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番推杯換盞推心置腹后,謝潯走出了王帳。
月掛中天,于天地之間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謝潯抬頭望月,心里想著的,念著的,全是裴玄霜。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再次相見,他竟是生出了一絲怯意,不敢與之相認(rèn)的怯意。
她幾乎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目光純凈,冷面如霜,雖是穿著一襲紫黑相間的羯族服飾,卻依舊空靈可人,出塵絕艷。
他以為自己放過她便是放過自己,可他明白,三年來,他一直想著她,記掛著她,但他們的過往太多猙獰,他似乎沒有勇氣再擁有她了。
即便在見到她時(shí),他的心跳的是那么的快,心情是那么的激動(dòng)。
他不舍就這樣與她擦肩而過,卻又怕揭開彼此的傷口,弄得鮮血淋漓。
可老天畢竟給了他再見到她的機(jī)會,這是否證明,他與她,尚有一絲緣分。
謝潯想著想著便笑了,他不敢相信,如此坐立難安,舉棋不定的人,是他自己。
“我要見大王,拜托你們讓我見見大王!”
一身材高挑的婦人闖進(jìn)人群,強(qiáng)行打斷了謝潯的思緒。
謝潯打量了婦人兩眼,走過去問:“怎么了?”
蘭嬸本在和侍衛(wèi)爭執(zhí),見了謝潯后先是一愣,繼而跪地祈求:“大人,我兒子和干女兒失蹤了,求大人幫民婦將兒子和干女兒找回來!”
“兒子?干女兒?”謝潯腦海中浮現(xiàn)出婦人與裴玄霜說悄悄話的畫面,“你兒子是誰?干女兒又是誰?”
蘭嬸立刻道:“我兒子叫春兒,干女兒叫胡嬋!大人,您能幫幫我嗎?”
“胡嬋?”謝潯意味深長地一笑,“當(dāng)然可以,本官剛好也在尋找胡嬋姑娘,本官和她,有話要講……”
作者有話說:
第061章
是他
“大人,
你、你認(rèn)識小嬋?”蘭嬸一臉驚訝。
“認(rèn)識的。”謝潯笑容淡淡,“不僅認(rèn)識,我們還非常熟悉。”
蘭嬸一怔,
望著謝潯的目光越發(fā)驚異好奇。
謝潯向遠(yuǎn)方蒼茫的草原,道:“他們是怎么失蹤的,在哪里失蹤的?”
蘭嬸收回怔怔注視著謝潯的目光,慌忙道:“是、是春兒,
春兒去找丟失的小羊羔,
老半天沒回來,
小嬋知道了就帶著幾個(gè)人去找他,結(jié)果這兩個(gè)誰都沒回來,
齊齊失蹤了!”
“娘!娘!”
蘭嬸話音剛落,
春兒帶著幾個(gè)人急匆匆跑過來道:“娘!快找人去救小嬋姐!她為了就我們,
被狼群包圍了!”
“什么?”蘭嬸身子一晃,
“你說、你說你小嬋姐姐被狼群包圍了?”
“是啊!”春兒急得直抹眼淚,“狼群就在東面的三岔坡上,娘,
你快想想辦法救小嬋��!晚了,
小嬋姐姐就被狼吃啦!”
蘭嬸駭?shù)没甓忌⒘耍乱庾R地去看謝潯,卻見謝潯戴上面具挎刀上馬,早已飛奔了出去。
夜空在頭頂滑行而過,好似一張閃爍明亮的巨幕。
駿馬疾馳如風(fēng),
不多時(shí),謝潯便見了春兒口中的三岔坡。
山坡四周長滿了棘棘草,
被風(fēng)一吹,
好似張牙舞爪的怨鬼。除了棘棘草,
另有一群野狼,一名女子,女子紫衫黑裙,傲然立于狼群之中,手執(zhí)一只短笛,正怡然從容地吹奏著清脆悅耳的樂曲。
野狼或立或臥,包圍著她卻不靠近她,以一種保護(hù)的姿態(tài)守在她身邊,目光深邃地瞭望著遠(yuǎn)方。
那一雙雙綠瑩瑩的眼睛好似停頓在半空中的螢火蟲一樣,點(diǎn)亮了那片不起眼的山坡,亦點(diǎn)亮了站在山坡上吹笛子的姑娘。
謝潯沉寂了三年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從地獄中喚醒,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裴玄霜,攥著韁繩的手不自覺地攥緊,留在胳膊上傷痕似又泛起了灼皮刺骨的疼。
不該再見她的。
他想。
因?yàn)�,他是那么的想要她�?br />
仿佛三年的忍耐都是為了今日的相逢,他聆聽著自己的心跳,告訴自己,得到她。
便輕輕夾了下馬肚,朝著裴玄霜與狼群走了過去。
狼群率先發(fā)現(xiàn)了謝潯的到來,在頭狼的帶領(lǐng)下紛紛起立,于裴玄霜身前筑成一道人墻,依次發(fā)出警告味十足的低嚎聲。
===第78節(jié)===
謝潯無視激憤的群狼,縱馬逼近裴玄霜:“你別怕。”他輕聲道,“我?guī)慊厝ァ!?br />
裴玄霜遙望著謝潯,緩緩拿下笛子。
雖然天色較暗,四下無燈,可裴玄霜還是認(rèn)出來人便是拓跋氻。
在此之前,她與拓跋洪的弟弟拓跋氻從無交際,今日倒是有緣得很,短短時(shí)間內(nèi)見了兩面。
“拓跋氻?”裴玄霜抬眼瞧他,“你來找我嗎?”
