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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解予安直接拿過他手里的雨傘靠到墻邊,長臂一伸從背后將衣服披到了他的肩上,不容置喙道:“穿上,免得著涼�!�

    這寬大的風衣上還存留著男子溫熱的體溫,甫一披到肩膀上,便覺一股暖意夾帶著淡淡的舒雅皂香隔絕涼風包裹了身體。

    “哪那么容易著涼啊,再說這都快夏天了�!奔o輕舟嘴上這般反駁著,身體卻很是順從地將手臂伸進了袖窿里。

    “忘了你年初時候的那場病了?”解予安語氣低沉,給他理了理衣襟。

    “那我不是喝了幾天藥就好了嗎?”

    “還陸續(xù)咳了一個月。”

    “頂多半個月,沒那么夸張……”紀輕舟剛這么下意識地回嘴,抬眼對上男子漆黑的眸光,不覺回想起年初自己生病那幾日,每次半夜里睡不安穩(wěn)醒來時,總在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對上的那雙含著濃郁情緒的沉靜眼眸。

    于是聲音漸弱,也不再反駁。

    其實紀輕舟是覺得自己身體素質(zhì)還不錯的,來到這好幾年了都沒怎么生過病。

    今年年初那場病,一開始也就是天涼得了個小感冒而已,那時候正忙著準備時裝業(yè)公會的春季大秀,他也無暇多管,以為鼻塞咽痛難受幾天就會好,照舊該怎么工作怎么工作。

    結果某天夜里突然忽冷忽熱地發(fā)起燒來,把解予安嚇得不輕。

    大張旗鼓地又是送醫(yī)院,又是把回老家過年的張醫(yī)師請來給他診脈,到頭來病因還是感染風寒,只不過因為他那一陣太忙碌,精疲力乏累著了,病情便跟著加劇了。

    病最嚴重的那兩日正是大秀彩排最關鍵的時候,即便他想要再堅持兩天,仍是被某人態(tài)度強硬地帶回了家去修養(yǎng)身體,秀場的工作也轉交給嚴老板,每天只允許他遠程指導一個小時。

    好在那時大部分的工作都已安排妥當,有了前兩屆的經(jīng)驗,嚴老板也能擔任秀導,最終這場秀還是較為圓滿地結束了。

    而紀輕舟在某人的嚴格看管下,作息規(guī)律地喝了幾天藥后,身體也逐步恢復健康狀態(tài)。

    但解予安卻依舊很是小心,整個寒假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去南京工作后,每天的寄信里也總在提醒他按時吃飯休息、會讓黃佑樹監(jiān)督云云。

    盡管紀輕舟覺得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很是健康,連熬三天夜也不會有問題,但每每想到對方在自己生病那段時期心疼不語的眼神,便就心甘情愿地被這小子遠程監(jiān)管著,盡量維持著規(guī)律的作息,不熬夜也少加班。

    話說回來,在他順從地穿好風衣外套后,解予安便提起皮箱,撐著洋傘半攬著青年肩膀走到停在不遠處的那輛黑色汽車旁,一塊坐上了車。

    不一會兒,黃佑樹便駕駛汽車掉了個頭,駛入了蒙蒙雨霧之中。

    雖然才不到六點半,暮色卻已披籠下來,路燈的光芒隔著雨幕在車窗上流動著,宛如一幅意境朦朧的油畫。

    “你明天中午,送完信哥兒就回南京了?”車子啟程后,紀輕舟看向身邊人問道。

    “嗯�!苯庥璋怖^他的兩只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暖了暖,淡淡地應了一聲。

    “這么趕啊,那要不現(xiàn)在去解公館,跟你母親他們吃個飯?你們也好一陣沒見了吧?”

    “可以。”

    紀輕舟聽他這么說,正想叫阿佑改變目的地,這時就聽駕駛位上的阿佑提醒道:“老爺和夫人今晚要去參加宴會,大少爺聽聞也會去,少爺您這會兒去公館,怕是碰不見他們�!�

    “那就回家�!苯庥璋哺纱嗾f道。

    他口中的家,如今所指的都是位于霞飛路的住所,黃佑樹也無需多問。

    “都是大忙人哪,”紀輕舟輕嘆了一聲道,“尤其是沈女士,現(xiàn)在是既要管蘇州那邊學校,又要籌備著這邊農(nóng)業(yè)學校的開學招生,最近幾次周末去公館吃飯都沒怎么碰見她。不過等這學期結束,她從蠶業(yè)學校那邊卸任,應該就好些了,到那時候,你也從南京回來了,那見面的時間就多了�!�

    解予安靜靜聽著他的話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頓了幾秒,才“嗯”了一聲表示回應。

    “你有問題�!奔o輕舟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敏銳地轉頭看向他,“為什么猶豫了幾秒才回我?你不會還想留在南京繼續(xù)干吧?”

