少爺?shù)膬?yōu)處,他沒有詢問其中的因果道理,直接給姜意眠出了一個主意:要是戚余臣不肯配合,他可以威逼利誘甚至用刑。這方面他頗為擅長,能盡快達到目的。

    奈何她沒同意。

    「但凡你撬不開秦衍之的嘴,就不可能逼戚余臣開口。這方面他們固執(zhí)得不相上下。」她回答:「只要幫我?guī)б痪湓掃^去就好了�!�

    ‘說’完,她忽然咳嗽了一聲,喉間一股淡淡的腥氣,臉色白得透明。

    冬季使她虛弱了。

    秦宅走了一個病重的先生,回來一個病弱的太太。這有點兒像一個糟糕的詛咒。也似萬分巧妙的、值得細細品味的古宅循環(huán)。

    “知道了�!�

    大少爺沒什么情緒地應(yīng)下這份差事。

    他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既不了解父親與小妹之間復(fù)雜深沉的糾葛,亦不清楚八弟與小媽的愛恨情仇。他沒告訴意眠,自從日前回到上海,戚余臣就被他關(guān)進地牢至今。然而各種折磨人的刑具損招輪了一通,約莫還剩下小半條命,確實沒有一丁點臣服的趨勢。

    老八意外地是個硬骨頭。他想。

    反正還吊著一口氣,眼盲的她看不到傷疤。

    這日他又獨自進了地下室。打開燈,照亮一個渾身血污的弒父者,負責將小媽的話傳到。

    “她問你,是不是想讓她再死一次�!�

    很白很通俗的一句話,他不清楚為什么有個‘再’。

    但戚余臣應(yīng)當是明白的,否則不會驟然抬起那張秾麗的面龐——越狼狽越美艷,越美艷越陰暗,非常古怪的一種氣質(zhì)——他稍稍瞇起眼尾,長期生活在窒燜的黑暗里,似乎花了一點時間辨認光下影影綽綽的人形,而后笑著輕輕地喊了一聲:“大少爺�!�

    這招對大少爺沒用,他不會被一個渺小卑劣的死囚打動。

    “沒話說就算了。”他逆過身去,背后落下一聲若有似無的:“不會的,我不會傷害她,也不會妨礙她。”

    “那你就放她走�!�

    “不要�!彼騺硭刮撵t腆的八弟居然如小孩子似的耍起賴皮,溫溫然地反問:“大少爺,你知道拼命想得到一樣?xùn)|西。只想要這個,可是注定得不到,是什么樣的感受嗎?”

    大少爺不上這個當。

    “你不放她走,就是傷害她�!彼淅涞卣f:“她啞了,瞎了,又病了,她會死在你前面�!�

    “不。你不了解眠眠�!�

    又來了,那種繾綣到足以擰出血液的口吻。

    戚余臣是個罪人。他明明被囚禁于地底,全身沒有一塊好皮,沒有一塊好肉。長發(fā)凌亂扯斷。無數(shù)的瘡疤愈合又撕裂,撕裂又愈合,身體、頭腦或許早已爬進了蛆蟲,無聲倒數(shù)他的死亡,等待一頓狂歡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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