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昭恂:……
“姐夫!”昭恂哀求道,“姐夫幫我求個情,我念姐夫的好。”
嘉語:……
這諂媚,周樂忍不住笑道:“安康看住阿姚,三郎——三郎跟盧博士學(xué)騎射也有些時候了,三娘不妨讓他試試功夫�!�
嘉語瞪了他一眼:“就依大將軍說的辦�!�
周樂知她惱,偏翻身上馬,與她同騎。嘉語吃了一驚,嗔道:“下去!”
周樂不理,環(huán)抱住她一勒韁繩,喝了一聲:“走!”
那馬歡快地撒開了蹄子。
昭恂固然樂不可支,連什么都不懂的阿姚也跟著吃吃亂笑。
嘉語:……
這一個兩個的,都是些吃里扒外的東西!
待快要進(jìn)城,方才放緩了速度。這一去一回,天色已經(jīng)是不早,城門口驗(yàn)過腰牌,往里跑了半刻鐘,昭恂忽又叫道:“我還沒去過大將軍府呢——三姐,阿姐就去過,我還從沒去過你家作客。”
嘉語冷笑道:“大將軍住公主府——待幾時公主府改了叫駙馬府,三郎再懇請大將軍上門作客不遲�!边@孩子也是不省事,他阿姐才走,他娘正傷心,也不緊趕著回去安慰,盡想在外頭耍。
“大將軍都沒有自己的府邸嗎?”年幼的襄城王登時對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大將軍生出憐憫之心,“阿兄說再過兩年就給我開府!”
周樂笑道:“那下官先恭祝襄城王喬遷之喜?”
昭恂瞟了一眼他的長姐。
他與嘉言在一起時候也不算太多,何況嘉語。嘉語壓根就沒在宮里住過。便進(jìn)宮,最多也就過來給他母親請個安。
她今兒不許他騎馬,讓他極是不滿,又聽說大將軍在長公主的淫.威下,連自己的府邸都沒有,于是壯著膽子說道:“我回去就央皇兄給大將軍開府,待事兒成了,我再送一打美婢給大將軍暖床。”
嘉語掐了周樂一下:“聽到?jīng)]有,襄城王要送美人給大將軍暖床,大將軍還不謝恩?”
大將軍郁卒地道:“下官謝過王爺好意——下官還想多活幾年�!�
幾人正說笑,忽地有人驚呼,嘉語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周樂已經(jīng)一勒韁繩,硬生生擦著那馬過去,那馬直沖向昭恂,嘉語回頭看時,但覺暮靄重重地壓了下來:“三郎!”她大叫了一聲,馬驚,整個儀駕都被沖亂了。
昭恂從未想過,馴服如綿羊的馬能狂野成這個樣子,快得像是在飛,他聽得見后頭他三姐的叫聲,追上來的馬蹄聲,連聲的呼喝聲,他用力勒住韁繩,卻絲毫都不管用。他被顛得頭昏眼花,手漸漸地在發(fā)軟。
那些聲音漸漸地在變小,變遠(yuǎn),他回頭看的時候,人影已經(jīng)融在暮色里,再看不清楚。
他害怕得想要哭,但是他也知道哭沒有用,他全部的力氣都集中在雙手上,全然忘記了盧博士一再提醒過他的,要用雙腿壓制——
他已經(jīng)壓制不住了。
他覺得他快要昏過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馬速忽然緩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小公主出閣跑路了2333
謝謝卡卡君和玉米君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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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天下美人
馬終于停住。
昭恂昏頭昏腦地抬頭,
看見前方暮靄里站了一個人。更準(zhǔn)確地說,是一個人影,然后人影慢慢兒清楚起來。
昭恂沖那人喊道:“你!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去,
我家里定然會重重賞你!”
那人像是猶豫了片刻:“這位公子,你家在哪里?”
