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陳玄青回來了!顧錦朝手握緊了繡帕,片刻之后又松開。早知道嫁過來會再遇到他,她又何必躲避呢。反正自己以后就當他是繼子,照常對付著就是了。想明白了,她臉上也露出淡笑。
外頭卻傳來孩子軟嫩的聲音:“七哥,你回來啦!”
接著是個男聲柔和地嗯了一聲,隨便丫頭挑開簾子,就見到一個穿纻絲青色盤領(lǐng)右衽袍清瘦少年走進來,懷里還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孩子,正是前來請安的陳曦。
陳曦乖乖摟著哥哥的脖子,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水亮柔和。
到了陳老夫人面前,她才從哥哥懷里下來,給陳老夫人行禮問安。陳玄青則跪下行了大禮,陳老夫人忙起身去扶自己的孫子起來,陳玄青才道:“兩月余沒伺候在祖母身前,心里十分惦記您,您還好嗎?”
陳老夫人卻攬著他的胳膊看個不停,笑中帶淚:“好著呢,我看你都瘦了,人也長長了�!标愋嗍羌依锵嗝沧畛霰姷囊粋,五官清秀雋雅,眉眼好像是用水墨畫描出的。好似深山云霧繚繞中長出的青竹,寧靜致遠,超凡脫俗。他也是陳老夫人帶大的,最是心疼不過了。
陳曦扯了扯陳玄青的袖子,小聲問:“七哥,你說會給我?guī)敲嫒藘骸?br />
陳玄青含笑說:“七哥怎么會忘了呢,回去就給你�!�
陳玄青中了探花,又有做他父親的陳三爺為他鋪路,以后肯定是陳家最出眾的孫輩。秦氏剛提及孫氏懷孕的事也好像沒那么重要了,孫氏就小聲和自己的丫頭說話起來,秦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孫氏才噤聲坐端正了。秦氏覺得自己做得最錯的事,就是選了這么個不知進退的兒媳,要不是看著她有孕,回去還要好好罰她抄佛經(jīng)不可。
陳老夫人借口讓眾女眷去東梢間喝茶,招手讓錦朝過來,和陳玄青說:“你父親半月前成親,娶了顧家二小姐。如今可是你母親了,快過來見過她。”
陳玄青先行禮,等他抬起頭看清顧錦朝的臉,不由得十分錯愕。
顧錦朝很鎮(zhèn)定地還了禮,陳老夫人讓兩人先坐下,拉著陳玄青說起話來:“你回來就在家里多住些時候。你十弟的西席正在給他講《大學》,我是試不出他學得好壞的,你正好可以考考他的學問……”
陳玄青面上很快恢復了平靜,“祖母要試的話,不如現(xiàn)在把玄新叫過來�!�
陳玄新就在前一進的書房里練字,陳老夫人叫人去喊,他小跑著過來了�?吹疥愋嘁彩指吲d,喊了七哥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陳玄青問他學到哪里,陳玄新說剛學了第三章的‘瞻彼淇澳,綠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陳玄青問他這句話該做何解,他想了想才答道:“是說做學問的態(tài)度要恭正�!�
陳玄青點點頭:“下句是‘有斐君子,終不可喧兮’,連起來則是說君子的品質(zhì)�;厝ヒ嗤ㄗx,才領(lǐng)悟得更通透。”
陳玄新受了探花的指點,忙作了揖端正地道:“謝翰林指教�!�
陳老夫人笑起來,“你看,如今你是探花了,他是不是更聽你話了?”
陳玄青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微抿了抿嘴唇,目不斜視。
錦朝察覺到他的拘謹,她還看到陳玄青的背脊挺得筆直,姿態(tài)甚至有些僵硬……這也難怪。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夫乾清宮書房內(nèi),朱駿安安靜地伏著身子描紅練字。陳彥允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喝茶,一會兒太監(jiān)捧了個匣子進來,笑著跟他說:“陳大人,這種睡蓮找不到種子,這是剛吩咐人從荷池挖出來的根莖,您收好了�!�
陳彥允笑著接過來,遞給旁邊的江嚴。
朱駿安抬起頭,很好奇地問:“陳愛卿,你種睡蓮做什么?母后說它不好養(yǎng)活,都是匠人專門照料的。不如我派兩個匠人到你府上,為你種睡蓮吧!”
那豈不是恃寵而驕了。陳彥允起身回話:“臣謝過皇上,是臣妻要種著玩,就不勞煩皇上賞賜了。”
朱駿安這才笑了笑:“哦,好吧�!彼衙杓t的字給陳彥允看,說:“你還是詹事府詹事的時候,為我寫了冊《滕王閣序》讓我描紅,你覺得我寫得怎么樣?”
少年皇帝遞了澄心堂紙給他看,目光很是期盼。這時候伺候他的太監(jiān)捧著一盤栗子糕、一盤桂花糖藕進來,笑著道:“皇上午膳吃得不多,奴婢讓尚膳監(jiān)備下了點心……”
朱駿安皺了皺秀氣的眉毛,有些不耐煩地指了指長幾:“早晚都是吃,放那兒吧!”
他還小,不能真的參與國事。每日也只能吃吃喝喝,最多就是練字了。陳彥允又想到張居廉吩咐他的話:“多哄著他些,皇上年幼,總需要別人順著他�!�
陳彥允點點頭,說:“您的字已經(jīng)很好了,不需要再描微臣給您寫的帖了�!�
朱駿安就高興起來,拉了他到自己書案前看:“不光是你的,我還有張愛卿、王愛卿寫的帖。我聽說葉限的篆書寫得很,上次他過來看太妃的時候,我特地向他要了篆書的帖子。但是我最喜歡的還是《滕王閣序》,王勃寫‘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時候才十四歲,你說我十四學問能這么好嗎?”
