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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游東君張開唇,輕輕一吹,指尖的符咒,頓時朝著燭臺飛去。只見到符咒剛碰到燭臺,便迅速地燃燒起來,不過轉(zhuǎn)瞬間,便點燃了燭臺�;璋档臒艋�,在游東君輪廓流暢的下頜,鍍上一層薄薄的金色。

    游東君全然不知,他專心致志地講述雜耍人時,平日里做出的冷淡姿態(tài),于此刻蕩然無存。

    仿佛在此刻,站在寶扇面前的,不是那個心中只有大道的小道士。

    只有用道法,試圖重現(xiàn)宴會上,雜耍人施展本領(lǐng)畫面的游東兩盞燭火,在寶扇的美眸中輕輕閃爍,越發(fā)襯得她雙眸亮如星子。

    寶扇眉眼微彎,唇邊露出清淺的笑意。

    寶扇人生的柔弱,連臉上的笑容,都是輕柔至極,透著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

    她唇角微揚,眉梢眼底都藏著笑意,只是因為身上寒癥未好全,歡喜之中,夾雜著一份病弱。

    寶扇揚起綿軟的柔荑,輕喚著游東君過來。

    待游東君走近寶扇身邊時,寶扇并未站起身子。而是微微揚起腦袋,似乎要同游東君說些什么悄悄話。分明屋中,只有寶扇和游東君兩人�?v然寶扇有什么言語想要訴說,直接說出來,也不會讓旁人聽見。

    但寶扇如此舉動,不僅是為了隔墻有耳,更是要拉近和游東君的距離。

    兩人之間竊竊私語,自然比平時里的交談,多了幾分親近。

    見狀,游東君果真下意識地俯下身去。

    寶扇揚起瓷白的臉頰,側(cè)身在游東君的耳邊,留下幾句輕柔的話語。

    寶扇仿佛姿態(tài)柔弱的柳條兒,半依偎在游東君的身上。

    她未曾將自己的全部身子,都送進(jìn)游東君的懷里,那般會顯得輕浮不堪。

    如今這般,寶扇身上單薄的衣裳,和游東君的道袍相觸,寶扇輕輕言語之時。甚至能聽到衣裳交錯發(fā)出的沙沙聲響。

    只是衣裳彼此觸碰,游東君不好推開寶扇,只得緊繃著臉,凝神細(xì)聽寶扇口中所說。

    寶扇的身上,帶著清淺的淡雅香氣。梁城本就是梅雨時節(jié),空氣中透著潮濕。

    任憑是心性再堅定的人,面對這般藏著黏意的空氣,都不禁生出幾分心煩意亂來。

    而此刻,寶扇身上的幽香,便顯得格外不同,讓人忍不住靠近,俯身輕嗅。

    游東君冷凝的眉峰,在聞到淡雅的香味時,不禁微微舒展。

    寶扇帶著顫意的柔怯聲音,被送到游東君的耳中。

    她輕聲說道:“道長今日,只講到此處便好。余下的,我想待明日再聽�!�

    游東君不解,自然也就詢問出了聲:“為何?”

    寶扇纖長的眼睫輕垂,聲音輕柔:“因為今日道長所講,便足夠我回味許久。

    想來在夢中,我也能夢到自己,和道長一同去了生辰宴會,看到雜耍人噴火的熱鬧景象。

    倘若道長今日講完,我便只能做一夜好夢。若道長講上兩日三日,那……每日夜會周公之時,我都能與道長相伴而行,再去赴生辰宴�!�

    游東君沉默不語。

    見他這副模樣,寶扇頓時一慌,臉頰微微發(fā)白,她顫著聲音說道:“……我可否是為難了道長。想來也是,道長日夜忙碌,哪里為了我的好夢,而夜夜來此……”

    游東君搖首,聲音清冷:“可以�!�

    寶扇所提,哪里有半分過分之處。寶扇生長在大山之中,頭次遇到梁城的盛景,卻因為身上有疾,不能親自赴宴。

    如今,寶扇所求的,不過是游東君仔細(xì)描述,供寶扇做夢之時,能仿佛覺得,自己去了宴會。

    這般小心翼翼的請求,讓人聽之,只覺得越發(fā)憐惜寶扇。

    寶扇見游東君同意,身子輕晃,微微抬起了纖長白皙的脖頸。她的臉頰,輕輕蹭過游東君的側(cè)臉。游東君如玉的臉龐,頓時泛起紅意。但寶扇,仿佛全然沉浸在游東君答應(yīng)她的喜悅中,對于剛才的一切毫無所覺。

