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好�!苯H恒應(yīng)聲。
“你是不是為了程立的事和她鬧得不愉快?”魏啟峰瞅著他,“這丫頭脾氣犟得很,你要是對她有心,要注意方式,別跟她對著來�!�
“順其自然吧,”江際恒垂眸,“這種事情勉強不來�!�
陽光下慵懶的午后,馬達的轟鳴聲劃破了寧靜。墨綠色的越野車上,跳下一個頭戴黑色鴨舌帽、身穿卡其色褲子和白色背心的年輕男人。
瞅見走廊上站著的人,他嘴角輕揚,琥珀般的眸子里漾起笑意:“魏叔,幸會,我是祖安�!�
一邊握手,一邊又遞上包裝精致的木盒:“聽說您喜歡雪茄,托人從古巴弄了一些,希望能入您的眼。”
魏啟峰打量著他,表情愉悅:“不錯啊,早聽說黃總有個得力干將,沒想到這么年輕�!�
“魏叔過獎了,您揚名立萬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您叫我小安就好。”
魏啟峰點點頭,給他介紹身旁人:“這是葉雪�!�
頓了頓,他像是想起什么,側(cè)首又叮囑:“阿雪,你把程立也叫過來吧。”
眼見程立落座,祖安的臉色卻是凝重了一分:“魏叔,您身邊的人我多少打聽過一些,這一位我好像沒什么印象?”
“嗯,他之前是警察。”魏啟峰淡聲開口,笑意未變。
“魏叔,您這就嚇到我了�!弊姘裁腿蛔绷松眢w,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程立。
“哎,不用緊張,”魏啟峰拍拍他的肩膀,“要我說,警察只是研究規(guī)則,罪犯才是制定規(guī)則的,換個角色,不是更有趣?阿立,你說對不對?”
程立微微頷首:“魏叔給機會,是我的運氣。”
“不知道您之前在何處高就?”祖安仍是不依不饒的樣子。
“景清市局�!背塘⒋�。
“您缺錢?”祖安看著他。
“不缺錢,從小就沒缺過,”程立抬眼,輕輕一笑,“缺刺激,行不行?”
“是嗎?”祖安撓了撓眉毛上的疤痕,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東西,撕開倒了點粉末在桌上,再看向他,“我們廠里出了新產(chǎn)品,請您幫忙試試?”
“魏叔!”葉雪驟變,急促地輕喊出聲。
魏啟峰擺擺手,微笑著看向程立:“阿立,人家愿意把生意送上門給我們做,我們也得表示點誠意,對不對?”
葉雪的臉色發(fā)白,正要上前,卻被程立按住手臂,聽到他語氣平靜地開口:“沒錯,我試試吧�!�
他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在眾人的目光中,俯身湊向那小撮白色粉末。
“您是第一次吧,但姿勢還挺老練的啊。”等他坐了回去,祖安笑著開口。
“見了那么多回,看也看會了,”程立一雙幽深的黑眸盯著他,仍是笑,語氣卻清冷,“我的誠意你看到了,那是不是這筆生意的價格就由我們說了算?”
祖安怔住,隨即鼓掌大笑:“好,好,魏叔,恭喜您,身邊又多了個厲害角色。”
魏啟峰抽了口雪茄,伸開雙手同時拍他們兩人的肩膀:“要我說,后生可畏,以后就看你們年輕人了�!�
過了一會兒,祖安起身說去洗手間。葉雪瞅見他離開的背影,再也按捺不住,看向魏啟峰:“您為什么要讓三哥碰白粉?”
魏啟峰看看她,又看向程立:“是我讓的嗎?”
“雪兒,”程立伸手撫住她的手背,平靜地安慰,“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選擇了你�!�
“選擇我,就要這么做?”葉雪激動地反駁,“我不想以后跟一個毒鬼在一起!”
“如果是那樣,我尊重你�!背塘⑸裆�。
葉雪愣住,半晌才開口:“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程立答。
葉雪瞪著他,隨即看向魏啟峰,語氣不是很好:“您還真敢用他?”
