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久就有個年輕的婦人進了正堂,穿了件淡粉藍色斕邊的妝花褙子,石藍的綜裙,梳了分心髻,戴赤金嵌碧璽石的珠子箍。人長得十分清秀,氣質(zhì)和顧瀾很像,柔柔弱弱的,好像話都不敢大聲說一句。
六夫人葛氏才是錦朝記得最深的一個人。不過記憶中她已經(jīng)是比她還衰老的樣子了,頓時看到葛氏如此年輕的樣子,錦朝一時還真是恍惚了。
葛氏和顧錦朝完全是相反的性子,在陳家這么多房的夫人中,她總是那個最說不上話的人。前世別說秦氏、錦朝看不上她,王氏也不怎么理會她。幸好她還生育了個男孩,不然地位就更低了。
葛氏先給陳老夫人行了禮,喃喃解釋道:“母親,是我不好,起床遲了……”
陳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直嘆氣:“你脂粉擦得再多,眼下的青黑都蓋不住……算了算了,今天懶得說你的事,快見過你三嫂�!�
葛氏忍不住眼眶微紅,才側(cè)身小聲給錦朝請了安。
錦朝給了她一個裝嵌白玉赤金鐲的錦盒。
第二百零八章
認親
陳老夫人吩咐在花廳擺了席面,一會兒人絡繹不絕從前院過來。
陳彥允剛送走了趙總兵,和鄭國公常海邊走邊說回來。
“趙懷就是個無賴,就是當了這么多年總兵,性子都改不了!”常海抱怨道,“他手下那個齊參將,還是我派去陜西的……趙懷任征虜前將軍的時候,齊參將還給他當過一箭。說降職就降職,現(xiàn)在當了個勞什子營膳正。前些日子他寫信訴苦,我想幫著求情,那趙懷說什么也不聽……”
趙懷任都督儉事不過是二品官,他鄭國公家世襲一等爵位,趙懷本該對他客客氣氣的才是……常海想到趙懷那張傲慢的臉就不舒服。
陳彥允平穩(wěn)道:“他就是這個性子,過問他做什么。你知道他最見不得別人貪污了……何況齊術貪的還是軍餉,他沒把人殺給你看就不錯了�!�
聽到陳彥允提起軍餉的事,常海就冷笑:“不過是幾千兩銀子,我隨便往銀樓一投都是上萬兩。趙懷就是市井出身胸襟太小,難道他那條命還不值幾千兩嗎?”
陳彥允看他一眼,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又沒貶齊術的職,你和我說這個做什么。你該當面去問趙懷才是�!�
常海覺得自己語氣是急了點,咳嗽一聲:“算了,我懶得跟他說�!背:_@才看到陳彥允走的路是往陳老夫人那兒去,不由問他道:“你新夫人認親,自有陳老夫人看著,你過去干什么!”
陳彥允頓了頓,不緊不慢道:“我看看不行嗎,這府里現(xiàn)在是你說了算?”
常海笑呵呵的搖了搖手,“你陳三的家事,我敢說了算嗎?”他脾氣是來得快也去得快。快步跟上陳彥允道:“我夫人做儐相,聽說你娶的新夫人十分漂亮,不如你領我去看看�!�
陳彥允停下腳步,慢慢打量了常海一眼。常海穿了件杭綢紫團花的直裰,金邊嵌翠玉的腰帶,靴子上還用金線繡了團云紋,這一身奢華的裝扮襯得他清秀的臉金光閃閃的。
陳彥允搖頭:“改日吧,你先去鶴延樓等我。”
常海很不滿他的拒絕,“陳三,我都和你去迎親了,你怎么這么小氣!我見了你的新夫人又不會搶了去�!彼坪跸氲搅耸裁矗痔裘夹Φ溃骸澳闶遣皇桥挛覔屃四愕娘L頭?”
陳彥允很平靜:“沒有的事,不過是內(nèi)院你不便進罷了�!贝咚s緊去鶴延樓。
常海心想不便進他也沒少進,陳三真小氣。不看就罷了,他指了陳三身邊的小廝帶路,背著手慢悠悠地朝鶴延樓走去了。
陳彥允這才去了陳老夫人的那兒。
錦朝吃過午膳正是認親的時候,秦氏攜著她走在宴息處里。宴息處擺了數(shù)十桌,歇息的都是女眷,看錦朝穿著正紅色,就知道她是新婦。長輩給了她許多見面禮,青蒲和采芙都抱不下了。
這些大部分是陳家外家,還有與陳家結(jié)世家之好的人。陳老太爺還有三房兄弟是分出去的,家里又有許多房,錦朝只管跟著秦氏拜見,人臉也沒記下幾個。
這時候有個五、六歲的女孩子跑過來,笑著向她伸出手,脆生生地叫:“三嬸嬸好!”
樣子粉雕玉琢,十分可愛。
秦氏笑道:“是我的小女兒,昭姐兒。怪不懂規(guī)矩的!”
錦朝也笑笑:“我倒是覺得十分可愛呢!來,這是三嬸嬸送的�!彼龔牟绍绞掷锝舆^一對赤金帶鈴鐺的手鐲送了陳昭。陳昭眼睛睜得大大的,“三嬸嬸,我看您送給別的小孩還有圓圓的金豆子呢!”
