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穿著一身素雅的病號服,長長的微卷黑發(fā)垂到胸口,宛如黑色的瀑布輕輕地披散下來,他的雙眼透露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恍惚,迷離中帶著一抹脆弱的亮光,形如迷失的小鹿,害怕、困惑。
林奚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那個綁架他的男人說他是真正的林奚。
那就意味著,他原本是秦戎的妻子,而且秦清也對他曖昧不明。
這糾纏不清的關(guān)系,他已經(jīng)頭都大了。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陰影了,他差點被那個男人殺了。
秦宏察覺到林奚的目光,捏著勺子的手停了停。
秦戎進病房的時候,還讓人帶了禮物,鮮花,林奚喜歡吃的水果,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你這是做什么?”
秦戎像是沒聽不在意一樣,自若地坐在病床上的沙發(fā)上。
他的人把東西放下,就出去了。
“秦宏,聊聊吧,就我們?nèi)齻�!�
林奚這下就真的緊張了。
秦戎來者不善。
他微微側(cè)著身體,把自己蜷進了被子:“你們能單獨聊聊嗎?我的頭好疼�!�
秦戎沒說話,他也沒問什么,而是扔出一份親子鑒定在秦宏面前。
他看著被子里林奚:“真的失憶了?”
秦宏翻看著那份親子鑒定。
“……車禍意外�!�
“和別的男人私奔?”
秦宏沉默。
秦戎:“老二,我以為你會有本事讓他改變,可是好像并沒有�!�
秦宏:“是那個人勾引他的!”
“呵,你自我欺騙的樣子真可笑,我們是不是該算一算五年前的賬,你把我的妻子,孩子占了五年,你是想在老爺子面前算還是別的,我奉陪到底。”
林奚恨不得捂住耳朵,這樣混雜的關(guān)系,不是他一個只有十七歲心智的人能夠接受的。
他感覺全世界都在崩塌。
秦宏看了一眼始終不出聲的林奚。
“你想怎么樣?”
“我要帶他和我兒子回塞拉利斯星系。”
“不行!”
幾乎是同時響起兩道聲音,林奚坐起身。
秦戎看著同時出聲的兩個人,看著林奚夢,冷笑道:“你終于說話了,你跟他過了五年,忘了跟我結(jié)過婚,我的孩子卻認著別的父親,我容忍了你一次次地出軌,林奚,我有時候真的很想掐死你。”
林奚聽到這個字,畏懼地瑟縮了一下:“我不是,我不是林奚。”
秦戎說:“那我現(xiàn)在就去把那個陳礪殺了!”
“不要……”
“秦宏,你不知道吧,那個陳礪是他的老情人,就沒有我這么窩囊的男人,他那個時候跟他私奔,被我攔了下來,一副要死要死的模樣,我連他的老情人都安排了大好前途,可他還是心不在焉地在我身邊。”
“林奚,我有什么對不住你!你當(dāng)初隱藏身份嫁給我,勾引了我兩個弟弟,這些我都忍了,可你五年前還要那樣戳我的心!現(xiàn)在不男不女地也要呆在老二身邊!你他媽能要點臉嗎?”
林奚捂自己耳朵,秦戎去拉他的手,動作不算溫柔,不小心拽到了他的長發(fā)。
林奚吃痛地發(fā)出驚呼,秦宏推開秦戎:“是我五年前設(shè)計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朝他發(fā)什么脾氣!”
秦戎原本看著自己的手掌還有些愧疚,聽到秦宏的話,頓時火了:“你對他好啊,真好,就是你這樣毫無底線,他才這樣放蕩!你們恩愛得很啊,這事沒完!”
