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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就這樣,易醫(yī)生成為了我們?nèi)嗣竦挠⑿邸?br />
    5月13號有一個炎熱的午后,初露夏天的端倪。宋野枝站在二樓,才是二樓,過往的行人已經(jīng)小得像流竄的蟻。

    樹蔭下有老人在吸煙,身材枯瘦,眼神渙散。煙頭彈到草叢里,冒起黑煙,那人一激靈,眼睛才開始像睜開了一樣,跳起來朝濃煙下的綠草狠踹。

    “小野,他……遺體是否運(yùn)回,是否舉辦葬禮,哪種方式安葬,全由你決定。”

    手機(jī)放在手邊,摁了免提,音質(zhì)差得多。易槿的聲音糅合呲啦的雜音,很難聽清。比如,遺體,葬禮,安葬的字眼,宋野枝的大腦處理半晌,用了好些時間。

    于是空出一段沉默。

    “小姑,我要先去看他一眼�!�

    一些衣服丟進(jìn)洗衣機(jī),一些衣服丟進(jìn)行李箱。宋野枝合上箱子。

    生者就是這樣可憐,宋野枝到現(xiàn)在也不信他死了。是真的不信,必須見一面。找到他,見一面,要醒著受開膛破肚的刑。

    易青巍昨天還在跟自己說話,擁抱,親吻,可回憶起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成為模糊的前半生。

    電話沒有掛斷。

    這通電話滿是大段大段的沉默。

    才聽見易槿說:“我和你一起。”

    易槿化了妝,比往常要好看,唯獨(dú)眼睛缺少情緒。她的眼睛一貫會說話,嬉笑怒罵全在里面,現(xiàn)在看不見了。等宋野枝走入她的視線,她垮塌的肩頸才稍稍直立起來。

    她朝他轉(zhuǎn)過臉來,眉輕蹙著,宋野枝看到疼痛。

    飛機(jī)上,他們坐一排。易槿閉著眼,小寐,挽著宋野枝的手臂。

    “媽媽走了以后,我的性格才開始變得細(xì)膩些。因?yàn)榧依镏皇N乙粋女人,他還小,我怕他得不到末微處的照顧�!币组日f話,話里有困意,像夢語。

    “小巍高考填志愿那年,家里沒有一個人不同意。當(dāng)天夜里,我悄悄去寺廟許愿。小野,我們媽媽是信佛的。我跪在佛像前,把愿望說給媽媽,也說給佛祖。我想——我說的是,要保佑小弟,拿我的任何一樣?xùn)|西換。壽元,運(yùn)氣,快樂,健康,可以通通拿去,換他平安順利。你知道的,媽媽是醫(yī)生,全家都清楚醫(yī)生的苦。我不怕他受苦,我怕他受傷害�!�

    易槿睜開眼睛,眨了眨。

    飛機(jī)在爬升。

    “可今天——今天——是不是我當(dāng)初心不夠誠?”

    宋野枝沒有說話,伸手把易槿眼角的淚擦了。小姑疲態(tài)盡顯,他讓她靠來自己肩上。他今年29歲將滿,成長為被人依靠的角色。

    等易槿呼吸變均勻,宋野枝把手心汗?jié)竦募垐F(tuán)揣進(jìn)兜里。

    他突然想起,十二年了,他和小叔只同乘過一次飛機(jī)。

    2003年末冬,他們一起去海南。

    那時候很快樂,是相聚。

    其余,好像次次是分離。

    有人接機(jī),他們得駕車進(jìn)汶川,途中換過很多輛車。

    結(jié)構(gòu)清晰,分工有序,每一輛車只負(fù)責(zé)完成自己的工作。宋野枝和易槿被交接,輾轉(zhuǎn),天黑時似乎終于要到達(dá)目的地。

    是似乎,因?yàn)樗我爸]問。他不想再說話,不管說什么,最后都會得到請節(jié)哀的回應(yīng)。爺爺去世那年也是人人如此,現(xiàn)在復(fù)一輪。車況顛簸,聽得要吐。