昭恂也知道皇城不是一般人能進(jìn)的,報(bào)公主府和皇城沒什么區(qū)別,
因恐這人拿自己身份作文章,
腦子里閃過幾個地址,
最后說道:“仁德里鎮(zhèn)國公府�!彼砀缫ο赏m然被他阿姐拎到云州去了,
府邸卻跟不了走,
留了老仆守屋。
“原來是鎮(zhèn)國公府的小公子�!�
那人聲音柔和,非常好聽,他朝著他走過來,
昭恂聽到“篤篤篤”有什么點(diǎn)地的聲音,待他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竹杖,
那人拄了一支竹杖。昭恂生平從未見過殘疾,
因心里想道:他為什么要拄杖?是腿腳不方便么?
卻聽那人道:“……怎么我看著,卻是不像。”
昭恂:……
昭恂道:“像不像的,先生送了我去,自然分曉。”實(shí)則他并未去過鎮(zhèn)國公府,
只聽他表哥提過,
不過他今兒穿得齊整,
身上有足以證明身份的物件,待進(jìn)了鎮(zhèn)國公府,再讓人去公主府通報(bào)就方便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說道:“我是個瞎子�!�
他這時候已經(jīng)走得極近了。昭恂看得清楚,這人不過二十余歲,是個眉目秀美的青年。穿著雖然不甚華麗,但是極是妥帖。非世家子穿不出這等風(fēng)度。然而這樣一個人,卻生了滿頭白發(fā)。連他娘都沒有這么多白發(fā)——不對,他娘根本沒有白發(fā),昭恂默默地想,他說他是瞎子,那么,他是看不見?
那他方才怎么會說“怎么我看著”——
他心里便有些害怕,只壯著膽子說道:“先生是不識路嗎?”
那人道:“識路不識路的,原不打緊�!�
昭恂到底年紀(jì)小,到這會兒往前看往后看都是陌生的地兒,姐夫和侍從能不能找到他也是心里沒底的事,眼瞧著這巷子里就只有他和這么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他死死抓住韁繩,方才瘋跑的馬到了這會兒倒是安靜如雞,心里著實(shí)發(fā)慌,一時口不擇言,叫道:“你、你想做什么!”
那人幽幽嘆了口氣:“小公子不問我看到了什么嗎?”
昭恂心里想見鬼,你個瞎子能看到什么。
“小公子是不是在想,我個瞎子,能看到什么?”
昭恂:……
這人怎么知道自個兒心里怎么想的。他在那些個傳奇話本里也看到過,說有神仙鬼怪之流,能看穿人的心思,莫非這人——這人得是個什么精怪?白發(fā)怪?
卻聽那人又道:“我是瞎了沒有錯,可是小公子有所不知,天底下的瞎子看不到人,卻看得到氣。”
“什么氣?”
那人抬頭“看”了片刻:“頭頂上的氣�!�
昭恂“哦”了一聲,他想起來了,好像是鄭博士在教哪本書的時候與他說過,漢高祖發(fā)跡前,曾因犯事躲進(jìn)山里,呂后總能找到他,高祖問緣故,呂后說:“你頭上有云氣,所以我總能找到你�!�
因心生好奇:“我頭上有氣嗎?”
“小公子頭上有龍氣�!蹦侨说氐�,“所以小公子的家,恐怕不在鎮(zhèn)國公府,而在——”
那瞎子略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像是在尋找方位。
昭恂以為他會說“皇宮”,那當(dāng)然是真的,他兄長是真龍?zhí)熳樱砩嫌旋垰�,興許他也染上了。那沒什么好奇怪的。但是那瞎子卻說道:“奇怪了,往日龍氣都聚在了皇宮里,怎么如今東陽門外龍氣比皇宮還重?”
昭恂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那瞎子頓了頓竹杖,“篤”、“篤”。昭恂覺得那就像是平地起了風(fēng)。濃灰色的風(fēng)裹著他飛了起來。他再次被顛得頭昏眼花,然后周遭忽然又有了聲音,有了光,有無數(shù)的人在喊:“襄城王、襄城王——”
“我在這里!”他勉力叫起來。
他覺得他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于是再叫了一聲:“在這里!”人群朝著他涌過來,當(dāng)頭一騎他認(rèn)得是大將軍。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看見他三姐過來,又急又氣,劈頭就是一句:“給我回車上去!”
昭恂這回沒與她犟嘴,乖乖兒地回了車。
過了片刻,阿姚也進(jìn)來,他今年才五歲,并不很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的小舅舅方才不見了,但是很快又回來了,合著眼睛像是快要睡著了。他搖醒他:“阿——阿舅,你怎么了?”
