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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嘉語道:“我沒有騙過你。”

    周樂轉(zhuǎn)眸看住她,忍不住問:“當真?”

    嘉語認真想了一會兒,良久,方才吞吞吐吐說道:“有、有過一次——”

    周樂驚道:“什么時候?”他還真沒想過,三娘騙過他。騙了也就騙了,哪里有這樣老老實實招供的。

    “正始四年,”嘉語略低了頭,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出了酒樓,外頭有月光,薄得像早春,“在信都的時候,我在阿兄帳中,宋……吳主來見我,問我為什么不肯答應(yīng)與他訂親,我說我做了一個夢……”

    周樂也想了起來。

    “……你說讓我等你,”嘉語微嘆了口氣,“我當時說……好�!�

    周樂心里一沉:“難道三娘當時心里想的是不好?”

    嘉語搖頭:“我那時候想,你從前,也是先從賊,后來才到我父親帳下。如果不是我父親——我那時候想,我再活一次,怎么都不能讓父親再出那樣的意外——”她父親還真是沒有再死在元祎欽手里,他死在了元昭敘手里。

    周樂握住她的手。

    嘉語深吸一口氣:“……如果沒有我父親格外提拔,周郎僅憑著軍功要做到大將軍,恐怕要很多年。這中間,周郎自然會遇見婁娘子,自然會與她成親……”

    周樂奇道:“怎么三娘竟然會覺得,我見過三娘之后,還會與二娘成親?”

    嘉語道:“那是你不知道她的好�!�

    婁晚君能輔佐他從一窮二白,到后來權(quán)傾天下,自然是個能干的女子。她能吃苦,她不能;她性情堅毅,有識人之明,嘉語亦自認不及。

    周樂笑道:“我不知道她的好,我知道三娘的好�!�

    嘉語:……

    這家伙是剛才吃了蜜,說起話來真真聽不得。

    一時紅了臉,啐道:“油嘴滑舌!”

    “既是三娘自個兒都不信,”周樂又問,“那三娘怎么又應(yīng)了我�!�

    “我也不知道,”嘉語苦笑道,“你當時那么問,我就那么應(yīng)了,大概是昏了頭——”

    周樂不由大笑,那時候蕭阮前腳才走,三娘后腳就應(yīng)了他,那還有什么緣故:“無非是……無非就是三娘不能拒絕我罷了�!�

    嘉語:……

    嗯,有人臉皮厚,厚得可以拿去砌墻了。

    .....................................

    陸儼眼圈發(fā)紅,周樂和華陽如今就在眼前,拿下他們,這仗就算是打完了一半。

    “陸郎——”賀蘭袖抓住他的袖子哀求道,“我娘在他手里。”

    陸儼心道你娘這等水性楊花之人,死活有什么可惜……偏是熬不過她哀求,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們匯進人.流里,揚長而去。

    他們是算準了手里捏著宮氏,袖娘就是拼了命也會攔住他。

    他轉(zhuǎn)頭看住賀蘭袖,卻問:“四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阿袖,這一次,你不要再騙我�!�

    如果不是賀蘭袖從頭至尾比他還吃驚得厲害,他幾乎要以為是她與華陽公主串通了。當然那不可能是真的,他想,華陽公主想要袖娘的命也不是一次兩次,周樂那個惡魔更是囚禁了袖娘近一年。

    他們還拿她娘威脅她,袖娘雖然是個軟和性子,但是這臉已經(jīng)翻透了,怎么可能串通。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卡卡君投雷^_^

    ------------

    307.韓陵之戰(zhàn)

    整晚都睡得不好,總在做夢,

    夢見四娘跟著父親來邊關(guān)看他,

    那時候她小,

    黑黑瘦瘦的,也辨不出雌雄。

    他教她使槍,槍重,壓得手都抬不起來。

    后來她還是喜歡使槍。

    但是后來就見得少了。他常年在邊關(guān),

    回洛陽少。妹子長大之后,也不能再隨意出門,

    最多就跟著母親、嬸嬸走走親戚,或者去寺廟里禮佛上香。不知道為什么,

    那年進宮給太后賀壽會輪到她。

    等閑是不會輪到她的,

    祖母嫌她粗笨,不愛帶她。偏那年就帶她進了宮。

    不知怎的被天子看中。如果沒有,

    正始五年也該及笄,

    父親在親友故舊里給她找個門當戶對的郎君,這輩子也過得下去。

    但是突然——就戛然而止了。

    她沒有了后來,整個家族都被她扯了個趔趄。當時那種大廈將傾的惶恐,他至今仍然記得。

    讖,

    兇讖。他陸家是將門,當然也講究,誰不指望出征時候有個好兆頭,

    但是沒有,

    也是認的。天子既然是已經(jīng)金書玉冊立了她為皇后,

    卻為什么還為了這么個虛無縹緲的東西,致她于死地?