秦宏去推秦戎說他們出去聊。
誰知下一刻,他們就動手打了起來。
簡直一點就著。
兩個人心里都憋著火,花瓶碎了,玻璃茶幾也裂了,病房內(nèi)一片狼藉。
兩個頂級alpha之間你來我回,幾乎是下死的打。
林奚捂著自己的頭,抱著腿,蜷在被子里淚流不止,他是真的害怕。
秦戎把秦宏的頭都砸破了,血流滿地,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
外面的人聽到動靜進來,都幫著自己的主子,差點演變成一場群毆。
秦清將病房里唯一還完好的林奚抱出來。
林奚被嚇得流著淚要離開。
這事最終還是驚動了秦老爺子,他撐著年邁的身體回到了首都星系。
他身體與幾年前相比,更加虛弱了,隨時去哪里都是坐著輪椅的。
秦宏和秦戎見到他蒼老虛弱的模樣,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我們秦家不會要這種人,你們?nèi)缃穸集偰Я��!?br />
林奚是自己主動要走的,在外人看來他是被趕出秦家了,鄭微末看著他收拾了幾件衣物,兩個孩子他見不到,鄭微末親自送他出去。
“老元帥曾經(jīng)給過你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可惜你沒有把握住�!�
林奚垂眸坐在車上緊張地攥著衣角。
鄭微末看著林奚不停地擦著眼淚,問他要去哪里。
林奚茫然地想了一下,然后他說了一個地址。
他不知道林悅搬家了沒有,林奚在門口坐了很久。
林悅穿著一件超市的工作服,他老了很多,頭上都有了白發(fā),站在門口捂著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然后上前摸他的臉。
是熱的。
“你……你不是……”
林奚抬頭看著他,突然崩潰大哭:“……爸爸……我……也拋棄了自己的孩子……他們有一天會忘了我嗎?”
他在綁架后送到醫(yī)院的第一晚其實就恢復(fù)了部分記憶,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想起了。
他早知道。
他早就知道自己如果沒有密鑰,遲早有一天會被這么輕飄飄的拋棄。
或許因為年老色衰。
或許是別的原因。
他對那個姓李的,只是幾句話暗示,裝裝可憐,他想要讓他把他帶出去,他要恢復(fù)自己的身份,可是沒想到卻出了車禍。
秦宏他們從來不知道他真正要什么,林奚想有一天能夠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可是總是最關(guān)鍵的時候,離成功最近的時候,運氣不夠,也不夠聰明,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們所謂的計劃中深陷,爬都爬不出來。
林奚恨。
他也明白了,他們是永遠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
他賭上自己的一切,自尊,肉體,乃至靈魂,卻最后什么都撈到,那幾個男人只會爭奪他把彼此都撕碎,或許會連同他一起。群.⑦〃零﹀⑤8<8﹔⑤⑨零看︿后﹐續(xù)
他很早以前就把自己毀了
林悅的那個傻兒子已經(jīng)十幾歲了,因為智力低下,沒去上學(xué),只會在家看電視。
他見到林奚的時候不會沒完沒了地尖叫,甚至在看到他的時候還叫他哥哥。
這里沒有一點紀天川的一點東西。
這房子已經(jīng)很舊了,而且還是兇宅。
林奚問林悅為什么不搬走,林奚正在給他的傻子兒子攪拌米飯,他抬眸看著林奚說你覺得呢?
因為這里死過人,賣不出去。
林奚端著飯碗吃飯,沒說話,突然他看見傻子把飯吃到外面了,突然開口說:“我兒子三歲就不會把飯漏到外面了。”
林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種話。
林悅瞪了他一眼。
林奚已經(jīng)不是那種會渴求親情的小可憐蟲了,他也知道自己此次回來也得不到林悅的一個擁抱的。
可是他真的沒有地方可去。
林悅大概也會覺得他是給有錢人生了孩子,然后被拋棄了。
林悅倔得很,林奚這輩子都沒見過比林悅更倔的人,他不要他的錢,林奚也想讓知道他知道自己五年前的死訊時是個什么反應(yīng)。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諒解一說。
彼此憎恨著活下去。
林悅其實沒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而是將一間房間收拾出來,就扔了一條毯子進來。
林奚晚上洗澡的時候,他的一頭長發(fā)很難打理,他平日里都是專人給他護理,所以才這么柔順漂亮。
可是林奚覺得麻煩死了。
他看著鏡子里臉上毫無瑕疵,精致漂亮的自己,有些煩躁地心想,他今年已經(jīng)快三十了,可他除了一副皮囊還有什么呢?
