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池小秋想起上回往曲湖邊上買花時的盛況,不由發(fā)樂:“這次不怕別人再往你身上丟花了?”
鐘應忱牽定她的手,理直氣壯:“若再有人擲花,我便道,我娘子若要簪花,我自去買,不勞動他們來送�!�
兩人一齊仰頭大笑,池小秋玩心頓起,當真給他簪了一枝花,鐘應忱半苦著臉,任她尋地去簪。
他眉眼雋秀,冠帶博然,山茶雖大而艷,卻讓他一身風流壓住,只得了一份相得益彰的美譽。
池小秋端詳片刻,不由有些欣羨。
時隔三年,她只敢在肚腹中悄悄道一聲,那時脫口而出“傾國傾城”她自覺并沒用錯。
無奈鐘應忱并不喜歡這個詞。
南橋人多且雜,因為臨近幾個卸貨馬頭,少有人久住,但各色玩意并不少。池小秋原先請幫閑往這里叫賣時,賣得最快的就是大碗的鱔絲面,那些好看精致的點心卻無人問津。
已經(jīng)快過年了,馬頭上來回卸貨的人漸漸少了,靠岸的倒有許多是租了船沿著柳江而上的各色班子,或是唱戲,或是雜耍,或是說書。
沿江多是如柳安這般的鎮(zhèn)子,百姓手里總能積些閑錢,若說得好了,只這么一趟走下來就能掙到整個班子半年的嚼用。
他們倆人到時,雜戲班子搭得臺子周邊早已擠滿了人,眾人都仰著頭往擠著想往前方去,根本無人注意他兩人。
鐘應忱略松口氣,卻發(fā)覺人挨挨擦擦,他們根本看不著,只能聽得鑼鼓響,有許多大人將小兒托在肩背上,人墻上頭更增一道人墻。
池小秋很有在這人群處尋登高地的經(jīng)驗,她左右看看,瞧中了一棵大樹,將鐘應忱衣袖一拉,略指了指那棵冬樹,因為它樹干粗圓,十分難爬,且能坐人的枝杈又高,被旁人舍棄,都去擠到楊柳樹上去了。
于爬樹一道,池小秋是妥妥的師傅,她是從小爬到大,逃荒路上日漸精進,鐘應忱卻是才剛入門,加上衣衫又寬又長,左右不得法,池小秋一拍手,直接伸手將他拽了上來。
她在兩棵枝杈間找了個最如意座,搭手一望,正好能看到搭起的臺子上立了十來根木柱,橫縱牽出十幾條長繩,系在桿頭,有幾個大漢揉身攀上桿頂,一腳點上繩索,深吸口氣,眨眼間兩人便已展臂相對走了半程,僵持在了半空中。
恰來一陣風,好似將繩索吹得晃悠悠,看著極細一根,卻站了兩個大漢對峙,誰也不讓,看著便令人驚心。
忽得那二人齊齊在空中一翻,翻身而下時眼見便要掉落,又以一個刁鉆又好看的姿態(tài)穩(wěn)穩(wěn)落于繩上,飛也似的走至盡頭竿處,滑落于下,向眾人齊齊一抱拳,換來一陣喝彩聲,銅錢鼓點似的往里面砸。
這些人掙得都是辛苦錢,池小秋才要道:“咱們這么白看是不是不大好?”就見有穿著同色衣裳的班中人挨個找了那有人的樹下,仰頭等錢掉落下來,再躬身道句:“四季如意,恭喜發(fā)財!”
動作嫻熟之至。
這一場走高索已經(jīng)結束,池小秋看了看單子,下一場卻是最愛的傀儡戲,便歡呼一聲,從樹上一跳而下:“這場戲時候長,我去買些吃食來!”
這會連食攤都多半空著——主人家大約也擠在哪個空處去看演出了,少有還守在攤前的多半都是小食。
池小秋先兜了幾個南瓜團子,此時已過冬至許久,攤主笑道:“原是夏天曬的南瓜太多,做到現(xiàn)在也做不完,可是甜著哩!”