秦氏拍了拍她的發(fā)心:“傻孩子,金豆子又不好看�!�
錦朝道:“嬸嬸也有金豆子給你呀�!睆腻\囊里掏了一把金豆子給她。陳昭捧著去和自己的丫頭玩了。
秦氏說她這個女兒:“……年過三十,還以為生不了了。結(jié)果生下來就是個淘氣的,我也舍不得說她。慣是鬼精靈了,不過該守規(guī)矩的時候我也管束著。”
錦朝笑了笑不說話。秦氏嫁到陳家之后生育了三子,大少爺陳玄然、二少爺陳玄風,三少爺陳玄讓。三人中陳玄然有舉人的功名,三人都已經(jīng)成親了。陳玄然趕赴任上,陳玄風、陳玄讓還住在國子監(jiān)。二房還有兩個妾生的兒子,不過都沒有活下來……
秦氏帶她過去見四房和六房的孩子。四房一子陳玄安是嫡出,一子陳玄平庶出,年齡都還不大,就跟著西席先生在陳家別院里讀書。三小姐陳容年十三,也是庶出,已經(jīng)到了要說親的年紀了。六房僅有一個嫡子陳玄玉,是葛氏所出。跟著陳玄讓在國子監(jiān)讀書。
認過了親,三房的兩個孩子就要給她敬茶了。
錦朝沒有看到陳玄青,心里反而舒了口氣。
陳曦才七歲大,梳著丫髻,伺候她的嬤嬤給她戴了漂漂亮亮的一對珍珠發(fā)箍。穿著件淡粉色柿蒂紋的短褙子,鵝黃色的挑線裙子。表情怯生生的,睜著黑葡萄般的眼睛看著她,小聲地喊了聲:“母親�!�
陳曦的性子很柔弱,生母江氏死了之后就更是怯弱了。錦朝前世不怎么注意她,不過是派人照料著,話都不怎么說一句。這孩子后來越發(fā)的弱,還沒等嫁人就變得病怏怏的。
錦朝召她過來,陳曦猶豫了一下,小心地牽著她的手。錦朝看到陳曦的手上還有幾個嬰兒窩,心里一軟。她摸了摸陳曦的頭,笑著稱她乖巧,給了一對墨玉鐲子。陳曦便也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卻很快站到了她的乳娘鄧嬤嬤身后去。
第二個給她奉茶的是陳玄新,是薛姨娘所出的兒子。只有八歲大,長得和陳玄青有幾分相似。江氏病后他一直由陳老夫人教養(yǎng)著,很守規(guī)矩。錦朝送了他一盒端硯。
秦氏跟她說陳玄青:“……他中了探花之后被授了翰林院編修的差事,說是翰林院有編撰的差事,好幾個月都脫不開身。算日子應該快回來了,到時候再給你奉茶�!�
錦朝笑著應了。
陳老夫人就叫了王氏過去,說讓打葉子牌。
很快宴息處里就擺開了牌桌,錦朝不會打葉子牌,被王氏拉了坐到她身邊,笑瞇瞇地和她說:“看多了就會了,我剛嫁進來的時候也不會,是看母親打才會的。”又說秦氏,“牌技很好,你可要少和她打,不然可輸?shù)脩K!”
秦氏搖頭:“我哪里好,母親的牌技才好,上次和常老夫人打,贏了一百多兩銀子……”
錦朝覺得這些事很有趣。她只知道陳老夫人禮佛,卻不知道她葉子牌還打得好。
她回頭看陳老夫人,陳老夫人就笑著跟她說:“許久不打了,你要是想學,我倒可以教你。”
王氏就道:“母親可偏心了,我當時想學,您說怕我贏了您的錢去。如今就肯教三嫂了!”
大家都笑起來,宴息處里十分熱鬧。
外頭有丫頭通傳了一聲,說三老爺過來了。
宴息處的女眷難免要小心地打量他,陳彥允身為東閣大學士,二品大員,可不是什么時候都能見著的。
陳彥允也察覺到眾女眷在打量他,頗有些不自在。
陳老夫人笑道:“都認過親了,你不是陪著國公爺嗎,怎么過來了?”
陳彥允道:“過來看看�!�
他往顧錦朝的方向看去,發(fā)現(xiàn)錦朝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王氏打葉子牌,王氏還跟她說什么牌怎么認,她看上去饒有興致的。全然沒注意到他過來了。
本來還打算帶她去游園的……
看她玩兒得這么高興,還是算了吧。
陳老夫人笑道:“你還是去陪國公爺吧,等一會兒她看完了,我還要帶她去游園呢�!彼终f,“就算是新婚,也別天天看著人家啊�!�
陳彥允被母親打趣,不好說什么,只能笑笑:“只是過來看看而已,怕她有什么應付不過來的�!�
陳彥允一向沉穩(wěn),陳老夫人難得看到他這個樣子。還想多說幾句,他卻先告退了。
看完王氏打葉子牌,陳老夫人果然帶著錦朝去游園了。
昨晚就沒怎么睡好,等到錦朝游園了回到木樨堂,覺得腳都要走斷了。
采芙替她捶腿,青蒲和佟媽媽則整理了錦朝今天收到的見面禮,列了冊子給她過目。錦朝坐在羅漢床上,身體靠著床沿,只覺得無比疲倦�?赐旰蟀褍宰舆f給佟媽媽:“除了母親送的那些,別的都先入庫吧。”
佟媽媽應諾,又說道:“老夫人在木樨堂安排了兩個一等丫頭,六個三等丫頭,粗使的小丫頭和婆子有八人。奴婢都打賞了封紅,看您今兒都累了,不然明天再見見?”
錦朝想想問道:“把那兩個一等丫頭先叫進來。”
這兩個丫頭很快就進來了,自稱原先在四小姐的屋子里伺候,一個叫香榧,一個叫香葉。錦朝叮囑了她們一番,又各賞了八分的銀裸子。這兩個丫頭底細未明,自然不能貼身伺候她的。就先幫著管教小丫頭。
隨后錦朝又將木樨堂看了遍,調(diào)整了一些東西的放置。白蕓走之后,她的差事就由沉穩(wěn)的繡渠頂了,繡渠和采芙把錦朝常用的東西都收拾好。
錦朝打開紅漆衣柜,才發(fā)現(xiàn)其中已經(jīng)放了一些直裰道袍,還有陳三爺?shù)某⒐�、祭服�?br />
他說回來找她卻沒有過來……是把自己的衣物搬過來了?
他常住的院子在前院,這是要和自己同住了……
第二百零九章
稱呼
夜色漸深,陳老夫人派了綠蘿過來傳話,說她今兒也累了一天,明日的晨昏定省先免了。錦朝謝過了綠蘿,打賞了她一個上等封紅。綠蘿就笑笑:“三夫人客氣,奴婢只是幫著傳話而已�!�
她屈身行禮離開了,一會兒王媽媽進來,問錦朝晚膳在哪里進。
錦朝問她:“三爺回來過嗎?”
