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羅盤上,有一枚細(xì)長的銅針。倘若有邪祟,這銅針便會左右晃動,朝著邪祟所在之處指去。
但羅盤在空中停留許久,卻聽不見銅針晃動的聲音。
片刻后,銅針才發(fā)出細(xì)微的響動,稍微移動了位置。
游東君喚道:“落�!�
那羅盤便輕飄飄地落回到游東君的手中。
他仔細(xì)觀察著銅針的方向,朝著東側(cè)的一處屋子指去,問道:“那是何處?”
若是說,之前譚母見識了游東君的道法,已經(jīng)信了六分。
如今她見到游東君所指引的方向,便信了個十成十。
只因?yàn)橛螙|君所指,便是譚千帆的寢居。而譚母從未提及,譚千帆所住的位置。
游東君搖頭,并未肯定。
譚母將幾人帶到譚千帆的寢居,她命人打開屋子。小廝忙道:“公子他……還在里面……”
譚母本就對祛除邪祟一事,心急如焚。
如今譚母看游東君除妖有了眉目,恨不得立即讓游東君將妖怪捉住,還譚千帆一個公道。
也好向眾人證明,克妻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只是妖怪作祟,才使得結(jié)親的閨秀們,遭遇意外。
譚母沒好氣道:“這都什么時辰了,千帆在屋內(nèi)又如何,速速將屋門打開,讓小道士瞧看,別誤了正事!”
小廝聞言,忙去推開房門。
譚千帆剛從小巷回來,他和歡娘廝混了一整晚,酣暢淋漓之間,才能忘記那些瑣碎的謠言。譚千帆倒在床上,本欲好好休息。誰料屋外傳來亂糟糟的聲音,譚千帆還未發(fā)怒,緊接著便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響。
譚千帆身上疲憊,未曾沐浴更衣,便草草地睡去。
他只穿里衣,衣裳松垮,露出了精壯的胸膛,其上是斑駁的點(diǎn)點(diǎn)紅痕,瞧著令人面紅耳赤。
女兒家的,哪里見過這般艷麗的場面。
顧瀟瀟見狀,頓時驚叫出聲。
寶扇輕呼一聲,面頰緋紅艷麗,她慌不擇路,只想著不去瞧這些不堪的畫面,身子一軟,便躲進(jìn)了游東君的懷里。
第274章
世界十一(十五)
見到譚千帆衣衫凌亂的模樣,游東君目光微冷,他半擁著寶扇轉(zhuǎn)過身去。
游東君揚(yáng)起寬袖,遮擋住寶扇的視線。
譚母面上一紅,開口罵了譚千帆幾句:“你這般像什么樣子?”
譚千帆神態(tài)慵懶,他隨意地抽回放在床頭的腰帶,將敞開的里衣系緊,聲音散漫:“就寢之時,當(dāng)然要褪下衣裳,難不成要和衣而睡?此事,要怪也得怪在娘你的身上。我正在屋中安睡,你突然帶著一群人闖入,將孩兒嚇了一跳。
娘親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怪罪孩兒失禮,實(shí)在是好沒有道理。”
譚母素來知道,譚千帆擅長巧言善辯,頓時沒好氣道:“這都什么時辰,小廝只道你在屋內(nèi),哪個知道你還躺在軟榻上酣睡。罷了罷了,你快些收拾妥當(dāng),小道士有話要問你�!�
譚母將幾人引到門外,又是讓丫鬟奉上香茶點(diǎn)心,又是因?yàn)閯偛诺氖ФY舉動,向幾人致歉。
游東君本就對譚千帆這般的紈绔子弟,印象不佳,此時心中的不喜更是多上幾分。但游東君此次前來,是為查清克妻一事,是否因?yàn)樾八钭龉帧6�,依照剛才羅盤之上,銅針的轉(zhuǎn)動,也可看出,譚家宅院中定然是沾染了邪祟。因此,游東君面色如常,只道無妨。
顧瀟瀟小聲嘟噥了句:“譚家公子,瞧著相貌堂堂,卻是個混不吝的,連著那張俊俏的臉蛋,都大打折扣了。”
顧瀟瀟像是想到什么,她緩步走到寶扇身旁,壓低聲音問道:“剛才,你可是瞧見了?”
寶扇烏黑的眼睫輕顫,水眸中滿是懵懂無知:“瞧見了什么?”
