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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結(jié)果被陳平安一把抓住后領口,扯回原地。

    顧粲雙手抱頭,可憐兮兮的模樣。

    陳平安雖然把孩子強行拽回來,但是如何處置,猶豫不決,涉及到的事情太大,陳平安很怕做出錯誤的選擇,害得顧粲和他娘親被連累。

    若只是自己的事,這個無依無靠的草鞋少年,恐怕就要干脆利落很多。

    黑衣少女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床,站在門檻后頭,“我娘曾經(jīng)說過,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個孩子一看就是禍害遺千年,以后也不缺狗屎運的那種人�!�

    顧粲眼睛一亮,趕緊把兩條鼻涕擦掉,咧著嘴,露出缺牙的光景,笑臉諂媚道:“姐姐你長得真俊,長得跟我家二姐一模一樣!這里地方小,去我家坐坐?”

    陳平安無奈道:“你娘啥時候改嫁給你爹的?”

    被拆穿后的孩子立即翻了個白眼,換了一種臉色和語氣,嘖嘖道:“陳平安,可以啊出息了,啥時候拐騙了個婆娘回家?要鬧洞房嗎?可惜我是趕不上了,要不然我一定蹲墻角根,聽你們在床上神仙打架……”

    陳平安一巴掌按在顧粲的腦袋上,對黑衣少女歉意道:“他就這樣,別生氣。”

    少女瞥了眼孩子,“熊樣!”

    顧粲正要發(fā)揮一下家傳本事,察覺到自己腦袋上的手掌,悄悄加重了力道,立即病懨懨的,有氣無力道:“姐姐你長得這么水靈,說啥都對�!�

    黑衣少女沒搭理這孩子,轉(zhuǎn)頭望向陳平安,含有深意道:“那兩袋子銅錢,你最好收下,省得以后反目成仇。而且這孩子將來一旦修道有成,你今天不讓他少一些愧疚,極有可能害得他道心不穩(wěn),導致外化天魔乘隙而入。”

    這話顧粲愛聽,對那位姐姐伸出大拇指,“頭發(fā)長,見識也長,果然比隔壁某個小娘們靠譜兒!”

    黑衣少女挑了挑眉頭,竟是欣然接受。

    泥瓶巷遠處,響起一聲火急火燎的怒吼,“顧粲!”

    孩子臉色微白,“走了走了,陳平安,我走了��!”

    嘴上說要走了,其實孩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抓住陳平安的五指愈發(fā)用力。

    可能在潛意識里,顧粲早已把陳平安當做娘親之外,唯一的親人了。

    陳平安帶著孩子走出院子,蹲下身,悄悄說道:“顧粲,記得小心你師父。還有,照顧好你娘親,男子漢大丈夫,你娘親以后只能靠你了,別總讓她擔心�!�

    顧粲嗯了一聲。

    陳平安又說道:“到了外邊,多做事少說話,管住自己這張嘴巴,吃些虧就吃些虧,別總想著嘴上討回便宜,外邊的人,不像我們,會很記仇的。”

    孩子紅著眼睛,唱反調(diào)道:“我們這邊的人,也很記仇的,就你不是�!�

    陳平安哭笑不得,一時無言。

    陳平安猛然驚醒,沉聲問道:“顧粲,你有沒有拿到一片槐葉?”

    如果沒有的話,陳平安不覺得顧粲是得了仙家機緣,說不定那說書先生的到來,就是一張催命符。

    孩子一聽到這個就來氣,嘩啦一下從兜里掏出一大把,習慣性罵娘道:“不知道哪個挨千刀的混賬,偷偷往我兜里塞了這么多破爛葉子,我也是剛才偷溜出家的時候,藏那兩袋子錢才發(fā)現(xiàn)的,不是趙小胖,就是劉梅那丫頭片子!要是給我娘洗衣服的時候看到,可不又得罵我不省心了!虧得我這就要離開,不然看我不偷偷往他們茅坑里砸石頭……”

    孩子罵得起勁,陳平安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如釋重負,眼見這家伙要使勁往地上丟,趕緊阻止這孩子的舉動,無比神情凝重道:“顧粲,收好它們!一定要收好!如果可以的話,這些槐樹葉子,最好連你娘親也不要給她看到,這很有可能是為了她好。”

    孩子茫然,但仍是點頭道:“好的�!�

    陳平安長呼出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下子我是真的放心了�!�

    顧粲突然身體前傾,使勁用腦門磕了一下陳平安的腦袋,嗚咽道:“對不起!”

