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齊晟半垂著視線,手指緩慢地把玩著腕間的佛珠,不置可否。
“我還真的提醒你,老三�!鳖櫥粗嗔说嗄前讶鹗寇姷�,輕輕一旋,鋒刃朝里放回原位,“上次在聿公館,為了一句口角,李廣白帶的女伴陶敏玉都敢動,那女的被拖出去的時候滿臉是血,差點鬧出人命,最后也就賠錢了事�!�
他輕哂,“就敏玉那性格脾氣,你讓她下不來臺,她非得換個地方把場子找回來,你也不怕她找沈姒麻煩�!�
“她不敢�!饼R晟嗓音微冷帶沉。
說話間傳來一陣敲門聲,得到示意后總助推門而入,面色十分遲疑。
畢竟這兒站著不少人,雖然總助知道這些人跟齊晟交情匪淺,但內容不太適合提。只是這幫人一時半會不肯走,他也管不了太多,“沈小姐今天把跟著她的人打了一頓,給您寫了個字條。”
齊晟沒搭腔,咬著未點燃的煙,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
藍色的火苗從打火機竄出,順著往上一燎,點燃了煙尾。火星一閃,煙霧繚繞上升,遮住了齊晟眼底的情緒,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覆蓋了他周身。
“字條呢?”
很好,老板果然只關心老板娘的字條,根本不關心誰挨打了。
總助邊腹誹邊將紙條遞過去。
齊晟掀起眼皮掃了一眼紙條,淡嗤了聲“字還不少”,然后瀏覽了不過兩行,面色就陰惻惻地沉了下去。
【過去三年,承蒙你照顧。
不管發(fā)生了什么,必須承認,你教了我很多,我也得到了很多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晌艺娴睦哿耍是那句話:反正多的是討你歡心的女人,麻煩你行行好,放過我吧,我們好聚好散。
這些年得到的一切我都可以盡數歸還,如果還不夠,我給你打個欠條�!�
齊晟知道她清點財產的事兒,他倒不至于在這事兒上下手段,太低劣了。
但他還真沒想過,帶錢跑路已經不夠沈姒玩了,她還好意思拿這筆錢——很大一部分還是他給的錢——收買他?
她是真能耐啊。
“老子他媽稀罕這點兒錢?”齊晟冷笑了聲,煩躁地把剛點的煙掐了。
“我上回就說沈姒被你帶壞了,”這次傅少則徹底笑抽了,“我還以為你就圖一新鮮勁兒,這下好了,她跟你學出來的本事都用來治你了�!�
“是挺新鮮,能讓老三人財兩空的女人,我也頭回見。”顧淮之也笑。
病房里幾個人都沒繃住,但玩笑話還真不能全往外吐,熱鬧看到這份兒上,氛圍隱隱不對,倒沒人敢繼續(xù)拿這事觸他的霉頭了,三三兩兩地起身告辭。
總助走不了,這幾天被折磨的突突起跳的心臟,讓他都想給自己開點速效救心丸。他硬著頭皮立在一旁,又遞過去一張字條,“還有第二張�!�
【知道你不稀罕這點兒錢,反正也好聚好散不了,那我一分錢也不會還你。
咱們山前別相見,山后沒相逢。
后會無期。】
齊晟半瞇著眼,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笑了,“她人現在在哪兒呢?”
第18章
唇紅齒白
金風逢玉露
“柏林�!笨傊佳鄣痛箙R報道,
“不過八月底開學,沈小姐已經訂了去美國的機票�!�
病房內十分安靜,空氣像是寸寸凝結了,
聽不到多余的聲息。
總助也是個機靈的,
察言觀色后補上句,“一小時后燕京去波士頓的航班,
落地時間比沈小姐早十五分鐘�!�
齊晟掀了掀眼皮,目光沉冷。
難以言明的壓迫感壓在他肩上,
總助呼吸微窒了下,
掌心微汗。
剛剛的話確實僭越了,
揣摩上司心思可以,
但決不該自作主張說出口。好在齊晟也沒說什么,總助眼觀鼻鼻觀心,
放下文件就退了出去。
走廊里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正打算過來擦藥的護士迎面過來。
快走到拐角,他身后一聲驚呼:
“病人呢?”