王媽媽回道:“還沒有,不過三老爺日常用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不是說過會過來看她,一下午都沒見著人。錦朝暗想著,就說:“先不急著布置晚膳,等三爺回來再說。”
錦朝又起身讓青蒲服侍她梳洗,換了件素凈的豆青色長身褙子,白色挑線裙子,頭發(fā)梳了個小攥,簪兩朵酒杯大小石藍縐紗絹花,一對白玉耳環(huán)。青蒲剛打開香膏的盒子要替她抹,就聽到外頭小丫頭通傳。
王媽媽又進來說:“三位姨娘過來了……要給您請安。”又道,“您且應付一下就是。”
錦朝想起這三位姨娘,嘴角卻露出一絲笑容,道:“讓她們進來吧!”
陳彥允的三位姨娘都是江氏做主抬的,江氏是個良善的女子,覺得夫君既然在這方面淡泊,不如多抬幾個新人進門熱鬧。何況她身子不好,怕不能為他綿延子嗣……這都是后來陳老夫人告訴她的。
這三個姨娘出生不高,也知道安分守己。從不動到真的主母頭上來,暗地里掐架卻很熱鬧。
等到三人進門了,依次給她福身請安。
年紀最大的是陳玄新的生母薛姨娘薛容,原先是陳老夫人的二等丫頭,比陳三爺還要大上一歲。穿著件海棠紅的褙子,樣子笑瞇瞇的。次之是陸姨娘陸含煙,是寶坻一家米行的女兒,無所出。最年輕的是余姨娘余嫻音,是江氏病前一年抬的,原是宛平縣衙一個長史的女兒,今年才二十歲。
三人看著她俱是一驚,還是薛姨娘最先反應過來,笑著道:“夫人長得真好看,我都看失神了,讓您見笑�!标懸棠锟此谎�,“薛姨娘還是這么嘴巧!”又向錦朝福身道,“妾身陸氏,給夫人請安。妾身嘴拙,不如薛姨娘能說會道的,不過薛姨娘卻是說了大實話的�!�
余姨娘站在兩人身后低頭冷笑。等走到錦朝身前,不咸不淡地行了禮:“妾身余氏給夫人請安�!�
錦朝讓丫頭拿了上等封紅打賞三人,還各送了蓮花紋赤金發(fā)簪。
薛姨娘先道了謝,說:“我一見夫人就覺得親切,以后每日晨昏都來向您請安,您可別嫌棄了我�!�
她要是過來請安,另外兩個也肯定要每日過來,她這里還不知道要‘熱鬧’成什么樣子。
錦朝笑而不語,喝了口茶招過王媽媽問話:“三位姨娘如今是住在何處,伺候的丫頭可夠?”
王媽媽恭敬答道:“三位姨娘同住羨魚閣,薛姨娘住一層,余姨娘和陸姨娘共住二層。薛姨娘有五個丫頭伺候,余、陸姨娘也有四個,粗使婆子不算在里頭。”
陳家富庶,伺候姨娘的丫頭也很多。
錦朝放下茶盞還沒有說話。
三位姨娘也不敢開口,薛姨娘心里有些怪自己多嘴出頭了。新夫人也是厲害的,她們?nèi)司驼驹谶@里她卻不問,非要招過旁邊的王媽媽問,擺明是根本沒把她們看在眼里。聽說陳三爺娶了個黃毛丫頭入門,她還很是高興了幾天,覺得至少比江氏好對付,想不到她年齡不大,拿捏人的功夫卻十足的好……
薛姨娘生過庶子,比另兩個姨娘待遇高,拿穩(wěn)她另兩個就好說了。錦朝前世都游刃有余,現(xiàn)在更是如此了,她就對薛姨娘道:“下午母親帶我去游園,也遠遠看了羨魚閣一眼。既然住得遠,以后就不必每日來請安,逢節(jié)日、初一、十五過來就是了。你們?nèi)羰怯惺裁床粔虻�,差人來給王媽媽說一聲�!�
三人又屈身謝過。
外頭有小丫頭隔著簾子通傳,說三老爺過來了。
陳彥允挑簾進來,看到屋子里站這么多人,不禁皺了皺眉。
先是陳老太爺死,陳彥允就開始守制,好不容易三年期過,江氏又病了。其中薛姨娘好說還生了庶子,陸姨娘伺候過幾次,余姨娘卻根本沒伺候過陳彥允……三人見到他都誠惶誠恐,屈身行禮喊一聲‘三老爺’。
陳彥允淡淡地應了聲,又問:“你們過來做什么?”
錦朝笑道:“是來給我請安的�!�
余姨娘的目光在陳彥允身上一轉(zhuǎn),卻立刻低下頭。陳彥允也察覺到了,心里更是不喜,當年納妾……還是江氏找了陳老夫人一起說項他,陳彥允本就不是喜歡這些的人。何況這三個姨娘的性子他都不喜歡,她們之間那些小動作自己都知道。但他那時候確實也要為宗族考慮。
陳彥允見錦朝已經(jīng)換了身素凈的衣裳,炕桌上卻干干凈凈的。就問她:“你還沒有吃飯?”
錦朝搖搖頭:“您吃過了嗎?”
當然沒有。
陳彥允解釋道:“我送鄭國公出大門,回來就這個時辰了。你要是餓了就先吃,等我做什么�!�
三個姨娘面面相覷,很是尷尬。錦朝又不要留她們伺候吃飯,就道:“幾位姨娘要是無事就退下吧�!�
三人猶豫了一下才屈身告退。
陳彥允招手讓王媽媽過來:“讓小廚房趕緊上菜吧。”
一會兒菜就送上來,素鮮什錦湯、清蒸鱖魚、糟鵝掌、清炒時蔬幾樣菜擺上炕桌。陳三爺默不作聲從丫頭的紅漆托盤上拿下碗箸,先盛了一碗湯遞給她。
錦朝心里一驚,她已為人婦,怎么能讓他伺候。她接過湯碗先放下,走到他身邊福身:“還是妾身為您布菜吧�!�
陳三爺抬頭看她。
錦朝也看他,心想這不是很正常的嗎……誰嫁了人都要伺候丈夫吧。
陳三爺看上去好像有點不高興,淡淡地指了指他對面:“坐下吃飯。”
錦朝卻猶豫了一下,又問:“不然我讓丫頭來給您布菜?”