    后來,寶扇又說了些什么,游東君已經(jīng)聽不真切。

    只待寶扇說完,游東君便匆匆抽身離開,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寶扇軟聲道:“道長,我今日很歡喜。”

    她美眸輕顫,其中盈滿了游東君的身影。

    “我從未這般歡喜過。”

    游東君輕應(yīng)了聲,他不再細(xì)看,寶扇臉上的嬌態(tài),便掩門離開。

    次日,顧瀟瀟走到游東君的房門,久敲門卻無人應(yīng)答。

    顧瀟瀟只得去尋寶扇,還未開口喚寶扇,她便聽到了里面?zhèn)鱽淼穆曧憽?br />
    屋門未合攏,顧瀟瀟輕輕打開一角,沒發(fā)出半分聲響。

    透過門縫,顧瀟瀟看到了游東君的身影,他將符咒,分別貼在兩個拙劣的稻草人身上。那稻草人便活動四肢,做唱戲打扮。而游東君,用那冷淡至極的聲音,重復(fù)著生辰宴會上,杜十娘的唱段。

    游東君不懂唱戲,但他記性極好,能一字一句地復(fù)述出來唱詞。

    寶扇亦不通戲曲,但聽?wèi)蛑皇莻引子,她看著游東君冷淡著眉眼,卻神色專注地重復(fù)著戲臺上的畫面。

    若是一個男子,開始愿意用心,在一些無用而耗時的小事上,這便是他心思傾斜的開始。

    初時,可能只是些細(xì)微小事。但當(dāng)這種討人歡心,逐漸開始成為習(xí)慣。

    男子便在自己原有的堅持上,一步步后退。

    能博得美人一笑,何事不可為呢。

    顧瀟瀟撫著屋門的手掌,微微收緊。分明游東君的臉上,是和平日里一般的漠然神態(tài),待寶扇之間的距離,也是疏遠(yuǎn)淡漠。

    但顧瀟瀟卻忍不住心慌,她不懂這慌亂,究竟是因為何事。

    但唯獨不該是一心只有道法的游東顧瀟瀟凝神想著,卻聽寶扇柔聲喚道:“是顧姑娘嗎?”

    見自己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顧瀟瀟不再遮掩,她推開屋門,大步走進(jìn)屋中。

    顧瀟瀟瞧也不瞧游東君,只看著寶扇說道:“下去用膳�!�

    說罷,顧瀟瀟便轉(zhuǎn)身離開。她抬腳邁上臺階,剛行至一半,便聽到寶扇柔聲差遣著游東君的聲音。

    “道長,是那件青色,不是這件淡綠……”

    “又錯了呢,道長真是,男子都是如此嗎,分不清青色和淡綠的區(qū)別……”

    雖然是輕聲抱怨,但由寶扇綿軟的聲音說出口,半點不惱人,只讓人覺得嬌憨可愛。

    顧瀟瀟看著桌上的膳食,她用筷子輕輕戳弄著,全然沒有用膳的準(zhǔn)備。

    過了半晌,寶扇和游東君才姍姍來遲。

    寶扇口味清淡,只用了半碗鮮蝦咸粥,并幾味小菜,便停下筷子。

    寶扇看著桌上的膳食,他們雖然只有三人。但飯菜擺放的豐盛至極,粥飯皆有,且滋味美妙。而此處,又是梁城最大的客棧。寶扇本就出身農(nóng)家,平日里被周家父母教誨,要勤儉持家,不可奢侈浪費。

    如今,寶扇雖然離開了村落,但骨子里仍舊下意識地記憶著周家父母的叮囑。

    寶扇蹙起黛眉,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心中猶豫許久,才側(cè)身朝著游東君說道:“這般精致的膳食,可會需要許多銀錢?”

    正凝神注視著兩人的顧瀟瀟,自然聽到了這番話。

    顧瀟瀟徑直點明,幾人在客棧落腳,當(dāng)天便留下了五兩銀子。

    除了居住在此,客棧這才包攬了三人的吃食。

    竟是五兩銀子……

    寶扇美眸睜圓,烏黑的瞳孔中,滿是驚訝,還夾雜著一絲慌亂。

    她在大山時,周家父母,和一眾村民,手中積蓄多者,整整一年,才不過掙到一兩銀子。

    而三人只是暫居客棧,便堪堪花去了五兩。

    顧瀟瀟見寶扇這副怔怔的模樣,腦袋中想起了剛才游東君和寶扇相處的畫面,不由得開口譏諷道:“可是嚇著你了?”