“用,怎么不敢用。他知道怎么查我們,當(dāng)然知道怎么讓我們不被查。”魏啟峰在煙霧里瞇著眼,夾著雪茄的手指點了點太陽穴,“做我們這行,靠的不是槍,是腦子。阿立,你說是不是?”
程立點頭,笑意卻未及眼底。
有多少人游走在黑與白邊緣,有多少真真假假的信息,有多少人表面正義內(nèi)心卻已腐爛,有多少人掙扎在地獄邊緣試圖給自己的心留下干凈的最后一角……這些,他怎么會不清楚?
“倒是你,雪兒,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信心?”魏啟峰笑了笑,補充了一句。
葉雪臉色一僵,沒有說話。
“小安,下午讓他們帶你轉(zhuǎn)轉(zhuǎn),留下來吃晚飯�!币娮姘不貋恚簡⒎鍝P手招呼。
祖安爽快地答應(yīng)。
彭寨制毒工廠。
蔥郁叢林掩蓋下的房子里,正在忙碌的工人中有男有女,見到他們后面無表情,繼續(xù)做著手上的事情,仿佛已經(jīng)在日復(fù)一日的工作中喪生了所有好奇和熱情。
祖安拈起桌上一塊包裝好的海洛因,打量了下:“大名鼎鼎的白狐四號,我們黃總可是非常羨慕你們家這貨呢�!�
“黃總做冰也是有一手。”葉雪微笑。
“所以,白狐是?”祖安問。
“白狐不是一個人,”葉雪答,目光卻落在程立臉上,“確切來說,誰管彭寨的工廠,誰就是白狐。本來三年前,魏叔不想再用這個標(biāo)記,但我覺得,已經(jīng)做出了名頭,就這么放棄了可惜�!�
“原來是這樣,”祖安挑眉,笑看著她,“那我算是幸運,今天能有機會見識這里,和白狐本人�!�
瞅見祖安和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程立淡淡出聲:“你讓白狐重現(xiàn),只因為你剛才說的理由?”
“三年前和你們……和我們交鋒的結(jié)果,讓魏叔有些臉面無光,是我堅持重新啟用,剛才說的是理由之一,還有,我希望你發(fā)現(xiàn)我,”葉雪停頓了下,又開口,“其實,我很矛盾,同時也不希望你發(fā)現(xiàn)我�!�
“如果希望我發(fā)現(xiàn)你,為什么又要做滅口的事?”程立問,語氣依舊平靜。
“這類小事,有時候并非出于我命令。下面人有自己的判斷空間和行為余地,我并不會過多干預(yù)。”葉雪答。
“巴頓給沈?qū)さ拇蚧饳C,是你讓他裝的竊聽器?”
“他的客棧,會出入形形色色的人,但凡有可能會讓我們獲得一些消息和線索的,我們都會暗地里做些安排。沈?qū)さ纳矸菔侵襟w的記者,到云南不排除會做禁毒相關(guān)的報道,有可能會接觸一些信息�!�
“他現(xiàn)在人呢?”
“和他女人一起埋了。魏叔的命令�!比~雪沉默了下,抬眼看向他,語氣里不帶任何情緒。
程立一時沒說話,只是深深凝視她。
那些人被滅口,確實都不是出自她的命令,但他們在她口中,只是“這類小事”。
“這個工廠應(yīng)該輕易不讓外人進來,為什么今天讓他來參觀?”程立看向不遠處的祖安,又出聲。
“看我心情�!比~雪緩緩答,輕扯嘴角。
晚餐時分,岳雷也過來了,還有兩個程立沒見過的緬甸人,也是魏啟峰的人。他們各自都帶了兩三個手下,還有兩個打扮得妖艷嫵媚的本地姑娘。
席間岳雷先是繃著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魏啟峰調(diào)和了幾句,他才和葉雪碰了酒杯,面色緩和下來。祖安卻像在自家地盤一樣如魚得水,一邊和大家其樂融融地推杯換盞,一邊摟著兩個姑娘,把她們逗得嬌笑連連。
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搖搖晃晃站起來,指指樓梯:“多了,頭暈,我去洗把冷水臉�!�
說罷就自己跌跌撞撞地離了桌。
他這一去卻消失了快十分鐘。等到葉雪先覺得不對勁,打算讓人去看時,卻聽見一聲女人壓抑的驚叫。
程立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滯。
魏啟峰將他的反應(yīng)收入眼底,隨即吩咐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聲音是從沈?qū)さ姆块g傳出來的。
大家過去的時候,沈?qū)ふ律啦徽乜s在床邊,目光慌亂,只見祖安一記耳光抽向她:“臭婊子,你不就是讓人玩的嗎?還敢咬我?”