他雖然沒說什么,但錦朝能感覺到他面色一沉。目光落在她身上,無聲又平和,但卻好像在指責一個犯錯的孩子一樣,讓人忍不住心里一緊。
他輕輕放下筷子,吩咐周圍伺候的丫頭,“你們先退出去�!毖绢^們面面相覷,皆放下東西退出去了,陳彥允才向錦朝伸出手:“過來�!�
干什么……錦朝突然有種小時候要被先生打手板的恐慌。
陳彥允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還真像個嚴厲的先生,錦朝想起自己在外祖母家,就有個對她很兇的先生,她偷懶不好好學,總是被打手板,外祖母在這件事上也從來沒遷就過她。后來她才能比一般閨閣女子學問好,多虧了這先生對她的嚴厲。
錦朝剛挪動一步,陳三爺就突然拉過她的手,一把拉過她坐到自己懷里,錦朝猝不及防,摟住他的脖子怕自己掉下去了。愣愣地看著他……
陳三爺大手再一用力,錦朝就緊貼著他的胸膛,感覺到透過單薄布料傳來的熱度。
她瞪大眼,臉色通紅地支吾:“您……您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去!”難怪要讓丫頭退出去。
陳三爺慢慢問她:“你要叫我什么?”
顧錦朝感覺到他環(huán)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無比有力,咬咬牙說:“您希望我叫您什么?”
陳三爺?shù)勒f:“你先猜吧,猜對了可以下去吃飯�!�
顧錦朝靜默片刻,能叫什么,要是可以的話,她挺想和別人一樣叫他陳三爺?shù)�。不過她覺得這個答案應該不太正確,就小聲道:“您表字九衡,號竹山居士,不如我以后稱呼您的表字如何?”
陳彥允想了想,表示接受:“也行吧�!币恢皇直е�,另一只手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了。
錦朝深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忽略還身在他懷中這個事,笑著問他:“您不是說,我說對了可以下去吃飯嗎?”
陳彥允嗯了一聲,淡淡地道:“但你也沒說對啊�!�
錦朝哭喪著臉:“三爺,我有點餓了,咱們改日再猜吧,您覺得如何?”
陳彥允終于笑了笑,還是不逗她了,放開手讓她下去。錦朝立刻坐到他對面端起碗,再也不提幫他布菜的事了。她能大概感覺到……陳三爺是因為她這種舉動不高興,雖然她不明白為什么。
一會兒丫頭才進來收拾碗筷。
錦朝由青蒲服侍著梳洗上床歇著了,等到丫頭們都退下去,她盯著承塵和紅色的幔帳突然想起昨晚的場景。陳三爺剛進了凈房……她不由得有些忐忑,剛才他摟著自己,兩人還這么近。
結(jié)果她也沒擔心太久,下午游園太累了,沒等到陳三爺出來她就先睡著了。
累了一天,又早早的睡下,她反而睡得十分舒服。
陳彥允換了身直裰從凈房出來,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睡著了。他走到床邊看著她半晌,才輕輕吹滅了燈籠走到門外。陳義正在外面候著,雙手奉給他一疊信件,低聲道:“三爺,是從云南過來的密信。”
陳彥允接過來,輕輕道:“江嚴監(jiān)工的祠堂應該修好了,讓他從保定回來吧�!�
陳義臉上一喜,江先生終于能回來了!
他忙應是退下,迫不及待去馬房套馬了。
第二百一十章
晨練
錦朝醒來的時候剛過卯時。
初夏的節(jié)氣,槅扇外的天已經(jīng)亮了,光線透過幔帳朦朧地照進來,一片暖紅。
錦朝還想著該起身去給馮氏請安,看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都已經(jīng)嫁人了……她下意識地側(cè)過頭,發(fā)現(xiàn)身邊被衾凌亂,卻沒有人在。
她叫了青蒲的名字,過來挑簾子的卻是繡渠,她如今是二等丫頭了,穿了件素緞的褙子,笑著向她福身:“夫人醒了,青蒲姐姐替您看早膳去了�!睊旌昧酸�,過來服侍她穿衣。
錦朝問她:“三爺一早就走了?”
繡渠回答到:“三老爺特地說過了,他先去晨練了,讓您先吃早膳。”
王媽媽領著采芙等人端著放衣物的紅漆四方托盤進來,錦朝看了采芙一眼,采芙笑著道:“王媽媽為您選了件大紅通袖褙子。”王媽媽笑著道,“采芙姑娘為您選了件丁香色的褙子,奴婢覺得有些素凈。您是新夫人,還是穿大紅的好�!�
錦朝笑了笑,她身邊的一等丫頭是王媽媽領著進來,還替她選了褙子……儼然一副她貼身隨侍的樣子了。她雖然是新婦,但畢竟是繼室,凡事都要慎重著,大紅色穿一天就足夠了。
錦朝想起她前世嫁過來的時候什么都不懂,身邊就一個留香稍微機靈點,宋姨娘指給她的兩個嬤嬤也不懂持家之事。當時她沒辦法,只能事事聽王媽媽的安排,王媽媽是江氏留下的人,心里還向著江氏。凡是原來伺候江氏的,她都一并善待著。漸漸的在下人中威信豎立起來了,錦朝有次想查陳曦房里一串珊瑚手串被盜的事,滿屋子的仆婦,都低著頭不做聲,王媽媽厲聲說了句,仆婦們才嚇得全跪下了。
顧錦朝那時候才對王媽媽忌憚起來。
這人厲害得很,生怕她把陳曦的嫁妝奪了過去,悄悄記著她屋子里的日常嚼用開支。錦朝嫁過來雖說是有別的原因,但對陳曦也沒說不好,想著畢竟是陳玄青的妹妹,還要偶爾關心幾句。
王媽媽怕陳曦年紀小,記不得江氏反而親近了她這個繼母,經(jīng)常在陳曦面前提及江氏如何溫恭賢德,要她謹記生母,別輕信了別人。卻從不提顧錦朝為陳曦所做之事半句。顧錦朝覺得陳曦待她越來越不友善,反倒懶得費心理會陳曦了。陳曦被王媽媽這樣教導,后來就越來越小家子氣。曾經(jīng)因為一朵簪花和吳家六小姐說嘴,說不過人家小姐,回來就氣哭了不說,還好幾日都不吃飯。
既然她這世要好好經(jīng)營,怎么會再讓王媽媽坐大,也別讓她再把陳曦帶偏了,可憐這么個人。
錦朝笑道:“王媽媽,你是先夫人留下的,老成熟練是自然的,這三房里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事,還要多請教你。母親讓你來伺候我,想必也有她深意。既然以后就是伺候我的了,繡渠。”她喚了一聲,繡渠屈身應諾�!拔业娜粘O埠�,你一會兒和王媽媽詳說�!�
王媽媽屈身道:“還是夫人想得周到,奴婢定將繡渠姑娘說的記下來�!�
錦朝頷首道:“這就好了。我一向喜歡穿素凈的,采芙,還是換了那件丁香色的過來吧。”采芙立刻應諾去了。
王媽媽這才明白錦朝話說了一圈,是想說她衣裳沒選對。心里不由一緊,忙說道:“倒是奴婢自作主張了!”