這南瓜團色澤金紅,一看便知道是精心選了又老又紅的南瓜留到冬日來做的。難得是煮得軟爛,糯米粉也磨得細,整個團子捏成胖胖的小豬,懶懶窩在油紙包里。
糍糕團子這些甜食賣得倒是不少,瓜子也零星能過過嘴,只是這樣的時候,沒有些葷食倒嫌嘴里太淡。
她在這馬頭附近尋了一圈,耳朵已經(jīng)聽得開戲的三聲鑼響,心內(nèi)早已著急了,忽聞著哪里一陣羊肉香氣,循著找去,卻是個封了兩個小泥爐的推車,旁邊主人正坐那里搖扇添火。
“店家,你這煮羊肉怎么賣?”
“本是我自家吃,不賣�!�
主人家揭蓋起來,羊肉香味又撲鼻而來,池小秋咦了一聲:“這里頭的酒選得好,若再能添些清醬便好了�!�
那人一時興起,池小秋便拿三言兩語換了一小甕酒煮羊肉。
情知這幾句話根本沒那么值錢,池小秋還要解錢袋,主人家卻道:“你家也是做飲食的?給我指個路便好,下次再來柳安尋到你鋪子門前,可莫要掃我出門。”
多壇羊肉,又多個食客,池小秋回來時兩手滿滿提著大大小小油紙包或是干荷葉包,先放在籃子里讓鐘應忱給提上去,自己才蹭蹭蹭上了樹。
“這戲開始多久了?”
池小秋心急,往臺上探望,這戲出色,一看便忘了自己還買了滿包的零嘴。
待她看到半截,忽覺有人扯她,一扯之下還無反應,幾次三番池小秋便從戲里頭掙出來了,待要發(fā)惱,忽想起這雙手正是鐘應忱的,怒氣頓時消散。
“小秋,小秋,你喜歡里面哪個呀?”
果真是鐘應忱在扯她衣襟,池小秋轉頭看時,正見他斜靠在枝杈上,整個是懸空的,正抬頭望向她,連聲音都是軟軟的到尾音是略略拖長一拍,就能聽出些南邊的鄉(xiāng)音。
這個樣子,倒是有些熟悉。
池小秋立刻覺出些許寒意,目光慢慢下移,這才看清他一只手里抱的是什么。
是她的酒煮羊肉。
壇口大開,被人吃得精光。
好似山廟鐘磬檐下鈴鐺一齊在她耳邊亂敲亂響,她靈臺一清明,瞬間有了想逃的沖動。
她畢竟晚了一步,鐘應忱一笑,抬手扯住了她,力氣并不大,可他這么一來,便完全沒有了樹上倚靠的地方,半個身子都空在外面,只要一個不小心就能翻下去。
“你不能走�!辩姂懒x正辭嚴:“這篇文章你還沒會背�!�
他這么一點頭,看著更是危險,池小秋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我不走�!�
醉酒的人還是不要這高樹上呆著最好,池小秋一邊扶住他,一面哄道:“我們下去再背。”
鐘應忱很高興,應得也大聲:“好!”
池小秋先跳下樹,正在犯難如何將他弄下來,就見他一只手學著她拽住了樹干,也跟著縱身一躍。
一時間,池小秋只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
她行動比心思快,忙去接他,兩人在草中滾了好幾下,池小秋一邊要起身一邊查看他全身,緊張道:“可折了哪里?”
他們這處偏僻,秋草枯黃卻深,尋人都難尋。
鐘應忱卻賴在那里,順道壓著她也不得起身。
他兩手撐在草中,半支起身子,認真看她,忽然問出一句:“你是誰?”
池小秋依舊跟他較著勁,還待要哄他,想辦法挪起來,卻見他思索了一會,忽得一笑:“你是小秋�!�
“你是小秋,”他又說了一遍,輕輕的吻落在她額間、眉眼、鼻尖處,而后越來越密,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
最后,他緊緊摟住了池小秋,兩手牢牢扣在她的腰上,生怕她掙脫出去,大聲笑道:“你是我娘子!”
