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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之前她一直不信,但是到這時候,她有些信了。三娘是死心眼,從前如此,如今還是如此,要不怎么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能吊死在這棵樹上一次,就能吊死在這棵樹上兩次。她可不想,也不能。

    如果——

    如果天命不再眷顧他。

    是時候了,是時候給自己找一條退路了。賀蘭袖腦子轉(zhuǎn)得飛快,昭熙是不可能,且不說他已經(jīng)與謝云然定下婚約,便沒有,三娘也一定會竭盡全力反對。她成事或有不足,敗事絕對有余了。

    那還有、還有誰?

    京中才俊——特別是日后能飛黃騰達(dá)的青年才俊,元祎修不必想,他最后也就是個沒用的傀儡,而周樂已經(jīng)和三娘搭上了;元祎炬……元祎炬這個妻子、妹子一個都保不住的貨色,拿下也沒什么用。

    可惜了宇文泰如今人不在洛陽,便在,倉促間也成不了事……他如今應(yīng)該是還在邊鎮(zhèn)吧。

    始平王府不會庇護(hù)她太久了,始平王父子沒有動她,不過是一時沒想起而已。

    一旦他們騰出手來……

    她可沒有三娘的好命,即便是墮到泥里,還有人視她如明珠瑰寶。

    趁著眼下……洛陽城里那些高門世族不算什么,不過一群見風(fēng)使舵的東西,她賀蘭袖,遲早不能屈居人下,所以她賀蘭袖的郎君,也必須有君臨天下的覺悟,至少,他須得有這個機會。

    賀蘭袖坐在窗前,窗外一支臘梅,在嚴(yán)霜中開得金燦燦的。

    ..................

    洛陽城里的風(fēng)雨怎么吹,都吹不到西山上來。

    但是謝云然來了。

    謝云然要上西山去探望這個手帕交,謝夫人其實是不太同意的,這陣子京中傳聞尤多,云娘雖然是和始平王世子訂了親,但是還沒過門呢,元家的事,自有元家兄妹料理,犯不著云娘去插一腳。

    但是云娘說:“可那是三娘啊……”

    謝夫人就泄了氣,所有道理都說得通,可是那是三娘啊。謝夫人還記得第一次見,在太后的壽辰上,翠袖云衫的小娘子,元家人都生得好相貌,但是在六娘子和賀蘭娘子的襯托下,實在也不算出眾。

    后來,卻是這個不算出眾的小娘子和云娘最要好,云娘出了事,她第一個發(fā)覺;出事之后,又是她奔走,就不說后來……要說云娘這樁婚事和三娘子全無干系,她也是不信的。云娘說得對,她是三娘啊。

    謝夫人嘆了口氣,她雖然不似有的婦道人家長了條長舌,卻也隱隱聽說,三娘才來洛陽的時候,是很上不得臺面,莫說始平王妃——她可不像那些小娘子,一意就認(rèn)定了始平王妃這個做繼母的定然刻薄前頭的子女。她和始平王妃雖然往來不多,為人也是看在眼里,并不是那等刻薄人,當(dāng)時想的就是這個小娘子大約是不太得人意——就是六娘子也不大提起這個姐姐,誰提和誰翻臉。

    當(dāng)然那是之前了……別人家的事,一般人哪里記得這么多,一時風(fēng)氣過去,三娘子和六娘子后來又要好,就忘了從前。也就是她為了云娘,才又都記起來,那時候就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到三娘子和宋王。

    宋王這孩子……謝家和蕭家都是南邊來的,也就是謝家早來幾代,蕭家晚來幾年,情分表面上不顯,心里卻是清楚的,宋王這孩子出挑,要還在金陵,怕是多少貴人擠破了頭也要把女兒嫁給他。

    然而這是洛陽。

    要說世人勢利,也不盡然,這天底下就沒有哪個做爹娘的不想女兒嫁得好,雖然在不同的人眼里,這個“好”字不盡相同,但是相同的一點是,宋王這樣的人家,不好嫁。所以仰慕他的小娘子雖然多,看好的卻不多。

    三娘子……太任性了,便是真?zhèn)仰慕,也沒有這樣傳得滿城風(fēng)雨的。沒有娘親的孩子,到底不懂。

    后來倒是聽說圣人有意賜婚,誰知道賜的卻是賀蘭氏,只道是這兩人無緣,不想好端端的婚期將近了,又——最初透出來的消息,只說宋王護(hù)駕受傷,后來才慢慢傳出來,說是為了救華陽公主。

    消息是宮里傳出來的,假不了。都說天底下的姻緣是拴了線,有這根線在,憑你千山萬水,兩個不相干的人,甚至累世仇家,都會湊到一起。宋王和三娘,大約就是栓了這根線,連太后都說:“都是孽�!�

    還特意為此去了趟永寧寺,說是給兩個小兒輩祈福。

    這一來,三娘的處境立時就尷尬了。要不管不顧,名聲還在其次,她瞧著,三娘也不是這等沒心肝的人;但是欠下這樣天大的恩情,莫說是三娘,就是始平王也難做……又不是話本,救命之恩,就來個以身相許——宋王是有未婚妻的,還不止一個。想到這些,謝夫人都替她覺得難,所以謝云然說了這句話,也就默許了。

    謝云然上西山的那天起了很大的風(fēng),冬天里的風(fēng)刮在臉上,和刀子一般,手腳都是冰的,山上比山下冷,心里比外頭冷,不知道三娘該是如何難過,她又該說點什么,方才能夠安慰到她。