錦朝慢慢道:“你是不懂我的喜好,這怎么能怪你�!�
王媽媽笑了笑,退下去布置早膳了。
等梳洗好吃了早膳,錦朝才把木樨堂走了一遍看了大概,昨個陳三爺領著只看了樣子,并不清楚各個房的用處。這看全了她才明白過來,前有倒座房,現(xiàn)在做了她的庫房用。一進是廳房,前院種了許多參天的松柏和槐樹,夏季濃蔭匝地,十分涼爽。二進就是她住的五間正房,第三進后有個花園,引了一片小池子進來,還砌了白石臺階,花圃卻只種了許多油桐樹。后罩房則是丫頭們的住處。
這花園打點不多,錦朝看了看那片池子,想著種些睡蓮也不錯。
這時候丫頭過來稟報,說三老爺回來了。
錦朝才回正房去,陳三爺正在東次間里吃面。一碗碼著肉片的面條,他吃得慢禮斯條,卻不一會兒就吃完了。錦朝遞了汗巾給他,三爺接過抹嘴,讓她坐在自己對面。
“昨個和母親去游園,府里都逛過了嗎?”
錦朝點點頭。
“好玩嗎?”他又問她。
走走逛逛,算不得好玩吧。錦朝想了想說:“我才知道您是在檀山院后面的荷花池里學了泅水。”
三爺笑了笑,目光露出些懷念:“小時候淘氣吧,和老四老五玩捉迷藏,我躲在那兒誰也找不到�!�
老五……是說陳五爺?錦朝從來沒聽人說起過這個陳五爺。她只記得年老的嬤嬤說過,好像是個庶子,少年的時候就死了。
這事還是陳老夫人告訴她的,說別看陳彥允現(xiàn)在是二品大員,小時候也有淘氣的時候。幾個兄弟拉他玩捉迷藏,還一本正經(jīng)不想玩,結(jié)果找的時候誰都找不到他,后來才知道他躲在后面那片荷花池水里,用細細的竹枝換氣……
“找了半個時辰?jīng)]找到,伺候他的嬤嬤急得不得了。結(jié)果看到他穿的衣料飄在湖面,老嬤嬤嚇得都快暈過去了。忙找人過來撈,才發(fā)現(xiàn)他不是落水了,是躲在水里面玩捉迷藏……”
陳老夫人笑著說。
錦朝還饒有興致地問:“后來怎么了?”
陳老夫人說:“還能怎么樣,回來就發(fā)高燒了,燒得都迷糊了。大家都忙得團團轉(zhuǎn),好不容易等他醒過來,就要求找到他四弟,跟他說下次還該他四弟來找,模樣怪認真的……大家都哭笑不得。”
錦朝想到這事就抿唇一笑。
三爺瞧她一眼,錦朝立刻低下頭,笑容卻收不住。
陳彥允道:“憋著不好,你要是想笑就直接笑出來吧�!�
錦朝說:“怎么會呢……難怪您水性那么好……”她最后那句說得有點小聲,想起自己在紀家落水的時候還是陳三爺救的。
她想了想,又問:“您早上要晨練嗎?”陳三爺也該把自己的作息和她說說,她好做了準備。
陳三爺手指敲了敲桌沿,斟酌了一下才答道:“早年跟著父親學過劍法,每日晨要練劍。鶴延樓那邊就有練武場,里頭的人都是我養(yǎng)的護衛(wèi)和死士。”他猶豫了一下,才緩緩說,“錦朝,以我如今的地位,生活不會很太平的。就算是有日沒有侍衛(wèi)護身,我也要自衛(wèi)。你以后出門,也要有我親自派護衛(wèi)跟著才行……”
顧錦朝第一次聽到陳彥允這么輕柔地叫她的名字。
說的話卻十分的凝重,說完之后還抬頭看著她。
顧錦朝笑著點點頭:“嗯,我知道。”她記得前世陳三爺遇刺過,當時好像是追查什么巡撫貪污案,而且他當時還受了傷,整個府都驚動了。陳義等人更是跪在他門外等著請罪。她只是聽了個囫圇,卻根本不記得什么巡撫……
錦朝責怪自己前世的不用心,手搭在陳彥允肩上十分認真地說:“那你平日要多注意著……”
陳彥允笑了笑,從肩上拿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親了親她秀氣的淡粉色指尖,說:“好�!�
錦朝覺得手指頭一燙,忙收回手說:“我還想問一問您早朝的事……”
陳彥允才把目光從她手上移開,她的手指根根纖細,嫩如瑩玉。哦了一聲說:“問什么?”
錦朝問了許多,陳彥允有問必答。錦朝才漸漸摸清楚他的規(guī)律,他原先是早上起來要晨練,吃過早膳然后上衙門。早朝是六天一次,每初一、十五沐休。早朝那日他就要早起,穿戴整齊朝服去上早朝。若是內(nèi)閣事宜不多,會下午申正的時候回來,要是太多的話還有可能趕不回來,內(nèi)閣設了專門歇息的地方。平日偶爾會和鄭國公去走馬,或者和各路官員走動,再有閑暇就是讀書。
等她問完了,陳三爺才跟她說:“……我看你的丫頭在布置陳設,把木樨堂前一進的廳房側(cè)間先留出來。我的書房設在前院,來去不便,我把一些�?吹呐策^來。你想看的時候也可以取來看。”
錦朝也搬了些書過來,但是她的書房卻還沒設好。一般嫁了人哪里還有書房,但她卻十分渴望有這么個安靜可供自己思索的地方。聞言心里一動,小聲問他:“三爺,我能有個書房嗎?”