他現(xiàn)在的身份就是趙清予,只能以一個女人的身份活下去。
林奚在五年前已經(jīng)死在了那場大火里。
他躺在床上的時候,看著陳舊的天花板,這里以前是他的房間,東西已經(jīng)很舊很舊了。
林悅每天都很忙,才沒把他的東西扔掉吧。
林奚失眠到三點,然后才睡著,其實他是真的害怕的。
他有點害怕紀天川的靈魂還盤旋在這里。
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幾個小時。
第二天林奚找了根皮筋,把頭發(fā)松松垮垮地綁起來出來,林悅已經(jīng)出去工作了,餐桌上還有早飯。
林奚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拿著包子挨著傻子把早飯吃了。
他不想靠近廚房。
傻子在看動畫片,看著看著還拍了拍手,林奚嫌棄地想,年年都不看動畫片了。
“哎,把盤子拿去廚房。”
傻子其實已經(jīng)長得有些高了,他看了林奚一眼,然后聽話地把盤子放進了廚房,坐在沙發(fā)上繼續(xù)看電視。
他曾經(jīng)真的很討厭這個傻子,林悅生下他的時候,林奚那個時候已經(jīng)十歲了。
因為生下來發(fā)過一次燒,腦子壞了,紀天川也不喜歡他。
那個時候紀天川經(jīng)常不在家。
林奚也非常討厭這個占據(jù)了林悅?cè)孔⒁饬Φ纳底樱驗樗r候經(jīng)常生病,每次都是四五點那會,林悅會帶他去醫(yī)院,將他一個人放在家里。
林奚害怕,他不敢睡,把家里所有的燈都打開,縮在床上,蒙著頭,外面一點小小的聲響都會讓他緊張得出汗,直到聽到林悅回來了,他才放松下來。
所以他非常害怕一個人。
林悅膽子很大,有一次鄰居有位老人去世,他凌晨去幫忙出理的后事。
林奚好像就沒見到林悅停下來過,他嫁的都是爛人,現(xiàn)在還要照顧傻子。
林奚從有記憶開始,林悅就打著各種工。
日子難過,林奚想想都覺得痛苦死了。
林奚抱著腿聽著電視上紛繁的雜音,和窗外屬于市井巷的聲音,躺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
他醒的時候,林悅下班回來了,林奚身上多了一條毯子,他中午休息的時間,會趕著回來給傻子做飯。
林悅給傻子帶了一塊米糕,林奚看見他坐在小板凳上吃。
林奚還在發(fā)愣的時候,林悅就拿了一塊包在紙袋里的棗糕扔在他面前,什么也沒說。
林奚拆開之后,咬了一口,又甜又綿軟。
他起身靠在廚房門口,看著林悅做飯的背影說:“要是你有一天老了不能動了,傻子怎么辦?”
林奚其實想讓林悅對他服一次軟。
求求他。
求求他照顧他。
林悅卻是頭也沒回,開口道:“我不行的時候,也會把他帶走的�!�
林奚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聲。
“你……你還真是……不給我一點……”
耀武揚威的機會。
林奚覺得自己都快笑出了眼淚,他伸手手揉了揉眼睛。
“好吧。”
林奚在林悅家呆的第二天,第一個找來的人是陳礪。
林奚看著他,請他進來了,陳礪站在門口那里,目光恍惚地看著廚房的方向。
林奚卻進去給他倒了一杯水。
“……你還好嗎?”
陳礪看著他,眼眶微紅,仿佛要將他的樣子刻進腦海里,他去碰他的手,卻被林奚躲了一下。
林奚想,陳礪應(yīng)該是恢復(fù)了記憶。
“我不記得很多事了,很多事。”
陳礪:“……那記得什么?”
林奚想了想看著他:“十六,只記得十六歲的事情了,你拒絕了我的追求�!�
他不記得了,有些發(fā)生的人生就跟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林奚不想對那些混雜的關(guān)系負責(zé),他只想逃得遠遠的。
陳礪問他離開了秦家以后想打算做什么。
林奚說不知道。
“你結(jié)婚了嗎?”