顧瀟瀟不自在地轉(zhuǎn)過身去,聲音越發(fā)小了:“便是那譚公子,身上的痕跡……”
聞言,寶扇原本白嫩的耳垂,頓時鮮紅如血,她垂下腦袋,聲如蚊哼:“顧姑娘說什么呢,我哪里敢瞧看那些……”
顧瀟瀟輕嗤一聲,顯然并不相信。
她覺得,寶扇定然是看到了,不然哪里會羞怯地躲在游東君懷里。
想起剛才兩人的反應(yīng),顧瀟瀟又難免得意起來,她剛才雖然驚訝出聲,但總體上還是中規(guī)中矩。而寶扇呢……連那一點(diǎn)外露的肌膚,都能讓她大驚失色,臉頰發(fā)燙,不知如何是好。
顧瀟瀟想著,難怪是村女,行事扭捏。
因?yàn)閯偛诺氖ФY場面,在譚千帆穿戴整齊,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寶扇仍不敢直視譚千帆。寶扇輕移腳步,躲在了游東君身后。
譚千帆認(rèn)出了游東君,畢竟能三番五次地駁了他的顏面的,只有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道士。
譚千帆在看到躲在游東君身后,那一片輕盈雪白的衣角時,眼眸微微發(fā)亮,他三步并做兩步,繞到游東君身后,果真看到了那張瓷白的嬌怯臉蛋。
譚千帆輕扯唇角,笑道:“又見面了,丟帕子的美人�!�
游東君凝著眉峰,周身的氣息,頓時冷硬了許多。
譚母忙道:“不許無禮。這位寶扇姑娘,和顧姑娘,是小道士的同行好友。
你定親以來,屢次遭遇奇異之事,小道士此次前來,便是為了查明真相,也好讓你擺脫壞名聲,早日娶妻�!�
譚千帆攏著濃眉,似乎不相信游東君的本領(lǐng)。
但有譚母在面前,譚千帆做不出什么逾矩的事情,他只伸長雙臂,朗聲道:“小道士,你想怎么查看?”
游東君并不靠近譚千帆,他只將腰間的羅盤摸出,兩眸盯著銅針。
只見銅針細(xì)微顫動,若非目光如炬,怕是很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細(xì)小差別。
游東君淡聲道:“邪祟便在你身上�!�
在場眾人皆是一驚,尤其是譚母,她額頭泛起冷汗,擔(dān)憂地看著譚千帆。
譚千帆卻是面色如常,他出聲詢問道:“既然是邪祟,小道士可能看出是妖是鬼?”
雖然譚千帆這般詢問,但心中卻不認(rèn)為游東君可以回答出來。
譚千帆不了解道法,但卻有許多江湖術(shù)士,想要來他這里哄騙銀錢。
道士若是想要討喜,便說譚千帆天庭飽滿,定然會子孫滿堂,是個富貴命。
道士想要謀財,那定然要杜撰出來許多稀奇古怪之事,聲稱他會遇到邪祟,除非拿錢消災(zāi)。如若不然,輕則受傷,重則喪命。譚千帆若是仔細(xì)追問,該如何消災(zāi),便正落入道士的下懷。
不出個上百兩銀子,便不能將邪祟除去。
譚千帆冷眼瞧著,游東君要如何回答,是含含糊糊,還是說些云里霧里的話語。
只是,不管是哪一種,譚千帆都決心要當(dāng)著眾人,來戳穿游東誰讓這個小道士冷著一張臉,將寶扇護(hù)在身后,仿佛他譚千帆是什么腌?H物件,不能靠近一般。
但游東君只是將羅盤抬起,他直視著譚千帆,那雙烏黑的瞳孔中平靜如水。
游東君聲音淡淡:“非妖,是鬼。”
游東君話音剛落,周圍便是一片寂靜。
寶扇身子發(fā)顫,下意識地捉住游東君道袍的一角,這才勉強(qiáng)覺得心中安穩(wěn)。
譚千帆面上輕松的表情,盡數(shù)散去,他斂起眉峰,聲音中夾雜著怒火:“休要胡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來的鬼?”
譚母聲音急切,應(yīng)和道:“譚家專門有一處宅院,是單獨(dú)辟出來供奉先祖和各路神仙的。
這宅院修建之時,也是經(jīng)過幾個道士察看,確定是鐘靈毓秀的好地方,這才定下。如今,怎么又招惹了鬼呢?”