第150章
麻豆腐
比平日的鐘應忱還要難纏的是誰?
是醉酒的鐘應忱。
從南橋到安華橋大約要走上一個時辰,
但若是帶著一個走路不聽話的鐘應忱,大約要走上半天了。
“我們?nèi)ツ�?�?br />
“回家。”池小秋答得有些冷漠。
并非她鐵石心腸,任誰回答同樣的問題第二十三遍,
也不會比她更熱情的。
“我要回你的家�!辩姂勒径瞬蛔�。
“回咱們的家�!蓖瑯拥诙榈幕卮稹�
“剛才的文章,
你背到哪里了?”
池小秋腦仁心肺一起疼起來,
她站定憤憤瞪了鐘應忱半晌,卻見他只是笑彎彎的,
兩只手牽著她一根指頭,怎么也不放。
“呼——”
池小秋泄出一口氣,
只能又牽他往回走。
這回便牽不動了,
不但不動,還在往另一處掙。
“聽話,回家,
”池小秋的耐心即將告罄,
但鐘應忱并未聽出,他興高采烈直奔新開的一家書坊,
快得根本攔不住。
“你家可有新進的歷書?”他大聲問。
買書的僮仆無端被人捉住,
池小秋趕忙拉走鐘應忱,才道聲歉,
他已又尋了柜臺上的人又問:“可有新的歷書?”
這回問對了人,掌柜納悶看他一眼:“有,下午才新到的�!�
不管鐘應忱請不清醒,只要有能付錢的人,
這書便可賣得。
池小秋拖他出了書坊,哄道:“好了,
快回家看罷�!�
鐘應忱死攥著這書不放,就賴在路邊,
拽不動,他展開書,對著燈籠貼近了有確認一遍外面的書封:“年后的歷書,年份沒錯罷�!�
“沒錯,走…”
“等等!等——我一會兒!”鐘應忱就站在昏暗的燈下,開始仔仔細細的翻。
“回家再翻也使得…”
鐘應忱不答,他連醉酒都能將書翻得極快,有時停下,琢磨片刻,卻又搖頭。直到池小秋快說完了一車子的好話,他忽然捉住她衣襟,歡天喜地指著一張給她看。
“我找到日子了!”他幾乎要手舞足蹈:“九月十五,適宜嫁娶,上吉!”
池小秋一時哽住,眼里竟有些發(fā)熱。
她拿過歷本,也笑著點頭:“是個好日子!我們回去把日子添上�!�
鐘應忱這場酒醉醒后便全無蹤跡,他還詫異:“我是在看戲時睡去了么?”
他看看自己周身,有些歉意:“將我送回來費了不少功夫吧�!�
“不費功夫,費口水。”
池小秋揶揄著,將他推到書案旁:“寫字賠罪。”
她這紙筆鋪得笨拙,鐘應忱目光落定在朱紅灑金箋上,手里被塞了筆:“九月十五,寫罷。”
腦中好像閃過什么,這個日子聽起來便讓人無端熨帖,他還有些猶疑:“看過歷書了?”