    ------------

    178.天命誰手

    然而這世間有很多事,不是言語安慰得了的,

    比如她容貌受損……謝云然不知不覺伸手摸到面頰,

    這世上也沒有感同身受這件事,她不知道自己能為她做點什么,

    只覺得,

    是該去看看她,

    哪怕只是陪她說說話。

    山下風(fēng)雨,山上卻還好,這是謝云然的第一個印象。

    說是山上,其實是山腰,

    彭城長公主的莊子,

    如今里里外外都是始平王府的人,

    據(jù)說賀蘭氏也在。

    想到賀蘭袖,

    謝云然心里有些別扭,她才是正牌的苦主,

    論理,該是她守在宋王身邊,然而傳出來的消息,卻是三娘不讓她近身……到底誰傳出的消息,卻沒有人留意過。連謝云然都沒有。

    ——消息這樣多,這樣雜,

    又這樣狗血,

    誰還有心思去摸個來龍去脈呢。

    侍衛(wèi)沒有讓她久等,

    只過了半刻鐘,

    嘉語就迎了出來,瘦了好些,精神倒還好,走近,能聞到淡的香。

    是藥香。

    “宋王怎么樣了?”謝云然問。

    嘉語知道她是關(guān)心,自然不會計較她失禮,也就低聲答道:“王太醫(yī)說,就這幾天了。”

    就這幾天了,如果醒不來,就永遠(yuǎn)都不會醒來。

    那就像是、那就像是一直緊繃在心上的弦,錚然一聲……斷了。最能理解這種心情的,恐怕還不是嘉言、昭熙、謝云然這些親友——他們只知道她難——而是賀蘭袖,她知道她崩潰。

    是的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可能會死,比如紫萍,比如于瓔雪,比如陸靖華,再比如之后鳳儀殿里那許多宮人婢子,從前,她們都活得比這一世來得久,一因一果,誰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誰的因,誰的果。

    但他是蕭阮啊……

    他不是別人,他不是任何人,他也不是每個人。他的生死,與這個世界的關(guān)系更為密切——如果他死在這里,吳國的下一任君主會是誰,賀蘭袖會去攀附誰,燕朝分崩離析之后,最后再席卷天下的,又會是誰……

    然而這都不是嘉語眼下關(guān)心的,生與死面前,世界無足輕重。

    最初……這些天里,她不斷想起最初,她初初醒來,重新面對這個世界,面對繼母與妹妹,面對還活著的父親和兄長,面對……他。那時候她一心只想逃離,只想遠(yuǎn)離,越遠(yuǎn)越好,他是隨風(fēng)而起扶搖直上九萬里,還是折翼殘爪跌入萬丈深淵,只要和她沒有關(guān)系,她都可以含笑目送。

    然而一步一步,竟然就走到如今。

    即便到如今,她當(dāng)然還是可以說一句,他不過是為了利用她。但是他說了不,他在畫舫上發(fā)誓給她聽,絕不,絕不利用她的婚姻;她也可以說,不過是巧合,他確然有救她的想法,但是絕沒有想過會搭上他自己的命。

    這樣想也不算錯,如果一早知道結(jié)果,這世間明明白白,肯為另外一個人搭上命的人能有多少?

    無非是陰差陽錯。

    無非事到臨頭,事已至此……有時候路就不是人自己選的。

    但是這次是,上次也是嗎?上次在信都,樓閣臨窗,同樣是于瑾,于瑾的刀……其實沒什么可否認(rèn)的,沒有人逼她承認(rèn),一個人可以對全世界說謊,當(dāng)整個世界都遁去,只剩下自己的時候,她其實可以坦誠。

    承認(rèn)……是他救了她,承認(rèn)他舍命救了她,承認(rèn)他兩次舍命救了她,承認(rèn)也許他說的是真話,他心許她。

    承認(rèn)……他能為她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真愛了。

    他當(dāng)初可以大大方方與她說:“公主錯愛,是我承受不起�!彼械脑挾颊f在明處,是她自己不肯放手,所以活該她遭受后來的苦難。她如今也可以說這句話:是宋王錯愛,她消受不起——如果她有機會的話。

    如果她有機會把這句話說給他聽的話。

    可是如今……如今就是有這句話,也沒有人聽。當(dāng)時的兵荒馬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鎮(zhèn)定下來,不知道自己怎么來得及抽刀來得及揮刀砍斷他背上的箭,稍縱即逝的時機,差點出不來的不僅僅是他。

    就更無法解釋她脫口而出的那句:“我、我就原諒你”。笑話!他何須她原諒?他并沒有做任何對不住她的事,這一世。所以這句話,她或者是,說給她自己聽,她原諒他,她原諒他的從前。

    原諒所有他沒有做過的事。

    人的感情這樣復(fù)雜,莫說別人,就是自己,大多數(shù)時候也是不明白的。

    她想要嘆氣,但是并沒有。她足夠理智的話,也許應(yīng)該聽父兄的話下山。哪怕只是下山先露一面呢。

    但是她想在這里,就在這里,在這里看著他沉睡,想些有的沒的事,漫無邊際地想,從前,眼下,以后。誰知道從前是什么樣子,誰知道以后是什么樣子,她只知道眼下,她活著,她希望他也活著。

    “三娘為什么不讓賀蘭娘子進(jìn)來呢?”經(jīng)過宜秋院,瞟見一角秋香色長裙的時候,謝云然忍不住問。

    “放她進(jìn)來,那我算什么。”嘉語淡淡地說。

    謝云然呆�。哼@叫什么話!便賀蘭氏不進(jìn)來,她也是宋王的未婚妻,三娘把她擋在外頭,這又算什么!