見譚千帆不相信游東君所說,譚母雖然態(tài)度溫和,但字里行間,與譚千帆并無二樣。
寶扇心中急切,她黛眉攏起,不想讓游東君淪落為眾人眼中的騙子。
寶扇從游東君的身后,露出半邊身子,她聲音怯怯地說道:“道長不會出錯的,你們合該相信他的�!�
游東君瞥她一眼,正對上寶扇水意盈盈的美眸。
游東君心中一跳,神色如常地轉(zhuǎn)過身去,他向來不搞什么高深莫測。游東君直言道:“是一只相思鬼。此鬼并非是譚家宅院中生出的,而是譚公子在家門外沾染。
譚家供奉神仙的香火昌盛,這鬼的氣味,原本在譚公子進(jìn)入譚家之前,便已經(jīng)消散。
只是相思鬼執(zhí)念頗深,寧愿折損魂魄之力,也要在譚公子身上留下痕跡�!�
因此,羅盤的銅針,才只有細(xì)微的轉(zhuǎn)動。
譚千帆喃喃自語道:“相思鬼,何處來的相思鬼?”
游東君沉靜如水的聲音響起,他口中所說,是極其恐怖駭人的鬼魂之說。
但游東君聲音沒有絲毫起伏波動,宛如清冽的湖水底部,甚少出現(xiàn)過波瀾。
“鬼能成形,留戀人世,無非是因?yàn)閳?zhí)念。
或想要報仇雪恨,便化作厲鬼,殘殺仇人。
或怨念太深,便成為游魂,四處飄蕩,直到怨念消散,才可離開。
至于相思鬼,多半是女子居多,因相思成疾,即使死后,也不肯離開�;昶潜銍@在情郎身側(cè),經(jīng)久不散�!�
即使提及男女情愛之事,在游東君的口中,也變得分外冷靜,沒有半點(diǎn)旖旎。
他這般言說,倒是襯得那相思鬼,越發(fā)駭人。
顧瀟瀟冷哼一聲,打量著譚千帆:“譚公子竟如此風(fēng)流肆意,世間女子還不夠你勾纏,連一只鬼魂,都不肯放過。”
若是在平日,譚千帆定然要和顧瀟瀟好生分辯。
可此時,譚千帆想著自己身旁有鬼魂纏繞,頓時臉色發(fā)白。
譚千帆才不愿去想,這只鬼是因?yàn)橄嗨�,才留在他的身�?cè)。譚千帆心道:什么相思鬼,鬼就是鬼,人鬼殊途。若是當(dāng)真對他有情意,就該早早地遠(yuǎn)離了他,何苦留在人世來害他。
譚千帆想要向游東君求教,應(yīng)該如何對付這只相思鬼。
但譚千帆想起自己剛才有意的為難,頗有些拉不下面子。譚母便沒有那么多顧忌,她忙道:“小道士心善,速速救救我兒。有鬼在他身側(cè),對他身子有礙,日后成家,也是一件難事啊。”
游東君冷聲回道:“此事并不難,你只需將你的……”
游東君思慮片刻,才斟酌道:“將你的相好說出,便能知道相思鬼的蹤跡了�!�
譚千帆面上一紅,摸了摸腦袋:“可同我交好的女子,并不在少數(shù)�!�
聞言,譚母氣極,但當(dāng)著眾人的面,也不好斥責(zé)譚千帆。
譚母只得將幾人引到正堂,讓游東君先行修整片刻,她再陪著譚千帆細(xì)數(shù),哪個相好的女子,最為可疑。
丫鬟為幾人端上茶水,寶扇瞧著,自己茶盞中的,和游東君、顧瀟瀟的分外不同,便好奇問出了聲。
譚母輕聲道:“我瞧寶扇你身子虛弱,便讓廚房燉了一盅雪蓮羹,幫你調(diào)養(yǎng)身子。
小道士和顧姑娘,飲的是西湖龍井,二者定然是不同的。”
譚母想著,若是要除掉邪祟,還要游東君多耗費(fèi)力氣,那譚家自然要先表明心意。
寶扇端著那碗雪蓮羹,眼睫輕顫,她輕抬眼眸,向游東君投去求助的目光:“道長,我該如何是好?”