“你看的,我覺得甚好�!背匦∏飳W著他的口氣,見那字跡將紙?zhí)顫M,再無空缺,歡歡喜喜捧起來看了一遍:“這便定下了�!�
“那是自然,”鐘應忱用指腹一點點撫過箋上紋理,凹凸不平的觸感讓人心安:“
訂者定也,便是想反悔也是不成的�!�
“你放心,”池小秋攀上他的肩,手攏在他耳邊,小聲道:“我不反悔。不過——”
她將自己那份紙箋收好,笑盈盈道:“以后家里,你是莫要想尋到一滴酒了�!�
畢竟這滿腹的文章放于鐘應忱肚里時,是惹人愛的,可要總是從他口里挑了來讓人背,那便是惹人厭了。
有了這封婚書,別人不覺怎樣,鐘應忱來往小院都少了許多顧忌,再加上年節(jié)時分,一個不必上學,一個不必往店里去,正有許多時間在在一起消閑。
看得薛一舌直瞪眼。
他本是想趁著池小秋在家時候再抓她多教些菜來,不想鐘應忱每天寸步不離,費去池小秋許多心思。
誤著他的徒弟,還嘗著他的菜。
薛一舌郁郁數(shù)日,心里晃過一個主意,再出來忽而臉上帶笑:“今日便教你道北邊的新菜,你必定從未吃過�!�
只要一說到新菜,池小秋的反應都是最強烈的。
薛一舌有時看她的模樣,便仿佛春日里一棵竹子,在想盡一切辦法,抓住一切機會,能破土而生,節(jié)節(jié)拔高。
頗有云娘子的勁頭。
薛一舌笑得有了些真心:“不急,我們先磨綠豆粉�!�
忙活了好幾天,綠豆先泡再加水在磨上碾碎了,濾粉,扣模子,做出的粉絲晶瑩有彈性,池小秋有些失望:“這個我從小便吃過。”
孰料,薛一舌卻拎起了底下的殘渣:“咱們今兒吃這個�!�
池小秋頓添興致,在廚下打滾久了,什么食材都見過,豆渣餅若是煎炒也是好吃的,這殘渣雖說混著水后看起來綠得有些晦暗,但薛一舌的話總是不會錯的。
又等了好些時候,揭壇之后的殘渣飄出特殊的味道,池小秋臉色一變,立刻站到通風處。
薛一舌依舊興致勃勃教她如何煮開,過濾,分作湯渣兩部分,最后顛了顛濾出的最后粉渣:“把才買的羊尾巴拿來,順道跟鐘小子說一聲,一會過來吃麻豆腐�!�
用羊尾熬出來的羊油比其他葷油都要綿厚香醇,池小秋按著薛一舌的叮囑,將羊肉切丁大火炒至半焦,蔥姜入鍋后,便倒入麻豆腐。
池小秋幾乎要退到不能再退,偏還要揮動鏟勺依次將青豆、雪里紅依次放進去,最后炒出一盤略有些黏糊的麻豆腐,再將紅辣椒榨的熱油往菜上一澆,撒上一把翠綠嫩韭菜。
薛一舌看著盤中麻豆腐添了該有的顏色,咕嘟咕嘟涌動半天,才漸趨沉靜,正在此時,外面的門環(huán)一動。
薛師傅眉毛一動,這該入網(wǎng)的雀鳥它來了。
鐘應忱緩步進來時,便看見薛一舌笑容頗有些詭異,待他也熱情許多:“趕得巧,來吃菜罷�!�
池小秋胳膊支在桌邊,望著一盤菜猶猶豫豫道:“師父…這…當真能吃么?”
“怎的不能,京里頭多少店里,需得將這麻豆腐炒出色了,才敢說其他手藝�!�
這話當真不虛,池小秋素來吃什么都不挑,可這南邊長大的鐘應忱么…
薛一舌笑容越加和藹。
秉承著對他的信任,池小秋躊躇動了勺子,剛嚼了一回便忍不下了,她拍下鐘應忱的手:“你等等,我再做別的菜與你。”
不想鐘應忱端詳了片刻,好似回憶起了什么,眼睛漸漸發(fā)亮:“這菜我吃過�!�
薛一舌的臉色,就在他一勺勺不停歇的動作中慢慢僵硬起來,池小秋險些要感動得熱淚盈眶。
以鐘應忱的挑剔,這會竟能忍下這樣發(fā)酸的味道,對她要情深幾許!
“好了,不吃了,我給你炒個菜出來�!�
鐘應忱停下筷子,面露期待:“再炒一盤這個?”
池小秋終于覺察出了不對,她停下步子:“這個…你吃得慣?”
鐘應忱點頭,有些懷念:“我小時,偶爾回京時,母親便悄待帶我出去逛,常從攤上要了這個來�!�
他的聲音漸漸有些低沉:“到大了,就再沒見過了�!�
池小秋下意識離他和那盤麻豆腐遠了些,婆婆你真是個狠人!
