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溫黛,你別睡,先別睡�!�
他怕她睡過去,就這么醒不過來了。
溫黛不清楚謝淮的想法,腦袋暈乎乎的。
雪,不知什么時候下了下來,層層疊疊,不多時便將山上的樹木都覆上了一層白意。
有些雪粒子甚至隨著北風吹進了洞中,她伸出手去接,喃喃道:“下雪了誒,謝淮�!�
可身體滾燙得厲害,她感覺渾身像是置身火爐,忍不住蹭著,想要把狐氅拉開。
“好熱,謝淮哥哥,我好難受�!�
小郡主就這么縮在他懷中哭泣著,柔弱得如同一推就倒的菟絲花,極盡可憐,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沒了生息。
謝淮抱著她,罕見的有些手足無措。
懷中的溫黛,體溫越來越高,這么燒下去,只怕人都要沒了。
余光瞥見外頭的雪粒子,謝淮眼睛一亮,安撫著溫黛。
將她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旋即走到外頭,捧了一堆雪。
他手凍的通紅,可也只是不停的搓著,旋即將冰冷的手隔著一層薄布放在她臉上。
涼意驟然降臨,溫黛喟嘆一聲,忍不住的靠近,將臉往他手心蹭,想要更多。
一整夜里,謝淮便就這么不停歇的捧雪,搓手,為溫黛降溫。
直到手通紅麻木,失去了知覺,謝淮手已經(jīng)感受不到溫黛的溫度,他便低垂著頭,同她的額心抵在一起。
索性溫黛這燒來的快,去得也快,察覺小郡主沒再高燒后,謝淮松了一口氣。
高熱之后便是畏寒,謝淮將人裹成一團,死死地抱在懷中。
洞口吹來的風雪幾乎全都打在郎君身上,而懷中的人安然無虞的陷入睡夢。
與此同時,公主府乃至于汴京城,因著溫黛一夜未歸,簡直是鬧翻天了。
溫守成帶著手下的人幾乎將汴京城翻了個遍,大長公主不眠不休的派出人打探。
甚至驚動永慶帝下了圣旨,讓大長公主不要如此大張旗鼓,以免讓汴京百姓多想。
大長公主看著前來傳旨的大監(jiān),一夜未眠讓她眼眶通紅,可面對來人,她冷笑一聲,聲音冰冷憤怒。
“怎么,本宮找孩子,難不成也要遵從圣令行事,我乃大周先皇親姐,試問陛下何以攔我��?”
說完,大長公主直接讓秋嬤嬤將人趕了出去,毫不留情的給了遠在宮內(nèi)的永慶帝一巴掌。
...
翌日,溫黛是被外頭的鳥叫聲吵醒的,她從謝淮的胸膛口直起腦袋,睡眼惺忪著想要看看外頭的情況。
這點動靜很快就將謝淮驚醒,他猛然睜開眼,看見是溫黛后,心中的警惕才放下。
他下意識伸手,可瞧見破皮凍爛的手怕小郡主瞧見不喜歡,他便藏在了身后。
溫黛慫了慫鼻子,有些難受。
她甕聲甕氣道:“咱們什么時候才能回去啊。”
山上落了雪,沒吃沒喝的,就算不餓死也得被凍死,他們得盡快脫離險境。
這個問題謝淮早就想到了,小郡主現(xiàn)在身子不好,跟著他奔波,只怕病情會加重。
他沉思片刻才對著溫黛認真道:“你乖乖的待在這里,我去叫人來�!�
溫黛想說一起去,可謝淮的態(tài)度異常堅決,溫黛只好作罷。
臨走前,溫黛揪住謝淮的衣裳,眉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擔心。
“你小心點,別跟他們硬碰硬�!�
謝淮道:“好。”
眷戀的看了她一眼,謝淮硬下心腸,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外頭的雪厚厚的積了一層,謝淮每走兩步就要用將痕跡掩蓋,直到離著那個洞口很遠之后。
謝淮拔出腰間的鳴鏑,對著蒼穹,旋即毫不猶豫的拉開,箭頭驟然沖上云霄,發(fā)出尖銳的爆鳴聲,在天穹上炸成一朵絢爛的煙火。
聲音很大,謝淮知道就算他的人全軍覆沒,可公主府定然會派人,肯定會有人看見。
可同時援軍能看到,那也昭示著敵人也能看到。
而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拖到援軍來。
他們來臨的速度超出謝淮的想象,他握緊手中長劍,望著密密麻麻的十幾個黑衣人,身體未有半分退卻。