游東君輕掀眼瞼:“既能補(bǔ)身,你便喝罷。”
顧瀟瀟小聲道:“一盅雪蓮羹罷了,你這村女怎么如此小心翼翼。
依照小道士的本領(lǐng),譚家就是使得百兩千兩銀子,也是請不來的。
如今,小道士愿意替他們除妖,你喝盞雪蓮羹又算得了什么�!�
說罷,顧瀟瀟便輕撥茶蓋,品著西湖龍井的醇香滋味。
寶扇看游東君頷首,這才小口小口地抿著雪蓮羹。
滋味和尋常的甜羹,并無什么差別,等雪蓮羹入腹,寶扇只覺得精神稍好了些。
她朝著游東君柔聲笑道:“道長,很淡的滋味。”
寶扇生了一雙水杏眼,當(dāng)她看著旁人時,便將那人的身影,盈滿了自己的眼眸中,讓人恍惚覺得,寶扇滿心滿眼的,便只有一人。
見那張水霧蒙蒙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游東君輕應(yīng)了聲,端起茶盞。
第275章
世界十一(十六)
譚千帆模樣生的俊美,家中富貴,又端的一副風(fēng)流肆意,私下里招惹了不少女郎,同他暗地里相會。只這些女郎,得知譚千帆即將訂親,雖然不舍和譚千帆的情意,但她們深知,若再與譚千帆糾纏下去,日后唯有做妾室的命了。
女郎便狠下心腸,和譚千帆斷了聯(lián)系。
因此,譚千帆細(xì)細(xì)數(shù)來,在他訂親之后,一直陪伴在他身側(cè),不離不棄的,唯有歡娘一人而已。
但譚千帆攏起濃眉,斬釘截鐵地否認(rèn)道:“不會是歡娘的,她素來貼心,只將一顆心放在我心上,連個名分都未曾求過。
而且,小道士提及相思鬼,不論這鬼魂執(zhí)念為何,終歸是鬼。但歡娘身子是溫的,從不懼怕在日光下行走,且來往之間,皆有影子相隨。歡娘不會是那相思鬼�!�
譚母也聽聞過,許多鬼魂皆是生的面容可怖,周身冰涼,和模樣動人的歡娘,沒有哪一處可以對得上。但譚母只道:“歡娘雖不像相思鬼,但涉及鬼魂之事,需得慎重。
讓小道士瞧看幾眼,若是她并無異常,也能讓你我安心�!�
游東君本就為了捉鬼而來,自然應(yīng)下。
便由譚千帆引路,左拐右轉(zhuǎn)到了一處小巷。
巷中住著幾戶人家,其中一戶聽到動靜,打開房門,是個面容黝黑的男子。
男子像是認(rèn)識譚千帆,他眼珠子亂轉(zhuǎn),打量著幾人。而后把視線落在寶扇身上,輕佻笑道:“譚公子這等艷福,果真非常人所能消受。
先是有歡娘這般溫婉知心的女子,對你情深不已,甘心被養(yǎng)在小巷。后又有這柔弱動人的美人相伴……”
男子話未說完,便覺得腿上傳來劇痛,像是被人用石子狠狠地?fù)舸蜻^。
男子左右查看四周,卻沒發(fā)現(xiàn)石子的蹤影,只得悻悻地合攏房門,回屋去了。
寶扇瞧的分明,剛貼在男子腿上的符咒,此時正慢悠悠地飛回游東君腰間。
寶扇只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瞧見,仍舊身姿柔弱地跟在游東君身后。
譚千帆如同往常一般,走上前去,叩動門環(huán)。
只聽得細(xì)碎的腳步聲傳來,木門被打開,露出一張姣好的面容來。
此人柳眉烏瞳,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嫻靜。
她一襲藕白色衣裙,正是譚千帆口中所說的歡娘。
見到譚千帆帶來這許多人,歡娘目露驚訝,她望向譚千帆,疑惑道:“公子這是……”
譚千帆自然不信,歡娘是所謂的相思鬼,他徑直地將幾人的意圖說出。
譚母竟來不及阻攔,只道譚千帆糊涂,哪有人在試探別人之前,就將自己的打算全盤托出的。
游東君面色淡淡,他烏黑的瞳孔,看向歡娘。
聞言,歡娘面皮僵硬了一瞬,很快就恢復(fù)如常,她苦笑道:“妾身哪里能是什么鬼呢�!�
寶扇眼睫輕垂,只覺得歡娘確實(shí)有古怪。
若是歡娘是尋常人,聽到情郎這般猜測自己,性情烈些的,被當(dāng)做相思鬼污蔑,定然要怒火沖沖,將譚千帆趕出門去。
縱然性情柔軟,不因?yàn)榇耸律鷼�,也該好生關(guān)懷譚千帆一番,詢問他為何被鬼魂纏身,而不是如今的反應(yīng)。
定親之事受阻,又被鬼魂纏身,譚千帆本就身心俱疲。
聽到歡娘這話,譚千帆不禁心中微軟,將手掌覆蓋在歡娘的柔荑之上。
卻聽到游東君聲音發(fā)冷:“拆骨抽皮,這副皮囊,你好似用著很順心�!�
游東君不欲和歡娘糾纏,只將羅盤中,磨的光滑明亮的一面,對著那白皙的手掌。
不過瞬間,譚千帆手中握著的柔軟,便成了嶙峋白骨。
譚千帆看著那泛青的白骨,心神俱震,忙不迭地松開,躲到距離歡娘幾尺遠(yuǎn)的地方。
見狀,歡娘面上露出失落之色。她若是尋常人,這般容貌上露出如此的神態(tài),倒是讓人牽掛。
只歡娘一只手,全然變化做了嶙峋白骨,叫旁人生不出半分憐憫同情。
歡娘哀怨道:“公子何故躲我?”