陳三爺想了想,跟她說:“那不如和我并用一間,我多做幾個多寶閣便是。加一座圍屏,你的書案就設在圍屏里面,還可以靠著窗扇透氣,你覺得如何?”
錦朝心想,她可不想把自己那些閑書和內(nèi)閣大學士的藏書放一起……她平日除了看金石品鑒一類的書,還看雜記或者野史。要是讓陳三爺看到了怎么辦……他的學問多高,萬一他笑自己呢。
陳彥允看她沉默,以為她不愿意,嘆了口氣仍然柔和地說:“那還是算了吧,你看設在東梢間如何,東梢間有地龍,你冬日里還可以取暖�!�
錦朝心想這樣也不錯,看書本就是安靜的事,她平日還會練琴,說不定會打擾了陳三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回門
事情說定了,下午錦朝就叫婆子把廳房側(cè)間騰出來了。雖然陳老夫人說今日不必去請安,錦朝和陳三爺吃過晌午還是去了檀山院,秦氏和兩個兒媳正陪著陳老夫人說話。大兒媳沈氏長得溫柔,二兒媳莊氏容貌平平,但是家世極好。這兩個媳婦最得秦氏歡心,常帶著身邊走動。
錦朝屈身行禮,兩個媳婦又站起來向陳三爺、錦朝行禮:“三叔、三嬸娘安好�!标惱戏蛉私杩谧屗齻冃�,秦氏就帶著兩人避到了稍間里吃茶。
丫頭端了杌子過來,兩人坐下了。陳老夫人才笑著問錦朝:“木樨堂你住得可還習慣,老三有沒有欺負你的地方?”
錦朝心想陳老夫人這問的是什么話,這樣打趣她……
錦朝搖搖頭道:“……三爺待妾身很好�!标悘┰试谂赃吢犞�,察覺她話說得很是頓挫,低頭露出笑容。要說欺負,他自然是欺負了她的。
陳老夫人道:“你可別為他開脫,他看上去木訥老實,其實最是狡猾不過了!”
錦朝只能笑笑,心想陳三爺看上去也不怎么老實啊。
陳老夫人接著說:“……小時候和老五一起學《論語》,教他們的伯父輩很嚴厲,每到他伯父要查功課之前,他都約老五去聽書。老五背得不好,他伯父只顧著老五,就不會批評他了……”
說到這里陳老夫人神情一暗。陳三爺就笑道:“是老五好騙罷了�!�
陳老夫人才嘆了口氣,又說起了錦朝三日回門的事。
剛說了一會兒陳玄新就進來了,手里還捧了盤香瓜子,聲音很雀躍:“祖母,我從六叔那里端了茴香瓜子……”
他跨進門,就看到自己父親也在,聲音頓時弱了不少,小聲地向兩人請安。
陳彥允聽到他說陳六爺,不由得皺了皺眉:“你又去你六叔那里?”
陳玄新有些不安,清秀的臉微紅:“是六叔說他給我?guī)Я宋断憔拥墓献印笨吹礁赣H面無表情,忙又說,“兒子以后少去就是了。”
陳老夫人招手讓他過來,掏出汗巾給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陳彥允:“一盤瓜子而已,你說他做什么……”卻又轉(zhuǎn)頭叮囑陳玄新,“你六叔那里你要少去,亂糟糟的�!�
陳彥允就不再說話,手背卻微繃著,錦朝低頭就看到了。她不由得在心里想,陳三爺?shù)膿氖怯械览淼�,陳玄新后來的確碌碌無為,連個舉人都沒考上�?恐愋嗟氖a蔽過日子。
等到出了陳老夫人那里,她就和陳三爺說:“祖輩總是要溺愛孩子一些,您要是想他穩(wěn)重些,不如還是讓他幾個堂兄帶去國子監(jiān)讀書。人從書里乖�!�
陳三爺卻摸了摸她的發(fā),微嘆道:“人從書里乖,話是說得好。他六叔當年也好歹是個舉人,誰知道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在家里還能壓得住他,不然行事更加荒唐……玄新一直是跟著他祖母的,他祖母一直不同意送他去國子監(jiān),請了西席在家里教。這孩子讀書的資質(zhì)不好,卻對旁門左道的感興趣,像極了他六叔……”
他說到這里就不說了。錦朝想到陳六爺?shù)呐蚤T左道,心里也是一寒,隨即就浮現(xiàn)葛氏那張蒼白絕望的臉。她轉(zhuǎn)而和陳三爺說起后花園的事。
陳三爺想了想道:“我看宮里湖上開了種白睡蓮,初開為粉,漸漸會變白,你要是喜歡,我替你討一些來。”
錦朝還沒見過這樣的睡蓮,一聽十分感興趣。又問了許多,兩人漸漸走到木樨堂,她才知道如今的太后娘娘也喜好睡蓮,宮里還有養(yǎng)在碗里、小如酒杯的睡蓮賞玩。陳彥允說了許多,看她雙眼明亮如星辰,不由得說:“你以后有了孩子,我來教他讀書吧�!�
錦朝愣了愣,怎么說到孩子上面去了……
陳彥允卻笑起來:“你放心,別的我不敢說,學問還是過得去的�!�
他來教孩子讀書……他可是內(nèi)閣大學士……錦朝想到這里,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心里一跳。陳彥允教孩子讀書是什么樣子的?她不由問:“要是女孩兒呢?您還要教她讀書?”