    解予安側眸對上他的目光:“沒有�!�

    “你最好是老實點,否則我明天就跟著信哥兒上船去法國�!�

    “現(xiàn)在補票來不及了�!�

    “什么意思,你不會真的……”

    “沒有,放心。”解予安打斷他胡亂的猜測,拍了拍他的手背慰撫。

    紀輕舟仍是微瞇著眸子目光狐疑地盯著他。

    解予安似覺得他這副生性多疑的模樣也挺可愛,唇邊泛起些一絲笑意,接著抬手蒙住青年的眼睛,側身挨近吻了吻他粉潤的雙唇。

    ·

    既然沈女士等人都不在家,兩人也就沒有改道去解公館,直接驅車前往霞飛路的住處。

    回家之前,紀輕舟先陪著解予安在附近一家蘇菜館子里,點了芹菜火腿、薺菜肉絲、炒腰蝦等三四道對方喜愛的家鄉(xiāng)菜,一塊又吃了頓夜飯。

    等出來時,夜霧早已濃深。

    回到家,泡了個熱水澡洗去雨夜寒意,紀輕舟換上睡袍出來,正看到解予安襯衣領口微敞、坐姿放松地靠在臥室沙發(fā)上,低著頭翻閱著幾份工作文件。

    難得回家,居然還工作……他心下略有不滿地嘀咕。

    接著眼珠一轉,抬步過去,途中拿起一冊畫報,走到男子身前,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腳踝內(nèi)側。

    解予安以為他要坐到自己身上看書,便挪開文件,岔開腿往后坐了坐。

    而紀輕舟見狀,卻倏然單腳抬起曲膝壓到他腿間,隔著深灰色的西褲面料,往前緩慢而稍稍用力地磨蹭了一下。

    解予安頓時渾身緊繃,下意識地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臂制止他的動作,脖頸漸染上紅意。

    呼吸微顫地抬頭看著青年:“你……”

    “嗯?”見他這副模樣,始作俑者卻露出無辜的笑意,狀若無事地收回動作道:“你要不再往后坐坐呢,不然我坐哪啊?”

    解予安對上他暗藏愉悅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后,還真配合地挪了挪位置,道:“坐�!�

    紀輕舟低頭看了眼,卻搖頭道:“算了吧,現(xiàn)在坐你這肯定硌得屁股疼�!�

    他說罷,就轉身坐到了一旁,萬分愜意地側著身、支著一條腿躺到沙發(fā)上,還將腦袋枕在了解予安左腿上。

    盡管在這短短幾秒間,心中已轉過了八百種教訓對方的方式,表面上,解予安只是不露聲色地調(diào)整了下坐姿,讓他枕得更舒服一些。

    結果他愿意放人一馬,紀輕舟卻似是存心找事,拿著畫報翻開看了沒兩頁,便佯作不高興地蹙了蹙眉,埋怨道:“你讓小元寶別騷擾我,都快貼我臉上了�!�

    “誰先騷擾的?”解予安語氣里多少帶點怨念。

    紀輕舟恍若未聞,合起畫報放在一旁,望著天花板道:“有個問題我左思右想,一直不得其解。照理說,你也該過了黃金年齡段了,怎么還跟金剛鉆石一樣?”

    解予安為他的語言藝術所迷惑:“什么?”

    “還能是什么,”紀輕舟往旁邊瞥了眼,“就這個硬度啊�!�

    解予安過了兩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耳邊頓然浮起一層薄紅,頓了頓嗓音平穩(wěn)道:“你不喜歡?”

    “呵呵,我恨得深沉�!�

    “那就是喜歡�!�

    紀輕舟“嘶”了一聲,視線轉向他道:“要不要臉了解予安?你現(xiàn)在怎么這么自戀?”

    “那也是你害的�!苯庥璋惨贿呎f著,一邊故作鎮(zhèn)定地拿起文件遮住自己泛紅的臉龐。

    “是是是,我是罪孽深重,但這也不能全怪我吧,你不就愛聽我在床上的那些吹捧之詞嗎?”

    “吹捧?”解予安又挪開了文件,垂著眼睫注視著他。

    “嗯,不然你真以為自己很厲害呢。”紀輕舟輕哼著應聲,“其實那種話你想聽,我可以隨時說給你聽的。好棒哦,寶哥哥,你也對得太準了,不愧是神槍手!我……唔唔�!�

    他才剛發(fā)揮了兩句,解予安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倏然寂靜的四目相視中,屋外的沙沙細雨聲變得清晰而真切。

    紀輕舟見他只是注視著自己而不開口,握著他的手腕挪開問:“生氣啦?”