陳彥允看了一眼那些凌亂攤開的字帖,他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寒氣。
他答道:“您胸懷韜略,學問也不重要了�!�
朱駿安認真地點了點頭:“愛卿說得對,母后也這么教導我,讓我別沉迷練字……但是馮程山每日都要拿內(nèi)閣商定好的折子給我批紅,我想把字練得好看一點�!辈坏汝悘┰收f話,他就繼續(xù)說,“我年紀還小,怕做得不好,母后說父皇雖然只在位幾年,都但是勵精圖治的。我要像父皇一樣�!�
陳彥允垂下眼,馮程山確實每日都要呈遞折子給皇上,但根本不是內(nèi)閣擬定出來的,而是廢棄的無用奏折。朱駿安就算是再仔細辛苦批紅都沒用,根本沒人看得到。
朱駿安微微嘆了口氣:“我和愛卿說這些做什么,我看外面太陽都落了,不如我給你安排了值房休息吧�!币郧瓣悘┰瘦o佐他課業(yè)太晚,都是不回宛平的。
陳彥允以家中有事推辭,朱駿安就沒有多留他,換了衣裳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了。
等到陳彥允出來,守在外面的陳義立刻為他披上披風。
已經(jīng)走下了乾清宮的臺階,江嚴看陳彥允臉色沉重,不由得問道:“三爺,您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妥?”
陳彥允淡淡地道:“沒什么不妥的,只是覺得皇上字寫得好罷了�!�
內(nèi)閣所有大臣的筆跡,他都能描摹出來。但他收集字帖的行為卻從來沒人注意過,連張居廉都是像打發(fā)孩子一樣打發(fā)他。朱駿安雖然年幼,但可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怯弱……
他和太后孤兒寡母,朝中卻勢力割據(jù)。夾縫中求生存也不容易,可惜空有個天子的頭銜。
陳彥允思索著朱駿安這番動作的含義,不由閉上眼仰躺在轎椅上。
早朝、處理內(nèi)閣事宜,還要陪皇帝練字……他也是很疲倦了,也不知道錦朝在家里如何了。原先他輔佐朱駿安課業(yè),天色晚了就不回去了。但是如今錦朝在家里等著他,卻覺得一定要回去不可。何況他走的時候還和她說過,晚上會回去的……
錦朝見陳玄青不自在,本來想先告辭的。誰知陳老夫人要留她進晚膳,還說:“你和老三幾個孩子接觸不多,多親近親近才好�!卞\朝只能留下來繼續(xù)陪陳老夫人說話。
陳曦好像十分依賴陳玄青,乖乖貼在他身邊不說話。陳玄青則從頭到尾都不和顧錦朝說話,陳老夫人見他拘謹,以為是心里對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繼母別扭,就笑著跟錦朝說:“我聽說錦朝的女紅好,曦姐兒一直沒學女紅,不如讓她跟著你學吧。”
陳玄青淡淡道:“既然要學,何不請了專門的繡娘教,為什么要她來教�!鳖欏\朝曾經(jīng)贈過他香囊,繡了一對歪歪扭扭的鴛鴦,他看了一眼就覺得厭棄,扔進火盆里燒了。
陳曦仰頭看了自己哥哥一眼。
錦朝笑笑:“就怕我手藝不好,七少爺擔心我教壞了曦姐兒�!�
陳老夫人皺了皺眉,陳玄青一向說話都知進退,怎么現(xiàn)在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進來之后人家顧錦朝也沒做過什么,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他是在別扭什么!
“你現(xiàn)在也是七品官了,”陳老夫人壓著怒氣跟他說,“說話也不講究!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也是進退有度的,待人接物沒人說一個不字�!�
陳玄青袖中的手緊握著,低聲道:“是,孫兒知道�!彼苷f什么,說這女子一直恬不知恥地追著他,因為他而爭風吃醋,還曾做過當眾掌摑丫頭耳光的事?
整整兩個月,他在翰林院為先皇編撰傳記,同做此事的還有翰林院掌院學士,幾個老翰林。只有他資歷最低,因此他事事不敢放松,忙得不可開交。聽說父親續(xù)弦,他連是誰都沒過問,誰知道是顧錦朝……
怎么會是顧錦朝!
錦朝喝了口茶,笑道:“要是曦姐兒不嫌棄,盡管來找我就是。”
陳曦拉著陳玄青的衣袖,又看了自己哥哥一眼。見哥哥不再出言反對,就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等進了晚膳,天已經(jīng)全黑了。陳老夫人讓綠蘿拿了兩盞羊角琉璃燈過來,陳玄青先走幾步,錦朝才錯開時間出去。等走到半路,卻看著他站在不遠處的亭榭邊等著,挑著一盞暖黃的燈,長身玉立,表情寧靜。
錦朝記得自己前世最喜歡他身上溫暖柔和的感覺,她從沒在別人身上見過。
可惜這種溫暖柔和從來都不是對她的。
不過現(xiàn)在想想,也沒什么可惜的。
她想當做沒看見走過去,陳玄青卻出聲問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錦朝嘆了口氣,停下腳步道:“七少爺多慮了,你我早就不相干了。過往之事都是云煙,我不記得……我希望你也別記得�!�
陳玄青冷冷地道:“求之不得。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你別做對陳家、對曦兒不好的事�!�
錦朝還能感覺到他話里幾分薄鄙,笑了笑不再說話。
她和陳玄青錯身而過。
走過竹林就是青磚甬道,兩側(cè)都點了松油燈,遠遠地就看到一輛青帷油車停在木樨堂門口。
陳三爺已經(jīng)回來了。
錦朝走進西次間,看到他正躺在臨窗的羅漢床上閉目休息,朝服也沒有換,只摘下了梁冠。
……是不是等她等得睡著了?