    天子,卻原來是天子。

    上位者的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李御史……”袖娘怯怯地說,“陸郎還記得李家嗎?”

    當然記得。

    李家權(quán)勢,尤在他陸家之上,然后呢?一朝滅門。都說那血流得,整條街都是腥氣。原本以李家的門第,便是賜死,也該是鴆酒白綾。連這點體面都沒給。父親竟與他說:“幸好四郎當年決斷得快�!�

    快,也送了大半個家底出去。李家不過得罪一個鄭忱,當初四娘是把太后天子始平王全都得罪死了。

    然而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要立她為皇后的是太后天子,她有什么選擇;出事的是禮服,她能有什么辦法;橫豎都是被命運推著走的人——

    世人都希望得到上位者的賞識,換取榮華富貴,但是在那些飛來橫禍面前,李家的門第,于家的權(quán)勢,他陸家世代的忠誠,如今想來,都是笑話。

    你永遠揣摩不到上位者的心思,不知道怎樣做才對,也永遠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犯下的錯誤,要用家族和人命去填。

    相州這場大戰(zhàn),贏了,天下俯首,元祎修坐穩(wěn)皇位,然后呢?然后收拾河山,州縣也好,邊關(guān)也罷,都是他的。收天下權(quán)柄,再不容人坐大。到那個時候,他這里趁亂得到的人馬、兵甲還保得住嗎?

    不堪細想。

    那如果——讓他輸了呢?元祎修已經(jīng)輸了廣阿之戰(zhàn),再輸了這場,勢必輸?shù)籼煜聦λ男判�。周樂擁立了始平王世子,自然是要進京。始平王世子要想坐穩(wěn)皇位,又須得重新來過,從洛陽到州府,收攏人心。

    區(qū)別就在這個時間差。

    他在這個時候想起賀蘭袖的那些話,他手里有豫州,再得了關(guān)中,就有了戰(zhàn)略縱深,如果能拿下蜀中,那是帝王之資;拿不下蜀中,也有了議價的本錢。秦皇漢族都是自關(guān)中起兵,而后得天下。

    他心里在君和臣之間徘徊,一時想那萬萬人之上,再不須惶恐被人一句話賜死;一時又想他陸家世代忠良,四娘無辜慘死;一時又想道他這里要是退兵,他一家老小都還在洛陽,豈不任人屠戮?

    他舉棋不定,而長夜?jié)u漸到了盡頭。

    .................................................

    永安二年三月二十六日,元昭敘親率三千輕騎夜襲鄴城,不克而走。

    二十八日,周樂以李愔守鄴城,親自率軍渡漳水而至韓陵,背山布陣,驅(qū)使牛驢堵塞退路,與元昭敘決戰(zhàn)。

    周樂以周昂為左軍,嘉言所部為右軍,自己親率中軍出擊。初戰(zhàn)不利,元昭敘趁機猛攻,嘉言領(lǐng)五百騎脫離軍陣,與元昭敘前鋒交手,元昭敘早聽聞周軍中有一支鬼面軍悍勇非常,這時候殺到眼前來。

    混戰(zhàn)中嘉言的面具被打掉。當時人頭攢攢,元昭敘遠遠看見那將士身著金甲,滿面血污,然而俊眉修目,恍惚竟有始平王的影子。

    登時魂飛魄散,不住想道:始平王不是已經(jīng)沒了么?他原本篤定的事實,在漫山遍野的打殺呼號聲中忽然變得模糊起來。那是黃昏之后了,遍地暮色,鬼影幢幢,他殺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始平王?

    到底是不是始平王的鬼魂來找他索命了?

    “王……伯父饒命!”他心中有鬼,登時就亂了章法,又聽得背后有人大呼:“敵襲、敵襲!”

    原本被壓制的周軍中軍精神一振,重又威猛起來。左軍中亦有人率精兵橫穿側(cè)擊,正三面受敵,忽地側(cè)翼一亂,陸儼所部竟然撤了。

    朝廷軍登時亂了陣腳。

    ......................................

