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外頭,一同站著的溫守成和李安之,各自站在一方。
相比于溫守成的防備警惕,李安之則顯得胸有成竹。
大門陡然打開,秋嬤嬤出來。
溫守成驚喜道:“書寧愿意見我了?”
他就知道書寧心軟,不會舍得的。
秋嬤嬤只是尷尬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看向李安之。
“殿下有令,讓李大人進府�!�
溫守成瞪大了眼睛,憤憤不平的看著李安之。
“你耍了什么手段,溫黛是我的女兒,我憑何不能進去瞧,他李安之算什么!”
對此秋嬤嬤也愛莫能助,“殿下說,從您選擇了溫家,從此后,你與公主府與郡主都無半點干系,還請大人好自為之�!�
說罷,秋嬤嬤又看向李安之,態(tài)度恭敬。
“李大人,這邊走�!�
李安之微微頷首,溫和有禮。
“勞煩。”
路過溫守成時,李安之回頭看他,薄唇輕勾。
“溫大人,雪天路滑,您回去可小心些,殿下等著我呢,我就不送您了�!�
挑釁,赤裸裸的挑釁。
溫守成氣得半死,下意識就想要將人拉著揍一頓,可想到這是在公主府,他只能憋了下去。
這么多年,溫守成還真是半點都沒有長進,莽夫一般,也不知當(dāng)初那個狀元郎的頭銜是走了什么狗屎運得來的。
李安之嗤笑一聲,可半點不想提醒溫守成,畢竟誰愿意給敵人說好話。
溫守成眼睜睜的看著李安之進去,公主府的大門再次關(guān)上。
溫守成落寞的站在府前,原本挺直的背脊驟然彎了下來,像是老了好幾十歲。
他臉上一臉茫然,活了大半輩子,如今大女兒死了,小女兒生死未卜,妻子與他和離。
可溫守成最初的愿望只是想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可不知為什么,怎么就過成了這副模樣。
可惜他這想法無人得知,若大長公主知曉只怕只會嗤笑一聲,旋即讓人用大棒子將他打出去。
若是想家和萬事興,一碗水本就該端平,可明明答應(yīng)了旁人,卻做不到管束己身及家人,無法教養(yǎng)好子女,本就是錯處。
這道理,是許多年后依舊是孤家寡人的溫守成才真正的悟明白,可惜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而此刻,大長公主在屋內(nèi)焦急踱步,好不容易看到李安之來了,連走了上去,迎面就是一句。
“那位神醫(yī)呢?”
知道大長公主本就是為了他這句話,李安之也不吊人胃口,將身后年輕的郎君露了出來。
大長公主有些懷疑,“就是他?”
無怪乎大長公主懷疑,實在是這位小郎君太年輕了,瞧著竟然比溫黛大不了幾歲。
太醫(yī)院那些個圣手,一個個都是白胡子老頭,對溫黛的病情都沒法子。
這么個小孩子,就行了?
伏清被這么懷疑,當(dāng)即擰了眉頭,“若是不信,何必大費周章請我來?”
若不是李安之這家伙和他師父有些交情,他才懶得來,皇家的人最是麻煩。
有才者必然恃才傲物,大長公主眼下也沒法子,只好讓人進去。
站在珠簾旁,看著人動作,大長公主眉頭擰著,避免不了擔(dān)心。
旁邊的李安之安慰著,“阿寧,莫怕,音音定然會好起來的�!�
對于這位長寧郡主,即便在山上,伏清也有些耳聞,不過都是些不好的話。
眼下見了真章,伏清嘖了一聲,對于這種嬌嬌弱弱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的女郎,他實在是煩惱。
往日那些只需一劑猛藥,這般柔弱的女郎卻是要精心伺候,實在頭疼。
奈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廖廖看了幾眼,搭脈后,伏清心中已然有了對策。
扭頭就讓人記下藥方子。
旁邊的老太醫(yī)聞言則是出聲道:“這些都是猛藥,且有毒,小郡主千金之軀如何受得了?”
伏清可不慣著,“是嗎,那您治了這么久,怎么不見得小郡主好起來呢?”
老太醫(yī)氣得臉色漲紅,吹胡子瞪眼。
“你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伏清道:“謬贊謬贊,糟老頭�!�
75
?
殊途同道
思慮再三,最終大長公主還是松了口讓秋嬤嬤帶著人去抓藥方子。
伏清道:“郡主這病郁結(jié)于心,乃是心病,所以才反復(fù)高燒不斷,若她自己不想好起來,誰又能勉強�!�
大長公主聽到這話,瞬間有些著急,“那如何是好?”