    “沒有�!苯庥璋舱Z聲安然道。

    紀輕舟清楚他生悶氣時是什么反應,知曉他的確不在意自己的挑釁,輕咋了下舌道:“沒意思。”

    轉而改變話題問:“明早幾點起?”

    解予安手里的文件早不知丟到了哪去,右手撥弄著他柔軟的發(fā)絲,說道:“還有心思問這個?”

    “那我現(xiàn)在該有什么心思?幫你滅火嗎?”紀輕舟眨動了下眼睫問。

    說著就側過腦袋,隔著不到十公分的距離對著小元寶吹了口氣:“滅了嗎?”

    “……”

    解予安忍了又忍,終是盯著他的臉龐,道:“你起來�!�

    紀輕舟泰然地闔起眼:“困了,起不來�!�

    “困了去床上睡�!�

    “去床上了,我還能睡嗎?”

    解予安不聲不響地注視著他假作安睡的臉龐,手掌自額發(fā)貼著他的側臉撫摸到唇頰,指腹摩挲著他淡紅的嘴唇,眼前浮現(xiàn)的盡是方才青年微闔著眼眸,掛著一副純?nèi)欢`動的神情朝自己吹氣的畫面。

    那畫面與過往一些旖旎的記憶融合一起,令他愈發(fā)的心旌搖曳,拇指不自覺地便要往他嘴唇里探去。

    “誒,適可而止�!奔o輕舟推開他的手臂,及時地翻身坐起。

    邊穿上拖鞋從沙發(fā)起身,邊嘴里輕笑道:“怎么還這么老實啊,你但凡撒個小謊,說點甜言蜜語,哄騙一下我,我不就跟你去了嗎?”

    他說著,正要拍拍男人的肩膀,叫他先去洗澡換衣。

    還未開口,便被對方拉著胳膊、摟著后腰,牽引著跨坐到了男子腿上。

    紀輕舟被他這般姿勢危險地摟抱著,也絲毫不躲不避,抬手掐了掐他微紅的臉頰問:“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想不想聽?”

    “不想�!苯庥璋膊患偎妓鞯�。

    “真的是好消息,不逗你。你不聽,我可走了啊?”

    “你走得了嗎?”

    說話間,那雙交叉著摟在青年腰間的雙臂愈發(fā)收緊了幾分。

    “行行行,算你厲害�!奔o輕舟一副縱容語氣道,“但你不想聽,我也要告訴你�!�

    他說著,便抬手環(huán)繞上解予安的肩膀,雙腿挪移著往男子懷里靠了靠。

    接著下巴搭在對方肩膀上,貼著他的耳畔口吻輕巧柔和道:“我明天不上班,所以今晚,你可以慢慢拆哦。”

    青年清晰的應允聲繚繞在耳旁,解予安卻反倒猶如初嘗禁果時那般心如撞鹿。

    他低聲輕應了聲,埋頭在青年頸側,一邊深嗅著那熟悉的香氣,一邊在那白皙的頸項上反復磨蹭親吻著留下印記。

    擁抱著青年身體的雙臂緊緊環(huán)繞,像是要將大半個月未見的思念都揉進這緊密的懷抱里。

    第195章

    送別

    次日上午,

    天氣微陰,微風和煦。

    邱文信所乘坐的法國郵輪會在中午十一點離滬,以防萬一,

    最好是提前一個鐘頭登船。

    因此,不論是邱文信的朋友們還是報館的同事們,大家都趕在了九點半左右,到黃浦碼頭給信哥兒送行。

    “之前是送元哥出洋,

    現(xiàn)在是送信哥兒,什么時候輪到你們送我啊�!币蛳嘟皇畮啄甑暮眯值荞R上就要離開,駱明煊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盡管他打扮得很是正式,