    公主府。

    宮姨娘抱著兒子一直在念佛。她自離開洛陽,過了好些顛沛流離的日子,一直到被婁娘子送到三娘這里,方才又像是回到了從前,有人服侍,有軟和的衣裳,豐富的食物,不必怕睡一覺起來就沒了家。

    所有人都出去了。

    他們說,周將軍是以三萬人與元昭敘二十萬大軍決戰(zhàn),所以幾乎所有人都被派上了戰(zhàn)場,要么守,要么戰(zhàn)。宮姨娘不知道三萬人有多少,她從前也見過姐夫點兵,五千人已經(jīng)是漫山遍野,數(shù)也數(shù)不清。

    二十萬人!

    她生平都沒有見過這么多人。

    她也不知道三萬對上二十萬,哪里來的勝算。她從前在洛陽,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像六娘子這樣嬌滴滴的美人兒會有一天,要提了刀上戰(zhàn)場。

    是所有人都拼了命吧,要是敗了呢?

    三娘臨走之前與她說,要是敗了,留在府里的人會護送她離開。

    離開。她不知道她還能走到哪里去。姐夫沒了,三娘從未在她面前再提起過阿袖和昭熙,怕是也都沒了,只是瞞著她,她也不敢多問;方郎護送三娘出門,如果三娘沒了,他多半也沒了。

    她生命里前面三十幾年,就這么……全都沒了。

    亂世里人如草芥,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貴,宮姨娘抱緊懷中小兒,忍不住多念了幾聲:“……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

    但愿他們能活著回來,就算報不了仇,回不了洛陽,只要人活著……活著就好。

    ........................

    嘉言不這么認為,她要報仇。她爹和哥哥不能死得這么不明不白;表姐不能白死;母親的眼淚和三郎的驚恐,阿姐丟下她的心上人,丟下唾手可得的安穩(wěn)和殊榮,寧肯為千夫所指……她要報仇!

    戴上面具之前,她特意讓烏靈給她畫了臉。她原本眉目生得明艷,加了濃墨重彩,往鏡里看時,竟有幾分像她的父親。她轉(zhuǎn)戰(zhàn)天下,未曾一敗,卻最終死于至親插刀的父親!

    如今滿面血污,鎧甲重裹,再無人識得她是個女兒身。

    兄長下落不明,弟弟尚小,她身上也流著父親的血,這個仇,合該她來報!

    嘉言領(lǐng)五百精兵,提著刀在原野上馳騁,所過之處,望風(fēng)而伏,竟生生將朝廷軍陣鑿了個對穿。

    沒有人敢和她一樣不要命。

    到后來,便不住地有人驚呼:“始平王——”

    燕朝四十二州六鎮(zhèn),誰沒有聽說過始平王的名字,他刀鋒所指,底下多少亡魂。

    元昭敘麾下原就有不少始平王舊部,如今既是始平王英靈再現(xiàn),哪里還能有半分對抗之心,紛紛丟了兵器,跪地投降。

    紹宗更是淚流滿面,他是始平王一手帶出來的,更兼之親眷之近,他這時候懊悔,當初就不該受洛陽招降。

    紹宗領(lǐng)部將反戈一擊。

    至于此,朝廷軍兵敗如山倒。

    再多的兵馬到潰敗時候都成了累贅,敗者爭相逃命,互相踐踏,勝者乘勝追擊,收割人頭,整個戰(zhàn)場登時就成了修羅場。

    “小心!”嘉言殺得性起,昏天暗地,亦不知道身上受了多少傷。刀口起卷,人也脫力,以至于她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竟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了風(fēng)聲:長箭迎面而來,她甚至能夠看到箭簇在暮色里閃閃發(fā)光——竟然天就快要黑了,她想,她還沒有找到元昭敘,還沒能提了他的頭回去見阿姐,祭奠父親和兄長。

    然后她覺得自己從馬上滾了下來,有人裹住了她,有人對她微笑,然后那笑容忽然就凝固了:“六娘子�!本椭皇O乱粋口型。

    嘉言伸手一摸,滿手都是血:“如愿哥哥,”她叫了起來,“如愿哥哥!”

    ..........................