    寶扇不知顧瀟瀟的惡意,只柔柔頷首,輕聲承認(rèn)著:“我從未……見過這般多的銀錢�!�

    顧瀟瀟微揚起下頜,倨傲地看著寶扇:“真是村女……”

    寶扇面色落寞,失落的神態(tài),讓顧瀟瀟噤聲不語,沒有說出更刺耳的話語。顧瀟瀟心中想著:她可不是心軟了,她是擔(dān)心。若是寶扇聽了更刺耳的話語,堪堪落下淚來,周圍人定然會以為,是她欺負(fù)了寶扇。

    顧瀟瀟想著,她才不要被眾人指指點點。

    這次,便這般草草地奚落寶扇,便足夠了。

    顧瀟瀟冷哼一聲,徑直朝著樓上走去。

    寶扇輕咬下唇,怯怯地對游東君說道:“道長是和顧姑娘同行,護(hù)送她歸家,花用顧姑娘的銀錢,尚且算在情理之中。

    但我與顧姑娘無親無故,且顧姑娘好似,不太歡喜我一般。我花用顧姑娘的銀錢,著實無理。”

    在寶扇看來,顧瀟瀟身家富貴,游東君常年在茅山修煉道法,只瞧穿著的道袍,便知其身上并無多少銀錢。那這花用,或許便是顧瀟瀟所出。

    聞言,游東君的臉上,頭一次出現(xiàn)可以稱得上是冷笑的表情。

    他竟然不知,寶扇以為落腳客棧,都是用的顧瀟瀟的銀錢。

    游東君冷聲道:“那你欲如何?”

    寶扇眉眼怯怯:“若是尋常銀錢,我做些雜工,還能償還給顧姑娘。

    可是,幾兩銀子,我實在是無計可施。顧姑娘既不喜我,我也不能這般……不如,我去尋梁城之中,可否有破舊的廟宇,可以居住�!�

    游東君面上冷意更重,寶扇竟要去住破廟。

    她一個柔弱女子,知不知道,破廟中住的都是什么魚龍混雜的人物。

    若是寶扇當(dāng)真去了,便宛如入了龍?zhí)痘⒀ǎㄈ灰黄圬?fù)的極慘。

    游東君聲音平淡:“破廟之中,并非是無人居住。囊中羞澀之人,無家可歸的乞丐,甚至亡命之徒,都會住在那里。

    并且那些人都是男子,如此,你還是決心要去?”

    游東君說上一句,寶扇的臉頰便要慘白上一分。她聲音怯怯,瞧著分外委屈:“可是顧姑娘……”

    看著面前這張柔弱的臉蛋,游東君斟酌著用詞:“你是我?guī)С龃笊降模匀凰愕冒雮茅山之人。茅山人使得茅山的銀錢,有何不妥。”

    非但沒有什么不妥,且寶扇比起顧瀟瀟,更加名正言順。

    寶扇怯生生地說道:“我明白了。”

    見寶扇模樣柔怯,顯然還沒有習(xí)慣如今的花用。

    但游東君知道,這是寶扇生長經(jīng)歷所致。

    寶扇出生窮苦,周家人待她,更是未曾給過什么好的。

    寶扇在周家,即使身上有疾,也不過是隨意地尋幾味草藥,胡亂用水煎了飲下,哪里會舍得給寶扇用上什么精貴東西。

    思慮至此,游東君心中嘆息,因為剛才寶扇聲稱要去破廟住,而生出的薄怒,此時散去了幾分。

    寶扇就宛如一張純粹無瑕的白紙,需要人悉心教導(dǎo),才能顯現(xiàn)出顏色來。

    如此寶扇的怯懦,怎么能怪到她自己身上呢。

    寶扇回了屋子,她打開窗扉,憑欄眺望,梁城的所有風(fēng)光,都盡收眼底。寶扇指尖輕點,目光柔柔。

    她深知,自己需要一個契機(jī),擺脫自己村女的身份。

    今日便是最好的時機(jī),寶扇身為村女。

    對于巨大的花用,而惴惴不安,面露怯意。

    但經(jīng)過游東君一番言語,寶扇愿意去接受現(xiàn)在的處境。

    可她軟弱如斯,若是沒有游東君的引路……

    游東君也知道這一切,所以他愿意讓寶扇親近依賴他。

    自從游東君將寶扇帶離大山時,兩人之間,便由一根絲線,緊密地纏繞在一處。

    第272章

    世界十一(十三)