“我屁股痛。”昭恂說。
他心里還在想方才發(fā)生了什么。方才他去了哪里,怎么會突然沒了聲音,也沒了人,像是整條巷子都在茫茫的夜霧里。竹杖點(diǎn)在地上的聲音,篤,篤,篤——沒準(zhǔn)那是個竹杖精?那東陽門外又住著什么人?
..........................
嘉語一直到看著昭恂和阿姚下車,進(jìn)了太后的寢殿,一顆心方才吞回肚子里�?蓢樀剿恕O袷钦Q壑g,昭恂就被馬帶得沒了影子。要這當(dāng)中他被馬甩下來或者——她怎么和父親交代?
昭恂是太后的命根子,以她的身份,實(shí)則并不方便親近他。要方才帶他回來的是嘉言,中途出了岔子,太后恨歸恨,不會生出別的心思——和在她手里出了岔子,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因受此驚嚇,神思倦怠,謝云然留她在宮里用飯,她都直接拒絕道:“我還是先回府吧�!敝x云然只道她是送走嘉言心里還難受,也沒有強(qiáng)留。
周樂亦知她疲倦,回程都坐車,讓她伏于他腿上小憩。嘉語卻也睡不著,只與他說道:“日后三郎開府,郎君還是須得多留意�!�
周樂但覺好笑:“三娘還當(dāng)真怕他送我美婢不成?”昭恂如今是年紀(jì)小,不懂事,再過得幾年,能開牙建府了,昭熙自然會給他配備知事的長史文書侍從,不會讓他胡來——再胡來也沒個給姐夫送女人的道理。
嘉語搖頭道:“倒不是那個——就怕出了事母后怪罪。”
從前她家沒有得天下的時候,有姚太后這么個姨母,昭恂的前程不會比昭熙差,后來更是登基稱帝,雖然也沒幾日。就怕太后存了心;又怕日后昭恂有個不成器,怪到他們兄妹頭上來。其實(shí)以如今太后對他的溺愛,恐怕是難成大器。從前——要不看在她的份上,周樂早殺了他。
嘉語有些羨慕地說道:“你和你家二郎感情倒是好�!蓖府惸负茈y得這樣感情好的。
周樂失笑:“三娘多想想我爹�!�
——有這么個爹,兄弟倆有個同仇敵愾的目標(biāo),感情自然壞不到哪里去。嘉語統(tǒng)共也沒見過周父幾次,雖然老了,模樣兒倒是好的,口舌也便給。不然也生不出周樂他們姐弟了——游手好閑,要連臉都沒有,怎么騙得到女人。
周樂忽又說道:“豆奴兩口子已經(jīng)搬出去住了,二郎成親,三娘可得多借給我?guī)讉人,母親近兒也不能再勞碌了,阿姐又要伺候豆奴媳婦,脫不得身�!�
嘉語奇道:“母親病了嗎?可要緊?”
“不是�!敝軜房嘈Φ溃翱峙挛疫得再多添一個弟妹了�!�
嘉語:……
謝云然愁成這樣,他們周家倒是左一個右一個生個沒完。
又想起嘉言:“……不知道他們?nèi)缃褡叩侥睦锪��!?br />
周樂道:“按說晉陽也不與你同母,怎么你和她倒又好?”
嘉語道:“阿言乖巧。”
周樂:……
她這句評語真該讓崔嵬山那些人聽聽。
嘉語也知道這個說不過去,便低聲說道:“從前……她是吃了很多苦頭。我……我那時候雖然在你身邊,卻沒能救得了她�!币运�(dāng)時對這個世界的恨意,亦并不是太想救她。
她恨不得拉整個世界一起下地獄。
周樂想了想,以嘉言的美貌,亂世里恐怕是不會好過。卻問:“……三郎不乖嗎?”
嘉語道:“三郎是母親的鳳凰蛋�!彼m然不清楚為什么嘉言會落到元祎修手里,而昭恂得以全身而退,就只從結(jié)果來看,恐怕與太后偏心并非沒有關(guān)系——“好在如今阿言和獨(dú)孤將軍在一起�!�
周樂道:“三娘一直很信任獨(dú)孤將軍——他從前也娶了阿言嗎?”