    這算是、這算是鳩占鵲巢嗎!

    “怕的可不就是鳩占鵲巢!”嘉語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提高聲音說道。

    謝云然:……

    然而那角秋香色長裙一閃,竟是默默然退了下去。并沒有撲上來與她見個真章,不不不,莫說見個真章了,連開口都不敢——唯有賀蘭袖知道她說的是什么,也唯有賀蘭袖知道她恨的是什么。

    要她真?zhèn)發(fā)起狠來,不管不顧就此弄死她給蕭阮陪葬,再栽她一個引狼入室的污名——她心里清楚,那并不全然算是污蔑——這種事,如今的三娘還真做得出來,到時候她就是到了地下,也沒處兒喊冤去。

    難不成她還有再重來的機會?她又不是佛祖的私生女,哪有這么多好運氣。

    所以賀蘭袖是不敢辯,也不能辯,只默默咽了這杯苦酒——從前所釀,今日來嘗,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退一步想,她元三娘就沒有嘗過么。從洛陽到信都幾番生死,之后又險些死在陸靖華手里,可惜沒死透。真要死了,皇家必然諱莫如深,便她父兄能干,難道有法子起死回生?算了吧,連正名的機會都不會太多。

    皇帝與皇后孰重,皇家與始平王府孰重,大家心里都是有數(shù)的。

    便這次,她又得了什么便宜,她對宋王的用情,她自個兒不承認(rèn),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

    這件件樁樁數(shù)下來,她賀蘭袖雖然是吃了些苦頭,但是她元三娘也不好過,最多只是,她的虧吃在明處,吃了虧還被打臉,她的虧吃在暗處,吃了虧有人心疼,卻不知道緣故。

    也就罷了,只如今——

    如今這情形,三娘怕是脫不了身——興許她根本就不想脫身呢,興許她雖然瞧著大改了,骨子里還是從前那個,一見了蕭阮就奮不顧身的三娘呢?這種事,賀蘭袖也無從判斷,嘉語到底做不做得出來。

    ——就好像你無從判斷一只蝴蝶什么時候決定收起翅膀。

    她要殉情也就罷了,問題是從前的三娘殉情也就是殉了自個兒,如今,如果她真想不開要殉情,多半會把她拖下水。她算是看明白了,三娘根本沒想放過她。賀蘭想道:要實在不成,她就不得不……

    誰知道會這樣呢,誰知道九五至尊說死就死,這年頭,竟是連天命都不可倚仗了。

    一瞬間,竟生出前途莫測的忐忑感來,這忐忑,她已經(jīng)多年沒有過了。

    一個可以確定的未來,就這么說沒就沒了,賀蘭袖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些天,她嘆的氣簡直比嘉語還多。

    賀蘭袖這思忖間,輕聲絮語的兩個人,背影已經(jīng)消失在廊柱之后,視野里連天衰草,寒風(fēng)蕭瑟,真是冬天了——不知道春天要幾時才到。

    ................................

    謝云然最初的疑惑過去,也就釋然了,賀蘭袖這個人,去年宮里時候她就已經(jīng)略知一二,何況三娘和她打小一塊兒長大,嫡親的表姐妹,她們私下里有些什么,哪里是外人能夠知道的,怕是連六娘子都不能盡知。

    何況賀蘭氏不是不敢出面反駁嗎,她這樣想的時候,并沒有發(fā)覺自個兒心里的天平,已經(jīng)偏得一塌糊涂。

    當(dāng)然人心原本就是偏的。

    彭城長公主這個莊子原就不甚大,走了一刻鐘,也就到了頭,是個極精致的小院落。時已冬末,竟還蔥蔥郁郁,滿目濃翠,謝云然怔了怔,就聽嘉語道:“我聽說南邊的樹木,就是到了冬天,也還是綠的�!�

    所以就植了這滿院子的花木?謝云然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她說得就好像宋王他能看到似的。卻也難為了始平王——這些東西,自然不是三娘自個兒能弄到的。雖然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也得有心啊。

    進(jìn)了屋,又是一怔,是整個院子的主屋,當(dāng)中用了屏風(fēng)隔開,但是仍隱隱能看見高床軟枕,屏風(fēng)底下深青色的帳幔,金閃閃的刺繡。

    屋里暗香浮動,是藥香。

    這是臥房,并非待客的廳堂,謝云然張口結(jié)舌,不知道該不該出言責(zé)備:她就、她就當(dāng)真一刻都離不得那人么?

    “……原也沒什么人來,”嘉語強辯道,“也就姐姐來看我——”

    謝云然又好氣又好笑,怎么會沒有人來,蕭阮傷重瀕危,他的嫡母彭城長公主總該是要來的吧,便長公主不來,他親娘王夫人也不來?三娘與賀蘭氏姐妹不合,不許她進(jìn)來也就罷了,蘇氏呢?

    都被她赤口白牙,一筆就抹了,合著宋王不是娘胎里出來的,是天上掉下來的,在人間,渾沒個親人友人?