錦朝屏退了左右,小心地走到羅漢床前,本來想叫醒他洗漱的。卻改變了主意……她還沒有仔細看過他。錦朝坐到羅漢床另一側(cè),手肘支在炕桌上悄悄看他。他的眉毛很濃,卻彎彎的很溫和的樣子。眼眶很深,鼻梁挺直,嘴唇長得很好看,特別是笑的時候,十分儒雅。
燭火的光打在他臉上,投下半邊陰影。
錦朝見他睡得這么好,想起他今晨起床是卯正起床,應該很困吧!她有點不想叫起他。
錦朝看到陳三爺?shù)慕廾珓恿藙印蚜藛幔克s回身子等了好久都不見他有動靜,又探過頭看,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還沒等她說話,陳三爺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十分利落地帶進懷里。
錦朝猝不及防撞進他懷里,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近得感覺得到他胸膛的起伏,朝服上淡淡的熏香味。她有些氣惱,又不好發(fā)作:“三爺,您醒了也不說一聲……”
陳彥允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卻依舊抓著她的手腕已經(jīng)不放。
錦朝臉色通紅,掙扎了兩次試圖爬起來,卻都被他輕輕一扯跌回去。她咬牙說:“您不覺得重嗎?”
陳彥允不太想說話,僅僅是搖了搖頭。
錦朝想了想,說:“您還是放我起來吧,先把朝服換了,穿著不舒服�!�
陳彥允想了想,問她:“好看嗎?”
“什么?”
陳彥允頓了頓說:“我早上走的時候,你都看傻了。不好看嗎?”
錦朝才明白他說的是這身朝服……
想到早上那個吻,錦朝更覺得這樣的姿勢不自在,她說:“當然好看……那您也要讓我起來吧……”
陳三爺慢慢道:“你知不知道,不能這樣隨便趴在一個男人身上,我可不能讓你起來……”他一翻身就覆在她身上,俯在她耳邊低聲說,“錦朝,我早上走的時候,你幫我穿衣�,F(xiàn)在你幫我脫衣吧……”
錦朝頓時感覺到那東西就抵著自己,他溫熱的氣息就撲在她的耳垂邊,臉頓時燥熱。
除了新婚那晚,他們還沒有過……陳三爺一直很照顧她。
那好吧……錦朝伸出手先幫他解開革帶,佩綬,赤羅衣的衣帶……悉悉索索半天都解不開,陳三爺卻覺得自己忍不下去了,先吻了一下她的側(cè)臉:“怎么了?”
錦朝小聲說:“好像……打成死結(jié)了……”
陳三爺閉了閉眼睛,苦笑道:“姑奶奶,算了�!彼逼鹕碜�,姿態(tài)優(yōu)雅地解了衣服。錦朝也想起來,卻被他的膝蓋壓住腿,等陳三爺真的起來了,她還沒來得坐起來,已經(jīng)被他打橫抱起走進內(nèi)室中。
她驚慌地想要爬起來,卻被三爺按在床上。錦朝突然想到那晚的疼,不由得小聲道:“三爺,您今早起得那么早……又忙了一天……”
“夫君不累,別擔心�!标惾隣�?shù)吐曊f,“錦朝,你每晚躺在我身邊,我都沒有睡好……你體諒一下我吧�!倍宜X實在不乖巧,夜里老是翻身,他把她摟在懷里她卻能安睡。但是就成了他睡不好了……
陳三爺一手扣著她的雙手,一手解開她身上的褙子、中衣,吻一個接一個,錦朝覺得很燙,而且很酥麻。氣息逐漸紊亂起來,意亂情迷的時候,只聽到他在耳邊低聲安慰她說:“沒事的,不會疼了。”
……
拔步床上錦被凌亂,急促的喘氣聲,翻動的聲音,纖細的手從錦被里伸出來,很快別另一只手抓回去。到最后情形有點失控,錦朝已經(jīng)不管什么丟臉不丟臉了,舒適過去就是疼痛。她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只覺堅實得抓都抓不動,又恨又累,幾乎帶著哭腔地小聲說:“三爺,夠了……”
“嗯,該叫什么?”他低聲問她,“你說對了就停了……”
還要猜……錦朝幾乎是嘆了一聲,“夫乖�!彼嗣�?jié)竦念^發(fā)稱贊了一句�!白詈笠淮�,夫君可是信守承諾的�!�
等到房中再亮起燭火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亥時了。王媽媽送了熱水進來,陳彥允抱起她去凈房洗漱。錦朝昏昏沉沉感覺到自己又落在了錦被間,被人攬進懷里,理開她的頭發(fā)仔細看她。
她累極了,就這樣沉睡過去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崔氏
錦朝正在和王媽媽說話,把江氏留下的嫁妝記入冊中。
江氏留下的嫁妝其實不是很多。
江氏閨名宛清,原是保定江家的女兒,保定江家世代耕讀,出過一任禮部侍郎,江氏的祖父原先是帝師,死后加封了太子太保銜,賜了牌樓。家中雖然富庶,卻算不上真的有錢。
“玉器珠寶類的東西,都放在后罩房西側(cè)。鑰匙就由你貼身保管著,另外這些三處鋪面、兩處田莊可有陪房看著?”錦朝對王媽媽說。
王媽媽笑著道:“前三夫人有三房陪房,您要是想見,我替您請了他們過來�!�
錦朝皺了皺眉,她作為新夫人,按說他們應該主動過來給她請安才是,這是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兒啊。前世好像也是如此……不過她前世根本就沒管江氏的嫁妝,陳老夫人那時覺得她不穩(wěn)重,嫁妝都是她親自管。
錦朝喝了口水笑道:“勞煩王媽媽了,替我請這幾個人過來吧�!�
王媽媽應諾,又道:“前三夫人的這些東西加起來少說也有五千多兩……陪嫁的兩處田莊,一處是山地的一千畝,一處是耕地六百畝,都在保定縣。三個鋪子都是賣香料的,主要是四川的花椒、廣西的八角、甘肅的胡椒……每年都有近千兩銀子的進項。”王媽媽特地說得很慢,“這些賬目都很復雜,銀兩數(shù)目也很大,您要是看不明白,我再替您找掌柜過來問話。”
在她看來,顧錦朝那是小門戶出生,沒見過這么多銀兩的買賣。
嫁妝抬過來的那日,她也去看了。九十擔的嫁妝布置得花團錦簇,一般面上的嫁妝給的豐厚,田莊、地產(chǎn)就少了,何況顧家又并不富庶,湊出這么面子上的功夫已經(jīng)不容易了。
錦朝有點哭笑不得,她手頭如今有近三萬兩的家當,每月的進項都過千兩了。王媽媽還一副她沒見過銀兩的語氣說話,實在好玩。王媽媽內(nèi)宅修煉多年,難免眼界不開闊。前世她后來得知自己的陪嫁,也被嚇了一跳。她只能和王媽媽說:“既然如此,那就一并找過來回話吧�!�
王媽媽面上一喜,躬身應諾告退了。
錦朝成親已經(jīng)有小半月了,北直隸進入了盛夏的時節(jié)。
門外刮起大風,吹得木樨堂的參天大樹搖晃著,天色很快陰沉下來,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大雨。
西次間頓時暗下來,雨竹立刻去捧了燭火過來點上。
錦朝坐在羅漢床上,剛拿起給三爺做的斗篷。她昨天才起手,早上剛把斕邊做好,結(jié)果王媽媽就過來回話了,都沒來得及收邊。聽到外頭的風雨聲大,心想恐怕不能去陳老夫人那里請安了。錦朝叫過采芙:“跟小廚房的說一聲,午膳布置在東次間,做得清淡一些�!�
今天是七月初一,陳三爺沐休在家,她也要跟著吃得清淡點。錦朝口味偏重,和紀吳氏一樣。陳三爺則和陳老夫人一樣口味清淡,更喜歡蒸煮。這些年他開始禮佛,更是忌口了。
采芙應諾去了。
雨竹長高了不少,嬰兒肥的臉蛋也削尖了,倒是長出一個明媚的小美人來。捧著燭火仔細地照著錦朝。
顧錦朝不由得笑她:“放在炕桌上就行了�!�
雨竹笑道:“我湊近些,您看得更清楚。”
錦朝卻望了望外頭的大雨,心里有些擔憂。陳三爺在前一進的書房里見陳六爺……也不知道書房里有沒有傘。他就算從抄手游廊過來,也難免要淋一段雨。
錦朝把斗篷放進笸籮里,吩咐一旁站著的香榧去找了油紙傘過來。她親自拿著傘往抄手游廊去,繡渠忙跟在她身后:“夫人,讓我來吧!”
錦朝擺擺手讓她回去,她沒帶傘跟上來,可別淋濕了。
走過抄手游廊,再經(jīng)過一片青石小路,就看到廳房了。廳堂外的大樹遮住大半的雨,反倒讓廳堂顯得十分幽靜,側(cè)間傳來隱隱的說話聲,門口守著陳三爺?shù)囊粋小廝,叫書硯的。見著她忙請了安道:“這么大的雨,夫人怎么過來了……小的去通傳一聲�!�
錦朝打量了廳堂一眼,正堂布置著六把太師椅,供著香爐,正上方掛著一塊‘春和景明’的牌匾……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搬過來的,她上次不還沒有嗎?
書硯出來請她進去。
陳三爺正站在書案后面,身前還站了兩個人。陳三爺招手讓她過來,柔聲問她:“雨下得這么大,你過來做什么?”
錦朝見他一臉平和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白擔心了。解釋道:“我怕您這兒沒傘�!�
陳三爺卻笑起來:“淋一點雨也沒什么�!�
她走過來之后才看到陳三爺對面的兩個人。一個穿著件竹葉紋杭綢直裰,長得有幾分像陳老夫人,但是男生此相卻有些陰柔,細眉薄唇,面容干凈。打量了她一眼沒說話。一個穿著件織金絲團花紋錦袍,長相俊朗,笑容滿面。正是陳四爺和陳六爺。
陳六爺笑瞇瞇地喊了聲:“三嫂嫂。”又多看了她一眼,稱贊了一句:“三嫂嫂的發(fā)梳得好……”
陳三爺臉上的笑容就收起來,低聲讓她先去里頭坐著等。抬起頭陳六爺才看到他目光嚴厲,不由得解釋道:“三嫂嫂的丫頭好,發(fā)梳得好看�!币婈悘┰蔬沒說話,他心里發(fā)虛,忙涎著臉笑道,“三哥,你知道我嘴上沒個把門的……”
陳三爺才嗯了一聲,知道他是無心慣了,張口就來。才說:“那崔氏的事,你怎么打算?”
“還能怎么打算……”陳六爺喃喃道,“就這么過了唄!反正人都死了……”
陳彥允笑了笑:“怎么過?懷著你的孩子,一尸兩命了?你還想就這么過了?”
陳六爺又道:“你……你雖然是個尚書,也不能扭自己的弟弟去見官吧!”
“見官?”陳彥允冷聲喝他,“你以為我不會嗎!陳家多少年積攢的名聲,就讓你敗壞光了。你現(xiàn)在還敢拿見官來威脅我了,我說一聲判你砍頭,那就是砍頭,你以為知府敢判你個流放?”
錦朝在里頭聽到都嚇了一跳,她還沒見陳彥允這么生氣過!
陳六爺生性風流,任誰都管不住。錦朝記得陳老夫人跟她說過,他去那些下三濫的地方,回來被陳老太爺打得爬都爬不起來,鼻青臉腫地哭著說:“……二哥、三哥喜歡讀書,我什么都不喜歡,就這么一個喜好,您看在我是您兒子份上,留兒子一條命吧……”陳老太爺氣得把他打個半死,養(yǎng)了三個月才好過來。
但是等傷好了,陳六爺依舊眠花宿柳。天生多情。
不過陳三爺說的那個崔氏……錦朝倒是記得。因為這件事最后鬧得很大,陳六爺在外面養(yǎng)了外室,好像是個寡婦女兒,陳家上下都反對他納崔氏為妾,陳六爺也失去了新鮮勁兒,漸漸就不去找崔氏了。崔氏托人給他帶信,說懷了他的骨肉要他過去看看。要是他再不過去,她就一頭撞死,也免得不干不凈活著。
陳六爺好像還冷笑著說了句:“讓她死去,我看誰攔著她!”