    獨孤如愿一直記得他看到嘉言時候的情形,那十分可笑。

    永安元年四月上旬,傳來始平王父子洛陽城下罹難的消息。當時人都說,是華陽公主的駙馬、宋王蕭阮殺了始平王。

    但是即便以他淺薄的見識也能輕易看出來,撇開翁婿關(guān)系不說,始平王與宋王無冤無仇,即便當真是他下手,那背后也一定是元祎修。宋王殺了他的兄長,他反手這一刀插得可謂得意。

    他當即要提兵去洛陽,卻遭到了族中的強烈反對。他們有充足的理由:始平王生前所倚重,唯有他的長子,如今長子已經(jīng)沒了,幼子尚小,家中就只剩了王妃和兩個女兒。始平王府已經(jīng)完了。

    為了他犧牲族中健兒,不值得。

    他不知道什么叫值得,或者不值得。他很小就被父親送到朝廷當質(zhì)子,在始平王麾下效力。他是世子親兵,與世子同吃同住。那時候世子唱歌給他們聽,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那是他們中原人的歌,那歌里說怕什么沒有衣裳,我的就是你的——既然他的衣裳就是他的,那么他的仇也是他的。

    他及冠,始平王親自給他取字,又給他說了親事,是崔家娘子——最后沒有成。她愛上別的男子。

    但是他知道始平王父子待他的心意。

    后來他回武川鎮(zhèn),也是始平王為他問朝廷要的官職。

    族中不同意出兵,他花了一些時間。有些東西是需要時間的。他在那時候意識到自己的軟肋:他離開武川鎮(zhèn)追隨始平王太久。雖然他繼承了父親酋長的位置,但是在族中的威信甚至不如他的弟弟。

    語言的說服力不如刀,恩情的說服力不如利益。有的人就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高山和天空。

    安頓好族中他才得空去找紹宗。到秦州聽說紹宗去了洛陽,他便去洛陽。他從前是來過洛陽的——世子帶他回家,那時候他吃驚地看著洛陽城里寬袍緩帶的士人和仕女,覺得眼睛看不過來。

    如今洛陽仍在,人卻不在了。紹宗不肯見他。他在他府外徘徊良久。他不明白為什么他連見都不肯見他。

    回程路上遭遇了打劫。

    獨孤如愿覺得天底下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了。天底下竟然有人想要劫他的道——是真覺得他手中刀、背上箭都吃素嗎?

    獨孤如愿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奪下那人的刀,她的刀法這樣熟悉,他想他知道她是誰。

    在洛陽城里,他曾經(jīng)去過始平王府,沒有能夠進去。他向洛陽人打聽,他們說,困在里面的,就只有始平王世子妃和她的孩子——世子的妻兒。他們正始六年成的親。

    當時世子曾來信邀請他。他父親過世,族中事務(wù)繁雜,沒有能夠成行。

    他也問過他們:“王妃與她的女兒呢?”

    路人紛紛搖頭,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里,兩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

    她們在這里——始平王的妻子和女兒,落草為寇,那聽起來簡直像一個笑話。

    她帶著可怖的面具,面具上參差斑駁的線條,像凝固的血痕。

    像是指望這東西能嚇退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他心酸地想。他自然知道昭熙長了怎樣英俊的面孔。他的妹子——雖然他并不清楚八年前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娘子長大之后,會長出怎樣的眉目。

    定然是好看的,他想,他見過三娘子。

    他帶了始平王妃和她的一雙兒女往回走。起初離開洛陽的時候他是茫然的。始平王的侄兒元昭敘帶著他的親兵降了洛陽;紹宗帶著剩下的人馬也降了洛陽;殺人兇手高踞朝堂之上。他是新的天子。

    面對龐大的帝國,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到這時候,至少,他能把王妃和她的兒女帶回武川鎮(zhèn)先安定下來。

    他們走得不算太快,也許是武川鎮(zhèn)畢竟還是太遠了。離開洛陽的時候是金秋,木樨簌簌地飄在空氣里,和秋天的陽光一樣細碎。后來天氣漸漸就涼了,開始下雨,雨一絲一絲的,有時候瓢潑。

    六娘子還戴著她那個可笑的面具。他只能從她的眼睛里猜測她的喜怒哀樂。那是十分倔強的一雙眼睛。

    他試著陪她說話,或者聽她說話。她置氣鞭馬,或者什么都不說。從前昭熙說,他家任性的是三娘,阿言是個乖巧的小姑娘。但是他見到的,乖巧的是三娘子,任性的小姑娘從她的面具后頭打量人。

    卻讓人怎么都硬不起心腸來與她生氣。

    武川鎮(zhèn)是個很荒涼的地方,荒涼且貧瘠,和洛陽相比。從洛陽到武川這一路也走得艱辛。王妃不叫苦,粉團子似的三郎卻瘦了好大一圈。六娘子總?cè)ッ牡�,有時候他覺得,她想殺人。