“沒有,”嘉語搖頭:“我不知道他從前娶了誰,我后來沒了他的消息——大將軍府上,也沒個讓我隨意見外男的道理——橫豎不是阿言就是了�!�
周樂沒忍住笑:“這么說,我從前看三娘倒是看得緊。如今也該看你緊一點(diǎn)——南邊那位,也到如今,也還沒有立后呢�!�
嘉語:……
“他沒有立蘇娘子嗎?”嘉語也有點(diǎn)奇怪了。
她上次聽說蕭阮匆匆回金陵是因?yàn)樘K卿染病了,以為他會下決心立后。不想還是沒有。
周樂咬牙切齒道:“他還掛著你。”
嘉語搖頭:“不是這樣的——多半是他惱了蘇家。”
“賀蘭氏說他從前也沒有立蘇娘子,也是因?yàn)槟愕木壒省!?br />
“你信她呢,”嘉語簡直無奈,“他要真為了我,能把我丟在洛陽不管?他就空著皇后那個位置,當(dāng)塊肥肉,讓那些家族撕咬——要真?zhèn)颂K娘子他怎么舍得,當(dāng)然是祭出我這個空有其名的結(jié)發(fā)妻子最為合適�!�
她側(cè)轉(zhuǎn)身子,環(huán)抱住他的腰:“……郎君又擔(dān)心這個做什么�!�
周樂原想說“從前不論,自我所見,他卻是真念著你”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前兒我上朝,聽到有小販沿街叫賣,說賣的海上方,來自一個叫什么絕情國的……我就想買了送過江去,叫他絕了念頭�!�
嘉語聞言大笑:“郎君又拿話哄我,卻哪里有什么絕情國多情國的……”
說話時候,車已經(jīng)到了公主府。周樂扶了嘉語下車,進(jìn)到府里,稍用了些吃食,方才奇道:“原來娘子也聽說了�!�
嘉語道:“——那原是我謅來哄姚表姐的胡話。也就是姚表姐那時候年紀(jì)小又足不出戶的見識短,才信這等鬼話。是茯苓說給郎君聽的嗎?真真該死,我這些婢子,一個兩個的,都被郎君哄走了。”
周樂叫屈道:“我哪里敢哄你的婢子——”
嘉語與他說了這一會兒話,精神倒又好了些,因白了他一眼:“天底下還有郎君不敢的事?”
周樂:……
“天底下就沒有娘子不敢冤我的!”
又問:“當(dāng)真這話是三娘胡謅,不是從閑話筆記里看來的?”
嘉語道:“那自然是——起頭是阿言謅,謅得七零八落,我好容易給她圓了上來。當(dāng)時屋里就我和姚表姐、阿言三個。不過半夏和茯苓在寺里服侍我,指不定也聽了只言片語。這等話,阿言是決然不會往外說,就是姚表姐也——”想到姚佳怡天真,沒準(zhǔn)還真是她說出去的。
想到這里,嘉語停了停,問:“有這么個稀奇方兒,怎么周郎不把它買回來?”
周樂道:“我倒是想買,只手里沒這個閑錢�!�
嘉語:……
這是懟她前兒賣了宅子給他。
就手拔下頭上金簪丟給他:“給!郎君拿去換酒喝�!�
周樂如獲至寶,揣進(jìn)懷里,又涎著臉上來:“娘子好大手筆,索性連小生也一并買下吧�!�
嘉語:……
她就不能與這貨比臉皮!
周樂摟住她,在食盒里挑了葡萄,半含住,遞入她口中。嘉語躲閃不過,只得受了。周樂低聲笑道:“娘子與我初見,就送了我支簪子�!�
嘉語哼了一聲道:“那是給郎君的酬勞——初次見面,難道不是郎君綁了我妹子?”
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這時候想來,并不比前世近多少。
初夏的樹蔭,歇斯底里的知了,佛像后頭轉(zhuǎn)出來的少年,他忿忿地說:“我可是老老實(shí)實(shí)照你的吩咐保住了你家那個臭丫頭,你呢,你就赤口白牙給了我?guī)拙湓�,你你你……你不覺得虧心��?”