“是�!敝x潯在狼群前停下,“春兒說你遇到了危險(xiǎn),讓我來找你�!�
“春兒?”裴玄霜垂下眼眸。她在帶春兒回營帳的路途上遇見了狼群,因怕狼群誤傷了春兒等人,便打發(fā)他們先回去,自己留下來與狼群周旋,想來是春兒會錯(cuò)了意,這才請拓跋氻來找他。
可拓跋氻一人而來,單槍匹馬的,如何對抗得了野蠻兇悍的野狼。
“你走吧。”裴玄霜生怕被對方拖累,也怕拖累了對方,“這事我應(yīng)付得來,不需要?jiǎng)e人幫忙�!�
謝潯在面具后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不需要我?guī)兔�,只是,騎馬回去總比走回去快些,姑娘還是收下在下的好意吧�!�
裴玄霜聞言一愣。
什么叫,我知道你的本事……
正欲張口問個(gè)明白,一聲尖利的馬鳴劃破夜空,黑色的駿馬一躍而起,越過狼群,來到裴玄霜面前,恣意地?fù)P起前蹄。
馬上之人俯身而下,一手緊拉著韁繩,一手摟住裴玄霜的腰,將她抱上馬背,縱馬躍出狼群的包圍,向著天與地交接的地方奔去。
裴玄霜騎在馬背上,心如擂鼓般跳動(dòng)著。
怪。
太奇怪了。
拓跋氻對她而言無異于一個(gè)陌生人,可當(dāng)她與他同乘一騎時(shí),為何感覺如此熟悉。
冰冷的熟悉。
還有,他剛剛那句“我知道你的本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認(rèn)識她?
裴玄霜瞬間汗毛倒豎,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將她層層包圍。
“把我放下來,我認(rèn)識回去的路,可以自己走。”她默默攥住衣袖,聲音微抖地道。
“你要離開?”謝潯一瞬不瞬地望著裴玄霜發(fā)絲凌亂的側(cè)臉,“就讓我?guī)慊厝グ�,這里還很危險(xiǎn)�!�
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低沉嗓音攜著草原夜空的冷風(fēng)一并灌入裴玄霜的耳中,裴玄霜忍不住打了個(gè)哆嗦,莫名覺得他的聲音是如此令人恐懼。
她強(qiáng)壓著心頭的恐慌,道:“我沒事,請你放我離開�!�
謝潯不由自主將他與裴玄霜之間的距離縮得更緊。
“離開?”他嗅著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沉聲道,“不能了�!�
裴玄霜一顫。
似曾相識的壓迫感!
她猛地回過頭,猝不及防間對上了面具后的那雙烏沉沉的眼眸。
頭頂?shù)囊鼓恍呛佣疾患澳请p烏眸深邃悠遠(yuǎn),帶著一股莫名的力量直抵人心,連魂魄都被攫取了去。
“你……”裴玄霜幾乎要叫出那個(gè)名字,“你是誰?”
謝潯卻不答話,深深地望了裴玄霜一眼后用力一甩馬鞭:“駕!”
二人一馬在草原上疾馳許久,仿佛真的要跑到天地的盡頭。
如此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奔跑了許久,謝潯終于在一片璀璨明亮的星空下扯住了韁繩。
不待身|下的馬匹挺穩(wěn)腳步,裴玄霜便跳下馬背,踉蹌后退幾步后瞪著謝潯道:“你不是拓跋氻!你到底是誰?”