女主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他實在看太多了,一點都不新鮮。
沒想到,崔氏真的死了……死得極為凄慘不說,那肚子里四個月的孩子,也跟著母親去了。
這事傳得很大,陳家聲譽難免受損。后來陳六爺只能去寺廟住了半年,算是給那對母子贖罪。
她繼續(xù)聽著書房里的動靜,陳彥允發(fā)怒之后,陳六爺就不敢說話了。
陳四爺才開口道:“三哥,是老六的錯……但現(xiàn)在人都沒了……”
陳彥允過了許久才說:“等雨停了,你帶他去給崔氏的家人賠罪,備重禮。崔氏是兇死,再從寶相寺請人去做法事超度,別的事等做完了再說�!标愃臓攽牵完惲鶢斠黄鸪隽藭�。
錦朝才從里面出來,陳彥允看著窗扇外的大雨不說話。聽到她走過來,嘆了口氣問她:“剛才你聽到了?”
錦朝點頭應了一聲。陳三爺才拿起她帶過來的油紙傘:“先進午膳吧�!�
陳三爺撐著傘,手臂攔著她的肩怕她淋到雨,青石磚路上滿是殘枝落葉,錦朝低頭就看到他一雙皂色靴子,腳步穩(wěn)重又優(yōu)雅。等到了游廊上收了傘,錦朝才看到他半側(cè)肩都濕了……
陳三爺很自然地拉著她往正房走去,她側(cè)望著他高大的身影,突然有種有人為她遮風擋雨的感覺。
她不由說:“您打算怎么處置這件事?”
陳三爺不想她理會這些事,搖搖頭道:“等他回來再看看……你別管這些。”他生氣并不全是是因為陳六爺逼死了崔氏。而是他做錯事也就罷了,偏偏一副無賴樣子,知道自己的親人不會置之不理,一點悔過的樣子都沒人,等著別人幫他善后……也不知道誰慣出的脾氣!
等到了正房,東次間的飯菜已經(jīng)擺好了,果然都是些清淡的菜色。
外頭雨下得更大了,竟然開始打雷閃電起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教畫
陳三爺其實也是個信奉言不如行的人,平時話也不多。在她面前還略多說幾句。他心情不好,就只沉默著吃飯,時不時給她夾菜。東次間只聽得到碗箸的聲音,顯得很沉寂。
錦朝聽到外頭打雷的聲音,就笑著跟三爺說:“我小時候很怕打雷,每次雷雨天的時候,就要躲到外祖母的被窩里去,裝小耗子咬她的手……把她嚇一跳�!�
陳彥允抬起頭看她,從沒聽她提起過小時候的事,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想了想跟她說:“剛成親那天……你偷偷躲在被子里啃花生,原來小時候就有這個習慣�!彼莻時候覺得她可愛極了。
外頭一道閃電突然亮起,又一陣悶雷轟隆隆滾過。
陳彥允見她低頭吃青菜,好像很不喜歡的樣子,咬了好幾下才把菜吞下去。不由問她:“你現(xiàn)在還怕打雷嗎?”
錦朝搖搖頭:“長大了自然不怕了,怎么了?”
他嗯了一聲說:“隨便問問。”
錦朝卻聽出他的語氣,似乎是覺得有點可惜的樣子。
這有什么可惜的……錦朝不太想得明白。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吃過午膳就停了。陳三爺不再去書房了,就靠在羅漢床上看書。錦朝坐在另一側(cè),從笸籮里拿出斗篷,她覺得陳三爺靠著羅漢床看書并不舒服,他換了好幾次姿勢。
錦朝招手讓青蒲湊過來,吩咐了幾句。一會兒她去拿了個迎枕過來,請陳三爺墊著。
陳三爺擺擺手:“我不習慣,不必了�!�
……不習慣這樣看書,那還在這兒陪著她。
錦朝讓青蒲退到一邊去,不再說話。
太陽出來了,光芒照進槅扇里,錦朝抬起頭時看到陽光照在陳三爺側(cè)臉上。更顯得他鼻梁挺直,垂眸看書的樣子十分認真,她看得入神了。陳彥允這樣的長相,初看并不驚艷,不像葉限那種色若天人的美。但越看越覺得深邃溫和,令人心神平和。陳三爺抬起頭時突然對上她的視線。
他淡淡地笑:“在看什么?”
錦朝搖搖頭吶吶道:“……沒什么�!倍放裆现袢~才繡了一片……
陳三爺卻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看著我,我就不能專心了。”
他注意到錦朝手里天青色的斗篷,用的是皂色的斕邊,繡的是石竹紋。這樣的東西應該不是她用的吧。他放下書冊走到她身邊,笑著道:“尋常閨閣女子的女紅,多半精致秀氣。你繡的石竹卻有幾分凌厲……倒有幾分意蘊在里面。”
錦朝也是仿了他的墨竹圖。夸來夸去還是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看出來沒有……
陳彥允手指劃過竹枝的紋路,“只是竹骨形散,濃淡相稱,必要留白。”頓了頓道,“你跟我來。”
他率先向東梢間去,錦朝的書房布置在那里。
錦朝讓青蒲把東西收起來,跟在陳三爺身后進了東梢間,卻見他已經(jīng)鋪了紙,指了指硯臺示意替他磨墨。錦朝挽了一截袖子,替他磨起墨來。
陳三爺選了一只毛筆,先潤了水再蘸了墨。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握著毛筆十分好看。寥寥幾筆,竹干挺拔之姿躍然紙上。錦朝臨摹了好久都畫不出這樣的感覺,不由側(cè)過身去仔細看。
陳彥允擱下筆跟她說:“從檀山院過去有個竹野堂,是我少時居住的地方,竹野堂的名字還是從杜荀鶴《題弟侄書堂》里來的。我以前喜歡觀竹,看多了就能畫出其意蘊了。”
窗竹影搖書案上,野泉聲入硯池中。
錦朝很喜歡這兩句詩。
她拿起毛筆,問陳彥允:“三爺能讓我試試嗎?”