只是一劍又一劍揮出,半邊白皙俊朗的臉上染上殷紅血液,漆黑的眸子閃爍著狠戾。
猶如見血封喉的鬼魅,倒是將那群人駭住了片刻。
骨節(jié)上原本愈合的傷口因為用力驟然崩裂,鮮血順著手染紅了劍柄。
再次擋下致命的一記后,謝淮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
為首的黑衣男人看著死傷大半的屬下也有些震驚,連夜來的不眠不休,他也很是疲憊。
本以為只是殺兩個野鴛鴦,不曾想如此費力,還折了大半的兄弟在這。
思及此,男人對謝淮的殺意也就更重了,他看穿了謝淮已是強弩之末。
他道:“謝淮,你若乖乖受死,我還能留你全尸,否則休怪我等無情�!�
謝淮只是撕下衣裳,一圈又一圈的纏在崩裂的傷口之上,最后用嘴咬緊。
他擦干凈濺在佛珠上的血液,眼神閃過片刻柔情。
聽到男人的話,他也只是不屑一顧,劍指來人。
“少廢話�!�
男人看到謝淮這般不識抬舉,也懶得廢話,招呼著身邊的人上。
刀光劍影,無數(shù)次死里逃生的后果,是一道又一道劃在身上的劍傷。
可他依舊未曾倒下,哪怕腿上遍體鱗傷,他也只是用劍撐在雪地上,半跪著,不停喘著粗氣。
“謝淮,你還不束手就擒,信不信我即刻殺了她!”
謝淮猛然抬眼,只見得小郡主蒼白著小臉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
他瞳孔驟縮,青勁暴起,看著男人怒道:“你敢動她,等著你的就是千刀萬剮,生不如死!”
他咬緊牙拼著一口氣,固執(zhí)的威脅著男人。
男人只是冷笑一聲,握緊了溫黛,將刀貼近些許。
“這樣吧,謝淮,我也敬佩你是個勇士,只要你即刻自刎,我完成了任務(wù),我就放了這女人如何?”
男人唇角揚著得意的笑,只要謝淮死了,他的主要任務(wù)也就完成了。
至于這個女人,謝淮死了,她自然也走不出這座山。
溫黛眼前天旋地轉(zhuǎn),可她看清了謝淮遍體鱗傷,聽到男人對謝淮說的話,她當即扯著嗓子大喊。
“不要聽他的,他是騙你的,謝淮,你走,你不要管我!”
溫黛大喊著,身體掙扎著。
男人眼中閃過殺意,“臭娘們,你再說,我現(xiàn)在就送你去見閻王爺!”
他說著將手中的刀靠近,剎那間白皙的脖頸上就流出了鮮紅的血液,只需要再進一寸,小郡主便會香消玉殞。
謝淮心猛然揪緊,他當即答應(yīng)男人的要求。
“好!”
溫黛瞳孔顫動,不可置信的看著謝淮。
謝淮沖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旋即看向男人。
“你說話算話?”
男人也沒想到謝淮居然真的會答應(yīng),他大笑兩聲。
“自然,只要你死,她就能活!”
謝淮閉了閉眼,壓下喉嚨間翻涌的血沫子,刀割似的疼,他已無力再戰(zhàn)。
“不要,謝淮,你不許!我命令你不許這么做!”
看著謝淮照著男人的話動作,溫黛目眥欲裂,大吼著,眼淚忍不住的滾落。
而男人還在不停的催促,“快點,謝淮!我的耐心可不多!”
眼見著謝淮拿起長劍靠近脖頸,溫黛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
在看見血液滴落的時候,溫黛咬緊牙,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一股力氣。
她抬起腳死死踩了男人一腳,頭猛然往后撞,正中男人面門,趁著男人吃痛,她撞開他的桎梏,不顧一切的朝著謝淮跑去。
男人很快回過神,握緊手,臉上是扭曲的殺意,抄起長刀對準跌跌撞撞的溫黛就擲了過去。
與此同時,謝淮也拼命的朝著溫黛跑去,用撿起地上的長劍毫不猶豫的向男人的心口投擲而去。
“噗通——”
長劍貫穿心口,男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低頭看著胸口,又抬頭看向謝淮,倒在了地上。
瞳孔倒映出眼前的畫像——
謝淮和溫黛相擁跪坐在雪地中。
而郎君的胸口上,赫然是一柄長刀,鮮血順著刀尖滾落在溫黛的臉上。
灼熱得,仿佛要將其焚燒殆盡。
“謝淮!”