    陳平安揉著他的小腦袋,笑罵道:“傻樣!”

    顧粲突然在他耳畔竊竊私語。

    陳平安愣在當場。

    孩子轉(zhuǎn)身跑開,一邊慢跑,一邊轉(zhuǎn)頭揮手,“聽那老頭子說,要帶我和我娘去一個叫書簡湖青峽島的地方,以后你要是混得媳婦也娶不起,就去找我,不是我吹牛,隔壁稚圭這種姿色的臭婆娘,我一送就送你十七八個!”

    陳平安站在原地,點了點頭。

    也有些傷感。

    畢竟顧粲這個家伙,就像是他的弟弟,所以什么事情,陳平安都愿意讓著顧粲。

    草鞋少年望著那個孩子漸漸遠去的身影,怔怔出神。

    他的人生總是這樣,真正在意的人,好像如何也挽留不住。

    泥瓶巷里的少年咧嘴一笑。

    老天爺挺小氣的。

    隔壁院門輕輕打開,走出婢女稚圭,她亭亭玉立,如一株池塘里的荷花。

    陳平安問道:“先前顧粲說你壞話,都聽見了?”

    她眨了眨那雙秋水長眸,道:“就當沒聽到,反正我也吵架吵不贏他們娘倆。”

    陳平安有些尷尬,只好幫顧粲那個兔崽子說好話,打圓場道:“其實他心眼不壞的,就是說話難聽了點。”

    稚圭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顧粲心眼好壞,我不知道,她那個寡婦娘親,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我很確定。”

    陳平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跟她現(xiàn)學現(xiàn)用,假裝什么也沒聽到。

    她突然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陳平安,你真不后悔?”

    陳平安愣了愣,“啥?”

    稚圭見他不像是裝傻扮癡,她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返回院子,關上木門。

    眼力極好的陳平安一直站在巷中,終于看到遠處顧粲家院門打開,走出三人,其中母子二人各自背著大小行囊,緩緩走向泥瓶巷另一頭。

    陳平安甚至清晰看到,那位說書先生轉(zhuǎn)過頭,瞥了自己一眼,笑意玩味。

    在三人身影消失在小巷盡頭后,陳平安回到自己院子,看到黑衣少女竟然已經(jīng)能夠自己坐在門檻上。

    她的身子骨是鐵打的不成?

    陳平安先將齊先生贈送的玉簪子,以及顧粲拿來的兩袋子銅錢,都放在桌上,然后開始燒水、抓藥、煎藥,熟門熟路,不像是窯工出身,反而像是在藥鋪里待了很多年的伙計。

    黑衣少女有些疑惑,卻也沒有開口詢問,百無聊賴的她起身來到桌旁,想了想,又自顧自將陳平安藏在一只瓶肚里的錢袋拿出來。

    她坐下后,桌面上擺著三袋錢和一根玉簪,當然還有一把識趣“龜縮”在角落的靈性長劍。

    陳平安沒阻攔她取錢,但是轉(zhuǎn)頭叮囑道:“玉簪是齊先生送給我的,寧姑娘你小心些�!�

    大概是生怕少女不上心,陳平安又赧顏提醒道:“真的要小心�!�

    少女翻了個白眼。

    三袋子金精銅錢,迎春錢,供養(yǎng)錢,壓勝錢,很巧,剛好湊齊了。

    少女一手托著腮幫,一手伸出手指,撥弄著三枚銅錢,隨口問道:“你的事情如何了?能不能跟我說說?”

    陳平安蹲在窗口那邊的墻根,小心盯著火候,時不時翻看一下三張藥方,聽到問話后,“合適說嗎?”