總助眉心跳了跳,
三步并作兩步往病房跑,回到特護病房門口,
和外面看守的幾個人面面相覷。
病房內空蕩蕩,
只有正對面的推窗大開,
冷風灌了人滿懷。
病床上哪兒還有人吶?
“少爺,
”旁邊看守的哥們撓撓頭,
難以置信,
“少爺不會跳樓了吧?”
總助聽得心驚肉跳,
幾個人快步沖到窗邊,往下探了一眼:
人來人往,一切正常,
就翻了陽臺,不是什么跳樓自殺事故現場。
“沒事,”總助輕咳了聲,沉著地胡說八道,“應該是鍛煉身體,過段時間就回來了,不必驚擾老爺子了�!�
這他媽是十九樓��!
雖然特護病房之間有陽臺,不算危險,可看著很驚悚��!
而且齊老爺子禁齊晟足,火都沒消,雖然他出主意去追,可人真走了,他們幾個人怎么交代也是個問題。
幾個人對視了下,不約而同地達成默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與此同時。
旁邊陽臺一聲沉悶的墜地聲后,床上的病人錯愕地看著一個年輕男人,堂而皇之地翻窗進來。
他理了理袖口,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光明正大地走出病房。
病人后知后覺一聲尖叫。
-
波士頓的秋天微冷,寬闊的街道兩旁是紅磚綠瓦的小屋,殘余的綠與新生的紅交替,秾艷而絢麗。機場內人來人往,說笑聲和行李箱轱轆滾過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十分喧鬧。
VVIP私人休息室里,大屏幕正轉播通道行人狀況。
齊晟在這里等了半小時。
從柏林到波士頓的航班在十五分鐘前落地了,但直到最后一個人離開,他也沒見到想見到的身影。
“人呢?”
齊晟身體微微前傾,手腕閑散地搭在膝蓋上,屈指扣了下桌面。
秘書起了一身冷汗,跟工作人員溝通過后,輕聲解釋道,“機場這邊剛剛詢問過柏林勃蘭登堡機場,那邊回復說,沈小姐確實在機場過安檢了,不過在最后一刻沒登機�!�
齊晟身體往后仰了下,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緒,“學校呢?”
“十五分鐘前,沈小姐已經和導師請假了�!泵貢鴰缀醪桓铱此�
空氣在一瞬間凍住了。
燕京到波士頓沒有直達航班,在芝加哥轉機后,整整二十個小時。
他浪費了一天時間,在這兒又耐著性子等了半小時,然后她沒來,還卡著點告訴他白來一趟。
她是有多不想見到他?
看來沈姒太了解他了,她拿自己對他那份了解,耍了他整整一天。
“咚——”
齊晟把手里的巖石杯撂下了,往外一推,冰塊和玻璃相撞。
他眉間攢著一縷淡淡的陰翳,眼是冷鷙的,唇是緊抿的,自始至終沒什么過激的話,只起了身,嗓音淡而沉地低笑一聲,“很好�!�
秘書一個字不敢說,心驚膽戰(zhàn)地跟在他身后,聽到他微冷的嗓音:
“回國�!�
-
燕京這幾天都處在低氣壓。
為了陶敏玉那點事兒,齊老爺子一時震怒,砸了齊晟幾棍子,讓他在醫(yī)院待著反思;本來都是小事,結果老爺子氣都沒消,當天齊晟就翻窗走了,回來就被削權,關了一個月禁閉。
停職歸停職,藍核和華晟的部分實權還握在齊晟手里。所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高層跟著受罪,生怕被挑出什么過錯,撞到齊晟的槍口上。
齊晟這人平時就殺伐氣重,現在更是陰鷙得沒一點人情味兒了。
不過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他這樣的脾氣,沒人敢犯他的忌諱。雖然先前還有人敢拿他和沈姒開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但現在苗頭不對,都不約而同地對“沈姒”這個名字三緘其口,就當沒出現過這個人。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一轉眼,便溜到了冬天。
燕京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新雪清冽而明凈,慢慢覆蓋了整座城市。乾承會所私密性很高,入口偏暗,只有少數人知道,一輛黑色的Hennessey
VenT停在外面。
一樓酒吧的音樂聲震耳欲聾,香水氣息和煙酒味沖撞,讓人昏昧。
包間里已經有五六個人在了,都是一個層面的人,家世背景相仿,倒也沒人刻意打招呼。這樣的場子,基本都聊成互通消息的局了。
酒過三巡后,有人笑了笑,伸手拿煙點燃,“我上次跟你說的事兒,你考慮過沒?速訊的副總就在這附近,我把他叫過來,你聽聽?”