    梁城譚家的獨子,要同鄭家小姐定了婚事。下聘這日,是譚千帆親自前去。譚千帆騎著高頭大馬,模樣端的風(fēng)流肆意,他身后跟著一眾小廝。兩人抬一箱聘禮,下聘禮的隊伍從寶扇所住的客棧經(jīng)過,從樓閣向下望去,只見烏泱泱的人群,宛如一條蜿蜒曲折的大蛇,只看到頭,卻瞧不見尾巴。

    寶扇身子已大好,便將窗扉打開大半。

    她雪白的柔荑,輕撫著窗欞,微踮起腳,朝著街道上望去。

    寶扇看不清楚駿馬之上,譚千帆的模樣如何。但她并不在意,只一心瞧看下聘隊伍的熱鬧。寶扇美眸微亮,兩只柔軟的手臂,輕輕置于窗欞上。

    寶扇手中握著一條粉色緞面的帕子,被她虛虛地團(tuán)在掌心。

    她全部的心思,都在那浩浩蕩蕩的人群中。微風(fēng)吹過,寶扇手中的帕子,隨風(fēng)揚起,轉(zhuǎn)瞬間便脫離了寶扇的柔荑,似一只飄零的落葉,顫悠悠地向下墜去。

    那粉緞帕子,正巧落在了譚千帆的臉上,將他全部的視線,都變得模糊朦朧。譚千帆的鼻尖,縈繞著淡雅的香氣,他心中想著,這帕子的主人,定然是個美人。

    因此,譚千帆被帕子遮了面,卻并不惱怒,只隨手將帕子握在掌心,目光向上望去。

    只見美人依窗,水眸櫻唇,肌膚雪白晶瑩,此時臉頰上。

    因為慌張而染上一層薄紅,更是襯得那張芙蓉面,越發(fā)美不勝收。

    譚千帆心中微動,他向來隨心而為,正要準(zhǔn)備下馬,去見樓閣之中的美人。卻見寶扇突然喚了一聲「道長」,接著憑窗處,就從獨自一人的美人,變成了美人和小道士并肩而立。

    寶扇黛眉攏起,下意識地尋找著游東君的保護(hù)。她側(cè)身躲到游東君身后,聲音怯怯:“道長,我方才做了錯事,不慎掉了帕子。那帕子被……被旁人撿了去�!�

    寶扇雙頰羞怯,女兒家的貼身物件,怎么能被旁人隨意拾走。

    而且,寶扇想起譚千帆剛才打量的目光,心中隱約有幾分不喜。

    譚千帆剛才瞧看寶扇的視線,宛如將寶扇當(dāng)做了他的囊中之物。

    今日,可是譚千帆向鄭小姐的下聘之日,他竟然如此輕浮孟浪,對著另外一個女子,露出如此勢在必得的神態(tài)。這般,難免令寶扇想要遠(yuǎn)離他。

    寶扇不做遮掩,她聲如蚊哼,輕聲地訴說著譚千帆的失禮之舉:“我本該下樓去,要回那帕子。只是那人的目光,讓我心生害怕。道長……”

    她聲音綿軟,刻意帶了幾分請求。寶扇揚起頭,水眸中盡是殷切,她雖然什么都未說出口,游東君卻已了然。

    游東君看向外面,果真見到了譚千帆尚且未收回的灼熱目光。

    游東君沉聲道:“不必下去,我去替你取回�!�

    寶扇柔聲應(yīng)好。

    游東君來到譚千帆的駿馬前,他寥寥數(shù)語之間,便說明了來意。

    但譚千帆顯然沒有立即歸還帕子的意思。

    譚千帆將粉緞帕子,握在掌心,他唇角帶笑,仔細(xì)端詳了游東君許久,突然開口說道:“小道士?”

    游東君眉峰微攏。

    譚千帆挺直腰板,微微俯瞰著游東君,他自然記得游東畢竟梁城之內(nèi),膽敢對他冷眼以對的,除了游東君,并無二人。

    不過令譚千帆微感挫敗的是,游東君像是不記得他了。

    譚千帆將粉緞帕子,塞進(jìn)袖中,他扯起韁繩,駿馬瞬間揚起前蹄。

    若是換了旁人,見到駿馬揚蹄,定然要匆匆躲開,唯恐被駿馬傷到。

    但游東君神色如常,連身子都未動彈一分一毫。

    見游東君沒有受到驚嚇,譚千帆眸中閃過詫異,他朗聲說道:“帕子自然要還的。不過該是還給它的主人,而不是你這小道士……”