    少女皺眉道:“你都混到這般凄慘田地了,還擔心我聽了秘密后,被誰殺人滅口?陳平安,不是我說你,實在是你這種爛好人,我勸你這輩子都別離開小鎮(zhèn),否則怎么死都不知道�!�

    少女很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這種古板性格的少年,哪怕是一位兼具羅漢金身、天君道術的強大劍仙,只要丟到她家鄉(xiāng)那邊,一年之內(nèi)必死無疑,而且尸骨無存。

    草鞋少年樂呵呵道:“那我就給你說說看?”

    少女用三根手指按住三枚銅錢,在桌面上抹來抹去,“愛說不說。”

    陳平安便將齊先生出現(xiàn)之前的事情經(jīng)過,跟少女說了一遍,之后的事情,選擇性說了一些。

    少女聽完之后,云淡風輕道:“那截江真君劉志茂,顯然是罪魁禍首,不過蔡金簡和苻南華,也都不是什么好鳥,若不是齊先生出來搗糨糊,你以后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三方勢力的圍剿捕殺,說句難聽的,殺你真的很容易,如果不是在小鎮(zhèn)上,別說劉志茂,就是那個云霞山的女子,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你碾壓得魂飛魄散�!�

    陳平安點頭道:“我知道�!�

    少女氣呼呼道:“你知道個屁!”

    陳平安沒有反駁,繼續(xù)煎藥。

    她問道:“你之所以有這場劫難,全是因為那條泥鰍,為什么不告訴那個孩子真相?”

    陳平安這次沒有沉默,也沒有轉(zhuǎn)頭,坐在小板凳上,低頭看著青紅色的火焰,輕聲道:“這樣做不對�!�

    少女欲言又止,最后望向那個瘦弱背影,感慨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拳頭不硬的話,就沒有人會在乎你的對錯。”

    少年搖頭道:“不管別人聽不聽,道理就是道理�!�

    他好像有些不確定,便轉(zhuǎn)頭笑問道:“對吧?”

    少女怒目相向,“對你個大頭鬼!”

    少年悻悻然重新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熬藥。

    黑衣少女,叫寧姚的外鄉(xiāng)姑娘,拿起那根碧玉簪子,凝神望去,發(fā)現(xiàn)篆刻有一行小字。

    她瞥了眼叫陳平安的少年。

    簪子上有八個字,便是僅算粗通文墨的少女,也覺得極為動人。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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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二十六章

    好說話

    煎藥是一件像是線穿針眼的細致活,陳平安做得有板有眼,沉侵其中,少年身上散發(fā)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樂。

    不過黑衣少女不是個耐心好的,事實上除去練刀練劍,少女對什么事情都不太提得起興趣,小小年紀便背井離鄉(xiāng),獨自游歷四方,很粗糙地活著,所以對家徒四壁的少年小宅,她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實在是她自己風餐露宿多了去,風里來雨里去,原本再精致講究的人,也會變得很不講究。

    少女問道:“你的左手沒事情?”

    左手用棉布條包扎的陳平安,正用雙手端來一碗藥,在少女接手后,笑道:“沒事,我回巷子之前,找了些草藥搗爛,給傷口敷上了,以前我當窯工那會兒的跌打割傷,都用這個,百試百靈,是很久之前楊家鋪子一個老人告訴我的秘方,不過我當初答應老人不許外傳,要不然寧姑娘你走南闖北,說不定用得著,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去找找楊家鋪子的老人,跟他求一求。只是今天去藥鋪比較急,也沒見著那位老人,只希望他是臨時走開了�!�

    少女喝藥的時候,那雙不似柳葉似狹刀的長眉,微微皺了一下,但仍是面不改色地喝完藥湯,將瓷碗還給一旁等待的草鞋少年后,嘀咕道:“爛好人,難怪窮得叮當響,活該被人欺負。”

    不等少年反應過來,少女又添加了一句,“別介意,我這個人說話比較直�!�

    少女大概不知道,后邊這句話更傷人。

    陳平安欲言又止。

    黑衣少女用拇指擦拭掉嘴角的藥湯殘漬,然后端正坐姿,一本正經(jīng)道:“如今坐鎮(zhèn)此方天地的圣人,也就是你所說的那位學塾先生,雖然有心幫你收尾,好讓你今后性命無憂,但是你要知道,人力終有窮盡之時,哪怕是圣人也不例外。更何況那位齊先生的處境不太妙,有點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意思,怕就怕他之后管不著你的生死,我寧姚為人處世,滴水之恩,也會涌泉相報,瞪我一眼,就要睚眥必報!”