一旁被忽略的薛一舌:“…”
好氣!怎么跟他想好的話本情節(jié)發(fā)展不一樣!
接下來的日子,池小秋有幸見識到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景象,竟有一樣吃的,是她退避三舍而鐘應忱卻嘗之不盡的。
便是這樣麻豆腐。
將將出了正月之際,徐家三姑娘的丫鬟忽過來請她,劈頭一個消息,將她驚得一下子站起。
“我家三姑娘怕是不大好了�!�
那丫鬟面色悲切,惶惶不安,渾然不見素日半點傲氣。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徐晏然這一年多日子本就過得苦,她做出的飯食也少有能送進徐府的,可前兩月見她時,雖說姿態(tài)盈盈,下巴只剩了一個尖兒,可精神還是挺好的。
她待池小秋甚是盡心,自己吃不到飽飯時,還想著幫新開的池家食鋪在小姐妹那里打出些名聲,無人時便握著她的手一臉向往:“等我娘允我能吃飯時,我便去你那后院,看看曲水流觴。”
池小秋對徐家積怒已久,憤然道:“讓你們克扣她飯食,全是生餓出來的!這回,連命都要沒了!”
她拎著裙角就往外沖,卻聽丫鬟哭道:“同我們有什么相干!還不是宮中傳出消息來,說只擇京畿附近縣郭民間女子充入后宮,近年都不再選秀了,姑娘一聽,立刻暈了過去,請了大夫來瞧,都道是、是、是不好了!”
池小秋將將邁出門檻的腳停在半空,回首問道:“你家姑娘,不必去選秀了?”
等得了一個是,池小秋反倒停下來,從廚房搜羅了現(xiàn)下所有能吃的,一股腦都給裝上,這才道:“走罷�!�
丫鬟看見她手中大大的食盒,躑躅道:“這些…”
“你家姑娘都要傷心得沒命了,還不許吃東西了?”
果然,這回再沒人花心思去攔池小秋手中食盒,往徐晏然院中去的一路,略眼熟的都棲棲遑遑。待揭了繡簾,入她房中,池小秋只看見床上錦被蒙著一個伶仃人影,腳一軟。
“姑娘,你便大聲哭罷!莫要忍著!”
池小秋將要飛走的五魂七魄才重新回來,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被子還在略微抖動。
池小秋三言兩語將丫鬟都打發(fā)出去,轉身一瞧,錦被掀了一條縫,露出兩只大眼睛。
池小秋安撫她:“沒事,都出去了,你想怎么笑就怎么笑�!�
第151章
紅燒排骨
“小秋!桂花餡兒的糖糕,
豆沙餡兒的春卷,棗子泥的糖心餅,拿來,
拿來,
都放到我床上來!”
接到消息的徐晏然恨不得立時就給金鑾殿上的皇帝立下一個長生牌位。
這會,
她又想給池小秋再立一個。
“我的小秋啊,這世上怎么能有你這么貼心的人呀!”徐三姑娘看著旁邊桌幾上,
吃食擺得滿滿當當,激動得熱淚盈眶。
“不怕不怕,
你慢些吃,
吃完了還有�!�
池小秋從還在從那個又深又大的食盒里面拿更多的小食出來:“接著消息太急,廚下沒有新鮮菜�!�
徐晏然左手糖糕,右手餅子,
一邊吃眼睛還在其他食盒上逡巡,
忙著掂量下一口能吃著什么。
池小秋看得心酸,將魚茸卷又推得近些:“以后我天天帶東西來給你。”
徐晏然卻擺手:“那也不成,
我也只能在他們眼底下放縱兩天,
太太定怕我吃得像小時候一般�!�
“橫豎你也不用入宮了�!�
“雖不用入宮,也是要嫁人的,
”徐晏然一邊嚼著花糕,一邊嘆氣:“若不是要備著選秀,我這年紀,早已出嫁了。”
要是在一年前,
池小秋便和她相對嘆氣,可這會她已尋著了合意的人,
便覺得婚事這個大坑,端得看與誰待在坑底。
要是和忱哥…便坐里頭看一輩子蘑菇都使得。
“不怕,
咱們便尋個愛吃的夫婿。”
“便是定了,我最多便只能見著一面,哪里知他愛不愛吃,”徐晏然咬著了她最愛的棗泥,小口小口吃得十分珍惜:“好在做了主母,總沒人攔著我偷吃什么,最好還在柳安——”
她瞇起眼睛來,有些向往:“那時,我們便天天能一起吃飯了�!�
徐晏然將桌上飯食嘗了個遍,池小秋只用數(shù)著她的喟嘆,就知道自己情急塞了幾件吃食,直到掀開最后一個,她面色一變。
“這個我拿錯了,你吃別的去�!背匦∏锸置δ_亂想要將那碟子塞回去,徐晏然卻嗅著了其中味道,眼神發(fā)亮。
“這是什么?我從未吃過!”徐晏然邊擋著那菜,邊磨她:“讓我嘗一嘗,嘗一口!”