    游東君聲音淡淡:“于你而言,還給她或者還給我,并無甚區(qū)別�!�

    譚千帆卻是輕輕搖首:“區(qū)別可是大了。這帕子的主人,一瞧便是性子溫柔的美人。

    待我將帕子還回去,美人還能柔聲道謝。

    可我若是將帕子給了你,便只能得到小道士的冷臉冷言。

    到時,輕聲軟語,都該是小道士你來聽了�!�

    這等輕浮至極的言語,讓游東君眉峰攏起深切的溝壑。

    譚千帆出聲提醒道:“凡請小道士讓路,今日是譚某大喜之日,莫要耽擱了良辰吉日。這帕子,我自然會親自送上。”

    游東君心中想到,譚千帆這般孟浪的言辭。

    若是落到寶扇耳中,定然讓她覺得手足無措,心中不安。

    游東君側(cè)身,站在一旁。

    見狀,譚千帆得意一笑,自以為游東君無奈之下,只能讓步。

    譚千帆正要驅(qū)馬離開,便見那粉緞帕子,被明黃符咒裹挾著,從譚千帆的寬袖中飛出。

    游東君伸出手掌,符咒立即松開粉緞帕子,轉(zhuǎn)而飛回游東君的腰間。

    而粉緞帕子失去控制,堪堪從空中落下,正落到游東君的掌心。

    游東君沉聲道:“帕子已歸還,譚公子不必再費心了�!�

    說罷,游東君便轉(zhuǎn)身離開。

    周圍眾人,見游東君施展了這番本領(lǐng),又看到他身上穿著的道袍,深覺這小道士有幾分本領(lǐng),忙向客棧的伙計,打聽游東君的來歷。

    伙計只知道,游東君是途徑此地,在梁城落腳數(shù)日,便要離去。

    往日里,伙計看游東君年歲頗小,又生的眉目俊朗,不似修煉許久的道士,便以為游東君道法不精。

    如今看來,游東君倒是有幾分真本領(lǐng)的。

    見眾人的視線,都被游東君驅(qū)符取物的一招吸引去了。

    駿馬之上的譚千帆,心中郁郁,他臉上的喜色全然不見,一扯韁繩,便將身后的下聘隊伍,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身后。

    游東君本不想使出符咒,畢竟在他看來,道術(shù)是該用在除妖降鬼上面,而不是尋常這些瑣碎小事。

    因此,游東君一開始,便是好言好語,向譚千帆索回粉緞帕子,但譚千帆顯然不想輕易歸還。

    游東君不愿和這輕浮的郎君,過多糾纏,也下意識地不想讓寶扇,和譚千帆有所往來。

    畢竟寶扇性情純粹,可不能沾染上臟污。

    游東君將粉緞帕子還給寶扇,寶扇柔聲道謝,又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可給道長,添了麻煩。那譚家公子,可曾為難了道長?”

    看到寶扇憂心忡忡的模樣,游東君想起譚千帆故意為難,扯繩意圖讓他狼狽的畫面。游東君輕輕搖首,沉聲道:“未曾�!�

    寶扇這才眉眼舒展,唇角露出柔柔的笑意。

    譚千帆下聘之事,最終未成。

    鄭家聽聞了譚千帆下聘禮路上,還惦念著旁的女子,心中難免不憤。

    但想到譚家在梁城的地位,鄭家只能裝作不知。

    鄭小姐不待父母勸慰,便知書達(dá)禮地表示:“譚公子多情,此事梁城皆知。但譚公子可以有許多妾室,卻只能有一位妻子,女兒明白其中的利害。”

    下聘之事,本如期進(jìn)行。

    但鄭小姐剛在譚千帆面前露出真容,便見到一匹駿馬,發(fā)瘋似地跑進(jìn)廳堂,沖撞了鄭小姐。

    鄭小姐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婚事自然是不能成了。

    發(fā)瘋的駿馬,正是譚千帆所騎的那匹。

    駿馬在傷了鄭小姐以后,便軟了四肢,倒地不起了。

    那匹駿馬是譚家的,雖是突然發(fā)瘋,令人始料不及,但終歸和譚家脫不了干系。

    譚家因為此事,向鄭家做出許多讓步,才堪堪了結(jié)此事。

    這事本是意外,原本在梁城內(nèi),掀不起多大的風(fēng)浪。

    之后,譚千帆另結(jié)親事,但女方不是突遭意外,便是害了急癥,性命垂危。

    這些意外,表面和譚家都無關(guān)系,自然談不上譚家讓步,行補(bǔ)償之舉。

    但這些大家閨秀,在和譚千帆定親之前,不論身子康健,也是無病無災(zāi)。

    但一朝傳來,和譚千帆定親的消息,便突來橫禍,氣息奄奄,令人怎么能不心生疑惑。

    一時間,有關(guān)譚千帆「克妻」之名,在梁城內(nèi)傳的沸沸揚揚。梁城其他人家,雖然想要攀附家大勢大的譚家。但若是賠了女兒,婚事還沒成,可就得不償失了。