“出來玩兒聊什么工作?”齊晟輕笑,話說得刻薄,“你養(yǎng)的哪個情兒吹了枕邊風,這么賣力搭橋牽線?”
對面的人也不計較,毫無道德地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行,賣你面子�!饼R晟端起酒杯,身子往后靠,“十五分鐘�!�
“我面子才他媽值十五分鐘?”對面的人笑罵了一句。
玩笑而已,沒人往耳朵里聽。
聊的是智能移動辦公和視頻會議一體的平臺項目,速訊想利用聊天軟件的客戶量打開線上市場。對方有備而來,初設規(guī)劃預案和市場評估等都準備齊全,也沒什么廢話,十來分鐘時間,已經足夠融洽。
本來談得好好的,鄰近散場,反倒出了點不愉快。
速訊的副總送了個女人過來。
生意場上逢場作戲再正常不過,接受或者拒絕,都看人心情,也不會有人介意�?蛇@女的一進門,包廂里所有人都怔了下,靜默了。
“齊少,”女人捏著文件夾,指甲上是亮晶晶的鉆石,款款地走過來,“我是速訊的人,過來送文件�!�
所有人幾乎都在這一瞬間反應過來哪里不對了——
女人打扮得很像沈姒,穿的是沈姒平時喜歡的旗袍,連發(fā)型都像。
就是長相差太遠了。
“我操,怎么穿旗袍?”有人低罵了聲,“誰讓進來的?”
先反應過來的人都沒來得及阻止,就看著她朝齊晟過去。
齊晟微瞇了下眼,倏地笑了一聲。
他笑和不笑是兩種氣場,身上的陰冷和沉郁散了點,像三月山林初開的桃花,滿目的輕佻和風流,讓人生出一種溫柔錯覺來。
女人恍惚了幾秒,完全沒注意旁邊人使的眼色,還在朝他走。
齊晟的笑容卻淡了,踹了一下茶幾,漆黑的眼底全是陰鷙的冷意。
“誰他媽讓你穿成這樣?”
低矮的茶幾被踹出大半米,邊緣狠狠地磕到了女人的小腿上。臺面上擺著的酒瓶和酒杯盡數掉落,稀里嘩啦碎了一地,全是玻璃碴子。
滿地狼藉。
女人的小腿磕出一塊青痕,痛呼了一聲,差點沒站穩(wěn)。
合同還沒簽,但已經談了十之八九,本來是走個過場,一兩杯酒的事兒,但她聽說他以前喜歡穿旗袍的女人,確實動了點心思。
誰能想到這么個場面?
他毫無征兆的震怒把她嚇到了,一時之間都忘了擦嗆出的眼淚。
“還不趕緊滾�!�
旁邊的人扯了她一把,不完全是替她解圍,也是怕收不住場。
女人反應過來,顧不得什么,踉踉蹌蹌地就要出去。
然后她聽到一道陰鷙的聲音:
“脫了再滾�!�
齊晟漆黑的眼又冷又厲,視線像是有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一身的戾氣,情緒很差,近乎病態(tài)的強勢,全然不給人留余地。
女人一臉驚愕地看著他。
包廂里其他人也靜默了。都知道他的脾氣秉性,這幾個月都沒人敢提一句“沈姒”,但也沒人想過,他會因為一件衣服,震怒成這樣。
“老三,”一直沒搭腔的顧淮之突然出聲,“跟她置什么氣?”
過分壓抑的氛圍給人一觸即燃的錯覺,被人打斷,才緩和了點兒。顧淮之淡淡一笑,抬了下眼,便有人明白意思,將人帶了出去。
-
齊晟一整晚都很陰沉。
夜色濃重,車子駛回四合院,他醉意已經起了七八分。
“少爺,怎么喝這么多酒?”家里的阿姨接過他的外套,念叨了句,“外面下雪也不知道撐把傘,您可別睡,我去給你溫醒酒湯和姜湯�!�
齊晟腳步一停,虛瞇了下眼。
一句話讓他的記憶撥到三年多前,他從南城把沈姒帶回來時。
*
那一晚下了雨,風吹斜了雨絲,從下車到家不過幾步路,他一手攬過她,一手撐著傘走回去,結果兩人身上還是被打濕了大半。
一進門家里阿姨就念叨這句。
齊晟本來都走進去了,身后沒了動靜,不由得詫異,扭頭看了下。
沈姒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齊晟睨了她一眼,冷淡的語氣顯得有點不耐煩,“你站那兒做什么?”