她那時候認(rèn)認(rèn)真真地回答他:“不覺得�!�
周樂道:“晉陽那時候就兇——我該那時候就看出來,你這個妹子有橫刀立馬的潛力�!�
嘉語:……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周郎�!�
“嗯?”
“我妹子好看吧?”嘉言的容色,在洛陽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嘉語自問是遠(yuǎn)有不及。她因著從前與他有舊,待他與別個不同,但是他呢,她心里想,他要先遇見了她也就罷了。明明他先見過嘉言,卻怎么還能看到她?
周樂萬料不到她有這等疑惑,但覺十分好笑:“難道蕭阮從前沒見過你妹子?”
嘉語道:“那不一樣。他原不是貪色的人。阿言小,又有母親攔路,他不會在阿言身上浪費(fèi)時間,他……我猜,至少在去信都之前,他看中的都是我父親�!被蛘哌有一點(diǎn)點(diǎn),因?yàn)樗龕鬯?br />
周樂道:“三娘那時候……很傷心吧?”
“我那時候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
“那之前呢?”周樂撫她的面孔。
那之前,她沒死的那一次,她愛上那樣一個人,那個將她拋棄在洛陽不要,最后卻要了她命的人。便縱然是隔了世,然而如今他懷中的這個女子,他想,她的心是碎過的吧。她后來,是怎么再把自己拼起來。
他想得心肝都疼。
嘉語道:“之前……自暴自棄了一陣子;之后……人總要活命。阿兄希望我活著。然后我又遇到了郎當(dāng)然是因?yàn)樽员┳詶�,不然蕭阮再不管她,兩個婆母再怎么冷言冷語,她總不至于不能回娘家。只是人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多少還有殘存的驕傲。當(dāng)初是她要嫁這個男人,她有什么臉面回去哭訴?
她又沒有親娘,她能找誰哭訴?長期住在娘家,誰知道又會被誰嫌棄。
她倒是進(jìn)宮和賀蘭哭過——那簡直是個笑話。
一直到后來,昭熙滿身是血地攀在車窗上,他叫她走,快走——到那時候才知道自己所有的。只是太遲、太遲了。
她偎在周樂懷里,她初初重生的時候,因?yàn)橹澜酉聛砜赡芙?jīng)歷什么,重新翻起那些記憶,想到當(dāng)初那個自己,倒是很心疼過一陣子;到后來,命運(yùn)一步一步偏離,漸漸地便不再想起來。
特別在殺了元昭敘之后。
如果不是周樂再提及,恐怕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了。因推了推周樂道:“郎君還沒有答我!”
周樂喜她這等全無心肝的樣子——就好像她和他一樣,對從前全無記憶。他親了親她道:“賀蘭氏也說我從前寵你�!�
“嗯。”
“我從前沒見過阿言?”
“從前你先見到我�!�
“我就再沒見過別的美人?”
“見過,”嘉語哼哼地道,“你都收了作妾�!�
周樂很神往了片刻:那該是個多么龐大的后宮啊。這一念未了,腰間就被狠掐了一把:“不許想!”
“醋娘子……”周樂笑了,“也不想想,我見到你們姐妹的時候,晉陽才多大,就是根豆芽兒�!�
嘉語道:“我那時候也小�!�
周樂摸到她胸口:“娘子說得對,如今總算是長大了一點(diǎn)�!�
嘉語:……
嘉語推他道:“別鬧——今兒奔波了整日,身上臟著呢�!�
“我不嫌臟�!�
嘉語:……
“我嫌、我嫌總成了吧!”
“娘子要不要燒水沐浴?”周樂眼睛亮亮地道,“我服侍娘子入�。俊�
“……唔,娘子不要我服侍,要不,娘子服侍我一回?”
嘉語:……
對于某人這等孜孜不倦的精神,她是服氣的。
周樂要跟進(jìn)浴池里來,公主府上下還真沒哪個敢攔他。他脫衣又極快,嘉語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貨已經(jīng)很自覺躺到了浮臺上。
嘉語:……
嘉語就恨自己硬不起心腸來與他吼一聲:“滾回大將軍府去!”