陳三爺笑道:“就是要教你的�!彼叩揭慌蕴嫠テ鹉珌�。
錦朝依壺畫瓢,總覺得差了幾分味道。還要勞煩堂堂東閣大學士給自己磨墨……她有點心虛,擱下筆道:“我這方面很愚鈍,總是畫不好。”
陳彥允走到她身后,握著她的手道:“算了,我來教你走筆吧�!彼硪恢皇謸卧谒韨�(cè),好似把她攏在懷里,她的手由他握著,走筆十分有力。錦朝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側(cè)目就看到他手腕上的奇楠佛珠串。他的下巴抵在錦朝頭上,聲音柔和:“筆尖用力,毛筆要微側(cè),把墨暈染開。”
他的手很大,將她完全包覆著。錦朝只能集中精神聽他說話。
陳彥允放開她的時候又問:“知道嗎?”
錦朝只是聽了個大概,點了點頭說:“恐怕還要多練才是。”
陳彥允就安慰她:“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做不好也是應該的。我小時候字寫得不好,每天都要練二十篇小篆,練了三年才端正了些。你有不懂的來問我就是,以夫君的學問應該還是答得上來的�!�
兩人正說著話,香榧在外面通傳了一聲,說是陳老夫人身邊竹桃過來了。
錦朝就回了西次間見竹桃,她長得杏眼桃腮,很是明媚,笑著屈身道:“三夫人安好……吳家大奶奶、二奶奶過來了,讓三夫人過去說會兒話,人多熱鬧�!�
錦朝就和陳三爺說了聲,換了身褙子,去了陳老夫人那里。
還沒進門,就聽見西次間里一陣喧闐。進去才發(fā)現(xiàn)里頭已經(jīng)擺了一張四方卷草紋的桌子,吳家大奶奶、二奶奶正和陳老夫人、王氏一起打馬吊。陳老夫人笑著讓錦朝坐到她旁邊來,說:“你二嫂今兒去寶相寺燒香,正好遇到吳家大奶奶和二奶奶。在寶相寺避了雨回來,正好過來打馬吊……”
說著問她要不要試試,她好起身讓她。
錦朝暗想陳六爺?shù)氖�,三爺應該是瞞著陳老夫人的,不然也不會在這里打馬吊了。
錦朝笑著搖頭:“葉子牌我還能認得幾個,馬吊就是真不懂了。”
坐在一旁喝茶的秦氏就笑道:“那弟妹來這邊坐,陪我說會兒話。”她身邊還坐了剛懷孕月余的孫氏,還有正和小丫頭玩翻繩的陳昭。
陳老夫人又道:“錦朝你再坐一會兒,曦姐兒就該過來了�!闭f著吩咐綠蘿去找繡繃和針線過來,“等她過來了,你先教教她�!�
錦朝知道陳老夫人的好意,陳曦這孩子怕生,又不往她那兒走動。這樣下去就一直都親近不起來。
孫氏笑著喊了她三嬸娘,問起她的事:“我聽說嬸娘是適安人,適安的桃酥很好吃。”
秦氏放下茶盞,輕輕咳了聲。孫氏卻沒有意識到,笑瞇瞇的繼續(xù)說:“我就喜歡吃糕點,懷了孩子就更想了。嬸娘要是喜歡,我那兒還有兩個糕點的攢盒,是我母親從蘇州帶來的。蘇州的點心精致……”
錦朝不知道孫氏為人這么熱情,前世她和這幾個侄媳話都沒說過。她笑著應下了。
打完一圈的吳家大奶奶卻和陳老夫人說道:“瞧著您家這些媳婦子,孩子一個個添,我們老大、老三的媳婦,肚子動靜都沒一個!”
陳老夫人笑瞇瞇的,兒孫滿堂她自然高興,又指了指錦朝:“……等著她再添一個!”
吳家二奶奶打量錦朝,笑著說:“三爺?shù)南眿D漂亮,面相上福氣又好,生出來的孩子也好�!�
吳家二奶奶不僅嘴巧,還和自己修行的姑母學過相面的本事。
陳老夫人也是越看錦朝越滿意,又跟吳二奶奶說:“前幾天我心中郁積,吃不下飯。都是她做了飯菜送來,說是這樣的小病不能吃藥,要食補。多吃了幾日還真是爽快了。”
錦朝笑了笑:“我也是碰巧了�!�
秦氏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些,她還不知道錦朝給陳老夫人送飯菜的事。
吳大奶奶又和陳老夫人說起吳家大少爺?shù)氖拢骸按髢合边M門兩年了沒動靜,老大身邊通房丫頭都是服湯藥的,想再等兩個月就給老大抬個姨娘。就和老大媳婦說了一聲,結(jié)果她這兩天都哭哭啼啼的,鬧得人心煩……”眾人就不再提顧錦朝的事了。
一會兒陳曦由嬤嬤陪著過來請安了。
陳老夫人和她說了幾句,讓她過來找錦朝。
陳曦又乖巧地和錦朝請安,錦朝笑著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問她:“曦姐兒原來學過嗎?”