    車的速度慢下來,車內(nèi)也漸漸沒有人再說話。

    宋野枝在車?yán)�,看到殯儀館的字樣,有些恍惚。那些人說會帶他們?nèi)ヒ娨浊辔�,而易青巍在這兒。

    空曠的房間,宋野枝手腳僵直。

    “請問,易青巍在哪兒?”易槿問。

    “2號冰棺�!庇腥舜�。

    2號冰棺。

    這四個大字是釘子,一顆一顆錘進(jìn)宋野枝的太陽穴。

    像白天樹蔭下吸煙的老頭,失火的草叢驚活干癟懶倦的身體。直到這一刻,宋野枝才驀地痛醒了。

    他想離開。

    可小叔就在這兒啊,他還能去哪兒?

    他們從密麻的柜子里把易青巍拉出來,他躺在透明棺里,躺在眾人面前。靜默的,闔著眼。

    有人痛哭。

    宋野枝聽了一會兒,反應(yīng)過來是小姑。

    宋野枝雙腳動了,腳尖重新轉(zhuǎn)回來,朝易青巍走去。

    和以往沒有不同,易青巍在哪兒,宋野枝就是要往哪兒去的。

    死了,真的像睡著了。

    易青巍被打理得很好。頭發(fā),眉毛,和眼睫落滿白霜,嘴唇失去顏色,表情淡然平靜。

    “眼淚不要落到他的棺上,不吉利的。死者在那邊會不安�!庇腥诉@樣提醒。

    宋野枝抬眼看了看出聲的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臉。

    沒有眼淚。

    “他——”宋野枝張嘴說話,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聲音。

    “他——”

    嘶啞的。

    “他——”

    異調(diào)的。

    有沒有人聽到,他最后有說什么嗎?就是他死前那一刻,咽氣前那一秒,有沒有說什么��?

    “他——”

    宋野枝問不出話來。

    易槿早被人扶了出去,宋野枝依然站著。

    像另類一具尸體,凍在此間。

    站了很久,久到其余人意識到自己該出去,為他留個隱蔽空間。

    于是只剩宋野枝一個人。

    手觸上冰棺,呆滯數(shù)秒。

    剛才,有人說,如果眼淚落到你的棺上,你在那邊會不安。小叔,那邊是哪邊?你丟我一個人站在這兒,一個人跑去哪兒?小叔,我剛才好丟臉。一直一直說不出話,他們一直一直盯著我看。小叔,我的喉嚨里有飛蛾,現(xiàn)在也很癢。

    小叔,昨天我說了,叫你等我的。

    宋野枝彎腰,深深地,貼易青巍更近。珍重一吻,吻到自己的淚。

    這里太冷了,宋野枝永遠(yuǎn)直不起身來了。

    易青巍真的死了,從這個世界消失。一切沒有變化,宋野枝要開始過沒有他的生活。

    冰棺能把手指割破。越痛越攥,越攥越用力,但什么也留不住。

    他后悔點(diǎn)頭,后悔放他一人走。

    ※※※※※※※※※※※※※※※※※※※※

    又失策,我沒能解決三章,但三章好像能解決結(jié)局。還有一章,一會兒發(fā)。有話嗎?最后一次,想多看看朋友們說話,不知道得行不得行

    第89章

    完結(jié)

    他的愛人變成一捧骨灰,由他經(jīng)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灑去海里。

    那天海風(fēng)很大,呼嘯著把他卷走。宋野枝徒勞握緊手,怎么抓也抓不住。

    回到家,家里只剩他一個人。門口擺著兩雙拖鞋,一黑一白。宋野枝沒急著進(jìn)門,扶著柱子盯得眼干,下雨了。

    吉姆發(fā)來郵件,說看國內(nèi)新聞,看到易青巍的訃告。中

    國出了大事,大家都在緬懷不幸逝世的同胞,緬懷為民犧牲的烈士,接著黑白色的遺像一張張列出來。

    其中一人英氣過人,明眸皓齒,笑著。

    這是吉姆認(rèn)識的易青巍,他大駭。

    宋野枝回他,是的,昨天葬了。

    吉姆沒有再回復(fù)。

    宋野枝說,沒關(guān)系的。

    和吉姆聊完,道別,宋野枝去衛(wèi)生間抱著馬桶吐了一通。沒有人拍背,沒有人倒水,吐完之后自己爬起來洗臉漱口,濕淋淋地去開電視。

    打開就是新聞頻道的界面,音量驟大,嚇?biāo)惶?br />
    確實(shí),整天在報道汶川大地震的事。正采訪受災(zāi)的百姓,攔到一個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中年男人,說他全家都死了,老婆沒挖出來,兒子女兒沒找到。他撓撓頭,說不找了,這里沒吃沒住,得走了,這么多天,找不到了。找到也是沒了。