周樂手肘支在浮臺上撐住下巴,側(cè)身看住嘉語道:“娘子服侍我一回,我再與娘子說個事兒。”
嘉語被氣笑了:“我不服侍郎君,郎君就不打算說給我聽了?”
周樂:……
好有道理。
眼珠子一轉(zhuǎn),卻又說道:“那我明兒早上再說給娘子聽。不過,除非娘子不打算沐浴,不然,娘子不過來服侍我,我就過去服侍娘子。”
嘉語:……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玉米君,君和卡卡君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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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百媚千紅
嘉語僵在岸上猶豫。
大熱天的,
不沐浴也沒法睡。這混蛋擺明了要弄她。他體格強(qiáng)健,素日里摟摟抱抱倒也罷了,動真格的她總有點(diǎn)怕。她也沒覺得今兒什么事撩撥到他了——恐怕還是因著提到蕭阮的緣故。
這人還有臉笑話她醋。他是完全聽不得和蕭阮沾邊。
她這里猶豫,周樂也不急。他不是頭次見識他娘子那個矯情勁了。明明哪里哪里他都看過了,
她卻連他的身體都不敢細(xì)看。只可憐巴巴道:“娘子與我成親快半年了,都還沒正經(jīng)服侍過我呢�!�
嘉語“呸”了一聲:“三個月不到,到郎君嘴里就半年了!”
周樂心里甚堵,
掰著指頭數(shù)給她聽:“三個月,
你妹子來府里住了十天,
你妹子笄禮又占去十天,
后來你妹子出閣又半月——要不是剛巧兒撞上我生日,
怕還不止半月。我這還沒算娘子的小日子�!�
嘉語:……
這人是在討債嗎?
他說得可憐,嘉語卻知他不過惺惺作態(tài),沉吟道:“郎君不與我動手動腳,
我便過來服侍郎周樂心道這世上還有不許動手動腳這等喪權(quán)辱國的條約?卻一口應(yīng)道:“娘子不求我,我就不動�!奔握Z想這貨應(yīng)得爽快,不知道到時候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橫豎她不求他就是。
她提了裙子下水。
周樂見她這般欲蓋彌彰,
不由好笑:入水不除去衣物,
只會緊貼在身上,宛如第二層肌膚,并沒有遮擋效果,反而比不穿更叫人蠢蠢欲動。
嘉語走到他跟前,
卻犯了難。她前后兩輩子,
只有人服侍她,
沒有她服侍人。也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偏這位爺動也不動,只管含笑看住她。嘉語不曾見過他如此,但覺眸光里濛濛的全是水汽。
不得不承認(rèn),這貨是光靠臉也能吃上飯的。
周樂壞笑道:“娘子別這么看我——我還以為娘子是要吃了我�!�
嘉語面上一紅,伸手戳了戳他胸膛。周樂偏瘦,身體頎長。成日里風(fēng)吹日曬的,膚色卻也不見黑。只是皮肉極硬。嘉語力氣小,幾次都戳不下去。她能戳得這么專注,周樂心里也是“嗶”了狗了。
他不得不禮貌地問:“娘子要不要玩點(diǎn)別的?”
嘉語縮了手,眼睛盯住在浮臺上,對著空氣問:“……郎君把胰子藏哪了?”
胰子都找不到,這還是她自個兒府上,周樂“嘖嘖”出聲,從槽里揀了給她。嘉語搓了些泡沫出來,方才定了神,問:“郎君有什么事兒要與我說?”
“娘子這就想知道了?”
嘉語略抬了眼皮,上下打量了片刻,忽地伸手胳肢他。周樂一身銅皮鐵骨,唯這處軟肋,不知怎地就被他娘子發(fā)現(xiàn)了,登時笑不能抑。待要還擊,又聽他娘子斷喝道:“郎君答應(yīng)過的,可要算話!”
周樂:……
見周樂果然住手,嘉語不由得意,叉腰威脅道:“郎君說是不說!”
周樂“哎”了一聲,覺得自個兒實(shí)在夫綱不振。止不住瞟了瞟她因掐腰而格外突出的胸口,一陣色授魂與,咬牙道:“娘子不服侍我洗完,就是嚴(yán)刑拷打,刀山火海,為夫都抵死不從!”