伏清沉默片刻后才緩緩道:“如今唯有金針施法放血,輔以烈性湯藥固本,可如此會有后遺癥。”
大長公主問道:“什么后遺癥?”
伏清搖了搖頭,“個人體質(zhì)不一,自然癥狀也不同�!�
他不能絕對的說會是什么后遺癥。
看著大長公主猶豫的模樣,李安之先行一步問道:“那若是不用金針之法呢�!�
伏清斬釘截鐵,“活不過今夜�!�
左右都是一條死路,大長公主有些崩潰的靠在李安之懷中。
她的音音,怎么就這么可憐。
可片刻后,大長公主努力平復(fù)好心情,她深知如今她決不能倒下。
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才果決道:“那便,依你行事�!�
伏清揚了揚眉頭,只是將所有人趕了出去。
雖說男女有別,可如今事急從權(quán),大長公主也沒法子,只能緊緊守在門口,時刻關(guān)注著情況。
屋內(nèi),伏清拿出金針,在少女白皙柔嫩的肌膚上快速落針,不見遲疑之色。
很快,原本金針落下的地方緩緩滲血,血色暗紅,十分粘稠。
原本緊閉雙眼的小郡主,像是突然開始喘氣,忽而深吸一口氣,緊接著咳嗽起來,鴉青長睫不住顫動。
而大長公主聽到溫黛的咳嗽聲就已經(jīng)忍不住了,待伏清開門后,更是頭也不回的沖了進去。
她坐在床邊,握著溫黛的手,緊張的看著人。
溫黛只覺昏暗無光的世界,刺痛感將她從沉重的黑暗中拉了出來,她努力想要睜開眼,可眼皮實在太沉重。
一次又一次的掙扎,溫黛聽見了女人的哭訴聲,她拼命睜開眼,終于,刺眼的日光在眼前出現(xiàn)。
淚水驟然氤氳,她輕眨眼,便順著眼尾滾落,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漸清晰。
她瞧見衣著富貴的女人俯首于她眼前,眼眶通紅,哭得十分傷心。
不知為何,她心猛然一疼,下意識想要伸出手擦去女人的眼淚。
大長公主察覺到溫黛動作,瞬間抬頭看了過去,瞧見人醒了過來,她瞳孔微縮,一把將人抱住,淚水控制不住的落下。
“音音,音音,你可是醒了!你再不醒,我真是撐不住了!”
女人的動作過于急切,將她摟得很緊,可溫黛只是茫然的被抱著,思緒尚且還沒轉(zhuǎn)過彎。
還是李安之發(fā)現(xiàn)了不對,提醒著。
“殿下,郡主才醒,你這樣可要嚇壞她了�!�
大長公主才發(fā)覺自己的失態(tài),她忙收了收眼淚,退了小半步,眼中帶淚的笑道。
“是是是,是我失態(tài)了,音音,你現(xiàn)下餓了還是渴了,想要吃什么嗎?吃牛乳酥好不好,還是想喝點鱸魚羹?”
大長公主一句接著一句,藏不住的關(guān)心之意。
可溫黛只是抽回被她捂著的手,清瘦的小臉有些茫然。
“你,是誰?”
...
茫茫大雪不停,雪原上不見一絲綠意,整片原野死寂一片,安靜得有些嚇人。
竹屋之內(nèi),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燒著,發(fā)出‘嗶�!暋�
火星子偶爾往外頭迸濺,散發(fā)出的熱意讓整個屋子暖和起來,同外頭分割成兩個世界。
林振坐在火堆前,看著安靖道:“安哥,這都快五日了,殿下怎么還不醒來?”
安靖不緊不慢的將手中換下的染血白布扔在火堆中。
火焰‘蹭’地一聲直往上竄。
他坐在一旁伸出手烤火,才道:“那一刀逼近心脈,殿下力竭,渾身都是傷,能保住命都是不錯了,至于何時醒來,只怕得看天意了。”
聞言聞人天有些著急。
“這可怎么行,如今國君病重,太子中毒,二皇子殘暴不仁,百姓民不聊生,若是這么下去,秦國遲早會毀了!”
說到此,他忍不住有些埋怨,“都怪那周國的皇后,還真是狠心,打了咱們措手不及,才沒來得及支援殿下�!�
“依照殿下的身手,在那群人手下離開分明是綽綽有余,還不是那小郡主——”
“聞人天!”