陳彥允臉上笑意更深了:“這還是等你生了再說吧。”
他整了整衣擺,抬腳進門。
第二天是回門的時候,錦朝早早歇下了。一大早,顧錦榮就和顧錦賢一起坐著馬車過來了,要接錦朝回門。陳老夫人早為她們準備下兩大攢盒的各類糖食,四京果、一擔剛出的夏橘、三牲酒水,裝了一整個馬車的回門禮,四人分了兩輛馬車坐下,馬車嘚嘚地往大興駛?cè)ァ?br />
顧錦榮和顧錦賢坐著車上還很局促,顧錦榮成親那日只看了大概,現(xiàn)在和閣老共乘一車,心里卻緊張起來了。倒是陳彥允十分溫和地問起他制藝上的事。顧錦榮答得十分恭敬,又趁機問了些問題。陳彥允就多指點了幾句,顧錦榮一副豁然開朗的語氣:“還是閣老的學問好,這些問題老師也沒和我們講明白過……陳舉監(jiān)也是跟著您讀書的?”
陳彥允搖頭道:“他是跟著他祖父讀的書,就讀得不夠靈活�!标愋鄷嚨奈恼滤部戳耍X得他能欽點探花,恐怕還是看在陳玄青年紀輕,又是他嫡長子的份上�;噬下越o幾分薄面罷了。
顧錦榮卻很是羨慕,讀得再不靈活,那也比他們強了許多。
到了大興顧家,錦朝才從后一輛馬車下來,同陳三爺一起去給馮氏、顧德昭磕頭。
顧德昭一時很是感概,長女穿著大紅遍地織金通袖長身褙子,頭發(fā)梳了鳳尾髻,戴了兩支銜紅寶石的金累絲鳳簪,嵌白玉的赤金鬢花,眉心描了花鈿,已經(jīng)是婦人的打扮了。
一轉(zhuǎn)眼,長女也出嫁了。如今她榮光滿面,并沒有過得不好的樣子。紀氏九泉之下看到,也能含笑了。
顧二爺請了陳三爺去廳堂小坐喝茶。
徐靜宜則攜著錦朝一起去了東跨院,馮氏正等著她。
馮氏這次見她就不是在西次間了,而是挪到了花廳里,顧家的女眷都到齊了。錦朝特地看了一眼,顧瀾就站在馮氏身后,從顧瀾出了和姚文秀的事到現(xiàn)在,不過小半個月的功夫,她的雙頰就瘦了下去,神情萎靡不振。穿了件半舊不新的豆青色折枝紋褙子,低眉順眼不說話,只屈身向她請安。
錦朝也向二夫人等人請安了,二夫人卻笑盈盈地扶著她:“朝姐兒倒是越發(fā)明艷了�!�
丫頭端了繡墩過來,錦朝坐下了才發(fā)現(xiàn)沒看到顧憐。二夫人就跟她說:“……和姚家的親事就定在八月,你祖母說要練練她的性子,一直拘著做針黹女紅呢!等你八月回來過了中秋,就能看到她出嫁了�!�
錦朝覺得二夫人對自己異常熱情,反觀五夫人一直淡淡喝茶,都不曾和她說話。
一會兒吃過晌午,馮氏就叫了她去屋里說話。
錦朝看到顧瀾的手都捏起來了,抬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錦朝差不多猜到馮氏要和她說什么了。
馮氏讓茯苓端了盤夏橘上來,剝了一個遞給錦朝,笑著說:“……即便是早市,橘子也太難得了�?梢婈惾隣斒呛芸粗啬愕��!比栈亻T一般要帶了橘子過來,取義‘拘子’。這時候橘子還沒有上早市,是陳三爺早吩咐了人從江西運回來的……
錦朝笑著謝了馮氏:“您是長輩,這些都該我來才是。”
馮氏卻看到了她頭上那顆鴿子蛋大的紅寶石,心里還是忍不住感嘆,誰能想到,最后成鳳凰的不是顧憐,而是這個她一直不看重的顧錦朝呢!四房有了顧錦朝,如今也能和二房平起平坐了。
還是說正事要緊……馮氏想到顧瀾那張臉,心里就不舒服。她甚至想過要不然弄死了顧瀾,就對外說成是暴斃得了。但顧瀾畢竟是顧德昭的女兒……
馮氏又想起顧德昭知道顧瀾的事之后,氣得渾身發(fā)抖,狠狠打了顧瀾兩巴掌厲聲說她:“你要作賤自己去當妾……以后就別當有我這個父親,嫁妝你也一分別想要!你還敢和自己妹夫有私,你怎么這么不要臉……”馮氏從來沒見過顧德昭說這么嚴厲的話。
顧瀾卻捂著臉哭:“您還當您是我父親嗎?您為我做過什么,您為我姨娘做過什么。您不為我爭取,我自己去爭取,有什么不行……姨娘當年還是嫡女給您做妾呢,您就是這么對我們兩母女的!”
顧德昭氣得說不出話來,拂袖離開了……
馮氏揭開茶蓋拂去茶沫綴了口茶,才嘆了口氣,語氣十分凝重:“祖母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當時想著你要成親了,也別讓你煩心。如今卻不得不說……”把顧瀾和姚文秀有私的事和她說了。
“你們雖是姐妹,但瀾姐兒一向和你不和,她脾氣太狹隘容不下人。如今又做出這樣腌臜的事來,我也是痛心極了……”馮氏嘆了口氣,“沒有辦法的事,只能讓姚家納她為妾。朝姐兒覺得如何?”