這大義凜然威武不屈的小樣兒,縱是嘉語心里提防,也不由噗嗤一笑。
真下手把泡沫抹他身上。她手極小,卻不算軟。手法也遠(yuǎn)遠(yuǎn)不能與鎮(zhèn)日里服侍人的婢子相比。周樂卻難得她服侍,眉開眼笑道:“我之前與三娘說,想找人用烏玉打張床,三娘還記得嗎?”
嘉語:……
她為什么要記得他這些千奇百怪的念頭。
“后來我生辰那晚,唔……娘子輕點(diǎn)!”周樂知她羞于提及,偏不肯放過她,隔三差五拿來回味,“覺得娘子襯紅也好,剛巧劉貴得了這么大一塊兒瑪瑙孝敬我,我就叫人打了床,剛好夏日里……”
嘉語氣惱道:“郎君就要與我說這個?”
“當(dāng)然不是!”周樂矢口否認(rèn),“那個一會兒再與娘子說�!�
嘉語問:“很要緊?”
“那自然要緊�!敝軜氛溃奂饪粗菽ǖ礁共烤鸵爻�,登時叫道,“娘子就打算服侍我洗半截?”嘉語大喘了口氣,臉又紅了。大約是熱氣蒸騰的緣故,她自打進(jìn)了浴池,面上紅暈就沒退過。
周樂又拿話哄她。
嘉語伏他胸膛上嗔道:“郎君就知道為難人家!”
周樂好笑:“人家是誰?”
嘉語:……
周樂隔著濕淋淋的衣物抱住她道:“娘子從前沒這樣服侍過我?”
嘉語不應(yīng)聲。
“也沒這樣服侍過……他?”
嘉語心里想她就知道這貨又因?yàn)檫@個發(fā)瘋。仍不作聲。她與蕭阮從前雖然是夫妻,卻沒有親密到共浴的地步。也就這貨纏人不怕羞。
“娘子——”
“嗯?”
“娘子總不覺得自個兒是美人,就是因?yàn)檫@個吧�!�
“什么?”
“因?yàn)樗灰��!?br />
嘉語怔了一下,抬頭看他。
他撥開她額上碎發(fā):“他不要你,你便總覺得是自個兒不夠美,總覺得一旦我看見別的美人,便會再看不見你。便是后來——”他原不愿意提這個,也還是提了,“你重新來過,他怎么待你好,你都不相信不會重蹈覆轍。你是覺得,你不過是占了先機(jī)而已,無論對他,還是對我,是不是?”
嘉語干干地舔了一下唇:“我原本就算不上美人�!奔窝耘c鄭笑薇才是美人,蘇卿染也是。她不算。
“那你看我!”
嘉語眨了一下眼睛,她不知道他要她看什么。他雙手摸到了她腰上。忽然身子騰空而起。嘉語不由尖聲叫道:“你、你做什么!——放我下來!”他卻猛地側(cè)轉(zhuǎn)身子,將她側(cè)放在浮臺上,與他面對面。
那浮臺原不甚寬,容一人有余,兩人則不足。嘉語生怕翻身就掉進(jìn)水里,也不敢動,整個人都貼著他,兩人之間,幾無空隙。
“三娘看見了嗎?”
太近了,她目之所及,就只能看見他的眼睛,他眼睛里的自己,她睜大的眼睛,眼睛里有一點(diǎn)驚惶。
嘉語不安地道:“周郎——”
“你看見什么了?”
“周郎——”
他貼得更近一點(diǎn),呼吸都拂到她臉上來,他聲音里像是忽然帶上了蠱惑的力量——并不像素日里嬉皮笑臉。他像是很用力地在看她。嘉語從未見過他這樣專注,專注得就好像——好像十年后。
也許是十三年后。她心里默默算了一下。那時候他遠(yuǎn)沒有如今愛笑。便笑也不及如今暢快。那時候他目光要深沉得多,當(dāng)他看她的時候,就好像他眼睛里滿滿的,都是她。他眼睛里滿滿都是她。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嘉語低聲道,“我只能看到我自己�!�
“我也只能看到這個�!�
“嗯?”