    于是,本該在生辰宴后,就定下親事的譚千帆。此時卻被人當(dāng)做洪水猛獸一般,刻意躲避。

    譚家父母,看到模樣好性情好的閨秀,剛開口喚譚千帆出來,還未表明心意,再好生打聽一番,對方可有結(jié)親的意思。

    原本姿態(tài)恭敬的某家夫人,便隨口扯出蹩腳的理由,攜著女兒,匆匆離開。

    譚千帆身為譚家獨子,自幼金尊玉貴地長大,平日里被寵著敬著,哪里受到過這般被人冷待,甚至嫌棄的地步。

    譚千帆當(dāng)即拂袖而去,他轉(zhuǎn)身進(jìn)了熟悉的巷子。

    待木門打開之后,譚千帆一頭扎進(jìn)溫暖的懷抱里,口中念叨著:“歡娘,他們都是有眼無珠的東西!竟言說我克妻,當(dāng)真是無稽之談!歡娘,你可曾相信那些謠言?”

    被譚千帆稱做歡娘的女子,面容姣好,身段曼妙。

    她輕輕撫摸著譚千帆的發(fā)絲,眼眸中是遮掩不住的愛意。歡娘溫聲道:“既然是謠言,我自然是不信的。”

    聞言,譚千帆從歡娘懷中退出,他一把將歡娘抱起,口中說著:“對,是謠言。”

    譚母看譚千帆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心中難免擔(dān)憂。

    她在家中四處尋找譚千帆的身影,卻久尋不到。

    最終,還是在譚千帆伺候的小廝說道:“公子他……去了小巷�!�

    譚母沉默不語,片刻后,她攏起眉峰問道:“每次送去的避子湯,可喝下了?”

    小廝忙道:“每次都是小的親眼看著,喝的一滴不剩。”

    譚母的臉色,這才變得好看些。譚母重規(guī)矩,譚千帆可以胡鬧,寵愛身旁的丫鬟,在小巷養(yǎng)外室。

    只要不在正室進(jìn)門之前,鬧出來庶子庶女,譚母都放任不管。

    但歡娘模樣溫順,極其聽話,仿佛除了譚千帆,其余的榮華富貴,她什么都不想要謀取。

    可譚母對歡娘,卻怎么都喜歡不起來。

    每次譚母見到歡娘,便覺得心情煩悶,草草叮囑幾句,便起身離開。

    對于克妻之事,譚母憂心許久,才得到指點。

    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碰到一起,不像是平平無常的兩字「克妻」,便能一言以蔽之。若是有人故意算計,意欲污了譚千帆的名聲,讓他無妻可娶。

    譚母聞言,心中頓時一驚,忙追問祛除邪祟之法。

    那人只道,尋一個通道法的道士,將邪祟祛除,便足夠了。

    譚母心中犯難,梁城之中,哪有道士的蹤跡。

    跟在譚千帆身旁的小廝,忙道,在梁城客棧之中,就有一小道士,曾當(dāng)街顯現(xiàn)過術(shù)法,絕不是沽名釣譽(yù)的江湖騙子。

    第273章

    世界十一(十四)

    譚母見到游東君時,心中頓覺詫異。雖然小廝已經(jīng)提及,這位道士年歲頗小,但譚母以為,這年歲,是同那些發(fā)絲長髯花白的道長們相比較而言。

    只是,譚母未曾想到,眼前這個模樣俊俏,面如冠玉的小道士,是小廝口中所說,有幾分捉妖本領(lǐng)之人。

    但游東君面對譚母若有若無的打量,并未露出怯意,他神色平淡,只沉聲詢問譚母前來所謂何事。

    這般神態(tài),倒顯現(xiàn)出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得道高人模樣。

    譚母心中微定,她此時也無計可施,唯有將面前的游東君,當(dāng)做唯一可以捉住的救命稻草。

    譚母如實說出,自譚千帆訂親以來,和他有過婚約的女子,無一例外,都遭受意外。譚母自然不相信「克妻」之說,只猜測道:“譚家是否有邪祟做亂,才惹出這許多禍患,使得子孫婚事不寧。我聽聞小道士有捉妖本事,特意來請你進(jìn)府一觀�!�

    游東君沉默不語。

    寶扇腰肢款款地走來,將新泡的茶水,放在游東君面前。

    “道長�!�

    不待寶扇將茶水放到桌上,游東君便伸手接過。

    忽地,涼風(fēng)吹進(jìn)屋內(nèi),寶扇輕聲咳嗽兩聲,她以帕掩唇,面色發(fā)白。

    譚母的視線,這才從游東君身上,轉(zhuǎn)移到寶扇這里。

    譚母看寶扇身姿柔弱,臉頰雖然擦了脂粉。但仍舊有一絲病氣在,想來是害了寒癥,剛好不久。

    譚母目光如炬,看出寶扇和游東君關(guān)系匪淺,她轉(zhuǎn)身叮囑小廝。

    不過片刻,小廝便將打聽來的消息,傳到譚母耳中。

    譚母看著寶扇的視線,頓時柔和了幾分,她溫聲說道:“這位姑娘,瞧著身子有恙。”

    聽到譚母與自己交談,寶扇下意識地往游東君身旁靠近,怯聲回道:“小病罷了�!�

    譚母便道,她家中有治療咳癥的妙藥,不如取來贈給寶扇。寶扇柔聲婉拒:“我這咳癥,不是前些時日,害了寒癥才落下來的。

    若只是寒癥,用些草藥,或飲些枇杷雪梨羹,便能大好。

    只大夫所說,是我身子虛弱,才長久不好,仔細(xì)養(yǎng)著便是。便不勞這位……夫人贈藥,便是用在我身上,也是無用的。”

    寶扇不想打擾游東君和譚母的商議,只草草地拒絕了譚母,便柔聲告辭。

    臨走時,寶扇突然俯下身子,柔荑貼上游東君的道袍,將那枚松動不堪的系扣取下,握在手中。

    她輕聲低語:“道長待會兒,記得將道袍換下,我將系扣縫好�!�

    游東君輕輕頷首,模樣仍舊冷淡。但譚母分明瞧出,游東君待寶扇,和旁人分外不同。

    譚母不知游東君不應(yīng)下除妖之事,是對自身道法不精,擔(dān)心除不掉邪祟,壞了名聲,還是不想招惹這等麻煩事。

    但譚母已經(jīng)決心,要將游東君請去,替譚千帆查看一番。

    她面上溫和:“瞧那位姑娘,面上有不足之癥,需要精貴草藥仔細(xì)養(yǎng)護(hù)。

    正巧,我府中有一株天山雪蓮,最是養(yǎng)人,用在那姑娘身上,正是合適。

    有雪蓮滋養(yǎng),那姑娘就不必忍受咳癥之苦。

    小道士若能查出是何等邪祟,譚家自當(dāng)奉上辛苦銀子,再將雪蓮送來。”

    游東君眉峰攏起,沉聲道:“除妖降鬼,乃我茅山一道的職責(zé)所在。至于銀錢,卻是不用�!�

    譚母見游東君松口,自然是千恩萬謝。

    譚母得知游東君是第一次下茅山,可謂是初出茅廬,不懂人間世事。

    譚母卻是懂得你來我往的道理,她口中不再提及酬謝一事。

    但已經(jīng)決定,倘若游東君真能查出邪祟所在,她所允諾的,自然會一分不少的奉上。

    三人在譚母的帶領(lǐng)下,來到譚家宅院。

    寶扇看著富麗堂皇的宅院,整整齊齊站在走廊下的仆婦小廝,不禁心中感慨,譚家果真在梁城地位頗高。

    顧瀟瀟在宅院中四處游蕩,她雖然見慣了富貴。但譚家的顯赫富庶,卻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而譚家不同,連二等丫鬟鬢發(fā)間簪的,都是金釵。

    游東君的眼中,沒有這些奢華之物。游東君烏黑的瞳孔微閃,仔細(xì)打量著譚家的每一處裝飾,他摸出腰間的羅盤,踱步向院子中走去。

    顧瀟瀟撥開草叢,正發(fā)現(xiàn)了一只翅膀透明的蜻蜓,睜著兩只黑黢黢的眼睛,一動不動地趴在草葉子上面。

    顧瀟瀟揪住蜻蜓的翅膀,將它藏在掌心,手掌頓時傳來了酥麻的癢意。

    顧瀟瀟想要將蜻蜓,拿給游東君看,但她轉(zhuǎn)身一瞧,游東君已經(jīng)跟隨譚母,走出極遠(yuǎn)的地方。

    唯有寶扇,還站在原地,她蔥白的手指,輕扶著一只花枝,俯身輕嗅。

    那花生的嬌艷欲滴,宛如上好的胭脂般,映襯在寶扇瓷白的臉頰上。

    顧瀟瀟心中起了捉弄的想法,她靠近寶扇,聲音輕快:“喏,讓你瞧個好東西。”

    寶扇不疑有他,柔柔地站起身,怯聲問道:“顧姑娘,是什么物件?”