    到了武川鎮(zhèn),他騰出宅子給他們住。

    王妃住得下來,六娘子住不下來,她老想著往外跑。外頭是草原,是戈壁,往哪里看都是荒涼。

    他不得不一次一次地出去找她,有時候帶了人,有時候就只有她一個人,天空和草原都那么遼闊,她牽著馬的背影這樣小,小得像是該有人將她捧在手心里。她說她想念她的父親,想念她的哥哥和姐姐,想念從前無憂無慮的時候。

    那時候已經(jīng)是深秋,草木開始枯黃,水開始涼。

    她揚起面孔問他:“如愿哥哥,會不會有一天你惱了,就再不來找我了?”

    “不會的,”他說,“只要你在這里一天,我就找你一天�!�

    他覺得她是因此放了心,在那些劇變之后。

    有時候人會以為世界會一直這樣下去,不會有太大的變化,直到“它”突然降臨。眾叛親離,四面楚歌,或者家破人亡。一夕之間,原以為不會失去的,通通都失去了。于是人開始驚慌失措,開始對這個世界失去信任。

    他想要摸著她的頭發(fā)與她說他在這里,他會一直在——直到她忽然問:“如愿哥哥不想看看我長什么樣子嗎?”

    那句話像是火,灼傷了他。

    他知道她定然長得很美,她的眼睛就已經(jīng)很美,但是——他有些慌張地想,她是始平王的女兒,昭熙的妹妹,他應(yīng)該待她像自己的妹妹。他忽然意識到她不是他的妹妹。他原本不該生出這些念頭。

    他猜不到小娘子的心思,雖然從前昭熙總笑話說他不須猜——但是崔娘子就不肯做他的妻子。

    他見過周干。

    六娘子定然不知道,她這句話帶給他的困擾,就像是秋夜里的月光,什么時候抬頭,都掛在窗紙上。

    后來聽說華陽公主并沒有隨宋王南下,而是跟著六鎮(zhèn)降軍去了河北。她曾托人去洛陽尋找王妃母女,然后被六娘子當成騙子打跑了——六娘子聽到這個消息又哭又笑,他想面具下,定然是張花貓臉。

    然后她決定去信都。

    為了這件事,母女大鬧了一場。

    他不知道該怎樣勸說。他也不想她去信都,千里迢迢,誰知道信都是個什么情況。但是他知道她想報仇。他給她配了親衛(wèi)隊,除了原本跟她的部曲還加了他的親兵,人精簡了又精簡,指著每個人都能以一當十。

    她離開武川鎮(zhèn)的那天清晨下了小雨,灰色的雨絲。她問他:“如愿哥哥當真不想知道我長什么樣嗎?”前天晚上的話,在他耳邊響了整晚。

    他想,他當然想。

    但是她去了河北,以后還會回洛陽。洛陽有那么多風(fēng)流倜儻的少年,她會不記得武川,不記得他。

    “那要是我回不了洛陽呢?”她說。

    “我就在這里等六娘子回來�!�

    “我要是不回來呢,如愿哥哥會來找我嗎?”

    會,他當然會。

    這一年年末的時候,周樂與元昭敘開戰(zhàn)。他原本是要帶人過去,但是六娘子回信說怕長途奔襲,勞師無功,索性等明年。

    次年春,柔然入侵。

    他聽說那是一場三萬對上二十萬的惡戰(zhàn),他不知道他能不能趕到;千軍萬馬,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她。

    他沒有看過她的臉——那天他追上她,他說:“是,我想看六娘子長什么樣兒……好以后來找你。”

    這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出了彩虹,她站在彩虹下,笑吟吟地說:“就算沒有看到我的臉,如愿哥哥也是能找到我的吧。”

    那是個淘氣的小姑娘——昭熙這個笨蛋,一句話都沒有說對過。

    然后——他終于找到了她,她滿臉血污,殺得眼睛都紅了,有長箭破空。

    他想他來得,總算不是太遲。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卡卡君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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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8.報仇雪恨

    仗一直打到半夜才收場。

    沒有找到元昭敘,別說嘉言,

    就是周樂也十分不甘心。這一天殺得極疲了,

    精神卻還亢奮。命人執(zhí)了火炬沿途搜索。

    仍有零星的打斗,

    有人在剝死尸的衣裳,有時候“死尸”會暴起傷人。

    段韶不放心,領(lǐng)了人追上來。

    周樂道:“你受了傷,且歇去,

    不必跟著我�!贝藨�(zhàn)段韶是先鋒,直面元昭敘中軍,

    論功不下于嘉言。

    段韶笑道:“歇不住�!�

    兩個人相視而笑。這樣的大仗,竟然讓他們贏了。當時不覺得,

    事后想來,

    也是驚險萬分。

    遂并騎而行。

    段韶道:“想不到獨孤將軍會在最后關(guān)頭趕過來。”他在元昭敘背后給的那一下子,可算是幫了大忙。

    “猢猻!”周樂笑著點了點他,

    “你要打聽獨孤將軍,

    在我面前也這樣拐彎抹角!”