陳曦小聲地答道:“安嬤嬤教過我一點�!比巳耘f很拘謹,手指絞在一起。
陳昭卻和小丫頭玩翻繩玩夠了,笑著拉過陳曦的手:“四姐姐,我們?nèi)ネ饷嫱姘�!祖母的院子后面的荷花開了,我們帶丫頭去摘來擺在屋子里。還可以讓嬤嬤蒸荷葉飯!”陳曦一時很動心,摘荷花和荷葉可比學女紅好玩多了,但是她又說不出來,只能小心地看著錦朝。
錦朝抬頭一看,秦氏正在和丫頭說話,似乎根本沒看到這邊。
陳老夫人讓她教陳曦女紅,這時候放了陳曦和陳昭去玩,恐怕不太好。但要是不放,難免會讓陳曦覺得她嚴厲刻板。錦朝就柔聲跟陳曦說:“學女紅也不在于一時,不過你和昭姐兒年紀小,去荷塘玩不安全。我小時候去荷塘邊摘蓮蓬,還落了水,把服侍我的丫頭都嚇到了……”
陳曦不由得問道:“你也喜歡到荷塘邊玩?”好像把她當成玩伴一樣。
錦朝笑著點頭:“你要是喜歡,我還會做荷葉飯呢,可以用香菇、豌豆、蝦仁來做,吃起來很香�!�
陳昭本來還有些不高興,聞言睜大了眼。陳曦聽著都覺得好吃。
錦朝就找了婆子去荷塘摘了荷葉過來,帶兩個孩子去小廚房做荷葉飯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意外
蒸好的荷葉飯放在高盞里端過來,分給眾女眷們嘗。
吳大奶奶對錦朝的手藝贊不絕口,多吃了好幾塊,陳老夫人都笑她:“這里頭有黏米,小心不消食!”
錦朝笑著說:“可不只是我的手藝,曦姐兒還幫著剝了豌豆,拌了臘肉丁呢�!�
陳昭就拉著她的袖子,非要她也夸自己:“三嬸嬸,我也剝了豌豆的!”大家都笑起來。
陳曦坐在顧錦朝身側(cè),臉頰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跟著錦朝一起做荷葉飯很好玩,她以前都沒這么放松過。母親總是教導她要謙遜懂禮,而且母親覺得廚房的事腌臜,也不經(jīng)常要她碰。就是她進個廚房,婆子們都要守著她,生怕她拿菜刀傷著了,或者身上濺到了油,她們會被母親責罰。
她竟然還會唱采蓮的小調(diào)……
陳曦覺得錦朝是個十分好玩的人,緊緊貼著她坐。聽到別人再夸荷葉飯好吃,她臉上也會露出微笑。
哄孩子其實挺簡單的,你對他們好,她自然感覺得到。錦朝看著陳曦雙丫髻上小小的珍珠發(fā)箍,突然有種十分憐惜的感覺。陳昭雖然比陳曦小了兩歲,卻顯得活潑得多。陳昭在廚房里,會嚷著要做這個看那個,陳曦則乖乖巧巧站著,讓她做什么都不會拒絕。
好像知道自己沒有母親了,人就迅速成熟起來。變得小心翼翼的。
錦朝小聲和她說:“我那里有一座荷池的圍屏,是我原先繡的,你喜歡荷花嗎?不如我把那座圍屏送給你�!�
陳曦點點頭,聲音很稚氣:“母親說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庇终f,“我房里有座梅蘭菊竹的屏風。都用了好幾年了。我只見過繡荷花的圍屏,沒有見過繡荷池的,上面也有后花園荷池里那樣的小亭子嗎?”
錦朝笑著點頭:“嗯。有小亭子,還有池塘邊的垂柳。”
陳曦就小小地點了頭。很期待荷池的圍屏,想了想又說:“那我也送你一張手絹吧,我跟著安嬤嬤學過繡蜻蜓�!�
錦朝心想江氏的教導還是很不錯的,至少陳曦小小年紀就十分懂禮。
一會兒葛氏過來給陳老夫人請安。她穿著件藍底白茶的織花褙子,頭發(fā)只梳了圓髻,戴一對銀丁香,樣子很憔悴,把陳老夫人都嚇了一跳:“老六媳婦。你這是怎么了?”
怎么會戴一對銀丁香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陳家苛待庶子媳婦呢!
葛氏笑了笑:“昨晚睡落枕了,不礙事的。”
陳老夫人就點了點頭:“你身體不好,不要和別人一樣睡竹枕、玉枕的。我那里還有去年中秋曬的菊花,你收去做個枕頭。”
葛氏謝過陳老夫人:“您曬來泡茶的東西,媳婦怎么能用來做枕,我那里還有些決明子可以用�!�
錦朝看葛氏眼下一片青黑,心想她應該是知道陳六爺?shù)氖铝�。丈夫養(yǎng)外室也就罷了,還要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恐怕她心里也很難受。而且她這樣唯唯諾諾的性子。遇到事誰也不說,幾個妯娌也和她不親熱,心里更是要抑郁。也就是陳老夫人平日還多愛惜著她。
陳六爺在外面眠花宿柳。她自然是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所以后來,才會落得那樣的境地。
錦朝招了葛氏過來坐,遞給她一碟窩絲糖:“……是剛才母親拿來給兩個姐兒吃的,我嘗了一塊,入口化渣,甜而不膩。你也試試?”她記得葛氏喜歡吃甜食。
葛氏看了顧錦朝一眼,才喃喃了一句謝謝,撿了一塊窩絲糖放進嘴巴里。
秦氏則低聲和葛氏說:“六弟妹再不講究,母親這里還有吳家大奶奶和二奶奶在。也不該戴素銀的丁香過來……幸好母親沒有說什么。這些你可以注意著�!�
葛氏點點頭:“二嫂說的好,是我不好……”嘴巴里還含著窩絲糖。聲音卻哽咽了起來,眼眶迅速紅了。秦氏都被她嚇了一跳。她不過是說了一句,葛氏再怎么介意也不會哭起來吧!