    一身駝色的格紋西裝,

    配了領帶,還戴了頂禮帽,面上掛著嬉笑,

    眼里卻浸潤著不舍情緒。

    碼頭上人影交織,

    四處是裝卸貨物的工人和提著行李的乘客,

    以及為那些即將遠洋的人們送別的親朋好友。

    起裝貨物之聲、催促呼喊之聲、絮絮道別之聲,種種嘈雜聲響,

    匯成一片塵世喧囂之景。

    邱文信在馬路旁放下行李,抬手拍了拍駱明煊的后背,

    安慰道:“你既這么說了,

    下一位,便要輪到你了�!�

    紀輕舟聞言思緒轉動,

    轉過身來看向駱明煊道:“你想出國嗎,

    打算什么時候出去,我們來送你�。俊�

    “我?”駱明煊毫無頭緒地皺了皺臉,自我嘲諷道:“就我這文化水準,

    出了國跟個猴子也無差別……還是等我多學點語言再說吧�!�

    “那你就趕緊去報個班�!�

    “誒,聽你這口吻,怎么好似巴不得送我走�。俊�

    “我可沒這個意思哦,”紀輕舟不急不緩地解釋,“趁你現(xiàn)在年輕身體好,不就該多出去游歷游歷嗎?像你元哥,出去一趟回來就成熟多了,總歸是好事�!�

    駱明煊看了看站在他身旁面容沉靜的解予安,嘆氣道:“但他們出去好歹是有目標的,元哥是去上學,信哥兒是去交流學習,我能做什么去?”

    “不留學,出去玩玩、長長見識也行啊�!奔o輕舟不動聲色地勸說,“不過得去安全的地方,像瑞士、瑞典、美國、加拿大……都不錯�!�

    他列舉了幾個在之后幾十年中相對安全的國家,微笑道:“像你這樣陽光開朗、頑皮直爽的性格,在哪都不會寂寞的�!�

    駱明煊聽著他這般簡單的陳述,仿佛出國是一件極為尋常且輕而易舉的事情,但他光是想象到那漂泊在海上的漫長旅途、人生地不熟的環(huán)境和語言、遇到有趣之事也無朋友分享的孤獨,便覺心中惴惴然,難以忍受。

    他想,紀輕舟在某種程度上很了解他,卻又不是特別了解他,他是性情開朗,卻也是極容易寂寞的人。

    駱明煊這般思索著,正想要同兄弟們分享對自我的新認知,抬起視線,卻見一旁邱文信拍著解予安的手臂,目光卻是看向紀輕舟的方向。

    信哥兒那留著短胡的嘴唇一張一合,低低的話語被微風吹拂到他耳畔,說:“你們兩,便好好過吧�!�

    駱明煊剛要抬起的腳步落了下來,沒有靠近過去。

    “信哥兒一走,這滬報編制之重任豈不是要落在我的肩頭了?”

    忽而旁邊一道含著笑的嗓音傳來,打斷了他們這邊的朋友話別。

    紀輕舟轉過頭,看到袁少懷雙臂抱胸走來,饒有興致地接話:“袁先生是新上任的滬報總編?”

    “這倒不是,”袁少懷擺了擺手,“我們報館沒有那么具體的職位稱呼,誰擅長什么便做什么。不過信哥兒的活向來是最多最雜的,他一走,我和鞠兄、宋兄、李兄,只好將他的活接手過來!好在也就熬個一年,待信哥兒學成回來,定能擔起更多的職責來�!�

    “還得算上往返之期,是一年零三個月�!蹦俏槐凰Q之為李兄的年長文人站于一旁補充道。

    “怎能忘了信哥兒的私人游歷時間呢?”稍微感傷一陣后,駱明煊便又提起了勁來,嗓門高亢說道:“既然都大老遠地出洋了,定然是要去周圍游玩一番的,是吧,信哥兒?少說需要一年半吧!”

    “行,那就給信哥兒一年半的時間!”袁少懷兀自下了決定,一本正經(jīng)面向邱文信道:“信哥兒,十三年的秋季,我來碼頭接你,屆時可莫忘了將你的《法蘭西游記》帶回來,正好給我們報紙再辦一旅行副刊�!�

    “只怕帶回來的是個《法蘭西食記》吧?”

    “誒呀糟糕,聽聞法蘭西美食不少,信哥兒你可別流連忘返��?”

    邱文信聽著同事們調(diào)侃自己,也只是隨和地笑著,并不反駁。

    不遠處,他的妻子和兒子站在行李旁,不聲不語地望著他們。

    “諸位,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站好,我們拍照留個紀念如何?莫耽誤了信哥兒上船�!�

    照舊擔任著攝影師職責的宋又陵,將照相機架在平坦路面上,朝他們喊道。

    聽見他的話語,大家自覺調(diào)整站位,面朝鏡頭,圍繞邱文信站成一排。

    剛站好位置,紀輕舟看見邱文信的妻兒仍待在一旁未過來,便朝那母子二人喊道:“夫人和小邱先生也一道來拍吧�!�

    他這般招呼了,母子倆顯然也懂得他的意思,卻依舊沒有動作。

    直到邱文信抬起手朝他們招了招,那穿著舊式衣裙的矮個女子,才拉著幾歲大的孩童走過來。

    駱明煊和袁少懷等人見狀,立即挪了挪腳步,讓出位置,叫母子倆和邱文信站在一起。

    紀輕舟注意到這站位,不禁神情恍惚了一瞬,一股時空錯位之感油然而生。

    那張照片里原本是沒有女子和孩童入鏡的。

    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現(xiàn)在這張“與邱文信碼頭道別”的照片里,還將多出他這個本不該存在的人來。

    “站一排太擠了,站兩排吧!信哥兒,帶著你太太兒子往前走一步!”