    人力有盡時,涌泉相報,睚眥必報,泥菩薩過河……

    此時少女的內(nèi)心,充滿不為人知的驕傲,聽聽,我這番話說得是不是很有學問?

    只可惜陳平安隔壁,就住著位學識不淺的讀書種子,幾乎每天清晨黃昏兩次,鄰居就要誦讀圣賢書以明志,按照宋集薪自己的說法則是“吾善養(yǎng)浩然氣”。所以陳平安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對于讀書人文縐縐的那套說法,并不陌生,即便有些晦澀詞語,通過上下文來解析,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少女死死盯著陳平安,試圖從少年臉上尋找出震驚、仰慕和疑惑,可陳平安偏偏是一臉“我聽明白了,姑娘你接著說”的欠揍表情。

    少女很是灰心喪氣,本來意氣風發(fā)的神采,鋒芒銳減,沒好氣道:“比如你救了我一命,我事后自會幫你殺掉老龍城的苻南華,或是書簡湖的劉志茂,但是你想要兩個都殺的話,永絕后患,就得破財消災,因為咱倆一場萍水相逢,可沒那么深厚的情分,所以你需要用一袋子金精銅錢,作為報酬�!�

    少女很快用手指了指那袋子迎春錢,“比如這袋,我就很喜歡,其它兩袋子供養(yǎng)錢、壓勝錢的銅錢樣式,不好看,鑄文也不討喜。”

    接下來少女微微揚起下巴,“如果在做成這筆買賣之外,你愿意支付給我兩袋子銅錢,我就幫你擺平老龍城和云霞山。當然,如果我早早死在劉志茂手里,一切休提,畢竟我現(xiàn)在修為不高,武道九境,才剛剛躋身第六境,作為純粹武夫的體魄堅韌程度,還不成大氣候,至于修行登山的十五重樓,十五層境界,更是只到達中五境里的龍門境,丹室之內(nèi),我有六幅圖案,尚未成功畫龍點睛,也未讓天女飛天……”

    這下子陳平安是真的聽迷糊了,一頭霧水。

    少女頓時有些惱羞成怒,境界低下,一直被她引以為恥,陳平安這種“姑娘你再給我解釋解釋”的癡呆模樣,無疑是戳中了少女的最傷心處。

    看到少女陰沉的臉色,陳平安就是傻子也知道形勢不妙,趕緊轉(zhuǎn)移話題,“為何姑娘你先前傷得那么重,現(xiàn)在就像痊愈大半了?”

    少女眉目低斂些許,雙手環(huán)胸,嗓音沙啞道:“當時的確是快死了,如果陸道長沒有救下我,我就要……反正我欠了你一個天大人情,我更不該趁火打劫,讓你拿出三袋子金精銅錢。我寧姚的一條性命,哪里是劉志茂之流可以媲美的,所以是我不對,你就當我什么都沒有說,等我離開小鎮(zhèn)之后,我會盡力而為,爭取幫你解決那些后顧之憂,但是我丑話說在前頭,我寧姚只會量力而為,不會心知必死依然去跟人拼命……換命�!�

    大概是少女的低頭認錯,太過稀罕難得,所以她心情極其失落。

    陳平安問道:“供養(yǎng)錢是哪袋子?”

    少女指了指其中一只金黃繡袋。

    陳平安從里頭拿出三枚銅錢,握在手心后,用手臂將三袋子橫推到少女身前,笑道:“這些,送給你了�!�

    少女目瞪口呆,久久回神后,問道:“陳平安,你小時候腦子被門板夾過?”