    也就是三娘了,要她自個兒的親妹子,早一嘴巴過去抽醒她!謝云然這樣想著,臉上就帶了出來,嘉語也知道理虧,只管低三下四道:“長公主來過的,回去了,王、王夫人沒有來……”

    豈止是沒有來,王夫人得了消息,當(dāng)時就吐了血,醒來第一句話卻是:“我蕭家沒有這樣的子孫!”——這要不是洛陽沒有他蕭家的族譜,嘉語是真信她就是支著病體,也會請宗正開祠堂,勾了蕭阮的名。

    為了個女人,還是個她看不上的女人,就把父母的心愿,三千里家國,百萬子民全都拋下了,這樣的人,不配做她的兒子!

    她就當(dāng)沒生過這個兒子!

    “讓他死!”她說,“他這樣死了,是不忠不孝,無情無義,莫說還沒死,就是真死了,我也不會給他收尸!”

    這些話,嘉語沒有說給謝云然聽。她從前就知道王夫人性格強硬,但是強硬到這個地步,也是她始料未及。一個人心里有多少苦楚,多少陰暗,再親近的人,能看到的也都有限。何況他們不曾親近。

    “……我是怕他醒來,我剛剛好不在……”嘉語說。

    謝云然沉默:這話實在可憐。怕他醒來……王太醫(yī)都說就這幾天了,他還能醒來?無非自欺欺人。

    她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

    季子掛劍。謝云然想起這四個字,心下愴然。春秋時候季子出使,路遇徐君,徐君好季子之劍。劍是禮器,季子當(dāng)時為國出使,不得解劍,待出使歸來,徐君已歿,季子于是將劍掛在徐君冢上而去。

    他說:“這是我許他的。”

    可那只是劍。莫說一口劍,就是一百口,一千口,她謝云然也不會稍皺一皺眉,但是三娘是人啊。她要把自己也掛在蕭阮的墳上嗎!一念及此,謝云然手腳都在發(fā)軟:不、

    不該是這樣的!

    她要攔住她!

    她不該是這樣一個結(jié)局!她還小,她以后還有大把的日子……日子還長著呢,蕭阮再驚才絕艷,再情深如海,如今也是要死了,他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他是沒有以后了,三娘還有以后!

    她驀地抓住嘉語:“三娘,不可以!”

    嘉語怔了一怔,她知道自個兒在臥房待客——尤其是在蕭阮的臥房待客不合禮節(jié),但是謝云然不是別人。

    “他是你什么人!”謝云然指著屏風(fēng),厲聲問道,“三娘,你又是他的什么人,你可想清楚了?”

    原來是這個,嘉語面上一松。這個話,她當(dāng)然不是第一個問的,她也不是第一次回答,所以回答得異常輕松,也異常理所當(dāng)然:“他是我表哥,他救了我的命,如今重傷昏迷,我當(dāng)然須得在這里看顧他�!�

    見鬼的表哥!謝云然幾乎想要破口大罵——如果不是十余年的教養(yǎng)束縛了她的話:且不說她和蕭阮這個一表三千里的關(guān)系,就她眼下,是待表哥的態(tài)度嗎?當(dāng)她是瞎子,還是當(dāng)天下人都是瞎子、聾子,還得是啞巴!

    謝云然氣極反笑:“三娘你就盡管和我胡攪,到頭來他死了,下了葬,有資格給他披麻戴孝的,也不會是你!”

    這話音才落,就有婢子在門外道:“姑娘,蘇娘子又來了�!�

    嘉語:……

    ……有資格披麻戴孝的來了。

    謝云然眼睜睜瞧著嘉語的臉色就變了,如果說之前還是好聲氣兒與她說話,對她解釋的話,在聽到“蘇娘子”三個字之后,面上就像是敷了一層嚴(yán)霜,冷得謝云然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她也不是頭一回來了,”嘉語冷冷地說,“該怎么辦,你們不知道?打出去�。 �

    謝云然:……

    始平王府這家風(fēng)——

    那婢子猶豫了一下,嘉語催促道:“還不快去!”

    “……是�!蹦擎咀討�(yīng)下,走開幾步又停住,說道,“姑娘——”

    想是三娘的貼身婢子,不然哪里來這樣的膽子——卻不是連翹,謝云然想。只聽嘉語怒道:“好了,你們?nèi)缃褚粋兩個的,人大了心也大了,趕明兒我就回了母親,趁早給你們找了人,方是干凈!”

    這話說得狠,那婢子卻不怕死,不但不住嘴,反而叫屈道:“姑娘這是冤死奴婢了,要蘇娘子還和前兒一樣來闖門,都不用婢子出頭,安平安康自然就把她打出去了,可是今兒蘇娘子是正經(jīng)遞了帖子來求見——”

    “見誰?”嘉語冷笑。

    “見……姑娘。”

    “見我做什么,我還沒死呢!”

    “姑娘!”那婢子膽子大得逆天,“好端端的,姑娘何苦說這話!蘇娘子不過是想要見姑娘一面,和姑娘說幾句話——”

    三娘且不去說,這個婢子說話倒是有理有據(jù)……想是三娘平日里也甚為縱容,不然也不至于此,謝云然瞧著嘉語臉色又變了,卻是個要發(fā)怒的形容,忙勸道:“既然只是見個面,說幾句話,三娘何不聽聽?”