沈姒扯了下濕-漉漉的衣角,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動作非常的拘束,甚至有點不知所措。她抬頭,直勾勾地看他,很輕地說了句:
“臟�!�
齊晟身形稍頓,視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身上。
她生了一張含情眼,眸色流轉便楚楚可憐,肌膚凝雪,唇紅齒白,弱柳扶風不盈一握的玲瓏身段,平添了一種嬌娜的媚態(tài)和易碎的美感。
這樣的皮囊,沒人會嫌她臟。
明明像謫仙一樣,恍若在這紅塵世間,只有她是一塵不染的。
很熟悉,說不上來的熟悉,和記憶里的一個身影正慢慢相合。
仿佛在印證他當時的不確定。
原來沒認錯。
齊晟漆黑的眼攫住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種卑劣而變態(tài)的念頭來,比今晚看到她第一眼時還要強烈:
想得到她,想在她身上打上烙印,想讓她染上獨屬于自己的顏色。
他微蹙了下眉,甩掉了剛剛的念頭,朝她伸手,“過來�!�
沈姒還是站在那兒,盯著他瞧。她睫毛輕輕一眨,忍不住小聲嘀咕,“你能不能別這么兇我?”
“你說什么?”
沈姒縮了下肩膀,最后梗著脖子又重復了一遍,“就是很兇�!�
齊晟氣笑了。
他也沒跟她廢話,幾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沈姒輕輕地掙了掙。
“又怎么了?”齊晟挑了下眉,記得她說的話,收斂了脾氣。
“不要這樣拽我,攥得很疼,”沈姒抽開自己的手,重新牽住了他,輕聲道,“而且你看著像人販子。”
“……”
齊晟不輕不重地撥了下她腦袋,被她磨得沒脾氣,“真麻煩�!�
他牽著她的手進了家門。
彼時正當年少,稱不上愛意洶涌,也算不得一見情濃,只是金風逢玉露,一場生澀又不確然的心跳加速。
*
很奇怪的感覺。
也許是他今晚喝多了,他莫名其妙地開始回想她的一顰一笑,回想這些年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已經忽略的、無關緊要的細節(jié)也越來越清晰。
她不喜歡他的壞脾氣,他一高聲她就會說他“兇”;她是個小財迷,會因為他帶字畫和寶石開心;她利用人的手段不少,但在他面前總是不太會撒謊,演技拙劣,全靠他肯信;她心虛的時候會格外乖軟,像犯錯后小心討好主人的貓;她在浴池拉住他時,媚色入骨地喊了他一聲“三哥”,勾得人心里發(fā)癢……
齊晟從沒想過,原來這些小事自己也能記得這么清楚。
不過她真走了。
跟以往任何一次離家出走都不一樣,她態(tài)度決絕,不再回頭,她想跟他斷得一干二凈。
酒精從喉管一直燒到胃部,火辣辣的刺痛,絞得人難受。
醉意浮上來時讓人意識昏沉,很渴、很熱,齊晟按了按太陽穴,有點煩躁地扯開了領帶,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攥得這塊布料皺緊,他淡嗤了聲:
“別再落回我手里了,姒姒�!�
第19章
明說暗奪
被他的小心肝刺激瘋了
今晚入目所及,
全是已逝的回憶。
四合院里栽了沈姒喜歡的綠梅,書房里全是為沈姒買的字畫,其中不乏絕跡的孤品,
燃著的是沈姒喜歡的藏香,
中央展臺能開個小型珠寶展,衣帽間全是她的旗袍,
垂絲或者錦緞、無袖或者反摺袖、長擺或者魚尾……只消一眼,他就能聯想到她踩著高跟鞋玲瓏窈窕、搖曳生姿的模樣。
齊晟心底的燥意竄起一寸。
習慣了將一切牢牢掌控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