    段韶便只是笑。

    他長相不差,與嘉言并肩戰(zhàn)斗,亦有近水樓臺之便,但是今兒見了獨孤如愿,

    方才知道天下美人——

    他相信他二舅定然能感同身受。

    “他原是世子親兵,”周樂道,“從前王爺駐軍河北時候,

    曾替他向崔氏——我二嬸——提親,

    后來沒成,

    回武川鎮(zhèn)擔(dān)任鎮(zhèn)將。他家里是世襲的契胡部酋長。前年他父親過世,他便襲領(lǐng)了此職�!�

    燕朝其實有嫁宗室女與部落和親的傳統(tǒng),要說向嘉言求娶的資格,恐怕獨孤還在段韶之上。不過也不一定,始平王妃久居洛陽,如果擇婿上染了洛陽高門的習(xí)氣,注重門第的話,這兩貨都沒多少機會。

    段韶嘴硬道:“六娘子自有主意�!�

    周樂但笑不語。

    段韶便有些沮喪。

    一行人勒馬緩行,忽聽得人聲,周樂打了個手勢,段韶知意,縱馬過去,夜色里瞧見有人,頓喝一聲:“什么人?”

    暗影里回頭一個小兵,火光中認出將軍服飾,因答道:“稟將軍,逮到一個探子�!�

    那人喊冤道:“小人不是探子,小人——”

    段韶沒有聽下去,就只訓(xùn)道:“既是探子,送上去便是,與他啰嗦什么——”

    縱馬便走遠了。

    小兵揪住那人,一把推倒在地,又踏上一只腳喝道:“我說你是探子你就是探子!”

    那人唯唯道:“是、是……將軍說得是�!�

    抖抖索索從鞋里掏出七八個錢來,雙手奉到那小兵面前:“……全、全在這里了,求將軍給條生路。”

    小兵惡狠狠地道:“我便是殺了你,這些也都是我的,砍了你的頭,回去還有計功。”

    那人便苦著臉道:“再、再沒有了……”

    小兵盯住他身上衣物,其實也不是什么好的,但是完好無損的在戰(zhàn)場上也是難得,他心里合計著要砍了他的腦袋,這衣裳難免被血污了,雖然洗洗也能穿,到底晦氣。因又喝道:“……脫了!”

    那人抖抖索索又脫了上衣。

    小兵刀一橫:“褲子也脫了!”

    那人臉色越發(fā)難看,只是此處暗,卻看不出來。那小兵尤在催促:“快點!”那人便伸手去解腰帶,猛地一抽,將腰帶拿在手里,人躥起,和身撲過去,腰帶便繞上了小兵脖頸。片刻之間,那兵士便只有出的氣,再無進的氣了。

    那人手中收緊,口中罵道:“賊子——”

    忽聽得一人長笑道:“武威將軍別來無恙?”

    聲音恁的耳熟。那人抬頭去,夜色里只看到人影幢幢,怕是有十余騎,心里便是發(fā)慌。又聽那人笑道:“點火。”

    火光乍亮。元昭敘像是見了鬼,大叫一聲,丟了腰帶便要躥逃。

    尚未走出三步,便有騎士如風(fēng)一般卷回來,走馬拿人,誰料這貨身上光溜溜的,險些脫手,撈了兩回才提起來。段韶細看時,不由失笑:“武威將軍這等衣不蔽體,若要殿前見天子,未免失儀�!�

    元昭敘惱羞成怒,叫道:“哪里來的天子!”

    周樂招呼手下圍攏過來,各點了火把把元昭敘上上下下看了一回,笑道:“有沒有天子我不知道,不過武威將軍褲子掉了�!�

    元昭敘:……

    段韶:……

    周樂待他展覽完畢,方才吩咐左右:“塞住他的嘴�!�

    元昭敘只覺得一團又臭又長的東西塞進來,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事,卻再也叫不出聲,只能嗚咽不已。

    周樂逮了元昭敘,便不再前行,也懶得去管那個敲詐勒索的小兵——那原是軍中常態(tài)�;亓藸I,酸痛上來,就像是全身骨架都散了,再動彈不得,一時昏睡過去。

    .................................