    “哪里是我不聽了,”嘉語道,“謝姐姐不知道,這個蘇娘子可不像咱們,她一身武藝,說開打就開打,也不怕姐姐笑話,你看——”

    嘉語撥開濃密如烏云的黑發(fā),露出白皙的頸項,謝云然看了半晌,并沒有看到什么,面上就露出疑惑的神情。

    “前兒她來,二話不說,一劍就架到了我脖子上,”嘉語作驚魂未定狀,“可嚇?biāo)牢伊�!�?br />
    這話別人信,謝云然是不大信的。自她認(rèn)識嘉語以來,她拿簪子對準(zhǔn)自個兒次數(shù)都不少,可見是個橫不怕死的……就別提她父親和兄長都是沙場常客,有個笑話說,就算是沒吃過豬肉,這好歹也見過豬跑,這點子事兒能嚇到她——無非就是她真?zhèn)不喜歡蘇娘子。對賀蘭是這樣,對蘇娘子又是這樣……

    謝云然心里搖頭,始平王父子對她寵得太過了,寵成這么個唯我獨尊的習(xí)氣——當(dāng)然三娘原本就招人疼,要不是……她也不憚于縱容她,但是今兒她不能——她不能縱容她這么毀了自己,蘇氏是宋王的未婚妻,要殉情要殉葬,該是她,不該是三娘。

    謝云然心里思忖,嘴上說道:“如今王爺和六娘子都回了城,就剩了三娘,想來,王爺該是給三娘留了不少親兵吧�!�

    嘉語“嗯”了一聲:“父親身邊十六個貼身侍衛(wèi),留了十二個�!�

    “這就是了,”謝云然道,“王爺身邊的侍衛(wèi),還對付不了一個嬌滴滴的蘇娘子?”伸手捏捏嘉語的臉,“好了不作妖了,讓她進(jìn)來吧,不過說幾句話,是她能吃了咱們呢,還是咱們怕了她?”

    “誰怕她了!”嘉語哼了一聲,只是不說話。

    那婢子等不及,就打起飛腳跑了。嘉語又嘀咕道:“我說的話不聽,人家說的倒是當(dāng)圣旨一般,合該謝姐姐來我家當(dāng)家!”

    謝云然:……

    三娘這張嘴是真真不得了,一句話,兩個人都掛上了。不過,就看在她還聽話的份上,她今兒且饒了她。

    頃刻,就有腳步聲過來。

    謝云然之前說得大氣,真?zhèn)蘇卿染過來,眉目間還是緊張了幾分。這個蘇氏能陪著蕭阮從金陵一路殺到洛陽來,當(dāng)然不是什么好易與的角色。動手倒不怕,始平王的侍衛(wèi)也不是吃素的,就不知道她有什么話說。

    “姑娘,蘇娘子到了。”那婢子在外頭道。嘉語沒開口,她膽子恁大,也不敢領(lǐng)進(jìn)門來——蘇娘子的戰(zhàn)斗力,她也是見識過的。

    “薄荷說你有話要與我說,”嘉語淡淡地道,“好了,如今你人也進(jìn)來了,有話就說吧。”

    謝云然:……

    三娘今兒是怎么了,接二連三地讓她意外?想來還是宋王瀕危讓她亂了分寸。又或者,正因為她知道賀蘭和蘇氏都比她更名正言順,所以才更要撐出這樣強橫的態(tài)度來?心里憐惜又多一分。

    想到屏風(fēng)后人事不知的男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都是禍水兩個字。她從前也見過他,不遠(yuǎn)不近地,容貌與風(fēng)儀,確實讓人不敢多看,也只有三娘,才會仰起面孔,認(rèn)真而熾熱地看他吧。

    她知道分寸,她知道距離,她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要顧慮的,也許是尊嚴(yán),也許只是顏面,也許是家族,也許是明知不可及——便是她對昭熙,也不敢生出奢望。

    如果不是他堅持……她心里生出細(xì)細(xì)碎碎的喜悅,只是不能細(xì)想,外頭蘇娘子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三娘不許她進(jìn),她竟真的就不進(jìn)了,就在外頭,天陰陰,風(fēng)冷冷,她的聲音也是沉沉的:“我聽說,蕭郎日子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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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9.落葉歸根

    “你又哪里聽說……這些個鬼話!”嘉語咬了咬唇,卻道。

    “華陽公主,

    ”蘇卿染并不動氣,

    她說的每個字都很重,很用力,

    她知道容她說話的機會不多,

    “我不與你爭這些,

    只求你看在他的份上,看在他命不久的份上,讓我?guī)亟鹆�,他生在金陵�?br />
    如今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原來她來,

    為的是這個。

    嘉語和謝云然心里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反應(yīng)卻大不一樣,

    謝云然是松了口氣,想道:合該如此,

    入土為安。嘉語卻暴怒起來,脫口喝道:“休想、蘇卿染你休想!”竟是連名帶姓喝了出來,可見怨憤至極。

    她竟然知道她的名字!蘇卿染一怔。

    女子閨名,素不外傳,要說在金陵,她親友故舊多,

    有人知道不出奇,

    可這是洛陽,

    洛陽知道她閨名的人能有幾個,

    怕是出自蕭郎之口。想到蕭阮會背著自己,與屋里這個女人說起她——不知道他們會怎么說到她。

    這些猜忌在心里,一陣一陣,疼如刀割。

    自決定與他北來,就想過之后會遇到些什么,她不是深閨中的小娘子,她清楚地知道北來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只要蕭阮還想南歸,就須得借助洛陽的勢力——還有什么同盟,比婚姻更為可靠?