安靖聽著聞人天越說越不成樣子,忍不住出聲呵斥。
可聞人天卻不依,反駁道:“末將哪里說錯了,殿下本該隨著咱們離開,偏偏為了那長寧郡主一拖再拖,還為那小郡主弄得現(xiàn)在生死未卜!”
就連昏迷著,也死死攥住手腕上的那串佛珠,還不因為那是小郡主送的。
聞人天說起這些滔滔不絕,頗有一副為謝淮鳴不平的樣子。
安靖也只是嘆氣,沒有再制止。
可旋即,一道沙啞虛弱的聲音從眾人身后響起。
“你要是話再這么多,舌頭也不必要了�!�
眾人心頭一驚,聞人天更是嚇得站了起來。
只見得本該躺在床上的青年,緩緩的坐起,一手撐在床上。
連日的昏迷讓他本就凌厲瘦削的五官越發(fā)立體,顯得越發(fā)不近人情。
尤其是他眼下陰沉沉的模樣,讓林振心頭有些打鼓。
沒法子,聞人天只好麻溜的認錯。
“殿下恕罪,是末將出言不遜�!�
不過眨眼間,聞人天又屁顛屁顛的晃了過去,擔(dān)心的看著謝淮。
“殿下您沒事吧,現(xiàn)在感覺咋樣啊,有啥不舒服的沒?”
因為這件事情敏感,怕暴露行蹤,并沒有請大夫,所幸安靖醫(yī)術(shù)精湛,才堪堪保住了謝淮一命。
謝淮閉了閉眼,將人推開些許,才沒讓眼前晃的厲害。
他道:“溫黛呢,她可有事?”
他只記得,他說完那些話,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緊接著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知道小郡主,聞人天撇了撇嘴,可礙于謝淮,只好說著溫黛的近況。
他故意道:“長寧郡主早就被公主府的人帶了回去好生養(yǎng)著,各種珍奇藥材流水一般供著,可憐殿下您,才真正是命懸一線,人家啊,可半點沒想起您,虧您還以命相救�!�
聽見溫黛沒事,謝淮心頭才猛然松了一口氣。
聽著聞人天的陰陽怪氣,他眉頭微蹙。
“你再這般,就滾出去!”
聞人天氣得要死,扭頭就往外頭走,往門口的臺階上這么一坐,頗有使氣的樣子。
安靖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殿下恕罪,小天他年少不懂事,只是過于擔(dān)心您�!�
謝淮起身,捂住因拉扯隱隱作痛的胸口,掃了一圈都沒看見林振。
似乎是察覺到謝淮的想法,安靖連忙道:“林將軍已經(jīng)先行一步,去前方為咱們掃除障礙,只待殿下您好起來,咱們便能啟程回秦國�!�
“赫連大人和宰相都在秦國等著您回去主持大局�!�
看著謝淮沉默的樣子,安靖似有所感。
“殿下,如今真真是耽誤不得了,事急從權(quán),若再不走,年關(guān)過后,邊關(guān)道路警戒,咱們就不好走了。”
“現(xiàn)下小郡主養(yǎng)傷,您也見不著,不妨先回去從長計議,休養(yǎng)生息,待大計成功,何愁見不著人。”
謝淮撐著床榻的手微微握緊,他知道安靖在提醒什么,他本也沒打算再去見小郡主。
他現(xiàn)在這副模樣,就算去了,也是徒增煩惱,更何況,周國的身份早就沒了,大長公主不會允許溫黛嫁給一介白丁的他。
可其實,謝淮心中更多的是擔(dān)心,擔(dān)心他這么走了,小郡主會不會再也記不得他。
還有,萬一他不在的這些日子里,那些個賤人趁虛而入呢。
謝淮沉思片刻才道:“好,不過啟程之前,你替我送一封信給江弈,且我還要去個地方。”
聽見人就這么直愣愣的同意隨他回秦國,本打算苦口婆心的安靖有些怔愣。
聽見謝淮的要求后忙不迭點頭,生怕人反悔。
“自然,自然�!�
大雪封山,從山上往山下看,一眼可將覆蓋雪意的無量寺收入眼中。
謝淮披著一身狐氅,雪白的狐毛將他的臉圍住,雪色下,他的臉色有些泛白。
寺內(nèi)依舊香火鼎盛,姻緣廟前一如既往排起了長隊,一如那日。
那日的謝淮是懷揣著迷茫,求神解答疑惑,如今的謝淮同樣如此。
他轉(zhuǎn)身進了正殿內(nèi)。
內(nèi)里供奉著一尊巨大的佛像。
而殿內(nèi),和尚先是行了一禮,微微彎身,瞧見是謝淮后有些驚訝。
“施主,您怎么又來了�!�
說來無量寺和這位還真是有緣,第一次是這位在求姻緣時抽了下下簽,第二次是因為他來尋有云大師。
而后那日有云大師便帶著寺內(nèi)的僧人前往對山的寒山寺,再回來時,卻是血流成河。
而如今,這位施主竟然又來了。
他道:“施主得先拜神像�!�
謝淮只是搖頭,此來他不為拜神,只為再抽一次簽文。
他想看看,時至今日,他謝淮,是否一如既往沒有希望。
對比那日的緊張期待,而今的謝淮顯得淡然穩(wěn)重許多。
隨手從竹筒內(nèi)抽了一根簽文,可謝淮并沒有急著看,只是思量再三,摩挲著簽文。
片刻后,將簽文交給了小和尚。
小和尚不解道:“施主可是要在下直接為您解簽?”