譚千帆眼眸睜圓,難以置信道:“你、你竟然是鬼�!�
歡娘卻是避而不答,只道:“我待公子情深意長,且不圖名分,從不捻酸吃醋。
公子如此厭惡我,可是因?yàn)�,我這副皮囊,不如公子的心意了。”
說話間,游東君手中的羅盤,其上的亮光,已經(jīng)映照在歡娘的臉上。
歡娘輕撫著完好無損的肌膚,喃喃自語道:“公子日日對著這張臉蛋,定然覺得生厭了。無妨,我再換上一張……”
歡娘略顯呆怔的目光,便落在了寶扇和顧瀟瀟身上。
只寶扇依偎在游東君身側(cè),歡娘對于游東君身上的氣息,頗為抵觸。
因此,歡娘雖然心中更為中意寶扇這張臉,但也只得轉(zhuǎn)向顧瀟瀟。
歡娘心中想著,顧瀟瀟這般明媚肆意的長相,難得可見,應(yīng)該能撐上一段時日。
說罷,歡娘便朝著顧瀟瀟撲去,她雙足離開地面,整個人如同懸在空中的落葉,輕飄飄地轉(zhuǎn)向顧瀟瀟。
眾人沒有料想到歡娘會突然出手,一時間尚且未動作。
寶扇的兩只水眸,全然落在了歡娘身上。因此自然注意到了歡娘捉人的舉動。
寶扇心緒轉(zhuǎn)動,便將顧瀟瀟推到一側(cè)。
顧瀟瀟跌坐在地面時,神色微怔,她目光復(fù)雜地看著寶扇。
而歡娘化作枯骨的手掌,就朝著寶扇手臂落去。
歡娘本就存了剝皮的心思,因此雙手指甲鋒利,幾乎如同利刃,剛沾染了寶扇衣裳,就將其扯成碎片。
藕白的手臂上,沁出絲絲血痕,寶扇下意識地合攏眼眸。
如同寶扇意料之中的一般,歡娘的手掌,沒有繼續(xù)落下,就被游東君擋住。
游東君抽出身上的桃木劍,和歡娘纏斗在一起。
只見一道一鬼,行蹤飄忽,分辨不清身影,眾人自然不知,該幫助何人。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游東君使出符咒,將院中的瓦罐拿在手中,他冷聲道:“收�!�
只見歡娘化作白煙,緩緩進(jìn)入瓦罐之中。
游東君蓋上罐口,還能聽到哀怨凄楚的女聲。
游東君使了個道法,便將瓦罐中的女聲壓下。
地面上,殘留一具皮囊和一副枯骨。
譚千帆早已經(jīng)被這捉鬼的場面驚嚇到了,他開口喚道:“小道士……”
游東君卻徑直掠過譚千帆,俯身察看著寶扇的傷勢。
顧瀟瀟正站在寶扇身側(cè),已經(jīng)為寶扇包扎好了傷口,但絲絲血痕,還是不停地滲出來。
寶扇面色發(fā)白,身子輕顫,她怯聲問道:“道長可有祛除疤痕的法子?”