這一掌下去,沈?qū)さ哪橆a當(dāng)時就紅腫得嚇人,連嘴角都滲出血絲。
瞧見大家在門口觀望,祖安扭頭一笑:“魏叔,我剛才想進這房間休息下,見著她了,我掂量著,她被銬在這里,多半就是個玩具,正好,長得還挺對我胃口,沒想到這賤人不識抬舉,還咬我�!�
他舉起手臂,上面有一圈不淺的牙印,顯然咬的人下了狠勁。他瞅著牙印,似乎是越看越氣,彎腰狠狠捏住沈?qū)さ哪橆a,怒道:“老子不辦了你,就跟你姓!”
“這不是給你安排了姑娘嘛,誰讓你非得受這個氣。”岳雷奚落。
“你別說,她越跟我來勁,我就越不能放過她,”祖安笑了,語氣卻是兇狠又邪惡,“看她硬,還是我‘硬’�!�
“這可有點麻煩�!蔽簡⒎迦嗳嗝夹�,似乎有點苦惱的樣子,“這女人,我可是交給阿立處理的。阿立,你怎么說?”
程立看向窩在角落、正紅著一雙眼瞪著他們的女人,而她的眼神從憤怒漸漸轉(zhuǎn)向恐懼和絕望。
“我還是聽魏叔的�!彼聊讼�,緩緩出聲。
“既然這樣,那你就當(dāng)給小安送個見面禮。”魏啟峰笑了,拍拍他的肩,抬頭望向祖安:“小安,咱們先喝酒,完了你把她帶走就成,后面有的是時間。”
祖安眉開眼笑:“謝謝魏叔,謝謝立哥�!�
“程立你聽著,”待眾人要離開的時候,沈?qū)ね蝗婚_口,她聲音很低,卻很清晰,透著一股決絕,“只要我活著,我就不會放過你�!�
“嗯,聽見了,”程立望著她,黑漆漆的眼睛不帶任何情緒,“對了,你那位朋友巴頓,他已經(jīng)死了�!�
沈?qū)さ芍�,瞬間紅了眼。
她看著那張熟悉的英俊面孔,心痛如絞。她知道,他在提醒她,她面對的是一群怎樣殘忍的人。他們可以前一刻還和藹可親地教小朋友識字,下一刻就眼也不眨地撞死過路的陌生人。也許下一秒,她就會和巴頓一樣經(jīng)受同樣的遭遇。
腳步聲紛紛散去,她坐在昏暗的房間里,一動不動,像座沒有知覺的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推開,沈?qū)は乱庾R地抬手擋住刺目的燈光,看到祖安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房間,她頓時渾身緊繃。
當(dāng)他的手碰到她的那刻,她就開始拼命掙扎,卻被他死死制住,耳邊忽然傳來微乎其微的一句:“我?guī)慊丶�。�?br />
她動作一滯,幾乎懷疑自己聽錯,卻見他朝她眨了下眼。
“怎么,不想跟我走?”他解開她的手銬,一把將她扛到肩頭,邊往門外走,邊在她臀部狠狠拍了一掌,“還不老實?看我回去怎么制你!”