    陳平安無奈道:“沒有,小時候幫人放牛的時候,經(jīng)常被牛尾巴甩過。”

    少女驀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質(zhì)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陳平安呆若木雞。

    少女咧嘴一笑,朝陳平安伸出大拇指道:“眼光不錯!”

    然后她彎曲大拇指,指向了自己,神采奕奕道:“但是我可不會答應,我寧姚喜歡的男人,一定要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劍仙,全天下!最厲害!大劍仙!什么道祖佛陀,什么儒家至圣,在他一劍之前,也要低頭,都要讓路!”

    陳平安漲紅了臉,撓撓頭道:“寧姑娘你誤會了,我沒喜歡你啊……”

    少女一挑眉毛,想了想,她身體前傾,瞇起一眼,抬起一手,拇指食指之間空出寸余距離,心虛問道:“這么點喜歡,也沒有?”

    陳平安斬釘截鐵,語氣堅定道:“沒有!寧姑娘你放心!”

    少女收回手,重重嘆了口氣,憐憫道:“陳平安啊,你以后就算僥幸娶了媳婦,多半也是個缺心眼的�!�

    陳平安坐在桌對面,開心笑道:“只要她人好就行�!�

    少女對此不置可否。

    混吃等死,小富即安,飛黃騰達,就像她娘親所說的,是因為各有各的緣法,未必有高下之分。

    只不過她爹對此也有不同意見,命里無時莫強求,不強求,并不意味著一點都不求,求還是要求一下的,如果最后仍是求而不得,則是另外一回事。

    當然這些話,她爹是絕不敢跟她娘當面說的。

    陳平安隨口問道:“寧姑娘也是來咱們小鎮(zhèn)求機緣來的?”

    少女沒有任何藏藏掖掖,回答道:“我耗盡所有奇遇積攢下來的家底,加上一個人情,才換來進入小鎮(zhèn)的這個名額,不過我跟那些人不一樣,我不求什么機緣氣數(shù),只是想著讓人幫我鑄一把劍,最好能夠合我的心意,至于鋒利不鋒利,能否承載海量劍氣,是很其次的事情�!�

    陳平安疑惑道:“鑄劍?”

    少女說道:“就是那個打鐵的阮師傅,他在你們這兒名聲很大,還有個‘鐵打不動’的規(guī)矩,每三十年只鑄一把劍,他之所以愿意來此頂替齊靜春,就是覺得此地適合開爐鑄劍,我去碰碰運氣,看他愿不愿意為我鑄劍。實在不行的話,我也沒轍,就當自己運氣不好�!�

    陳平安笑道:“好人有好報。”

    少女有氣無力道:“沒轍�!�

    她瞥了眼少年,“你左手不疼?”

    陳平安愣了愣,“疼啊。”

    她懷疑道:“那你怎么看著不像啊。”

    陳平安天經(jīng)地義道:“我就算滿地打滾,大喊大叫,也不會就不疼了啊�!�

    少女一拍額頭,“真沒轍了。跟我爹一個德行,不過你本事比他差遠了�!�

    陳平安笑著不說話了,安安靜靜望向屋外的院子。

    少女將那三袋子銅錢推回去,“我不要�!�

    陳平安收回視線,輕聲道:“寧姑娘,你有沒有想過,我留著它們,不一定是好事情。見過齊先生之后,我更加確定這點�!�

    少女決定一件事情后,就再不會更改了,搖頭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跟我無關。我想好了,報答救命之恩一事,我以后一定會償還,而且絕對不偷工減料,要對得起‘寧姚’這個名字!但是你在這些年,一定要好好的,別一不留神就死了。你只要熬過這段時間……”

    一直很好說話的少年,第一次主動打斷少女的言語,“救你的是陸道長,寧姑娘,所以你不用覺得虧欠什么,我如果當時不是覺得自己死定了,想著能夠讓陸道長為我爹娘多做點,否則我根本就不會開門。”

    少女冷哼道:“那是你的事情!”