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游東君卻沒有絲毫心軟,聲音冷硬道:“沒有�!�
寶扇宛如被風(fēng)雨吹打過的草木,怯生生地垂下了腦袋。
游東君隨手,將瓦罐塞給顧瀟瀟,顧瀟瀟忙伸手接了,正要詢問游東君,她該做些什么,萬一這相思鬼跑出來該如何是好。
只見游東君俯下身子,將寶扇攬腰抱起,徑直離開了此處。
顧瀟瀟心中五味雜陳,她本該生氣的,可剛才若不是寶扇出手相救,她的面皮就要被鬼魂撕扯掉了,哪里還能好生生地站在這里。而且,寶扇還因此受了傷。這越發(fā)讓顧瀟瀟覺得為難,她覺得此時自己處在兩難的境地。
顧瀟瀟心中天人交戰(zhàn),只想著日后該以何種態(tài)度對待寶扇。一時間也顧不得計較游東君抱走寶扇之事了。
譚母看著地面的狼藉,和小巷中探頭探腦察看的百姓們,只能俯身,和譚千帆將地面的皮囊,枯骨收拾了起來。
游東君抱著寶扇,行走至無人處。他突然咬破手指,喂到寶扇唇邊。
“喝罷�!�
寶扇卻攏著眉,聲音怯怯:“為何要用這……”
游東君只道:“你不是想不留疤,這便是最好的良藥�!�
聞言,寶扇便微探出身子,將游東君的手指,含在口中。
她柔軟的舌,輕輕舔舐著游東君的傷口。
宛如山林之中,懵懂無知的小獸,在為受傷的同伴,撫輕傷痕。
游東君只覺得,自己的肌膚,被困在一處溫暖濕潤的巢穴里,被極盡柔軟地安撫擺弄。
寶扇姿態(tài)輕柔,游東君稍微用力,便能將手指,從她口中抽出。
但這巢穴分外厲害,雖然不使些蠻橫力氣,強(qiáng)逼人留下。
但最是銷魂美人鄉(xiāng)。
越是纏綿悱惻,溫柔繾綣之處,越是讓人欲罷不能。
心一旦有了猶豫,便再無脫離的可能,只會越發(fā)泥足深陷,無轉(zhuǎn)圜的可能。
寶扇并不吸吮,只輕輕碰著。偶爾不經(jīng)意間,她幾粒糯齒,會輕輕磕碰到游東君的指尖。
那觸覺,并不生出痛意,只覺得被芬芳的丁香,蘭花之流輕觸了一瞬,一股子酥麻滋味,從指骨蔓延而上,遍布周身。
同時,柔和的白光縈繞在寶扇的傷口處,緩緩將血痕撫平。
游東君下頜緊繃,耳后傳來灼熱的燙意。
他想要抽身離開,但剛才,分明是他主動讓寶扇用指尖血療傷,如今卻出爾反爾,難免讓人非議。
游東君便只能強(qiáng)忍著,讓寶扇如同貓兒般,品了又品。
最終松開時,寶扇眼眸中盈滿水霧,唇角帶著細(xì)微的銀線,模樣瞧著癡癡的。
游東君不去細(xì)看,只昂首朝著前面走去。
歡娘被封在瓦罐中,經(jīng)顧瀟瀟帶到了客棧。
隨同送來的,還有軟趴趴的皮囊,和一副完整的骨架。
歡娘的束縛被解開,聽聞游東君詢問,這皮囊和枯骨從何而來,她又為何纏上譚千帆,做一只相思鬼。
歡娘只道,她不懂什么相思鬼,只知道自己死后,執(zhí)念過深,留戀人世不能離去。
歡娘言語之中聲稱,她不是要害譚千帆,是為了成全他們兩個之間的緣分。
歡娘生前,是裁縫家的二女兒,生性沉默寡言,并不招人喜歡。
可有一日,歡娘往譚家送衣裳,遇到了這家的公子譚千帆。
譚千帆替弄臟了衣裳的歡娘解了圍,又夸她生的清秀動人。
此后,歡娘時時來譚家送衣,在譚千帆的甜言蜜語之下,她自然淪落,和譚千帆成了好事。
歡娘自以為,憑借自己的身份,定然做不得正妻,但當(dāng)妾?dú)g娘也心甘情愿。
但譚千帆允諾,要給歡娘正妻之位,歡娘自然歡喜,對譚千帆越發(fā)癡心。
但歡娘再見到譚千帆時,便是情郎臉上青紫,只道家中父母不應(yīng),自己挨了打也不肯松口。
歡娘心疼譚千帆,又聽譚千帆說道,寧愿賠了一條命去,也要娶歡娘。
歡娘心中酸澀,她自然不愿讓譚千帆丟命,便私下里去見了譚母,表明自己不做妻,甘愿為妾,只要能陪伴在譚千帆身旁。