    雖然婚姻也可靠得有限,但已經(jīng)是這世上凡夫俗子最大的倚仗了。

    何況蕭阮還生了這樣出色的皮囊。

    她一早就想過,所以一早就有準(zhǔn)備,也一早就細(xì)心留意了這洛陽城里的高門貴女。門第不高是可以接受的,不夠美更是她樂見其成,她樂得蕭阮娶一個能給他帶來助力、但不得他喜歡的妻子。

    華陽曾經(jīng)是一個很好的人選,在他們被于瓔雪劫去洛陽之前,更準(zhǔn)確地,也許是她來宋王府借住的那晚之前。

    那個晚上她看見了她。

    在別枝樓畔的月色里,她用很淡很淡的口氣說話,每個字,都像是碎碎的金,融在月華里,琳瑯如珠光。她甚至聽不分明她說了些什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并不像她想象中不堪一擊。

    她玲瓏剔透,如當(dāng)時月色。

    所以她會忍不住走出來,她會忍不住問蕭阮:“為什么不殺了她?”

    當(dāng)時殺了她,就沒有今日了,她是后悔,后悔如熬藥的火,日日夜夜,熬出來都是濃黑的苦汁。

    蘇卿染微垂了眼簾,雙手握緊,她手里沒有刀,也沒有劍,她愿自己的聲音和刀劍一般冷冽,她愿她的每個字,如刀劍一般鋒利:“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如今來帶他走,華陽公主,你,憑什么攔我?”

    如果是不怕嘉語著惱,謝云然能給蘇卿染鼓掌叫好,就該這樣,就該這樣一針見血,戳破三娘的自欺欺人!

    但是轉(zhuǎn)念又想:蘇氏來的次數(shù)已經(jīng)不少,這最站得住腳的理由,應(yīng)該不是頭一次拿出來,三娘從前能命人把她打出去,這次自然也能。她固然有些武力,但是和始平王的親兵相比,那就是花拳繡腿,不值一提。

    又有些沮喪。

    果然,嘉語冷哼一聲:“蘇娘子不必與我說這些,蘇娘子知道自稱未婚妻,就該知道自個兒身份,既然是還沒過門,蕭家的事,就輪不到你姓蘇的來管!”

    這理歪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蕭家的事輪不到姓蘇的來管,難道合該你姓元的來管?

    謝云然這樣想,在場竟沒有一個人反駁,好吧床上昏迷不醒那個是沒法反駁,始平王的親信與始平王府的婢子是不敢反駁,至于外頭那個蘇娘子,是知道反駁了也不管用,索性不費這個口舌。

    只道:“從前華陽公主這么說,我也不說什么,你始平王府勢大,找得到好大夫好藥材,你就是無禮,我也不與你計較,然而到如今,都沒有用了。三娘子,富貴也好,勢力也罷,你逆不了天�!�

    “我逆不逆得了天不重要,”嘉語冷冷地說,“蘇娘子你不要做夢了,我不會讓你帶走他,活著不能,哪怕是……哪怕是死了,也須得給我在洛陽咽下最后一口氣,就算是化了灰,也得給我葬在洛陽!”

    謝云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三娘這是鄉(xiāng)下地主老財霸占良家婦女?

    蘇卿染氣得發(fā)抖——她這說的什么話!她當(dāng)蕭郎是什么人,她當(dāng)蕭郎是她的面首么!

    她不是第一次來,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被侮辱,但是從前也只是冷言冷語,并沒有說到這個份上……興許太醫(yī)說得對,蕭郎他、蕭郎他確實是撐不住了,所以她也不要這張臉了,什么窮形惡狀都出來了。

    要不是忌憚這里里外外始平王的親兵,她早闖了進(jìn)去——她試過,她進(jìn)不去。莫說帶蕭郎走,就是看一眼都不可得。

    自蕭郎受傷之后,這么久,這么多人,除了大夫——王太醫(yī),李太醫(yī),許家祖孫,和華陽貼身的兩個婢子,誰都不許靠近,十六郎偷偷離了任回來探望,險些被射成馬蜂窩——這個女人真是瘋了!

    偏沒人管得到她,蕭郎兩個母親,一個不管,一個不問,一念及此,蘇卿染心里何止悲苦。

    她不是她元三娘,家在這里,有父親,有兄長,有妹妹,有手帕交,有顯赫的姓氏與背景,她什么都沒有,她在洛陽是沒有根基的,當(dāng)初一腔熱血跟著蕭阮北來,已經(jīng)是丟下家族,名聲,斷了所有可能。

    從那時候開始,她生命里就再不會有別的,他是她僅剩的,僅有的,希望,前程,全部。

    如今他要死了。

    他們最終也沒有回到金陵,沒有再看到金陵的柳,沒有再泛舟秦淮,他死了,所有這一切都不再可能。她根本不敢去想這些,她還能回家嗎?她還能回金陵嗎?她在洛陽、如果她留在洛陽,會淪落到何等境地?

    所以,她想,根本不是她能做什么選擇,根本就是她沒有選擇。

    也許一開始就是錯的,但是你沒有辦法回頭,人生最苦痛的難道不就是……無法回頭嗎?所有你做過的選擇,你走過的路,你愛過的人,在選擇的那個瞬間,在走過的那個瞬間,在心動的那個瞬間。

    時間就這樣嘩啦啦地過去,花紅柳綠,再回不到當(dāng)初。當(dāng)初的蕭郎,怎么會半夜三更與華陽下棋?