    記者失語,鏡頭停住,望許久男人搖晃的背影。記者緩過神來,開始總結(jié)播報,沒說幾個字就哭了,泣不成句。

    沒有看到易青巍,他不再看,走開了。不過沒有關(guān),留電視機(jī)自顧自地說話。

    宋野枝忘了管陽臺的洗衣機(jī),他都忘了是什么時候按開始鍵的。水漏完了,洗衣機(jī)還在運(yùn)作。他的衣服和易青巍的衣服皺巴巴纏在一起,轉(zhuǎn)不動了。

    洗衣機(jī)嗚嗚地哀嚎,像是要壞了。衣服也在哀嚎。它們被困在這一圈狹窄的天地,無論如何掙,如何掙,就是掙不動半分。

    宋野枝看著看著,忽然捂住眼睛,顫抖著哭了出來。

    這么多天以來,他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

    日子歷來像水,匆匆流走,偶爾有跡,多數(shù)無痕。

    這無聊的說法在宋野枝這兒失效了。

    通常讓水出逃的口堵死了,他如今度過的時間是石頭。這石頭一樣的日子是摞起來的,日復(fù)一日積疊,無法打發(fā)。硬邦邦,死氣沉沉,直沖沖高聳著。

    要把他壓去地底下。

    要捅破他的天。

    把心臟硌成一片單薄的膜。

    6月份,宋野枝異常嗜睡。

    一天24小時,他睡足24小時。有一次,睡去的時候是中午,醒來時也是中午,地板上的太陽光一模一樣。掛斷易焰的電話,定睛看日期,才知道日歷已經(jīng)又翻新一天。

    沒辦法,睡覺成為他見他的唯一途徑。

    7月中旬,陶勛放假,來北京了。他到那棟復(fù)式樓去陪宋野枝,住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宋野枝每天要抽很多煙。

    宋野枝說,這個別學(xué)我。

    陶勛戰(zhàn)戰(zhàn)兢兢觀察了宋野枝幾天。他小野叔一點(diǎn)不消極萎靡,還和以前一樣理智溫柔。認(rèn)真吃飯,照常上班。只是話變少了,少得可憐。

    陶勛在宋野枝身邊,什么家務(wù)也不用做�?赡苄枰獟邟哧悏m,澆澆園花,有時得在宋野枝下班回來前在浴缸里放好熱水。

    小野叔熱愛泡澡,泡完澡的那晚上就必定看不到他再抽煙。他還有倒香水泡澡的習(xí)慣,平時卻不見擦噴。陶勛發(fā)覺香水通常和沐浴用品一起擺在浴缸前,用得很快,幾天一次空瓶。

    七月末的一天,宋野枝起晚了,在衛(wèi)生間洗漱,陶勛先去樓下餐廳吃早飯。

    他聽到宋野枝稀松平常地說:“吸完煙馬上刷牙,嘴里有一種面包的味道。你有沒有這樣過?”

    之后就沒有聲響了。

    不像打電話,陶勛急忙跑上去,宋野枝一個人怔怔地站在鏡子前,含著一嘴牙膏沫失神。

    陶勛很少見宋野枝這種失了魂,沒有神采的樣子,他有些怕。他隱隱知道了,煙是易叔叔的煙,香水是易叔叔的香水,話是說給易叔叔聽的話。

    吃完飯后,宋野枝就不讓陶勛和自己待一起了,把人哄回了云石胡同。

    當(dāng)天半夜有煙花,就炸在落地窗前。

    轟地爆裂,接著淅淅瀝瀝地散落。一場彩色雨,一場視聽宴。

    宋野枝側(cè)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眼淚無知無覺掉出來,鉆入枕頭。

    分明就是17歲那年,廣場上夏夜的景。

    煙火燃燼,小區(qū)里群車的警報嗚哇嗚哇叫起來,此起彼伏。

    他回歸俗世,并起床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六月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過去,宋野枝到后期變得難以入睡,常常一兩個小時就轉(zhuǎn)醒。沒有夢了,這可怎么行。