    周樂不知道自己這一覺昏睡了多久,一天,或者兩天?醒來時候天還是黑的。有光的影子。隱隱喁喁細語,卻聽不分明。

    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漸漸清楚了,竟然是嘉語的聲音:“……不說?那就再砍一只手指�!�

    周樂:……

    要不要這么血腥啊。

    便聽得有人回答道:“已經(jīng)沒有手指了。”是李愔的聲音。周樂心里想,莫非自己已經(jīng)是被帶回了鄴城,安置在公主府?多半是如此?索性再裝睡一會兒。

    “腳趾呢?”嘉語道。

    李愔沉默了片刻,說道:“公主——”

    “嗯?”

    “如果——”

    “如果腳趾也沒了,就閹了他�!�

    周樂:……

    看來他對三娘的了解還是太膚淺了。

    李愔卻道:“公主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周樂的胃口被提了起來,那他想問什么?就聽得嘉語說道:“李郎君是想說,如果那晚他拿去見我父王的人頭,確實是我阿兄——”

    “公主節(jié)哀。”李愔道,“……便那人頭不是,這里已經(jīng)一年過去,世子處境定然不是太好。不然聽聞公主起兵,世子妃改嫁,不會一直不出現(xiàn)。”

    他雖然與昭熙往來不多,卻也不認為他是個坐等別人給他打江山的人。何況那人還是他妹子。更不會眼睜睜看著娘子改嫁——如果說最初不出現(xiàn),可能是因為養(yǎng)傷,地方偏僻,消息閉塞,不知道始平王的死的話。如今已經(jīng)一年過去了。這個理由再搪塞不過去。

    周樂心道李愔也是,明知道三娘不愛聽這個,還偏拿出來說。正要出聲阻止,卻聽嘉語淡淡地道:“李郎君是想問,如果元昭敘沒有說謊,我阿兄確實已經(jīng)沒了。這個皇位該由誰來坐?”

    周樂聽她直呼元昭敘之名,便知道她心里仍是極恨。

    又想道,李愔問得雖然不中聽,卻也是實情。嘉言如今能代她兄長坐那個位置,是托辭昭熙重傷未愈。待回了洛陽城,群臣定然會質(zhì)疑,一個連面都不能經(jīng)常露的天子,如何處理政務(wù)?要太平時節(jié)也就罷了——太平時節(jié),幾歲小天子,靠著臣子效忠,宗室效力,也能撐得下去。但如今這個亂世——

    李愔道:“李某知道九鼎不堪問,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將軍敬重公主,這些話,必然是不肯問的,李某不得已——公主日后要治罪,李某也愿意領(lǐng)罪�!�

    嘉語沉吟了片刻,卻道:“其實在李郎君心里,是覺得如果萬一我阿兄已經(jīng)沒了,周郎才是最好的人選?”

    周樂腦子里嗡的一聲,只覺心口砰砰砰跳得厲害。他沒有想到嘉語會這么說。他甚至很少去想過……如果世子沒了,她家里不是還有三郎么?便三郎不與她同胞,不是說,世子尚有遺孤嗎?

    李愔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問:“公主怎么想?”

    嘉語搖頭道:“李郎君想得太早了。先太后是有失德,但是偽帝竊取大位,尚且能有這樣的號召力,是我元家氣數(shù)未盡。即便我點頭說周郎不妨取了這天下,恐怕天下人也不會答應(yīng)�!�

    李愔笑道:“公主當真會這么說么?”

    嘉語被他將了一軍,略略尷尬道:“我信我阿兄仍在�!�

    李愔便不再說話,行禮退了出去。

    嘉語獨自看著燈光發(fā)了一會兒呆。她倒是知道從前周樂確實有這個野心,不過關(guān)中沒能順利拿下,改朝換代難免落人口實。所以一直沒有付諸于行動。只做了燕朝天字第一號權(quán)臣,其實發(fā)號施令,與君王無異。

    但是她阿兄一定還活著,她想。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實不是的,有的人就是要死了,也不會放過別人,比如元昭敘。

    如果她早知道、早知道她爹會死在元昭敘手里,說什么也要想法子除掉他——但是事情沒有發(fā)生之前,誰知道這個結(jié)果。

    從前……從前并不是這樣的。

    她想著心事,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把話從元昭敘口中榨出來,忽聽得床上動靜,忙收了心思,喊道:“將軍?”