少女顫抖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溫黛渾身抖若篩糠,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淚水盈滿眼眶,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她咬緊牙,可牙齒都在打顫,連最基本的冷靜都做不到。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清楚。
“謝淮,你別怕,我,我去找大夫救你,我找御醫(yī),你不會死的。”
胸口是劇烈的刺痛,要將五臟六腑都扭曲成一團,疼得他幾乎喘不上來氣。
可看著小郡主慌張無措的模樣,他騰出手顫抖著擦去她眼角的淚。
蒼白的臉上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想要安慰她。
“沒事的,沒事的,不怕,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你不會有事的。”
“這下那個騙你嚇你讓你討厭的謝淮不在了,姝兒會不會覺得好一些�!�
溫黛搖著腦袋,泣不成聲。
“我不討厭你,我不討厭你,謝淮你不要死,我害怕�!�
小郡主眼淚糊成一團,眼中全是對他的擔心。
謝淮突然覺得,好像就這么死了也挺好,小郡主定然一輩子都會記得他。
他啞聲道:“那日,我在姻緣廟求了一道簽文,上頭說,我所求毫無可能�!�
郎君說出這句話,溫黛不知道為何,本能的覺得,他求的與她有關(guān)。
她忙不迭道:“等你好了,我陪你再去求,一次,兩次,兩百次,總會有好的,你現(xiàn)在別說話了,馬上就會有人救我們的。”
可謝淮只是看著她,氣若游絲。
“其實今日,我是打算著,若你不喜歡我,我就帶著你走,哪怕你不愿意,我也要帶你走�!�
可...他瞧見小郡主的那一刻,就舍不得了。
“我跟你走,你好起來我就跟你走,你方才問我為什么不舍得你走。”
“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謝淮,我想要你,只想要你這個人!”
溫黛淚水瞬間決堤,聲音沙啞著回應(yīng)他的話。
她以為她與謝淮不過是利益捆綁的盟友。
可沒有哪個盟友會費盡心思的討她喜歡,為她籌謀報仇。
即便知道她的不堪,他做的也只是成為她的刀,為她做想做之事。
可她因謝安之事而害怕彷徨,不知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遠處忽而傳來侍衛(wèi)們的聲音,呼喊著她的名字。
溫黛頓時心中一喜,大喊著回應(yīng)。
“我在這!我在這!”
她說著又去看謝淮。
“謝淮,你有救了,有人來救我們了�!�
“謝淮?”
小郡主聲音有些顫抖。
她搖了搖謝淮的身子。
可茫茫原野,只有無窮的風雪聲回應(yīng)她。
而倒在她身上的謝淮,死一般的寂靜。
“謝淮!”
侍衛(wèi)們趕到的時候,只聽見一道凄厲痛苦的呼聲。
素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郡主跪坐在雪地中,傷痕累累,昏死了過去。
74
?
風波
長寧郡主遇刺的消息幾乎震驚了整個汴京,震驚的不是溫黛受傷。
而是無論朝野內(nèi)外,彈劾太子皇后一黨的折子瘋了一般呈在了永慶帝的桌案上。
勤政殿內(nèi),永慶帝坐在龍椅上,將桌上那些折子全部拂在了地上。
他氣喘吁吁,語氣難言憤怒,“這些無君無父的混賬!周書寧還真是有本事!”
朝堂之上,一半的人幾乎都上了折子,好個大長公主,說什么退位,背地里卻結(jié)黨營私這般多人,她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小太監(jiān)端著錦盒小心翼翼的走上前。
“陛下,您注意身子,這是那位尹神醫(yī)新炮制的藥丸子�!�
永慶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前段日子遭受大長公主的刺激,更是癱在了床上。
還好這位尹神醫(yī)出現(xiàn)才救下了永慶帝,是以永慶帝對其十分信任。
眼下見著人送上來的藥丸子,更是想也沒想就吞了下去。
味道不同于一般苦澀的藥丸,反而透著股甜膩,可永慶帝也只是覺得是這位尹神醫(yī)有本事。
吃了藥丸子后,永慶帝怒氣才緩緩平息。
他深吸一口氣詢問著太子的近況。
小太監(jiān)遲疑片刻,才道:“近日良娣生病,太子親自守在旁邊照顧。”
永慶帝冷哼一聲,“不過是個女人,罷了...當初是虧待了他,太子妃的位置倒也不能空閑�!�
對于皇家來說,聯(lián)姻就是鞏固權(quán)利最好的方式。
于是很快,一道定下太子妃的圣旨出現(xiàn)在了東宮。
是石家的女兒,武將之家,手掌兵權(quán)。
這些日子以來,永慶帝想盡辦法的分散溫守成和大長公主手中的權(quán)利,提拔了許多人,這石家就是永慶帝最為看中的一支。
彼時太子跪在下方,聽著這一道圣旨,臉上毫無半點喜色,甚至嘲諷的扯起了嘴角。
“陛下,把我這個太子又當成了什么?”