    蘇卿染心里又苦又恨,卻揚起面孔,對著青蒼的天色笑了一笑。

    “華陽公主,”她說,“道理我說不過你,你也不是個講理的;勢力我不如你,我沒爹也沒娘,但是公主你信不信,拼命你拼不過我——”

    “攔住她、攔住她!”嘉語不等她說完就大叫起來,“安平!安康!安德!安——”

    “公主以為我要進(jìn)來嗎?”蘇卿染笑了起來,她像是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笑的事,竟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暢快,“華陽公主,我真當(dāng)你是個什么都不怕的,原來你還怕死……原來你這樣怕死……”

    “我怕死又如何?”嘉語也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瞟了一眼謝云然,逞強應(yīng)道。

    “你怎么能怕死呢?”蘇卿染淡淡地說,她原本就容顏如冰雪,如今連聲音也冷冽如冰雪,“別人可以怕死,公主你怎么能怕死呢,你這樣怕死,難道要他一個人孤零零去走黃泉路嗎?”

    “蘇娘子!”這回出聲的卻是謝云然,“蘇娘子慎言!三娘感恩,不代表蘇娘子就能信口雌黃�!�

    嘉語:……

    見過睜眼說瞎話的,但是說到這個地步的,嘉語也是頭一回見。

    蘇卿染側(cè)耳聽了片刻,她沒見過謝云然,也聽不出說話的是誰,只是意外——華陽竟然準(zhǔn)許外人進(jìn)去了。

    外人能進(jìn),她卻不能!

    “這位娘子放心,公主也請放心,”蘇卿染柔聲道,“公主不肯陪他下黃泉,我絕不勉強,她不肯,我肯!”

    “蘇娘子!”外頭傳來薄荷驚天動地的尖叫聲,“蘇蘇蘇……蘇娘子,放……放下刀,咱、咱們有話好好說!”

    謝云然和嘉語都是驚而起身,謝云然道:“三娘!”

    嘉語的臉色也有些發(fā)白:她怎么就忘了蘇卿染的剛烈呢。下意識往屏風(fēng)后掃了一眼,咬牙道:“拿下她!給我拿下她!”

    外間紛亂,薄荷驚恐的尖叫聲,“咔嚓”骨節(jié)被折斷的聲音,還有四面八方涌過來,又戛然而止的腳步——他們來這里為的是護(hù)衛(wèi)三娘子,而不是為了宋王這個不知道什么來路的未婚妻。既然三娘子無事,這一位嘛,人拿下就可以了。

    “華陽公主,你攔得住我一時,難道攔得住我一輩子?”蘇卿染的聲音,在一片混亂中,“你看,你最后還是得輸給我�!�

    “輸給你?”嘉語雙手撐在案上,卻笑道,“輸給你什么?蘇卿染,你有沒有想過,即便我讓你帶他走,莫說回你的金陵,就是這西山他都下不去你信不信?你要帶走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的尸體!你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他的死活,而是你自己!”

    “你——”

    嘉語根本不容她說話:“你以為你帶他的尸體回了金陵,就算是你全了你們之間的情義,你就是他的遺孀,吳國那個老兒就會接納你,以建安王妃的身份——你想得美!你以為我會成全你嗎?”

    蘇卿染呆住,她是想回金陵,她是想帶著蕭郎回金陵,回他們的故鄉(xiāng),他可以安息的地方。洛陽的風(fēng)這樣猛,會驚擾他的夢,她不能留他在這里,她不能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在異國他鄉(xiāng)。

    并不像她說的那樣——

    “你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嘉語冷笑,“蘇卿染,你別讓我說出好來!在洛陽是寄人籬下,回金陵是九死一生,蘇卿染你想揚眉吐氣,衣錦還鄉(xiāng),我懂,但是這么多年了,你有沒有問過他、他想不想?”

    “他怎么會不想?他怎么會不想!”蘇卿染喝道,但是突然地,她住了嘴。

    她聽到……她聽到一聲咳嗽。

    那咳聲這樣微弱,微弱到近乎于無,換了別人定然聽不出是誰,興許根本聽不到。但是她不是別人。這個聲音她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她無須思索,無須分辨,就能夠認(rèn)出來。她張嘴想要喊叫,但是只有兩行淚,刷地流了下來。

    屋里一片混亂,華陽大哭的聲音:“蕭郎、蕭郎!”先前質(zhì)問她的小娘子焦急的詢問聲:“三娘?”

    然后大聲喊了起來:“來人、來人吶!”

    后來謝云然想起這一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混亂,混亂得她不知所措,三娘的強硬,蘇氏的決絕,以及宋王的突然醒來。三娘可以不管不顧直撲進(jìn)去,她卻多有不便,在屏風(fēng)外,只看得到三娘的影子。

    宋王甚至沒有坐起來,大約是不能。

    倒是聽到了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極輕,輕得仿佛只有氣息:“莫、莫要為難……”夾在三娘的哭聲里,連那個“她”字都沒有說出來。

    后來是連翹……抱了盆出來,雖然隔得遠(yuǎn),也隱隱能夠看見、看見……血。謝云然雖然一貫穩(wěn)重,到底不似嘉語——始平王的女兒可能沒見過豬,卻是一定見過血……不然,怎么連婢子都這么鎮(zhèn)定。

    屏風(fēng)后的變故,隨著三娘越來越響的哭聲,已經(jīng)是明朗了。大約是真如三娘之前所說,原本就……恰又醒來,聽見三娘與蘇氏對罵,謝云然雖然不知道宋王心性如何,但是以此心度之,怕是不好過。

    雪上加霜,莫過于此。

    三娘進(jìn)去了許久,起先能聽到哭聲,后來是一些低的絮語,像是三娘在說:“你放心�!闭f:“她不會有事,我保證�!薄澳�、你不要說話!”“要再睡一會兒么?”就只有她一個人在說,一個人在問,一個人的聲音,然后連這些也都沒有了。