林奚問陳礪。
陳礪搖頭,林奚心想,說謊,明明之前還說要過正常的生活。
而且他看上去并不排斥那個女人和孩子。
林奚也沒什么話好同陳礪講的,傻子原本在好好看著電視,卻在看見陳礪的時候,又莫名其妙地開始發(fā)病,叫個不停。
林奚讓陳礪先走。
傻子才安靜下來。
有一天林奚去扔垃圾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陳礪搬回了他們樓上的那間房子。
林奚回來的時候,看見他穿著黑衣無袖上衣和一條黑色工裝褲,戴著口罩,手里拎著一包掛面,站在樓道里。
林奚當(dāng)沒有看見他。
老樓光線并不好,但是林奚仍舊可以看到他健壯有力的手臂線條。
林奚開門的時候,陳礪就開口道:“你打算在這里住多久,秦家那幾個人遲早會找來的,我?guī)汶x開好不好,去碧藍星系,你不是一直想去嗎?”
林奚看著他:“我不記得了。”
林悅晚上吃飯的時候突然說起他看見陳礪了,林奚神情未變,只說他明天要走了。
林悅沒什么反應(yīng),也沒問他去哪里,只是將碗筷收拾拿去廚房清洗。
晚上林奚抱著枕頭敲響了林悅房間的門,他揉了揉眼睛說:“最后一晚,我想稍微睡一個好覺,讓我進去好嗎?”
林奚的好皮囊其實有部分是遺傳了林悅,其他的都是來自他的另外一個父親。
林奚側(cè)躺在床上,兩人一句話都沒講,但他這次入睡得很快。
像是回到了胚胎時期在母體的安全感。
睡得早意味著醒來也很快,只是六點他就睡不著了,夏天亮得早,他打開門出去。
就看見大門開了一個縫隙,外面有人聲,他聽見是林悅的聲音。
“你帶他走吧,他應(yīng)當(dāng)是惹了什么不該惹的人。”
“他……應(yīng)該是不會想和我離開的�!�
和林悅說話的人是陳礪。
可是林悅向來不待見陳礪得嗎?
林悅:“你騙他也好,綁著他走也好,是我對不起你,當(dāng)初是我自私讓你替林奚頂罪,我……真是……覺得沒臉活下去�!�
林奚睜大眼睛。
“我是自愿的�!�
他的大腦嗡了一聲,意識被這么一句話帶回了那天。
是他往紀天川的身上捅了好幾刀,血到處都是,他握著刀不知所措,耳邊是傻子的尖叫聲,大叫著血,血,是陳礪將他手里的刀奪了過去,然后用擦掉了上面林奚的指紋。
傻子是不能出庭作證的。
陳礪對他說:“林奚,人是我殺的�!�
林奚的大腦出于自我保護篡改了記憶。
把那個一開始殺人的人也變成了陳礪。
那天的事實是,紀天川在陳礪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在了林奚刀下。
殺紅眼的那個人是林奚才對。
陳礪奪過刀,擦去了林奚的指紋,然后往紀天川身上補了幾刀。
林奚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
一門之隔的陳礪開口道:“我不會再讓他再回到秦家的�!�
“帶他走吧,他什么時候才能明白,自己也很珍貴的。”
林奚是第一次聽到林悅說他也是很珍貴的。
他突然鼻腔一酸,覺得從未有過的諷刺,他真的珍貴嗎?
可為什么林悅從來不親自對他說這種話,他對他永遠自由看低和打壓。
或許放在幾年前,林奚還會感動得喜極而泣,可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麻木了。
他們不是該互相仇恨著活下去嗎?
這是做什么呢?長腿?老?阿?姨追更整?理??
林奚幾乎是立刻回去收拾東西,他拉著東西突然打開門,把那兩人都嚇了一跳,他直直往下走。
林悅抓住他的手:“你究竟想去哪�。俊�
林奚說:“……你問晚了?”
這句話晚了很多年。
陳礪幾乎立刻追了下去,去拉林奚的手:“林奚,你去哪?跟我走吧。”
林奚掙脫他,往往外走,甩開他的時候,卻失手給他了一個耳光。
林奚紅著眼睛看著他:“你賤得慌嗎?你遇上我遭遇過什么好事嗎?陳礪,我跟誰也不會跟你的,過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一輛車停在了林奚面前,林奚拉開后車座就上去了,就把行李箱塞了上去。
秦戎剛下車的動作收了回來,他手上還打著石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