池小秋便目瞪口呆見著她將誤拿的麻豆腐吃個精光,而后滿足地吁氣:“這個!小秋,我明兒還要!”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繼鐘應忱之后,身邊第二人淪陷進麻豆腐的誘惑,三天兩頭觍顏請她炒上一回,其中以最近不必節(jié)制的徐晏然為最。
她房中的丫鬟婆子自是不想讓她吃這個的,都苦心婆心來勸:“姑娘,這個味著實重了,巳時還要出門見客…”
“知道知道,我一會先去沐浴熏香�!毙礻倘淮嗽捳f得十分沒有誠意。
一等了房中沒人,她便捉住池小秋的袖子:“我聽母親說,你同去年的解元相公定了親?”
池小秋才點頭,她便將眼睛睜得大大的,兩手按在她肩上,十分鄭重的語氣:“近日必定有許多春宴文宴的,都下帖子來請他,都別放他去!”
“你別聽他們說是什么飲酒論詩敘文作賦,有那上進時間,為何不在書齋中多寫幾篇論分明是借著宴來相人呢!”
她慎重其事道:“你可別不當真,我好幾個姐妹,都是在宴上相中的,就比如我今日要去的,太太已特意囑咐我要著意打扮,你想想這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給一方花糕配個好看匣子,想法將我送出去唄!這還是沒定親的舉子,像那定過親的,還有不知道多少見不得人的手段呢!”
徐晏然有些黯然:若是池小秋是個男子便好了,要是能嫁她,一個能做,一個能吃,多么完美!
“姑娘,新上的珠子,極光亮!””小娘子,蘇州來的新繡片,要不要買?”
才接了一道警告的池小秋心神不屬,街上人各種叫賣皆不入她耳,等到了門前,一抬首就看見縫中又多了幾道帖。
“喏,全是你的!”
池小秋抽了拜帖,直接遞到鐘應忱面前。
“都是誰家的?”
“我也不知道,橫豎都是請你的�!�
她聲氣不比以往,不知緣由的氣惱,還夾著點委屈。
鐘應忱掃過一沓請?zhí)�,心有所悟,他理了理池小秋的頭發(fā):“這些宴太費精神,不如在家讀書,我都回了便是�!�
池小秋抽發(fā)轉身:“總是你的事,去不去都好�!笨纱浇菂s不由露出笑來。
她這怒氣來得快也散得快,自己竟也弄不明白,想想平白搶白人一通,這會倒有些心虛,再說話時愈加和軟:“可有想吃的,我去做。”
鐘應忱才要作答,她忙又補了一句:“除了麻豆腐!”