謝淮望了眼低眉垂目,神情莊嚴(yán)肅穆的佛像。
他道:“便請小師父替在下保管,若有命,一年之后,在下來取。”
一年的時間,他想看,這天道所言,與他所做之事,是否殊途同道。
謝淮走后,小和尚依舊摸不著頭腦,看著進門的有云大師連忙迎了上去,將簽文叫了上去。
“這位施主當(dāng)真是奇怪,那日抽了下下簽將簽文燒了,這次抽了簽文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有云大師摸了摸他的腦袋,將簽文遞給他,笑道:“那你且看簽文之上是什么?”
小和尚不解其惑的拿過簽文一看。
旋即他驚詫道:“師父,這簽文竟是空白的,這是為何?”
有云大師只是笑著不說話。
無者主萬事皆有可能,可同時命懸一線,所有的東西都得人去爭。
有云大師看了眼天,喃喃道:“要變天了啊�!�
小和尚也跟著看了看,更奇怪了,這天不是一直都在下雪嗎,哪里有變天的趨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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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溜
這一季冬月,周國過得分外安靜,可表皮之下卻是波云詭譎。
因著圣人病重,舉國上下就連娶親也不敢大肆張揚。
朝堂上的朝臣們也是心思各異,人心惶惶。
只因太子初掌權(quán),便動了大長公主兩三處的人,大長公主自然不甘示弱,便處處回敬。
皇室與大長公主之間已然是勢同水火,偏偏老臣們的心都在大長公主這,加上溫守成也在背后虎視眈眈。
一時間,即便狠辣如太子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按捺住心思再尋良機。
...
最后一場雪落盡便是立春。
立春時節(jié),雖每日有日光,可到底春寒料峭。
而公主府內(nèi)更是如過冬般,四處都燒著暖爐子。
只因為年前,從溫黛醒后,便落了一個毛病,畏冷。
屋內(nèi)的熏籠炭火輕易斷不得。
金絲楠木的步搖床上,柔弱嫵媚的少女躺在上方小憩。
似是因為做了噩夢,她眉頭緊皺著,額頭浸出點點汗珠,放在外頭的手死死抓著被面。
又青聽見里屋傳來異樣的聲響,一進去就瞧見小郡主面色慘白的模樣,嚇得連忙上去查看情況。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郡主您醒醒��!”
所幸,溫黛很快醒了過來,她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大喘著氣,神情仍帶著幾分驚恐之色。
她又夢到了那奇怪的場景,夢中是無盡的血色。
女子跪坐在雪地撕心裂肺的哭喊,溫?zé)岬难旱温湓谒樕稀?br />
周遭是一張張扭曲的鬼臉,整個場景詭異又可怖,讓她醒不來,睡不下。
從溫黛那日醒來后,便不識得周遭的一切,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剛開始的一兩日懵懂跟個稚兒沒區(qū)別。
還好大長公主些日子悉心照料,又配合著伏清的湯藥,才讓她緩緩恢復(fù)了幾分神志。
她也在大長公主的話中,知道了自己是誰,以及這些年的大部分事情。
只是具體的還是想不起來,就連伏清一時間也沒辦法根除,只能用湯藥慢慢清除她腦中的瘀血。
可具體如何,也要看溫黛自己。
“郡主,你感覺怎么樣啊,還有什么不舒服的嗎,奴婢馬上去喊伏大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