身著羯族首領(lǐng)服侍,帶著青面獠牙玄鐵面具的謝潯翻身下馬,扔了馬鞭,一步步走向裴玄霜。
見其緩緩逼近,裴玄霜不禁后退兩步:“你到底是誰?”她攥住手中的短笛,“你是……”
是謝�。�
不!不�。�!
裴玄霜極力否定著這個(gè)答案,千方百計(jì)的勸說自己不要胡思亂想,謝潯遠(yuǎn)在沛國城都,怎么回到漠川來,怎么可能遇見她!
“你別怕,別躲�!敝x潯柔聲細(xì)語地哄著裴玄霜,像是在安撫受了驚嚇的小獸一樣,“我不會傷害你的,請你相信我�!�
裴玄霜后退了幾步后緩緩剎住腳步。
她砰砰亂跳的心在向她索要一個(gè)答案。
她亦想朝向緩緩逼近自己的男人索要一個(gè)答案。
終于,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沒有片刻猶豫,裴玄霜抬起手,摘下了對方的面具。
猙獰驚悚的面具落地,謝潯那張俊美無儔且不可一世的臉赫然而出。
裴玄霜望著那張臉,呆愣在地。
是他?!
是他�。�!
居然真的是他!
這張三年來不曾放過她,時(shí)時(shí)入她夢中折磨她的臉,居然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噩夢成真,她該如何是好?
“謝��?”三年沒有喚過這個(gè)名字了,再次喚出,嗓子里當(dāng)真是生澀得很,仿佛生了一根倒刺,來來回回地割著她的喉嚨。
“是你?”她一抖,“怎么會是你?”
“怎么不會是我?”謝潯涼笑著道,“你難道不知,前來營救漠川王的人,是鎮(zhèn)北軍?”
裴玄霜難以置信地瞪著謝潯,無法接受這個(gè)答案。
她確實(shí)不知道前來救助漠川的軍隊(duì),是鎮(zhèn)北軍。
她急著帶北夷百姓逃難,急著去尋找春兒,急著趕回營帳,沒想也沒去打聽過,幫助了漠川王的人是誰。
原來是謝潯。
竟然是謝潯!
“所以,暮時(shí)去救我們的人……”
“也是我。”謝潯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我給了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時(shí)間來確定自己對你的心意,最終發(fā)現(xiàn),我仍是放不下你。裴玄霜,有時(shí)候我真的很懊惱,懊惱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放不下一個(gè)女人,我甚至不愿意承認(rèn)對你動(dòng)了真心,但事實(shí)就是事實(shí),我……確實(shí)想要你�!�
一壁說,一壁朝裴玄霜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臉。
裴玄霜驚恐萬狀地掃過那只戴著玄狐皮手套的大手,匆忙朝后退了兩步。
“你說過要放過我的,你明明已經(jīng)放了我的!”她搖著頭朝后退,似在躲避一頭隨時(shí)要撲上來將她咬碎的兇獸,“請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請你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
謝潯的心不出預(yù)料地疼了起來。
“你就這么討厭我……”他緩慢而堅(jiān)定地走向不斷后退的裴玄霜,“我知道,是我欠你太多,做了太多過分的事。玄霜,你相信我,我以后不會在欺辱你,逼迫你了,我會好好對你,請你再給我一個(gè)機(jī)會�!�
裴玄霜絕不會相信謝潯的話!
她為什么要相信謝潯的話?即便他說得是真的又怎樣?她打從心底厭惡、憎恨這個(gè)人,除非她瘋了,否則的話,她絕不會重蹈覆轍,再次落入對方的魔掌。
“你別做夢了。”裴玄霜一臉決絕的堅(jiān)定,“想讓我跟你走,除非我死�!�
謝潯足下一頓。
“又要尋死……”他唇角泛起一絲無奈的嘲笑,“我是希望你心甘情愿跟我走的,如果你不愿意,我只能用一些非常手段……”
裴玄霜恨極了!
“你想耍什么手段?”他那些手段,她再清楚不過,不由得后背一凜,“你想用他們威脅我是不是?”
謝潯唇角一勾,清瘦下來的面龐比之五年前越發(fā)棱角分明,越發(fā)陰郁陰鷙:“先不說這些……”
他猛地將裴玄霜抱入懷里,無視對方的掙扎與驚恐道:“我要你,就現(xiàn)在。”
作者有話說:
062
回去
裴玄霜愣了一瞬,
轉(zhuǎn)身便跑。
這個(gè)瘋子,魔鬼,畜牲!
身形閃出去的剎那,
謝潯搶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吻如雨點(diǎn)般急切地落下,仿佛被兇獸殘忍舔舐,裴玄霜左躲右閃,
口中不斷哭罵:“你放開我!謝��!你放開我!”