鐘應忱有些怏怏,除了麻豆腐,似乎也并無其他想吃的。
一二月并沒什么新菜,但仍然難不倒池小秋。
上好的豬肋排剁成小塊,入鍋汆水,撇去血沫,姜片去腥,小蔥爆香,池小秋彈水試了試油溫,便能倒入肋排。
油水相遇時候滋啦亂炸的聲音熟悉而又悅耳,稍肥的油脂便在這樣的聲響慢慢融化,表面的肉開始轉向饞人的金黃,這時候便可加水再燉。
丁香、八角、花雕酒樣樣都是這道菜里不可或缺的一員,等到在火頭上慢慢收了汁,里面的排骨已呈深色的金紅,盛在盤中十分好看,再澆上濃郁湯汁,誘人的咸香便撲面而來。
薛一舌每到餓時,因要仰仗池小秋做出的吃食來填飽肚子,嘴便能中聽些。
尤其是一看里頭的排骨個個都裹著飽滿鮮亮的油脂光澤,偏筷子插下去,便知已燜得透爛,肥瘦相間,滋味透骨,不柴不膩,正是白米飯里上好的下飯菜。
鐘應忱卻猶不知足,還提了一句:“要說下飯,也不用定要葷食,便如麻豆腐…”
池小秋正端菜從里間來,蹙眉道:“這排骨火候不對么?”
鐘應忱便立刻改口:“正好正好,十分可吃�!�
薛一舌一邊夾菜,一邊表示了不屑:“解元相公,骨氣?骨氣呢?”
短短半年,鐘小子你的節(jié)操都去哪里了?
鐘應忱垂眸淡定作答:“但凡小秋做的,什么都好吃�!币痪湓捝懒搜σ簧�。
“鐘兄弟——呦呵,你們這是吃得什么!香味飄出三里遠,我門外便聞見了!”
本是好不容易清凈的一頓飯,添了高溪午便如進來幾只打架喜鵲,唧唧喳喳,吵得鐘應忱一眼瞪過去。
高溪午撓頭訕訕笑:“譚先生昨日才給的時文經(jīng)注,我這不是怕你緊著要,才過來送一趟么!哦,還有幾家子下了請字,再三讓我請了你去赴宴。”
才剛渡過的關口,就這么讓高溪午硬生生又送了來,鐘應忱有些發(fā)惱:“我不去,你收的你自家去罷�!�
“得令!”高溪午竟沒再勸,將那疊帖子往里一塞:“不去也好,不然再生出事來,平添麻煩!”
“只不過,借口是我想,托辭是我說,添碗飯作酬勞,總是說得過去罷。”
池小秋十分大方,將他的米飯盛了滿滿一大碗,但從鍋里舀出湯來,厚厚澆上一層,直浸飽了米粒,再挑了有軟骨的小塊肋排出來,碼放得高高一堆,碰得放在他面前,讓菜讓得豪氣云天:“吃罷!不夠還有一鍋!”
高溪午從未蹭飯蹭得如此心安理得,他將一根排骨嗦得干凈,一邊體味著燜透的肉慢慢嚼起來的鮮香味道,一邊道:“話說,這帖子近幾個月還多得是�!�
鐘應忱知機,給他續(xù)上一碗湯:“一甕麻辣兔絲,一罐薄餅,一甕酸黃瓜,還有十來種糕點小食,都在我房中,盡可拿走�!�
“至于我這事,”他拱手而笑:“還要煩請兄弟給我擋一擋了�!�
高溪午心滿意足,擺擺手道:“好說好說�!�
又長嘆口氣:“兄弟你最是好命,有了小秋妹子,你這吃食便不愁了,可我啊,耳朵都讓我娘我爹磨出層繭子了�!�
他吁嘆著:“媳婦好尋,尋個愛吃的媳婦可難了,要從這樣的宴上尋個不催我讀書又愛吃的媳婦,怕是妄想!我這命,好苦也!”
池小秋插了一嘴:“你也要去那宴上相人了?”
高溪午扯著袖子擦淚:“實非本意,純屬被逼!我娘道,若是不去,便要到你店里繼續(xù)蹲在房頂做引人入店的鴟吻了�!�
池小秋無端想起了徐晏然,便安慰他道:“別灰心,莫喪氣,真遇著個愛吃的,也實是說不定�!�
她這話應不應驗并不知,等到第二日卻接了一個消息。
“我得上山去,”鐘應忱面色沉肅,一邊換了衣服一邊道:“高兄去真趣亭赴宴,無端走失,已尋了大半日了�!�
第152章
坑底野趣
“有人么?有人么?”