他目光里忽然多了一分羞澀:“我只能看到你,三娘,只有你。”他將她按在他胸口,讓她聽他心跳的聲音:“你總說我沒見過美人,我見過你妹子,我也見過蘇娘子,姚娘子,見過你家二十五娘,見過皇后,見過李貴嬪;如果要說這些人不可能做我的妾室,那我去年西征,夏州與靈州的酋長們,盡出族中美人……我見過美人的三娘,但是見過只是見過,只有你住在這里,你住在我眼睛里,別人進(jìn)不來�!�
他聲音發(fā)顫。像是怕不能一口氣說完,一旦中斷,便再沒有勇氣重來。
他是從未說過這等熱烈的情話,嘉語亦從未想過,她總覺得他們之間不需要這個。然而這時候,人在溫暖的水中,話聲如呢喃,在她心口回旋環(huán)繞。她微微舒了口氣,反手抱住他。
“我知道我貪色�!蹦侨擞滞抡f道,“我也知道娘子貪色。我的色就是你�!�
嘉語這回“嗯”了一聲。
“娘子的色……是不是我?”他問。
嘉語吻他的唇,低聲道:“周郎……”
“嗯?”
“要我�!�
..................
嘉語早上是被搖醒來的。
一臉黑線。她昨兒被折騰得夠慘。情況比洞.房那晚好不了多少。她這會兒就只想去死一死。這人說貪色真真半點(diǎn)不摻假,說貪就貪給她看了。她得說,有時候誠實(shí)也未見得就是美德。
她拉起被子蒙住頭:“滾!”——她昨兒晚上進(jìn)浴池之前就該果斷把這個字丟給他。
周樂來扯被子,嘉語拉不過他,只得哀求道:“郎君別鬧我——”
“我不是鬧你,”周樂瞧她可憐可愛,俯身親了親她的眉心,“我有事兒要與你說。”
“你說過了!”嘉語嗚咽道。
“不是那個。”周樂也懊惱,他原是有正經(jīng)話要和她說,后來不知怎的鬧成那樣,“事關(guān)謝侍中�!奔握Z聽了這三個字,便知道真是正事了。只她身上酸疼,不愿意起來,只問:“郎君找謝侍中有事?”
“我不找他,”周樂道,“我聽說有人找了他�!�
“誰?”
“長安來的人�!敝軜返�。
“長安”兩個字在腦子里過了一下,嘉語昏昏沉沉地問:“我記得你上次說陸將軍——是不是真的沒了?”
“是真沒了。”周樂道,“但即便如此,長安來的人仍然未必可信。人都知道朝廷會在這個時候出兵,長安不可能沒有準(zhǔn)備�!�
嘉語道:“謝侍中該知道這個�!�
周樂“嗯”了一聲:“我得到消息,這回來的人可能是……三娘記得阿舒嗎?她哥哥�!�
嘉語:……
“那就更不可信了,我阿兄不會信他的�!�
“我怕他有別的圖謀。”周樂道。
“知道了�!奔握Z出了口氣,她恍惚覺得被子又回來了,落在她身上,輕軟得像一朵云。然后腳步聲漸漸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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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語賴床到午時,不得不起來吃了點(diǎn)東西。何佳人自那日之后猶豫了許久,還是想跟去邊鎮(zhèn)試試,嘉語便將她托付了嘉言。她也不知道她會在什么時候與方策說明。她隱隱有種不是太樂觀的預(yù)感。
如今服侍她的是茯苓。嘉語命茯苓執(zhí)筆給謝云然寫信,交代韓貍進(jìn)京的事。韓貍該是賀蘭袖的人,如今不知道落在誰手里,他進(jìn)京不找周樂卻找謝冉確實(shí)可疑——雖然周樂惱他們兄妹惱得厲害,那也到底是一家子親戚。
也怪不得周樂要她轉(zhuǎn)告。
這時候想來,周樂昨晚要與她說的原本是這個,只是這人毫無自制力。想昨晚輕狂,嘉語也不由面紅耳赤。成親之初,他不過與她耍寶,如今手段是越來越多了。更惱人的是,她還拒絕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