譚母悠悠道,依照歡娘模樣身份,連做妾都不夠資格。
歡娘大受打擊,身形恍惚,路過橋上時,竟失足落入水中。
她化作魂魄,卻仍舊惦記著譚千帆,便順著風(fēng),飄蕩到譚千帆的身邊。正巧聽到譚千帆抱怨。
“那女子太過難纏,我做了幾場戲,竟還不能糊弄她。
她跑去尋我娘親,我娘親因?yàn)榇耸�,�?zé)怪我許久�!�
友人提議道:“那裁縫家的女兒,生的不錯,不如納入府中,做個妾室逗弄�!�
譚千帆滿口拒絕:“那等清粥小菜,放在外頭尚可。我若是納妾,得模樣動人,體態(tài)婀娜才是�!�
譚千帆不愿娶她,是因?yàn)樗硬幻利悺?br />
若是她模樣動人,譚千帆便能迎她入門。
可做了鬼,哪里還有模樣美麗可言。
歡娘朝著河水望過一眼,此刻的她。因?yàn)槭悄缢�,全身浮腫,連平日里的清秀都稱不上。
如此,歡娘便思索著,尋找一具皮囊。
第276章
世界十一(十七)
自從化作了鬼魂,歡娘便能窺探到墳?zāi)怪械木硾r。歡娘四處尋找,最終尋到了一具精致的美人骨架,又到另外一處墳?zāi)梗瑢⑺廊ゲ痪�,還未布滿尸斑的皮囊竊去。歡娘擺弄枯骨,以皮囊為裝飾,再用自己的魂魄,充斥其中,便成了一溫婉動人的美人。
歡娘拋棄舊時名諱,只稱自己做「歡娘」。她自以為有了這副動人皮囊,便能將譚千帆長久地留在身側(cè)。
但譚千帆顯然沒有將歡娘這種無父無母的女子,放在心上。
在譚千帆看來,他會將歡娘養(yǎng)在外頭,做無聊時解乏,卻決不會迎歡娘進(jìn)門。譚千帆的訂親事宜,如期進(jìn)行。
歡娘自成了鬼魂后,滿心滿眼只一個譚千帆。她不知對譚千帆的執(zhí)念,使得她成了相思鬼。歡娘每待在譚千帆身邊一日,對他的情意越重,越發(fā)離譚千帆不得。
歡娘便使了計策,令那些同譚千帆定親的女郎們,紛紛出了意外。經(jīng)過此事后,尋常人家果真不愿同譚千帆定親。
歡娘便以為,可以獨(dú)占譚千帆,不曾想譚母卻因?yàn)橐馔�,懷疑家中招惹上了邪祟。歡娘的身份,也因此被游東君戳破。
相思已解,歡娘卻不能了卻心愿,從此消除執(zhí)念,去往應(yīng)當(dāng)去的地方。
相思之苦,令歡娘情愿留在譚千帆身邊。
但譚千帆給予歡娘的,并不是解藥,而是入骨鴆毒。
歡娘被封存在瓦罐之中,聲音凄楚哀切,她聲稱自己從未對譚千帆動過歹念。
之所以在譚千帆的身上,沾染上自己的氣息,是為了讓旁的女子,遠(yuǎn)離譚千帆。
若是她們不肯遠(yuǎn)離,便要招惹上禍患。這也是譚千帆「克妻」之名,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原因。
同是女子,顧瀟瀟不禁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尤其是她心中清楚,譚千帆并非良人。
歡娘何其可憐,生前被譚千帆玩弄,死后因?yàn)閳?zhí)念,仍舊離不開譚千帆。
在歡娘的哀怨語氣中,顧瀟瀟的手掌,輕輕覆蓋在瓦罐之上。
門外突然傳來綿軟的聲音:“顧姑娘。”
聽到寶扇的聲音,顧瀟瀟頓時身子一凜,從意識恍惚中回過神來。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竟然想要揭開瓦罐,放歡娘出來。
寶扇緩緩走來,聲音怯怯:“依照道長所言,顧姑娘既碰了瓦罐,需得除晦,才不會被鬼怪纏身。
客棧已經(jīng)備好了柳枝和清水,只需用柳枝,浸在銅盆中,使清水盡數(shù)沒過柳條。
在腰間,背后,腿部,各自抽打上七七四十九下,便能去除周身的污穢�!�
顧瀟瀟輕輕頷首,轉(zhuǎn)身欲走。她經(jīng)過寶扇身旁時,腳步一頓,語氣僵硬道:“你……手臂上的傷痕,可要緊?”