徐晏然努力踩著坑邊裸露凸起的一點土塊,
手指使勁摳著,希望能往上再掙上一點。
但是很可惜,越往上緣去,
坑壁越是光滑陡峭,
根本找不到再進一步的落腳點。
“噯呦”一聲,
徐晏然又跌落回去,土屑簌簌而下,
落在周身,云鬢斜歪,
頭發(fā)散亂。不用看,
她也知道自己現(xiàn)下像個瘋婆子。
她本生于錦繡閨閣,連重些的物件都是丫鬟拿的。折騰了好一會兒,徐晏然力氣用盡,
她干脆將裙子亂卷作一團,
找個地坐下。
日影漸漸偏移,此刻席中定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
母親定會告知眾人一起出來尋她,
與其胡亂掙扎,不如靜待機會。
這般一想,
她便安安穩(wěn)穩(wěn)坐著,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她往隨身的荷包上一摸,既后悔方才不該在席上挑嘴,
又慶幸出門時硬是背著丫鬟塞了許多零嘴。
她掏出一塊茯苓糕,里面混了梗米糯米飯米,
又有蓮肉茯苓芡實許多種果粉,香甜清爽,
滋補養(yǎng)人,她十分珍惜地捧著,才將將咬了一口,便聽見頭上有草葉窸窣聲。
山林靜謐,鳥蟲聲中,有人的腳步越來越重,越來越近,好似在草間尋著什么。
“有人么?有人在這里么?”
他這一嗓子十分響亮,驚起幾只鳥雀亂飛,徐晏然大喜,才要應答,忽然分辨出來,上頭來來回回,只是一個人,還是個年輕男子。
若是母親請人來尋她,必定各處皆是人聲,呼喊想震山間,才可能讓她聽得到。怎么會只有一人,恰好就找到了此處?
徐晏然一激靈,反倒伏下身子,連呼吸都放得更緩,生怕讓這人聽見。
問聲越來越近,徐晏然使勁往坑壁地處蜷躲,下一刻,便響起如她一樣凄慘的“啊呀!噯呦!”的呼喊,混雜著重重幾聲“彭!彭!啪!”,一時灰塵四起,一個龐然重物就落在她旁邊。
“呸呸呸!咳咳!”這個龐然重物一邊吐著嘴里的灰土,一邊艱難地翻了個身,才半坐起來,就嚇得屁股往后緊挪了好幾步。
“你…你…”初始的驚嚇之后,他恍然,顫顫指她:“你、你就是方才那個‘有人么’?”
“有人么”姑娘看看他,又看看地上,再看看他,雖滿頭滿臉的土,卻依舊能瞧出她慢慢憤怒的神色:“我的糕點!才吃了一半的糕點!”
他順著那只細白卻不減憤慨的指頭看去,將身子挪了挪,這才看見一片早已壓平粉碎的糕點,根本吃不得了。
“你是哪家姑娘?怎的落進這里了?”
高溪午忍痛站起來,一瘸一拐拍了身上的土,上下打量她,又往坑口望了望。
他一直起身來,立刻帶了些壓迫的氣勢,徐晏然摸了摸剩余糕點,心痛之情略微平復,仰頭看他時,聲氣頓時弱了許多:“我在這里看風景,片刻便來人接我了!”
“看風景?”高溪午哼笑:“方才呼救的,不是你么?”
徐晏然氣道:“你既知道,還問什么?”
她又往后縮了縮,警惕的眸子看著他,無端讓人想起小麋子:“你又是怎么進來的?”
高溪午沒好氣道:“不是聽了聲音來尋你么?”
“尋我?”徐晏然仰頭看看:“那你怎么也落進來了?”
高溪午一口氣噎住。
怎么進來的?
也是一腳滑進來的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