沈?qū)t是一路掙扎捶打,直到被他狠狠扔到車上。
“立哥,我看這妞還有點舍不得離開您呢。”祖安拉開車門,挑眉調(diào)侃。
他這么一說,在場人的目光都落在程立身上。
程立雙手插著口袋,面無表情,過了數(shù)秒才開口:“不管怎樣,留住她的命,將來也許有用�!�
祖安一怔,隨即向他豎了個大拇指,浪蕩一笑:“有道理,聽您的,我會克制,我會克制。”
聽出他話里的含義,岳雷一行人的目光也掃過車內(nèi)蜷縮著的沈?qū)�,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br />
馬達聲轟鳴,劃破夜色。月光下的罌粟田中,疾馳的汽車仿佛一葉小舟,在連綿起伏的海面上逐漸遠去,消失。
葉雪看向一旁的程立,拉住他手臂想要跟他說話,他卻躲開,語氣輕淡:“我有點累了,先去睡了�!�
瞧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她想追上去,魏啟峰卻叫住了她:“雪兒,他有點情緒也正常。”
第十六章
光與暗
涼爽的夜風(fēng)從車窗灌了進來,沈?qū)きh(huán)著肩膀,縮在副駕駛座上,無聲無息。只有一雙拼命壓抑著淚光的水眸,凝望著外面深藍的夜色。
“小尋尋,又見面了�!避嚧吧�,封閉的空間里,祖安的聲音清晰溫和。
他伸手指了指后面:“有個急救箱,里面有冰袋,可以敷下你的臉,抱歉我下手重了�!�
沈?qū)s沒有動,語氣冰冷:“你是什么人?”
祖安目光幽深:“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這些年,游走于地獄和人間,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
“你和程立早就認識�!鄙�?qū)ぶ苯佑藐愂鼍洹?br />
祖安嘴角微扯:“沒錯啊,不是因為你認識嗎?”
“是嗎?”沈?qū)だ淅湟恍Α?br />
“你今天跟他扔下的那句話挺狠�!弊姘哺袊@,無視她的質(zhì)疑。
“因為是真心話�!鄙�?qū)せ卮�,語氣里帶著嘲諷。
祖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她的臉色蒼白,目光空茫。
是真心話。她確實覺得痛苦,真的恨。因為她的心,做不到他那么硬。即使覺得他的所作所為也許并非出自真心,但也接受不了他那樣冷酷的面目。因為同樣的傷害,如果來自你愛的人,程度是會放大幾百倍甚至幾千倍的。
祖安一時沒說話,卻開了音樂。
夜風(fēng)掠過車身,襯著莫文蔚寂寥的嗓音,夜色更顯蒼涼。
哪怕再倉促
我要擁抱你
哪怕說相遇
是離別開始
哪怕再孤獨
水落會石出
哪怕說相遇
是離別倒數(shù)
喔
如果你在這
…………
沈?qū)ね蝗簧焓郑岩袅空{(diào)到無聲,車廂頓時陷入靜寂,只剩單調(diào)的輪胎發(fā)出的噪聲和風(fēng)聲劃過耳畔。而心頭的旋律,卻一時徘徊不去。
“我也沒想到,我們會這么快又一起聽同一首歌,”祖安似乎并不介意她有些粗暴的行為,“記得我們第一回見面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人生沒有多少選擇余地�!�
“我沒有心情和你談人生,”沈?qū)ご驍嗨�,目光緊緊盯著他的側(cè)臉,“你直接告訴我,是不是程立讓你帶我走?你們到底在搞什么?”
“猜得還挺準(zhǔn),”祖安瞥了她一眼,“沒錯,今天在工廠的時候,他和我聊了幾句,說你不屬于這里,你在對他來說是個麻煩�!�
“麻、煩�!鄙�?qū)ぶ貜?fù)著這個詞,輕嗤了一聲,“那你為什么做雷鋒呢?”
“我是生意人,你說我為什么?”祖安挑眉,“程隊還是有些家底的,也愿意大方地解決你這個麻煩,再說,我還可以找你那位小舅談點條件不是嗎?”