    吃藥。

    服了過量的藥,被送去醫(yī)院洗胃。

    真的只是意外。他不會輕易死,他對易青巍點(diǎn)過頭。努力生活,努力照顧好自己。

    白晝短,而夜漫漫。

    后來他學(xué)聰明,用酒代替藥。喝得腦袋發(fā)昏,時效更久。雖然依舊沒有夢,但也足夠,他珍惜大腦不具意識的時刻。

    無光的房間里,宋野枝單手端酒杯,單手彈琴。一曲梁祝,彈至化蝶,他手指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全身出了一場大汗。

    一個人彈琴,出奇辛苦。

    酒杯碎在地上,他也隨之軟軟倒去地板。

    云聚云散,從窗角看,月亮陰了又晴,圓了又缺。

    月光照來臉上,宋野枝一動不動。神經(jīng)性耳鳴襲擊他,愈發(fā)高昂尖銳,像要起飛。

    起飛的是它們,宋野枝還被擱置在沒有溫度的地面。

    眼睛完好,就去癡癡地看月亮。

    月如水,像愛人的眼睛。

    小叔,我想你。

    八月四號,雨水豐沛,陰天更纏綿。

    宋野枝調(diào)休一天,早上被易恩伍的電話吵醒,說他和陶勛弄到了幾張奧運(yùn)會開幕式的門票,要請宋野枝帶他們一起去。不巧,他8號不能請假,有不能缺席的實(shí)驗(yàn)和總結(jié)會。

    宋野枝頭重腳輕,喉嚨發(fā)癢。掛斷電話,先下床抽了一支煙。煙灰缸端來得不及時,落了滿身煙灰。

    反正臟了,就再點(diǎn)一支。

    火柴沒劃燃,聽見易青巍叫他。

    “宋野枝�!�

    他渾身戰(zhàn)栗,沒有動作。

    “不理人了?”

    宋野枝望著虛空,愣愣地,他感覺再努力,再努力,自己也不可能活過來了。

    易青巍,我有多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

    到下午,有一通陌生號碼打進(jìn)來。那天以后,宋野枝看到陌生號碼會心悸�?涩F(xiàn)在不是以前,他沒什么能失去的了。

    他接通,對方是一家珠寶店。

    “您好,易先生1月在我店定制了兩枚男戒,預(yù)約在8月1號取。現(xiàn)已超時三天,他本人號碼顯示已注銷,請問宋先生您能否擇日來代�。俊�

    “易先生……”

    “是的,易青巍先生留了您的號碼作備用,并表明了您與他的伴侶關(guān)系。如果您也不便來拿的話,我們將取消訂單。”

    “您說地址,我……我七號來�!�

    宋野枝甚至舍不得按掛斷鍵,生怕這也是可笑的幻覺。

    細(xì)長的煙,燒出雪白的灰段,宋野枝將它搭在杯沿,食指一點(diǎn)煙身,煙灰抖入清水中。

    唰。

    輕促的一聲,火星死在水里。

    與劃燃火柴的那一瞬間十分相像。

    熄與燃以同一種形式呈現(xiàn)到宋野枝面前,給予他微妙的安慰感。生與死是不是也同理,是不是其實(shí)也根本沒區(qū)別。

    八月七號。

    一個起,一個末,一個始,一個終。說破天去,都只是端點(diǎn)而已。

    想到這里,他的心陡然松垮下來,像被滿噸的水洗過一遍,輕盈極了。

    這天仍不見太陽,但世界有變好,明亮幾度,鮮艷幾度。

    宋野枝沒有開車,提著一個木箱步行。路途中收到幾條生日祝福,他耐心地一一回復(fù)后。

    趙歡與的手機(jī)依然撥不通,宋野枝改為短信。

    「在哪兒?到南極了嗎?什么時候會回來?你的房子我一直有請阿姨打掃,我走之后就讓伍兒接班了。歡與,來不及了,我不能等你來了。回來之后別賴賬,把家政錢還給小孩兒。」

    一切做完,徹底將其關(guān)機(jī)。

    易青巍選的那家店很遠(yuǎn),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去的。宋野枝走得比平時慢,呼與吸比平時頻繁。想多待一會,想多體驗(yàn)一些,反正街上的新奇玩意兒比以前多幾番,反正時間還早。