    連翹躡手躡腳出來,面上略有些尷尬:“謝娘子……”

    “謝娘子見諒,我家姑娘她……她哭得累了。”隔著屏風(fēng),三娘的影子平攤成線,該是伏在錦被上,睡了過去。

    謝云然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然后和連翹一般,躡手躡腳從側(cè)門出了屋。

    她原本是想來陪陪三娘,陪她說說話,或者聽她說說話,后來她想阻攔三娘,打消她那些不應(yīng)該的念頭,但是到了這時候,她忽然發(fā)現(xiàn),所有這些都是多余,這時候,她需要的只是時間。

    最后……陪伴那人的時間。

    這個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想到今日所見的三娘,從頭至尾的失常,謝云然心里一酸,喉頭都哽住了。幸而有風(fēng),便是紅了眼圈,也有個托詞。

    連翹道:“謝娘子見諒,我家姑娘她……看見謝娘子,歡喜得狠了,盡拉著娘子說話,也忘了要傳晚膳�!边@個婢子心思靈動,與之前薄荷又不一樣,想是薄荷仗著三娘寵信,連翹卻得周全。

    怪不得薄荷在外,連翹主內(nèi)。

    可見三娘失常歸失常,倒沒亂了章法,謝云然心里稍安,抬頭看一眼天色,暮云已經(jīng)上來了,冬天里天黑得早,在屋里竟不覺得。這時候也真覺察出腹里空空了。

    連翹道:“廚下已經(jīng)備好,謝娘子隨我來�!�

    謝云然回頭看了一眼,院里點了燈,并不太明亮,屋里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忍不住問:“三娘她——”

    連翹神色一黯,停了片刻才道:“我家姑娘和宋王一起用餐�!�

    謝云然:……

    “宋王他——”連翹提燈,謝云然跟著她走在長廊里,想一想問,“醒來的時候多嗎?”

    連翹猶豫了一會兒方才說道:“不多……”大約也覺得過于敷衍,過了片刻,又補充道:“這月越發(fā)少了�!�

    他進(jìn)食少,三娘自然也進(jìn)食少,怪不得瘦這么多。

    說話間兩人出了院門。這一路走來,雖然并沒有見幾個人,但是一路都有被盯住的感覺,想是這院里,明明暗暗布了不少人手。

    出了竹心院,感覺上就是一松。曲曲折折的園中小徑,路邊枯枝敗葉,都露出蕭索的氣象。了有半刻鐘,面前出來一個大的院落,這院落與方才又不同,各種布置朝向都儼然有大家氣度。

    這才是正院的樣子,只不知為什么,三娘選了這么偏一個院落給宋王養(yǎng)傷,一閃而過的念頭,也沒有深究。

    之先連翹就已經(jīng)吩咐下去晚膳,到謝云然到這里,晚膳已經(jīng)布好,菜式不多,卻十分精致,謝云然向連翹道謝,連翹面上甚是尷尬:“謝娘子遠(yuǎn)來,本該我家姑娘盡地主之誼,是我家姑娘失禮……”

    謝云然嘆了口氣,止住她的話頭。

    一頓飯吃得終究索然無味。

    到飯畢,連翹建議說:“天色已晚,謝娘子不如暫且住下,索性這莊子屋舍甚多。”謝云然自然是應(yīng)了。

    ..................

    安置的屋舍也是精巧,嘉語無心吩咐,顯然是連翹用了心。

    奈何任誰經(jīng)了今兒這幾場,也都會睡不著。謝云然好不容易才稍稍從毀容的陰影中掙脫出來,嘉語又?jǐn)偵线@么一檔子事,如果不是她并不篤信鬼神,大約會忍不住燃香禱祝一番了。

    這時候只是瞧著窗上月色。

    冬天的月色遠(yuǎn)不及秋夏,秋月清爽,夏月皎潔,冬天的夜里,連月亮都像是蒙了一層霜,讓人恍惚覺得吹一口氣,再用袖子擦擦,興許能摘了當(dāng)鏡子用。然而鏡子里照見的形容,大約也是個愁眉緊鎖。

    不知道三娘后來用了晚膳沒有。

    “篤篤篤、篤篤篤——”

    謝云然一怔,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是過了片刻,又響了起來,這次聽得清楚,那聲音發(fā)自于窗下,窗紙上月光冰涼。

    “篤篤篤、篤篤篤——”

    “篤篤篤、篤篤篤——”

    響聲這樣有節(jié)制,或者說,響聲這樣斯文,謝云然披衣起身,推開窗,月光里凍得冷白的一張臉,眉目卻如畫。

    賀蘭氏。謝云然半是意外,半是不意外——她原以為會是蘇氏。不過想想也對,蘇氏白日吵了那么一場,又鬧著要尋死,三娘雖然沒有吩咐,始平王府的侍衛(wèi)卻是曉事的,不會這么快放了她。

    三娘雖然話撂得狠,真要眼睜睜瞧著她自盡,怕也不能——就算她不顧忌蘇氏,總也顧忌宋王——無論他是生是死。

    謝云然就這么眼瞅著她,不開口,不發(fā)話,賀蘭袖心里也有些發(fā)毛。自從她接受蕭阮死亡這個可能性之后,她的整個世界就被顛覆了——對于原本她大有把握的人和事,忽然就失去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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