葛氏卻控制不住,拿袖子擦著眼淚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以后再也不會了……”
把打牌的幾個人都驚到了,陳老夫人忙叫了葛氏過去:“怎么哭起來了,是不是受委屈了?要是真受了委屈,就跟娘說一聲……”向站著的王氏使了個眼神。王氏忙請吳家兩位夫人去稍間里喝茶。
葛氏卻哭得話都說不上來,幾人忙扶著她坐在羅漢床上,陳老夫人的聲音嚴厲了許多:“是不是老六又做什么混蛋事了,崔氏的事我還沒有責罵他!你老實跟我說,你要是不說,我找他過來問話�!�
葛氏拉著陳老夫人的袖子搖頭:“母親……不是……您別找他過來!”
陳老夫人見她不肯說,就吩咐身邊的綠蘿:“現(xiàn)在就去找六爺過來!把話給我說清楚了!”
葛氏這才慌了起來,拉住了綠蘿,小聲哽咽著:“實在是家丑,六爺叮囑過不能讓您知道的。也是那崔氏的事,四爺已經(jīng)和六爺處理完回來了……”
錦朝嘆了口氣。
陳老夫人聲音更冷:“要老四陪著他過去?那東西又出什么事了,鬧著要抬姨娘不成?”
葛氏頓時醒悟自己說錯了話。陳老夫人卻不再管她,徑直問葛氏身邊的丫頭紫荷:“你來說清楚。你要是也不肯說,我立刻賣你到山溝里去�!�
紫荷嚇得撲通一聲跪下,斷斷續(xù)續(xù)把事情說清楚了。
一時間眾人都驚住了,陳老夫人更是氣得手抖,“……他把人逼死了,一尸兩命?你們瞞著我這老婆子……要等到流言傳到我耳朵里,我才能知道嗎?”指了綠蘿說,“現(xiàn)在就去把他給我找過來!”
陳六爺很快就被找過來了,他剛從崔家人那里回來,還沒來得及歇口氣。陳老夫人讓他隨著自己去里屋說話,他滿臉笑容:“母親。您也讓兒子歇口氣不是!”看著陳老夫人緊繃的臉色沒有絲毫放松,他不由得回頭看了葛氏一眼,葛氏還在哭。
女眷們留在西次間里。錦朝安慰了葛氏幾句:“六弟妹,這事也不是怪你的。你可別再哭了。惹得憐惜你的人心痛,卻也沒有什么作用不是�!�
葛氏點了點頭,接過錦朝遞過來的汗巾:“讓三嫂看我笑話了,我就是經(jīng)不住事的……”
正是這時候,陳玄青和陳玄新過來給陳老夫人請安了,陳玄青回來這幾日,一直在指點陳玄新功課。本想著陪陳老夫人進晚膳的,卻見次間里眾人神色凝重。獨獨看不到陳老夫人的身影。而顧錦朝柔和和葛氏說話,葛氏眼眶紅腫,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
他一一向長輩請安,等到顧錦朝的時候,卻頓了一下才道:“母親安好�!�
錦朝淡淡地點了頭,并不想多理會他。
秦氏讓他過去,低聲跟他說:“你祖母在里面和你六叔說話�!�
陳玄青皺了皺眉,六嬸母在哭,六叔卻在里面被祖母責問……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問了句:“那是否派人去叫了我父親過來?”
秦氏點頭:“你母親剛才已經(jīng)派人去了�!�
陳玄青下意識向顧錦朝的方向瞥了一眼。卻看到陳曦就坐在她身邊,正小聲和她說話。
顧錦朝側(cè)耳聽得很認真。對陳曦的樣子很柔和。陳曦很少孩子氣地對著別人耳語,那她應該沒惡待陳曦吧……他念頭剛閃過,突然聽到里屋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隱隱還有陳老夫人的怒斥。
陳玄新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卻什么都看不到。
服侍的小丫頭給兩人端了熱茶上來。陳玄青并不想喝,隨手放在了高幾上。
里屋的門終于打開,陳六爺從里面出來時垂頭喪氣。陳老夫人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還非要他去寶相寺住半年,為死的崔氏母子誦經(jīng)祈福。這樣的日子怎么過得……他抬頭看到葛氏,那是那張哭哭啼啼的臉。他這幾日所受的憋屈、煩悶都化作一股怒火,兩步上前問就她:“是不是你給母親說了?”
葛氏被他嚇了一跳,忙道:“六爺。我沒……”
陳六爺冷笑著打斷她的話:“上次我和崔氏,不也是你到母親面前哭訴嗎!要不是你跟母親說了。我能這樣對崔氏?她也不會去死了……你還有什么好哭的,裝可憐給誰看!”
葛氏站起來。小聲地說:“六爺,這……這事怎么能怪我……我,我要是知道崔氏有孕……”
陳六爺聽到她反駁。心里怒氣更盛,“那你就要跟母親說,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不能亂說,你就想傳得大家都知道,看我的笑話!你跟我回去,好好給我說清楚……”揚手就想抓葛氏過來,卻哐的一聲把高幾上的茶撞翻了。
陳曦就坐在高幾旁邊……錦朝來不及多想,忙一把摟她過去,高幾一斜,滾燙還冒熱氣的茶就全潑在她手臂和肩背上。
陳曦什么都沒意識到,被放開的時候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秦氏忙把陳曦抱過去安慰她‘別哭’,又檢查她是不是哪里被燙著了。王氏拉住錦朝的手問:“三嫂,燙著沒?”錦朝搖頭稱無礙。陳六爺則又驚又悔,誰把一杯滾燙的熱茶放在高幾上!還燙著新進門的三嫂了,他忙給錦朝道歉,一時間次間里十分混亂。
那杯茶……是他順手放的。但他不是故意的。陳玄青想到剛才顧錦朝護住陳曦的動作,握緊了手欲言又止。
第二百一十七章
詢問
外頭動靜太大,陳老夫人也被綠蘿扶著走出來�!斑@是怎么回事?”
陳六爺陳彥江囁嚅著說:“母親,是我不好,不小心燙著三嫂了……我,我也不知道誰把茶放在高幾上了!這事也不能全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