    周樂像是如夢初醒,揉了揉眼睛,含混問:“這是哪里——三娘?三娘怎么在這里?幾時來的?對了,我找到元昭敘了!”

    嘉語微笑道:“我知道了——將軍要不要喝口水?”

    嘉語服侍他用水,周樂很有點受寵若驚。嘉語察覺,一時笑道:“這是謝將軍為我找到仇人�!敝軜反υ捤昂尾灰陨硐嘣S”,又知她怕羞,硬生生忍了,只道:“問出世子下落了嗎?”

    嘉語搖頭。

    她聽說韓陵打了勝仗,是一喜,后來又聽說嘉言和周樂都昏睡不醒,哪里還坐得住。當日就趕了過來。過來才發(fā)現(xiàn)獨孤如愿也在。軍中大夫說周樂和嘉言都只是脫力,卻不知道為什么遲遲不醒。

    嘉語放心不下,并了嘉言和周樂同屋,便于看顧。中午嘉言先醒了,急著問獨孤如愿。獨孤如愿受的那箭擦著心口過去,十分兇險。嘉言便過去看他——雖則周樂覺得天色已晚,其實也才到酉時。

    中間抽空審了元昭敘,元昭敘嘴硬,便上了刑。剛好李愔過來,看見滿屋子血淋淋的,忙著叫人挪了出去。

    周樂聽了直笑:“李兄素來憐香惜玉。”

    嘉語白了他一眼,問:“餓不餓?”

    不提他還不覺得,這時候真餓了。飯食是早溫在火上,傳了上來。嘉語記掛元昭敘那里問不出昭熙的下落,隨便吃了幾口糊弄過去。周樂道:“一會兒我去會會他——橫豎也要問他洛陽情形。”

    嘉語這才又多吃了幾口。又叫人給嘉言送去。

    用過飯,婢子進來服侍梳洗。

    李愔聽說周樂醒了,趕著過來說了三五件事。又聽說他要親自審問元昭敘,不由多看了嘉語幾眼,卻道:“公主還是不要去了。”嘉語面無表情:“李郎君好意,就是日后行刑,我也要在的。”

    李愔泠泠打了個寒戰(zhàn)。

    到牢里,周樂躊躇了片刻,還是勸嘉語在外頭等。嘉語不依,周樂只得與她解釋道:“他知道你掛記世子下落,你在那里,他便有恃無恐——都交給我罷�!奔握Z聽著這話,方才答應(yīng)只在門口。

    周樂走進去,腥氣撲鼻。叫人點了燈看時,梁上懸著一只血葫蘆。仔細辨認了片刻,才發(fā)現(xiàn)果然是元昭敘。

    不由搖頭道:“想不到武威將軍竟有今日�!�

    元昭敘已經(jīng)被折磨了兩三天。當時見到嘉語,便知道沒有活路。橫豎是個死,也就不怕得罪了她,怎么讓她難受怎么說。到這會兒見了周樂,只瞥一眼,便冷冷道:“我今日,未必就不是你的明日�!�

    周樂不與他動怒,只叫人持了匕首在一旁候著,自己揀了個舒服的方式坐下,然后閑閑說道:“李兄是從前沒與武威將軍打過交道,三娘又心慈手軟,所以才讓將軍多快活了兩天。不過如今我來了,將軍不就是求死么,放心,我在這里,將軍會死得比較快,也不枉你我同袍一場�!�

    他提到“同袍”,元昭敘瞳孔急遽收縮了一下。當初他們是同在始平王帳下,他是始平王的親侄兒。他不過是個外人。

    “……我現(xiàn)在開始問將軍話,將軍可以不答,也可以說假話,將軍可以試試,假話能不能騙過我�!�

    元昭敘冷冷看了他一眼。

    周樂做了個手勢,侍立一旁的親兵往他身上罩了張漁網(wǎng),漁網(wǎng)收緊,魚線割在傷口上,元昭敘不由自主呻.吟了一聲。皮肉被勒得凸了出來。

    “王爺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

    “說謊。”他話音落,元昭敘就覺得胸口劇痛,卻是那親兵用匕首從漁網(wǎng)網(wǎng)眼里割下一眼皮肉,傷口不算太深,不及肺腑,“這個法子,至少可以保你三天不死,不過,至多也就三天,武威將軍,忍忍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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