顧錦朝心里很明白,馮氏是怕自己插手顧瀾的事。
畢竟顧瀾是四房的人,要是她依仗錦朝陳三夫人的名義,在姚家也能有幾分地位。馮氏這是多慮了,她現(xiàn)在沒對付顧瀾就算她仁至義盡了,還要幫她?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錦朝淡淡地和馮氏說:“這事隨祖母的意,顧瀾做出這樣的事,這是給顧家蒙羞的。我絕不會插手�!�
馮氏得了顧錦朝這句話,心里才真的松了口氣。顧錦朝不管,顧瀾就等著受罪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玄青
按照禮節(jié)兩人在顧家歇了幾日,等回宛平的時候,已經(jīng)要六日一朝了。
錦朝清點了從顧家?guī)淼臇|西,還有她一馬車的各類茶花,都記了冊子交給佟媽媽保管著。陳三爺在廳房和管事商量書房的布置,她趁機叫過青蒲,讓她明天卯正就叫她起來。平日里不服侍三爺起床就算了,早朝的時候可要慎重著�?蓜e讓她犯懶的話傳到陳老夫人耳朵里。
第二天青蒲卯正來叫她的時候,陳三爺剛起床,青蒲小聲跟她說:“三老爺在凈房里洗漱……”
他起身好像從來都吵不醒她,錦朝為之頭疼。她本來是睡得很淺的人,也不知是嫁到陳家睡得太好了,還是陳三爺起床動作太輕了。青蒲服侍她穿了件藕荷色的褙子,烏發(fā)只梳了一個小攥,戴了一對蓮子米大的珍珠。這時候采芙和繡渠才捧著陳三爺?shù)某M來,放在長幾上。
等陳彥允出凈房的時候,看到原本該熟睡的妻子已經(jīng)站著等他了。
錦朝笑盈盈地向他福身:“妾身伺候您穿衣�!�
三爺愣了愣。只覺得她的笑容十分明亮。他回過了神,用一貫溫和的語調(diào)問她:“你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妾身是您的妻子�!卞\朝笑著說。其實她心里都明白,陳三爺娶了她之后對她很好,事無巨細都幫她想到了,簡直就是在寵溺她。除了外祖母,再也沒有人待她這么好了。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不知道是錦朝哪里取悅了他,陳三爺看了她許久,笑著點頭:“好�!�
青領緣白紗中單、赤羅衣、青緣赤羅裳、犀花紋革帶。穿好了這些,錦朝又屈膝幫他系佩綬。陳三爺俯下頭,看到她纖細的手指繞在佩綬的系帶上,藕荷色的衣領微開,能看見她一截瑩白如玉的脖頸,鎖骨隱入衣領中,再往下是一片誘人的陰影……
錦朝不知道佩綬要怎么系,她從來沒系過。試了好幾次都不成功,又是這樣的姿勢,她都能感覺到陳三爺無聲地俯視著她。不由得臉發(fā)熱,心想陳三爺也是,她不會系佩綬他就不能指點一下,看著她不說話做什么……
佩綬的系帶纏在革帶上,錦朝想把它取下來,越急卻纏得越緊。
錦朝湊近了些想看看究竟怎么纏緊了,陳三爺卻一把拉著她的手把她拉進懷里,她還沒說什么,就感覺到三爺?shù)臍庀⑼蝗唤咏齑奖欢伦�,十分激烈的一個吻。就算她想后退躲開,他也會隨即追上來,并按著她的腰不讓她躲閃。
等他放開的時候,錦朝渾身酥麻,臉紅氣喘。
陳三爺凝視著她,聲音又是十分低�。骸澳悴粫蹬寰R……還不會問我嗎?”
她其實也挺固執(zhí)的,要是有什么事不會或者遇到了難題。多半是自己要鉆半天的牛角尖,直到真的想不出來或是沒辦法了,才會來問他。實在太麻煩了,陳三爺希望她遇到困難,第一個想到的應該是他。
畢竟他們兩個人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來,這樣系�!标惾隣斈眠^她的手,教她如何系佩綬。修長的手指繞過系帶,十分靈活地打一個回環(huán),結(jié)印垂于身后。
被他放開了之后,錦朝還是半天沒回過神,低聲說了句‘謝三爺’。她才拿起了梁冠想為他戴上,發(fā)現(xiàn)他比自己高了一個頭,好像夠不到……陳三爺接過梁冠自己戴上,柔聲跟她說:“我晚上會回來�!�
陳三爺走出去很久,錦朝才想起她昨晚就讓人備下了早點……但這個時候他應該都出影壁了。錦朝坐了一會兒,采芙推門進來,笑著說:“夫人怎么臉紅了……如今還早,您要不然多睡一會兒?”錦朝聽到采芙問話才抬起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這樣的感覺她不太適應。
好像當年情竇初開,一見到陳玄青心就砰砰直跳一樣。
“還是算了,服侍我梳洗吧�!卞\朝決定不賴床了,她要把搬來的茶花都植到后面的小花園里去。還要去給陳老夫人請安,一會兒秦氏要跟她說三房的事,江氏死后三房一直由她代管著,如今該由她來管著了。
到陳老夫人那里時,秦氏、王氏、葛氏等女眷已經(jīng)過來了。王氏笑著拉她過去坐,“新嫂嫂過來了!來,上我這兒坐�!毕啾韧跏系奶拐\大方,葛氏就往旁邊讓了讓,露出淡淡的笑容。
陳老夫人向她一笑:“老三今日要去早朝,你難免早起服侍他,等他走了你就多睡一會兒,不用來給我請安�!倍肆松磉呇b核桃仁的描金小碟給她,“……是老二從陜西帶回來的,你也嘗嘗。比別的地方的更香�!�
錦朝抓了一把,又遞給幾個妯娌吃。秦氏擺擺手:“干果我是吃不得的。”隨即又和陳老夫人說起她三兒媳孫氏的事:“……也是個不省心的,明明都有了身子,還去了吳二太太那里聽戲,差點從臺階上滑下來!”錦朝伸著小碟的手停頓,才放到了旁邊的高幾上。
孫氏就坐在旁邊,臉色通紅:“母親,我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有身子了……”
秦氏又斥責她:“你月信幾時沒來都不記得?”孫氏一向喜歡頂嘴,她十分不喜歡。
孫氏氣呼呼地撇了嘴,卻不敢再說什么了。
陳老夫人卻很是驚喜:“有了身子也不早些告訴我!你大嫂懷孩子的時候,我還多撥了兩個灶上的婆子伺候,生下來你大侄子白白胖胖,長到兩歲都沒生過病�!�
說完趕緊吩咐鄭婆子進來,要把伺候自己灶上的杜仲媳婦撥到孫氏那里去。
秦氏露出了笑容:“這樣的事怎么麻煩母親,灶上的人我早就安排好了。伺候的丫頭我也多撥了兩個,這是玄讓的頭胎孩子,我打算明天去寶相寺多上香,替孩子求個符�!�
陳老夫人道:“那也帶你六弟妹去拜佛。”
剛說到這里,卻有小丫頭過來通傳:“……七少爺回來了,要過來拜見老夫人�!�
陳老夫人精神一震,笑著道:“趕緊讓他進來,也好見過他母親。這在翰林院忙了快兩月了,也不知道人有沒有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