    宋又陵抬起頭高聲指揮道,“鞠兄、袁兄幾個往信哥兒身后站站,小駱、解兄和紀兄,都站信哥兒旁邊來�!�

    袁少懷察覺不對,邊走位邊道:“他們?nèi)齻高的為何要站前邊?”

    “那還用說嘛,自然是因為我們和信哥兒關系好嘍!”駱明煊說著,便抬起手臂搭上了邱文信的肩膀。

    “奧,倒不是因為這個,不過拍照嘛,自是好看的站前邊!”宋又陵笑呵呵地回復。

    接著,他低頭正色看向照相機,大聲喊道:“諸位再靠攏一點,衣服頭發(fā)稍微修整一下……”

    駱明煊聞言,當即站直身體,整理起自己的領帶和帽子來,還轉頭拍了怕紀輕舟的肩膀,問他帽子有沒有戴正。

    紀輕舟順手幫他正了正帽檐,此時,碼頭上傳來檢票員催促乘客上船的聲音,他條件反射地回頭瞧了眼。

    他們背后,那艘名為“盎脫萊蓬號”的遠洋郵輪正停泊江畔。

    望見那熟悉的碼頭景象、高高堆起的貨物與熙熙攘攘的路人,數(shù)年前在蘇州邱文信舊居內(nèi)看見的那張早已泛黃發(fā)舊的相片不覺浮現(xiàn)眼前。

    想起當年的畫面,他心中驀然回蕩起一股深沉的既親切又悵惘的情緒,不禁轉過身,看向身旁男子。

    解予安今日所穿的正是一套經(jīng)典款的襯衣西褲,出門前將頭發(fā)梳理成了三七分背頭,幾縷額發(fā)為風吹落,松散地搭在額角眉梢上,連發(fā)絲垂落的角度都與那照片上的很是相似。

    解予安注意到他恍惚游離的眼神,低聲詢問:“怎么了,離別感傷了?”

    紀輕舟回過神來,凝眸對上他關切的目光,不禁莞爾。

    接著轉頭望向前方的照相機,口吻稀松平常地囑咐:“等會兒,你記得笑一笑�!�

    畢竟以后是要掛上名人故居展示的。

    待大家整理完畢,擺好姿勢,在攝影師的指揮下,青年們臉龐上綻放出淡淡的笑意。

    稍后,隨著一聲快門輕響,鎂光閃過,這一瞬親朋好友相聚,離別前的喧囂熱鬧、歡喜悲愁,皆在膠卷中定格保存下來。

    ·

    送完邱文信上船,回到家已接近中午十一點。

    解予安是下午一點的火車,從家中趕去火車站還要近一個鐘頭,因此時間較為緊迫,也來不及再好好吃頓飯。

    稍微收拾下行李,休息個十幾分鐘,吃些簡便的食物墊一墊肚子,便要立刻出發(fā)。

    兩人上樓到臥室后,解予安先去了趟盥洗室,做出門前的準備。

    紀輕舟坐到沙發(fā)上休息等候著,無意間掃過面前的小圓茶幾,看見桌上那裝著厚厚文件的牛皮紙袋,想著先幫對方收拾一下,好節(jié)省時間,便拿起一旁小手提箱里的公文包,準備將那文件袋收進去。