    早晨出發(fā),中午才抵達(dá)目的地。

    是一間精致典雅的店,藝術(shù)氣息濃重。展覽柜上擺放的定制品經(jīng)物主同意,均有銘牌寫明所有人的姓名、制作人姓名和制作日期。

    宋野枝看到戒指,款式極簡。

    “這一枚表面刻的是部分血管的紋路,按您的尺寸制作。這一枚表面刻的是部分骨頭的輪廓,按易先生的尺寸制作。”

    將戒指盒遞與宋野枝,店員重新打開一個更大的平盒。

    “這里面分別是易先生當(dāng)初拿來的兩張手繪紙,按他的要求,要在取戒指時原樣交還,您打開檢查一下,看看是否有污跡或破損�!�

    一張是宋野枝那張不翼而飛血管圖,另一張,是落了易青巍字跡的畫。

    「他的脊背」

    “您……如果不方便的話……您可以只取走屬于您的那一枚�!�

    客人望著那幅畫,眼神慟切,久久凝視而無話。店員只以為他們之間感情發(fā)生變故,如此建議一樣符合店內(nèi)規(guī)矩。

    是宋野枝失態(tài),抱歉道:“不好意思。要拿走,他交代過我,一定要幫他一起取回。”宋野枝打開手中的木箱,“箱子還帶對了,您不用再把稿紙裝回平盒�!�

    “好的,您慢走。祝您和您先生……”店員措辭。

    宋野枝微微笑了:“祝我們什么?”

    “百年好合,情比天長�!�

    他笑得更好看了。

    店員想,他今天穿得也格外好看,像是要去赴情人的約。

    宋野枝在花店與飯館之間徘徊,先入了花店。

    人在自殺前還需要吃飯嗎?

    宋野枝不清楚。

    總之他需要玫瑰。

    即使手提箱里已經(jīng)有了一朵不朽的。

    挑完花枝,在花柜邊角看到一捆繩,宋野枝說:“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段繩子?”

    花店老板爽朗:“這繩子是剛才拉枝和做吊花剩下的,您全拿去都行!”

    “謝謝�!彼我爸Π牙K子裝進(jìn)箱子,花拿在手里,“您把繩子和花結(jié)一下賬�!�

    “繩子送你的!”

    宋野枝只買一枝玫瑰,覺得很不好意思。繩子都比花貴了。

    老板揮揮手讓他快走,叫他不要耽誤約會。

    宋野枝呆了一剎那,隨后好笑地點(diǎn)頭,的確是約會。他毀諾了,換來的約會。

    七夕節(jié)氣氛濃厚,街上有很多捧花的人,宋野枝和大多數(shù)的他們走在截然相反的方向上。他們走入市中心的酒店和商場,他走向海和夕陽。

    他們還有今世,而他只能求來生。

    海邊懸崖險峻陡峭,宋野枝站去正中央,風(fēng)聲獵獵。

    這輩子,宋野枝還是第一次經(jīng)受這么狂狠的風(fēng)。如薄刃,刮在臉上,比初見易青巍的那個雪天要疼。

    夕陽懸在天邊,海面鋪滿金光。海浪起伏,極晀遠(yuǎn)方,屏蔽聽覺,分不清如今到底置身于天上的云,還是地上的岸。

    木箱打開來,取出繩子,再放入兩塊石頭,再合上就提不動了。里面東西很多,難免打架,石頭碰到銀鐲,銀鏈,裝著標(biāo)本玫瑰的玻璃瓶,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亂響。

    繩子長得太多,宋野枝揀了一塊尖石,耐心地磨斷。將及成人手臂,一頭拴緊木箱,一頭系上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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