聞言,寶扇唇角輕揚(yáng),眸色溫柔:“有道長在,無妨的。”
說罷,顧瀟瀟便忙不迭地離開了。
待顧瀟瀟用柳條,按照寶扇所說,輕輕抽打身上之后,這才覺得意識清明。
顧瀟瀟隱隱覺得后悔起來,她剛才竟然想要放走歡娘的魂魄,當(dāng)真是愚蠢。
饒是歡娘再如何可憐,但她傷害了幾個女郎,又意圖剝掉顧瀟瀟的臉皮,此事千真萬確,不容辯駁。
顧瀟瀟不同歡娘計較,已經(jīng)是寬宏大量,又怎么會放她出去做亂。
想來剛才,是歡娘故意迷惑,才使得顧瀟瀟心性動搖。
在顧瀟瀟離開后,屋內(nèi)只剩下寶扇,和瓦罐中封存的歡娘。
歡娘試圖故技重施,利用剛才的法子,迷惑寶扇。
歡娘深知,心性越脆弱之人,越容易被迷惑心神。
依照歡娘看來,寶扇身姿柔弱,性子膽怯,可比顧瀟瀟容易操縱。
但寶扇卻將雪白的柔荑,覆在瓦罐口處,她聲音輕柔:“歡娘,莫要白費(fèi)功夫了�!�
歡娘雖為魂魄,但聞言身子一顫,她悄悄使出迷惑心神的手段。卻見寶扇神色依舊,覆在瓦罐上的手掌,連半點(diǎn)要掀開的打算都無。
歡娘啞然,這才知道寶扇并非表面一般,柔弱可欺,她再不似在顧瀟瀟面前,那副為情所困的模樣,聲音中帶著警惕:“你意欲如何?”
寶扇移動柔荑,蔥白的手指,輕輕撫摸過瓦罐的邊緣,她輕聲道:“歡娘,你想要譚千帆,對嗎?”
歡娘不明白寶扇的意思,但她如實(shí)承認(rèn)了。
相思是她的執(zhí)念,她的宿命,歡娘不能接受從此以后,見不到譚千帆。
寶扇纖長烏黑的眼睫輕顫,美眸微閃,她柔聲道:“我可以幫你的。歡娘,只有我肯幫你。但這世間,總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憑空得到,需要等價交換,你說是嗎�!�
歡娘問道:“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寶扇并不直接回答,只詢問些歡娘一些「鬼上身」之類的招式。歡娘并不隱瞞,只道鬼魂確實(shí)可以附在人的身上。
但前提是那人心性不堅(jiān),身子虛弱,或者鬼魂法術(shù)高強(qiáng)。
歡娘是前者,且歡娘似乎看懂了寶扇的意圖,她直言不諱道:“若你想要我附在你的身上,卻是不能。
只因我連操控你的意識都做不到,哪里還能搶占你的身子�!�
聞言,寶扇并不覺得失落,她柔聲道:“只要能停留瞬間,便足夠了。”
寶扇俯身,和歡娘低聲言語幾句。歡娘聽罷,越發(fā)覺得寶扇不似容貌一般柔弱。
歡娘思索片刻,答應(yīng)了寶扇的要求,但她出聲問道:“我既幫了你,你到時莫要騙我,需讓我和公子長長久久才好�!�
寶扇自然應(yīng)下。
顧瀟瀟還未回到屋子,便聽到噼里啪啦一陣亂響。
顧瀟瀟腳步匆匆,急忙跑上樓去,只見瓦罐倒在地面,成了一堆碎片,窗扉大開,哪里有寶扇和歡娘的身影。
顧瀟瀟跑到窗邊,向下望去,只見得空空蕩蕩。
顧瀟瀟頓時心急如焚,連忙去尋游東君,她聲音急切:“歡娘掙開了瓦罐,還擄走了寶扇!”
游東君眉心一跳,正要往樓上去。他心中思緒萬千,硬生生轉(zhuǎn)了腳步,朝著客棧外走去。
顧瀟瀟著急喊道:“小道士,你往哪里去?”
游東君身形敏捷,只留下一句:“她在譚家。”
聽罷,顧瀟瀟頓時恍然大悟。是了,歡娘這個相思鬼,即使擺脫了瓦罐,第一個念頭不是去逃命,而是去尋她心心念念的情郎譚千帆。因此,歡娘此刻,定然在譚家。
譚家。
譚母了結(jié)一樁心事,只覺得周身乏累,回到家中,便緩緩睡去。
譚千帆心有余悸,他竟然和一個鬼魂廝混許久,整日擁著一個泛青白骨。
譚千帆便叫來小廝,吩咐也不必大張旗鼓地準(zhǔn)備酒菜,只備上幾壇好酒,讓他一醉方休,忘卻那鬼魂之事。
譚千帆剛飲了幾杯,臉頰有細(xì)微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