    解予安此次回來只住一晚,也就沒有帶衣物,他的行李格外簡單,手提箱里除了那些零碎的隨身物品,唯有這公文包是最大件的行李。

    而這黑色的皮革公文包,還是自己當初在對方準備去南京工作的時候送他的。

    用了近三年了,倒是依舊锃光發(fā)亮的,保養(yǎng)如新。

    這下可好,等解予安回來上海從商了,還能接著用。

    紀輕舟這般悠然思索著,打開皮包,拉開夾層,正準備將那厚厚的文件袋塞進去,倏然目光一滯,瞧見這包袋夾層內(nèi)還單獨存放著一份文件。

    那文件橫向擺放,正上方標題位置,赫然印著三個大大的墨字——“委任狀”。

    盥洗室傳來腳步聲響,紀輕舟卻是毫不顧忌,放下文件袋,直接將那張紙抽了出來。

    這紙上通篇無標點的繁體扁體字,紀輕舟一眼掃過,只覺密密麻麻什么都沒有映入眼底,但那起頭的“陸軍部”、“委任書”幾字,他卻是看得異常清晰。

    正于此時,解予安整理完畢,拉開盥洗室門出來,一抬眸,便見對面沙發(fā)上,青年面色冷然拿著一張紙頁,不茍言笑開口:“解予安,你給我好好解釋解釋�!�

    第195章

    委任書

    如非必要,

    紀輕舟真不想在這種即將分離道別的時候沖著對方發(fā)脾氣。

    但看到這張委任狀,想到解予安又瞞著自己,接下這等危險職位,

    他心里便驟然冒起一股難以壓制的火氣來。

    解予安對上他嚴冷的目光,先是疑惑了一瞬,旋即瞥見他手上所拿的東西,便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這只是一封委任書�!彼Z氣平緩溫和地說道。

    “我認得字�!奔o輕舟將那張委任狀拍在桌面上,

    仰起臉看向身前衣著整齊的男子,“你為什么不和我說?上次是瞞著我去南京,這次是準備一個人悄悄去北京當大官了?”

    他方才仔細瀏覽了一遍其中的內(nèi)容,

    才發(fā)現(xiàn)這上面寫的什么指揮部指揮官的職位,

    是需要去北京赴任的。

    “不會,我已決定回信拒絕�!�

    解予安半蹲下身來,凝視著青年的雙眼,

    坦然回道,

    “我從未想過去北京,

    也不想做官。”

    這委任書上的職銜的確是一個好位置,如若有機會,

    兩年內(nèi)說不定可晉升少將,但解予安心底知曉,

    京城不是個好去處,

    多方勢力,龍蛇混雜,

    稍不留意就容易沒命。

    假如他在上海沒有其他牽掛,

    只身一人想要闖蕩事業(yè),或許會赴任一試,但現(xiàn)在么……他則是考慮都未曾考慮過。

    之所以沒有把此事告訴對方,

    也是因為他一開始就沒打算接下,以免紀輕舟多慮,便索性沒有開口。

    紀輕舟張了張唇,一口火氣還未發(fā)出來,又被解予安淡然鎮(zhèn)定的話語壓了回去。

    旋即他察覺不對,拿起那張紙又仔細瞧了兩遍,尤其是底下那兩道潦草的簽名和紅色的蓋章,怎么看都覺得它不像是一份普通的委任書,倒像是不容違抗的任命書。

    “這事,寫個信就能解決?”他懷疑地挑起眉角。

    解予安稍作停頓,道:“解決不了,也會有人幫我擺平,別擔心�!�

    他這么一說,紀輕舟反而更為擔憂,盯著他似問非問地說:“誰幫你擺平,你爹的手伸不到那去吧?那是……南京那邊的人?”

    解予安與他相視了幾秒,沒有吭聲,接著拿過他手里的紙張隨手一折,放進了公文包里。

    但他的無言也代表著一種直白的回答。

    紀輕舟不禁蹙起眉來,心懷不安問:“你沒有牽扯進去吧?”

    此刻,邱文信已登上了前往法國的郵輪,他便徹底沒有了能確保對方安危的底牌。

    之前覺得頂多再過兩個月,等這一期的軍校學生畢業(yè),解予安便會回來上海,之后不管那些人怎么爭斗,也與他們無關,因此不怎擔憂。

    哪知這會兒又突然冒出這么一張委任狀來,叫他立即提起了警戒之心。

    但仔細一想,此事也不奇怪,如今這年代,但凡留洋歸來的皆是受人爭搶的人才,解予安既是西點畢業(yè),受傷退伍前僅二十歲年紀已是上校軍銜,足以證明其天賦實力。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初他眼睛才復明不久,便收到了南京軍校的總教官邀請,而今學校職位還未卸任,又拿到了北方陸軍部蓋章的委任書。

    這不恰恰說明了,一直有人關注著他的狀況,想要將這塊香餑餑拉到自己的陣營中去嗎?

    解予安微嘆了口氣,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膝頭的雙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輕輕拍著,耐心地安撫他的情緒道:

    “我僅在學校教課,能牽扯進什么?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你教課的學�?刹皇鞘裁雌胀▽W校,”紀輕舟回道,“你的同事、你的上級,甚至你的學生,也都不是什么小人物。”

    “那我也只是個教官而已。”解予安平靜說道,“你別想太多,再過兩個月,我就回來了,到時候,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

    他說著,拇指摩挲了下青年細白手指上那耀眼锃光的戒指:“等我回來,就結婚�!�

    “你少立這種……”

    紀輕舟話到一半又止住,發(fā)現(xiàn)自己竟連這等話語也不敢多說,一旦往這個方向深想,心里便惴惴不安。

    他倒不覺得解予安會在這種事上騙他,騙這一時也沒有什么意義,只怕有時候人太有用反倒惹來忌憚,而欠了的人情也往往是要還的。

    他越想越是眉頭緊蹙,擁有著后世過多的信息干擾,令他不得不生出一些陰謀論來。

    解予安見他這副神情,便知他又不知腦補什么開始鉆牛角尖了,抬手撫了撫青年的眉心道:“小事而已,不必憂慮�!�

    紀輕舟也知曉過多擔憂無用,微抒了口氣,勸慰自己,好歹解予安不打算接這委任書。

    換個角度思考,說不定這正是影響他命運的關鍵轉折呢?