    顧瀟瀟并不回答,只將雪白的拳頭,伸到寶扇面前。

    待寶扇凝神細(xì)看時,顧瀟瀟突然展開拳頭。

    得見天日的蜻蜓,立即朝著寶扇撲去。

    寶扇被突然跑出的飛蟲,嚇得花容失色。她身形搖搖欲墜,口中喚著:“道長……”

    聽著譚母所說近日發(fā)生的種種,游東君輕輕頷首。

    游東君心中覺得古怪,他停下腳步,攏起眉峰,這才發(fā)覺身后本該有的綿軟腳步聲,此時卻聽不到了。

    游東君轉(zhuǎn)身看去,便見到寶扇慘白著臉蛋,口中嬌怯地呼喚著他。

    游東君擰眉,他喚出符咒,兩枚符咒從游東君腰間飛出,轉(zhuǎn)瞬間便到了寶扇身后。

    符咒輕托著寶扇的柔背,這才讓寶扇免于跌倒在地。

    譚母見狀,越發(fā)相信游東君是有真本事的,不是那些用朱砂胡亂涂了符咒,用來賣錢的江湖術(shù)士。

    游東君走到寶扇面前,出聲詢問道:“怎么了?”

    符咒已失去了效果,寶扇身子一軟,便顫悠悠地向下倒去。游東君伸出手臂,將她環(huán)在懷中。

    寶扇纖長烏黑的眼睫輕輕發(fā)顫:“……有蟲子……”

    游東君雖然不知道,飛蟲有什么可怕的。但他還是轉(zhuǎn)身看向顧瀟瀟,輕輕揚起眉骨,意欲讓顧瀟瀟解釋。

    顧瀟瀟不去看寶扇和游東君的眼睛,繼續(xù)道:“誰知道寶扇這么膽小,一只蜻蜓而已,就,就……

    好了,我知道此事我做的不妥當(dāng),行了罷�!�

    游東君冷聲道:“日后莫要胡鬧�!�

    顧瀟瀟小聲抱怨著:“反正你總會護(hù)著寶扇,只是碰巧這次她有理有據(jù)罷了……”

    寶扇已經(jīng)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她柔聲道:“不怪顧姑娘的,是我膽子小。一只小小的蜻蜓,也能將我驚嚇到了�!�

    游東君垂首看著寶扇,聲音愈冷:“你也不許胡鬧�!�

    被游東君這番冷言冷語,寶扇鼻子微酸,她身子輕顫,柔聲應(yīng)好。

    卻聽游東君繼續(xù)說道:“讓你跟在我身后,為何不聽話?”

    寶扇美眸輕顫,臉頰發(fā)紅,怯生生地解釋道:“我……看府上的花開的正好,一時間忘記了。”

    游東君仍舊緊繃著一張冷臉。

    譚母見狀,心道本應(yīng)該是男女之間的關(guān)懷情意,被游東君這般冷冰冰地說出,哪個柔弱女子,心中能接受的了。譚母忙出聲解圍道:“寶扇當(dāng)真有眼光,這府上的花草,都是尋的梁城最有名的花匠侍弄的,開的自然好。

    你若是喜歡,我讓丫鬟摘些花啊草啊的,給你送去,可好?”

    寶扇不曾言語,只怯怯地望著游東君,等待他開口。游東君輕聲嘆息,說道:“勞煩譚夫人了�!�

    有了游東君發(fā)話,顧瀟瀟不再胡鬧,變得安靜下來。

    寶扇亦步亦趨地跟在游東君身后,饒是如此,游東君不時地會停下腳步。

    直到聽見綿軟的腳步聲,才繼續(xù)向前走去。

    雖然是尋找邪祟,游東君卻只走進(jìn)譚府的幾間屋子。

    至于其他屋子,游東君并不準(zhǔn)備仔細(xì)查看。

    譚家府宅占地有數(shù)千畝之眾,若是游東君一間一間地看完,便要耗費掉不少時辰。

    游東君只將手中羅盤,向著空中拋起。

    按照常理而言,羅盤本該重重墜落在地面。

    但羅盤卻懸在高空之中,足夠俯瞰譚家所有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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