他同那些個聯(lián)姻的公主又有什么分別。
讀旨的大監(jiān)嚇了一跳,索性太子也只是發(fā)發(fā)牢騷,轉(zhuǎn)眼間換了神情,客客氣氣的接下了這道旨意。
大監(jiān)松了一口氣,在宮里頭生活,自然知道什么該說什么又不該聽,既然太子不說,他也就當做沒聽見。
派人將大監(jiān)送走之后,太子握緊手中的圣旨,進屋后,徑直將那道圣旨燒得一干二凈。
火光飄搖,同外頭的鵝毛大雪形成鮮明反差,屋內(nèi)的女人不住的咳嗽,詢問著怎么了。
太子臉上神情一轉(zhuǎn),來到她床前,握著她的手,陰鶩的神情消散,只溫柔道:“無妨,你好好養(yǎng)著身子就夠了。”
女人病得厲害,虛弱得連思緒都很難維持,聞言也只是點點頭,旋即睡下。
而太子出門之后,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緊,看著大雪紛飛。
“叫尹無才加大劑量,孤沒有耐心了�!�
“讓那些個流言傳得厲害些,孤要得是狗咬狗的結(jié)局,讓大長公主和咱們陛下斗得再厲害些�!�
身后的侍衛(wèi)眉心一跳,想要說會不會太著急了,可太子的語氣不容置喙,他也只好連聲應(yīng)下。
雪依舊不眠不休的下著,一眼眺望,遠山樹木盡數(shù)披上一層冰晶,積雪都快沒過人的膝蓋去。
公主府內(nèi),進進出出的御醫(yī)不少,溫黛的院子里藥味更是一日都未曾斷過。
只因著從那日找到人,小郡主連日來高燒不止,渾渾噩噩的,即便清醒也只是小片刻,旋即又昏睡過去。
儼然一派撐不住的模樣。
大長公主守在溫黛床旁,握著音音滾燙的手,眉眼之間滿是疲憊之色。
據(jù)那日的侍衛(wèi)回稟,找到溫黛的時候,遍地都是尸體,溫黛全身都是血。
當時大長公主心都冷了半截,本以為受了重傷,所幸溫黛只有脖頸處傷得嚴重,其他地方都是完好無損。
后來中途溫黛醒來過一次,可只一心詢問著謝淮的下落,但那日風雪太大,能找到溫黛都已經(jīng)實屬不易。
那位謝淮,只怕早就葬身雪山之中。
而溫黛在聽說這個消息后,當即捂著心口,猛然噴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旋即便是高燒不止,本還有些嬰兒肥的小臉,現(xiàn)下瘦得嚇人。
今日已經(jīng)是第三日了,御醫(yī)說若是再不醒,只怕就此一輩子了。
大長公主暗自垂淚,聲音沙啞道:“音音,你難道不要阿娘了不成,你醒醒看看阿娘好不好?”
她說著眼眶通紅,淚珠子不住的滾落。
音音就是她的命根子,她不敢想若是音音就這么沒了,那她今后要如何活著。
外頭的人都說,她是借此和永慶帝爭名奪利,可她只是想為音音爭一口氣。
那些個死士全都是東宮的人,那母子倆,是打量著她投鼠忌器。
可全然沒想到,大長公主為了溫黛能做到這個份上。
握著溫黛的小手,大長公主蹭了蹭,滿眼眷戀。
秋嬤嬤看著也是心酸得厲害,只是她聽著外頭的婢子來的消息,只好上前打斷這副場景。
她道:“殿下,溫大人又來了�!�
自從溫黛被找回來,溫守成每日都來,哪怕被大長公主拒之門外,他也不肯離去。
只可惜,大長公主現(xiàn)在早已不會被這些所打動。
她小心翼翼的將溫黛額頭上的冰帕子取下,換了條新的。
她頭也沒回道:“不必管他,他愛等著站著,都隨他。”
秋嬤嬤又道:“李相也來了,聽說從民間帶來了一位神醫(yī),能治好小郡主。”
大長公主瞬間回頭看向秋嬤嬤,“真的?”
不管真的假的,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了。
她擦了擦眼淚,道:“快讓人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