    想到這,他心底稍微放寬些許,朝對方道:“你還是盡快回來繼承家業(yè)吧,不是都說商場如戰(zhàn)場嗎,你回來給我開工廠,也相當于換個戰(zhàn)場發(fā)揮才能了�!�

    “嗯�!苯庥璋驳瓚暎又竭厾科鹦┰S笑意,補充:“還要給你在外灘買棟樓�!�

    “吹牛的話就別說了,做不到怪丟人的�!奔o輕舟輕嗤了聲,瞥開了目光。

    他語氣輕嘲,解予安卻也不反駁,僅是抬著眼睫,靜靜注視著他那略帶弧度的黑發(fā)下俊俏生動的眉眼,眼底漾著柔和的眸光。

    紀輕舟見他一直盯著自己不語,便挑了下眉:“看什么,不服氣?”

    “生氣也漂亮�!苯庥璋搽y得話語直白道。

    “嘖,你口味怪特殊的�!奔o輕舟別有意味地掃了他兩眼。

    接著抽出手看了眼腕表,見時間不早,便站起身來道:“你差不多該走了吧,抱一下�!�

    解予安跟著他站起身來,聞言便抬起手熟練地將人攬進了懷里。

    鼻尖掠過薄荷與月桂的清甜香氣,令他不由得摟緊了青年的腰身,手臂緊貼著他的身軀,感受著那透過薄薄衣料傳遞來的體膚溫軟。

    片刻后,他側過頭吻了吻青年的耳朵,確認道:“今日不去上班?”

    “嗯,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嘛�!奔o輕舟在他耳畔回道,嗓音里仍帶著些怏怏不快的慵散。

    “那下午在家好好休息�!�

    “知道了�!�

    解予安修長的手掌貼著青年脊背緩緩上移,包裹著他的后頸輕輕揉捏著,似在汲取那肌膚的溫度。

    安靜擁抱了幾秒后,他話語沉靜地開口:“你生日那時,可有時間去南京?”

    “我生日,幾號�。俊�

    “下月九號。”

    紀輕舟不必刻意回想行程也知道下月多半是沒有空閑的,嘴中卻道:“也許有空吧,你給我準備禮物了?”

    “嗯。”

    “奧,那行唄�!彼p臂環(huán)繞著男人的肩膀,將下巴往解予安頸側貼了貼,漫然回應道:“那我盡量抽時間去看看你,還有你給我準備的驚喜�!�

    解予安唇邊牽起淺淺的弧度,口吻恬淡道:“那便說好了�!�

    ·

    雖然答應了解予安下午安分在家休息不去工作,紀輕舟卻未說晚上不出門。

    送解予安去火車站后,他回到家中休息了一陣,傍晚六點,又換上一身整齊靚麗的禮服,前往卡爾登飯店參加一場社交晚宴。

    這場宴會的舉辦者不是別人,正是沈南綺。

    由她一手創(chuàng)辦的農(nóng)業(yè)專業(yè)學校,校舍在兩個月前便已竣工,即將正式開始招生,為了拓寬學校名氣,吸引師資力量,并拉取更多的錢款資助,她最近一直在積極地參加并組織各種社交派對。

    而紀輕舟作為這所學校的資助方之一,自然也希望她的學校能夠辦好,只要有時間,凡沈女士組織邀請他參與的活動,他都會去。

    夜幕時分,卡爾登飯店的大華舞廳內(nèi)燈光璀璨,酒液鮮花的芳香與精致奢華的晚裝填滿著整個會場。

    紀輕舟今日穿了套廓形寬松優(yōu)雅的淺灰色銀絲斜條紋西服,搭配白色的縐綢襯衣與黑色的尖頭皮鞋。

    柔軟而垂墜的襯衣領口敞開外翻,鎖骨上點綴了一條細細的碎金項鏈,柔白的襯衣面料與閃爍的金色項鏈,襯得那頸項肌膚愈發(fā)的皓白如玉。

    領帶同樣是米白色的縐綢制作,仿佛渾然一體般垂落在襯衣門襟處,扣著金色腰鏈的皮帶勾勒出窄瘦的腰身,顯現(xiàn)出一股別樣的風流魅力。

    沈南綺見到他時,不禁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感嘆道:“不得不說,你本身便是你這個時裝品牌的最佳模特�!�

    紀輕舟從侍者的托盤中拿來一杯起泡酒,揚唇一笑道:“但我做的多是女裝�!�

    沈南綺腦中不覺想象出他穿著裙擺夸張的女裙走上舞臺的模樣,接著急忙撇開思緒,岔開話題問:“聽聞元元昨日回來了?怎么也不回來吃頓飯?”