沈?qū)ひ粫r沒說話,臉色蒼白如紙。
祖安看著她,想起今天在工廠里,程立跟他的對話。
——她性子直,心里有事藏不住。怕疼,也愛哭,你盡快把她帶走。
——三哥,如果有必要,我可不可以打她?
——可以。
在他問出那句話時,程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了“可以”兩個字,他也沒有錯過那雙深沉的黑眸里一閃而過的痛楚。
其實他也挺納悶的,眼前這個女人,到底哪里吸引了三哥,那家伙明明都消停了那么久,卻偏偏栽在她身上。
曾經(jīng),他也遇見過喜歡他喜歡得要死要活的姑娘,不過他一直不怎么搭理,因為麻煩。他連自己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給別人承諾?可他清楚,程立雖然外表冷硬,但心底很軟,所以一直讓自己背負著太多東西。對葉雪是,對沈?qū)ひ彩恰?br />
“瞧你這表情,還是對他余情未了啊,”祖安語氣輕佻,“小尋尋,我覺得你還是放棄吧,不要成為他的負擔(dān)�!�
“我從來都沒想要成為他的負擔(dān)�!鄙�?qū)だ淅涞鼗�,“抱歉,我不想再提他�!?br />
她扭過頭,望向窗外蒼茫夜色,感覺筋疲力盡。
“行,不提他,”祖安撇撇嘴,“不過我跟你說,我還不能馬上把你送回國。他們會懷疑,所以接下來幾天,你得乖乖做我的伴游女郎。”
“去哪里?”
“先去蒲甘,我也有點事處理�!�
沈?qū)の⑽⒁徽?br />
蒲甘,萬塔之城。她記得很多年前,巴頓跟她說過,要去那里看看。她想,蒲甘的風(fēng)光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見到了,不知道臨死的時候,他有沒有后悔過當(dāng)初踏上這片土地。
她靠在座椅上,疲憊地閉上了眼。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就像做夢一樣,明明才這么點時間,卻像幾個世紀(jì)那樣久。
因為舟車勞頓,抵達蒲甘的時候,沈?qū)げ〉沽�,高燒不退。半夢半醒的昏沉間,她仿佛聽見有人在她耳畔低語——尋尋,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她拼命搖頭,伸手想要抓住他,卻抓了個空。
“三叔!”她忍不住喊出聲,也驀然驚醒。睜開眼,視線所及處只是灰色的天花板。
她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間簡陋的木屋。房間里沒人,隱隱聽到外面有孩子的讀書聲。
她坐起身,下床時感覺四肢無力,身體還有點虛弱。打開房門,刺眼的陽光頓時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她下意識抬手擋住,好一會兒才適應(yīng)。
原來她是住在了一座寺廟的后院。她緩緩地沿著走廊往前,午后的木地板踩著有點燙腳,直到進了寺廟,才稍微感覺到一絲清涼。
殿堂一角,七八個孩子在嘰里呱啦地念書,有兩三個舉著書,小腦袋卻一顛一顛的,顯然克制不住困意打起了盹。只聽一聲咳嗽,這幾個孩子立馬睜開眼坐直,聲音高了一度,賣力地念書。發(fā)出咳嗽聲的是名老僧人,大概是他們的老師。但這樣的“警醒”并沒有起太大作用,過了一會兒,孩子們又開始跟小啄木鳥似的打盹,有個孩子干脆趴在桌上,不管不顧地酣睡起來。
沈?qū)ね�,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笑意。
這時候,有的孩子發(fā)現(xiàn)了她,紛紛交頭接耳,偷偷地瞄她,有調(diào)皮的甚至朝她做起鬼臉。老僧人感覺到了,于是站了起來,目光威嚴地看向孩子們。沈?qū)じ杏X自己影響到了他們,有點不好意思,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誰知孩子們卻清脆地喊:“DADA,DADA�!�
“他們在跟你說再見�!闭�(dāng)她困惑時,祖安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她旁邊。
“哦,”她點點頭,朝孩子們揮揮手,“DADA�!�
“終于笑了�!弊姘渤蛑纳袂�,嘴角輕揚。
沈?qū)な諗苛诵σ猓粗骸斑@兩天謝謝你的照顧�!�
“也好,省得我還要演霸王強上弓,病了是個好理由�!弊姘猜柭柤�。
沈?qū)ひ徽瑝旱土寺曇簦骸坝腥烁櫸覀儐�?�?br />
“說不定,可能性很大,”他抬手摸了下她的額頭,“燒退了�!�
“這是你的住處?”不習(xí)慣他的接觸,沈?qū)ね笸肆艘徊剑钢改疚荨?br />
“一個落腳的地方,”祖安答,“我和這里的僧人認識,有時候我會給孩子們教算術(shù)�!�
“祖老師,”沈?qū)ぷ旖禽p揚,有些意外,“看不出來啊�!�
祖安撓了撓眉毛,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打發(fā)時間�!�
沈?qū)ぷ⒁獾剿疫吤济嫌械罍\淺的疤。
察覺她的目光,祖安下意識地又摸了摸那道疤:“這還是第一回見你時留下的。血都快流進眼睛里了,程隊還審訊我,然后你知道我跟他說了什么?我說他配不上你。他當(dāng)時臉上沒什么表情,估計心里氣得不行。哈,現(xiàn)在想想還覺得爽。”
意識到沈?qū)ど袂槲⒆�,他舉手投降:“抱歉,不提他了�!�
“沒事。”沈?qū)さ拖骂^。
事到如今,她無法自欺欺人。
歌里唱,如果有如果,也有這樣過。
是啊,就算會預(yù)見到今天,在相遇的時候,就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喜歡嗎?
“午飯時間已經(jīng)過了,餓不餓?我給你帶了點吃的�!弊姘才e了舉手中的餐盒。
祖安給她帶的是魚湯,燉得很清淡,但是格外鮮美。連日來,沈?qū)さ谝淮挝缚诤芎谩K皖^喝著湯,視線不經(jīng)意地落到他T恤下擺,看到星點紅色。
“怎么回事?”她指了指那點血跡。
“沒事,跟人動了下手,已經(jīng)擺脫了�!弊姘泊�,神色鎮(zhèn)靜。
“你遇到麻煩了?有人在跟著我們?”沈?qū)ぷ穯枴?br />
“你怎么這么敏感?”祖安瞅著她嘆氣。
“職業(yè)習(xí)慣�!鄙�?qū)し畔聹卓粗?br />
“放心吧,我會保證你的安全,”迎著她的目光,祖安吊兒郎當(dāng)?shù)嘏e手發(fā)誓,“畢竟,我指望著靠你發(fā)達呢�!�
“那你最好別死,要死也等把我送回去再死�!鄙�?qū)だ涑雎暋?br />
祖安被噎住,緩了一下才開口:“你這也太現(xiàn)實了。”
沈?qū)た粗骸氨舜吮舜��!?br />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她已無力再分辨,索性只看眼前路。于是低頭乖乖喝湯,有一點溫暖算一點。
祖安盯著她頭頂?shù)陌l(fā)旋,另起話題:“你做記者,去過很多地方吧?最喜歡哪里?”
沈?qū)ぬ痤^想了一下:“北歐吧,北極圈外,冬天的時候�!�
“為什么?”
“好像全世界都是雪,到處白茫茫一片,很干凈。”
“干凈……”祖安眸光微動,“有機會,我也去看看。要不要一起?”
“可以,我收費�!�
“嗯……好吧�!�
傍晚時分,祖安又離開了。他沒有告訴沈?qū)ひツ睦铮皇亲屗卜执�,不要外出�?br />
他這一去,就是一夜一天,到第二天晚上才回來。
沈?qū)ひ娝粗覊m略顯凌亂的外套,沒有多問,給他倒了一杯水。
祖安接過去,仰頭一干而盡。瞧見她擔(dān)憂的眼神,他卻咧嘴一笑:“姑娘,麻煩回避下,我要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