謝潯吻住那殷紅的薄唇,
忘我的吸允碾轉(zhuǎn)。
裴玄霜緊攥著謝潯的衣領(lǐng),
被迫承受著這場狂風(fēng)暴雨。
一吻作罷,冰涼的大手毫不猶豫地探進(jìn)了裴玄霜的衣襟。
裴玄霜又氣又急,
呼吸難暢,
近乎昏厥,
然而當(dāng)那只冰涼的大手觸碰到她肌膚的一霎,
她還是清醒了過來,拼盡全力推開謝潯,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不能被他得逞!
不能!
她絕不要再次墜入噩夢之中。
她攏著衣襟狂奔,
卻因氣虛乏力而雙膝發(fā)軟,
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地。
“玄霜�!敝x潯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你別跑,你跑不掉的!”
裴玄霜掙扎起身,卻被謝潯一把按在地上。
“別跑。”謝潯在她耳邊喘著粗氣,“怕什么?又不是沒做過。”
裴玄霜渾身直打哆嗦,
盯著謝潯的目光與盯著一頭餓狼沒什么兩樣:“你這個(gè)禽獸!你就不能放過我?”
謝潯抱住裴玄霜:“不能!”
他答得是那樣的堅(jiān)定,好似這三年時(shí)光不過是一場夢幻泡影,
只要他愿意,
只要他想要,
隨時(shí)可以將這層幻影戳破,將她從人世間帶回地獄中。
===第79節(jié)===
“憑什么?”裴玄霜用力抵著謝潯的肩,卻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她從不是謝潯的對手,從不是。
“憑什么?”她法接受這個(gè)殘忍的現(xiàn)實(shí),不斷呢喃,“憑什么我要一直受你擺布,無法徹徹底底的逃脫?”
謝潯一把將外衣脫下,扔入凌冽的北風(fēng)中:“憑什么?憑我真的想要你。”
裴玄霜目光空洞的盯著頭頂?shù)姆毙�,忽地尖叫起來�?br />
啊——�。�!
她叫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嗓子吼穿,要將五臟六腑震碎。蒼茫的草原上久久回蕩著她凄厲的慘叫聲,引得遠(yuǎn)方的狼群一同嗚鳴,似在分享她的痛苦。
謝潯望著一臉痛苦,緊閉著雙眼放聲嘶吼的裴玄霜?jiǎng)幼饕活D。
“你怎么了?”他握住裴玄霜的手腕,“我們早已做了夫妻,你到底在怕什么?”
裴玄霜后腦頂?shù)�,雙腿蜷縮,繼續(xù)瘋狂哭嚎著。
謝潯頭皮一陣陣發(fā)麻,趕忙松開了裴玄霜,半跪在她身旁道:“你不喜歡,我不碰你便是了,玄霜,你別怕……”
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裴玄霜擁入懷中。
裴玄霜神智昏聵,即便被謝潯抱進(jìn)了懷里,依然在嘶啞地哀叫著。謝潯緊緊抱著裴玄霜,心臟酸痛地聽著她的陣陣哭嚎,等待漫漫長夜的耗盡。
無論裴玄霜愿意不愿意,她還是被謝潯帶走了。
除藍(lán)楓外,另有八名貼身護(hù)衛(wèi)看守著她,以至于她離開漠川時(shí)引來無數(shù)人的圍觀。
蘭嬸牽著春兒一路尾隨著他們,不停地問謝�。骸按笕�,你為什么要帶走小嬋?是小嬋什么地方得罪大人了嗎?”
謝潯回首看著裴玄霜所乘坐的馬車:“你們不必緊張,本官,帶她回家而已�!�
“回家?”蘭嬸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浩浩蕩蕩的軍隊(duì)越走越遠(yuǎn),漸漸消失在光影的盡頭。
裴玄霜絕望地坐在馬車?yán)�,欲哭無淚。
她多想告訴蘭嬸,她不是回家,而是被歹人擄走了,可她不敢,因?yàn)樘m嬸根本救不了她,她不愿讓蘭嬸傷心。
因?yàn)橐獡镒咚娜耸侵x潯,所以,整個(gè)漠川無人能救她。她甚至在拓跋洪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慶幸的微笑,仿佛因她的存在,而擁有了一張護(hù)身符。
她想逃,可惜,逃不掉了。
謝潯命藍(lán)楓點(diǎn)了她的穴道,眼下,她除了眼珠能動(dòng),哪里都不能動(dòng)了。
或許,只要謝潯不死,她便過不上自由隨心的日子。
那你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