    “原本是想要去的,但你們昨晚不是去參加宴會了嗎?”

    “奧,對,最近真是忙得不可開交,腦子都忙糊涂了……”

    正說著,一個身材瘦削、穿著西服的中年男子挽著他年輕的妻子走到二人面前,微笑著打招呼:“解太太,聽聞您最近又建了所新學校,可真是吾輩楷模吶�!�

    “哪里,齊老板向來熱心教育,您捐建的學校、培養(yǎng)的人才也不在少數(shù),我們推行教育,可離不開你們實業(yè)家的支持�!鄙蚰暇_客氣地笑了笑道。

    對面男子似覺心底舒坦地微微點了下頭,旋即目光一轉,瞄準她身旁的青年問:“這位是?”

    “我的外甥,紀輕舟�!鄙蚰暇_簡單介紹了一下,接著又對紀輕舟道:“這位是青州造船廠的齊老板,還有他的太太�!�

    “奧,您就是紀先生,早有耳聞。”齊老板伸出手來,同紀輕舟握了握手。

    爾后微瞇著眼眸看著青年說道:“前陣子京城有人模仿您辦了場古今服飾展覽,紀先生可有聽聞過?”

    “聽說過,我還收到了邀請函,不過公事繁忙,很遺憾沒有到場�!�

    “那您幸虧沒有專程跑一趟,這時裝表演我去看了,北京終歸是國之中心,傳統(tǒng)底蘊太過深厚,古今服飾展覽,僅看到了古意,而無今之新穎美感。”

    齊老板委婉卻不客氣地評價道,旋即話鋒一轉:“聽聞您過一陣也準備辦時裝展,不知我同我太太,可有這榮幸問您要得一張門票�。俊�

    “齊老板太客氣了,”紀輕舟一派笑吟吟地接道,“您和夫人對此有興致,我高興還不及,屆時一定會給您發(fā)邀請函的�!�

    聽他這般承諾,齊老板似覺心滿意足,隨即和沈南綺寒暄客套兩句后,便帶著妻子去同下一個目標結交。

    沈南綺等他們走遠后,才撫了撫額角的發(fā)絲,調(diào)侃身旁青年道:“你如今可真是遠近聞名了,他說不認識你,卻像是專門沖著你來的�!�

    紀輕舟抿了口起泡酒,低聲回道:“那還是托了施小姐的福,我也不想總上八卦報紙……”

    “但你做的這行業(yè)便是如此,你越是出名,越有人愿意捧著錢來買你的衣服。”沈南綺輕描淡寫地道破了這行業(yè)的規(guī)則。

    紀輕舟輕笑了聲:“還是阿姨看得通透……”

    話落,沈南綺又帶著他走到了長長的自助餐桌旁,面露笑容同兩位洋人女士打起招呼來。

    “認識一下,這位是艾琳·哈恩女士,PG日化公司的經(jīng)理,”沈南綺特意改用英文為紀輕舟介紹道,“同時,她也是我的老同學,很高興她愿意接受我的邀請,來擔任我們學校的英文課老師。還有這位是伊芙琳小姐,是她的女兒�!�

    說罷,她又向對面二人介紹了下紀輕舟的身份。

    “哦!世紀時裝,我在《女士日報》上看到過你的作品�!蹦俏活^發(fā)褐黑、面容紅潤的艾琳女士似乎很是驚喜。

    她睜大眼睛打量著面前青年俊雅而時尚的儀表,由衷地夸贊道:“我在美國的許多朋友都很喜歡你的時裝風格,還有一些裁縫仿制你的衣服放在店里出售,它們往往很受歡迎。我敢打賭,假如你在紐約開一家精品時裝店,一定會賺得盆滿缽滿�!�

    紀輕舟倒還真通過一些外文報紙讀到過類似的內(nèi)容,聞言便舉了舉酒杯笑道:“感謝您的贊美,將來會有機會的�!�

    他用著流利的英文禮貌回復,倏而眼光一轉,注意到夫人身旁,那留著深褐色及肩卷發(fā)、面容白皙豐潤的少女正直愣愣地注視著自己,便也朝她微笑著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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