    少年笑著重復她的話:“那是你的事情�!�

    大眼瞪小眼。

    少女竟然率先敗下陣來,自顧自頭疼道:“假如你喜歡我,可我真的不能答應你啊�!�

    陳平安雙手抱住頭。

    攤上這么個一根筋的奇怪姑娘,他也沒轍啊。

    此時有人從院墻爬入院子,會這么做的人不作他想,肯定是劉羨陽,他小跑到門檻后,正要扯開嗓子,像是突然給人掐住脖子,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陳平安趕緊起身,來到劉羨陽身邊低聲道:“我這兩天能不能去你那邊住,這位姑娘可能要住我這里。”

    劉羨陽一把推開陳平安的腦袋,如蒼蠅搓爪一般,搓手殷勤道:“姑娘,我家宅子大,物件也齊全,姑娘不嫌棄的話,去我家住,如何?”

    背對兩人的黑衣少女平淡道:“嫌棄�!�

    劉羨陽齜牙咧嘴,看著那個纖細動人的佩刀背影,不死心道:“姑娘,你是不曉得,之前就有兩伙人在廊橋那邊堵住我的路,哭著喊著求我把祖?zhèn)鲗毼镔u給他們,我都沒答應,倒霉催的,那幫人害我差點被阮師傅罵死。我見姑娘你也是來小鎮(zhèn)碰運氣的外鄉(xiāng)人吧,我劉羨陽雖然也未必賣給你,但是讓姑娘過過眼,開開眼界,肯定沒問題�。 �

    寧姚依然冷漠道:“不需要。”

    劉羨陽自顧自坐在原先陳平安的位置上,看到黑衣少女的容貌后,兩眼放光道:“姑娘你別這么見外,我和陳平安擠在這破宅子就是了,姑娘你去我大宅子后,也就不會感到拘束了,好像連手腳都沒地方擱放�!�

    寧姚板著臉回答道:“好意心領,人一邊涼快去!”

    劉羨陽也不覺得尷尬,起身道:“得嘞,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了解了解�!�

    劉羨陽把陳平安拉扯到門檻外,用手肘頂了一下少年,“咋回事?”

    陳平安為難道:“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你就說我能不能去你那邊��?”

    劉羨陽白眼道:“這有啥能不能的,但是你得答應我,幫我盯著稚圭,千萬別讓宋集薪那個小畜生強行糟蹋了,到時候你可得幫我保住我未來媳婦的清白!”

    陳平安毫不猶豫道:“別想!”

    劉羨陽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就當你答應了�!�

    屋內(nèi)黑衣少女突然轉(zhuǎn)頭說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天生的劍胚子?買瓷人之所以在你九歲的時候,沒有帶你出去,應該是想讓你在這里汲取更多的靈氣。這個選擇,是對的。所以你在阮師傅那邊,一定要抓住機會,讓他收你為徒,記住,最少是入室弟子,最好是嫡傳門生。至于關門弟子,不用奢望,你的根骨天資,還沒有好到那個夸張地步的份上�!�

    劉羨陽笑著使勁點頭,嘴上說著好的好的,然后回頭望向陳平安,指了指屋里少女,然后指了指自己腦袋。

    陳平安說道:“她說的是實話,你別不當真�!�

    劉羨陽不再嬉皮笑臉,沉默下來,低聲道:“我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廊橋兩撥人,你猜是誰領頭帶路的?是福祿街盧正淳那個龜孫子!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我又沒掉錢眼里去,憑啥要跟他們做買賣,何況那件鎧甲是我家一代代留下的老物件,我要賣了,以后在夢里夢著我爺爺,還不得給他罵個半死��!”

    陳平安聽到這一切后如臨大敵,“你要小心,盧正淳和那些外鄉(xiāng)人,不好惹!”

    少年轉(zhuǎn)頭問道:“寧姑娘,知道那些人的來歷嗎?”

    黑衣少女點頭道:“老人和女娃娃,來自正陽山,算是你們東寶瓶洲的名門正派,老人非人……總之,他比起苻南華或是蔡金簡,要厲害百倍。婦人和他兒子,也不簡單,其實能夠結(jié)伴進入小鎮(zhèn)的,當然不是一般有錢的有錢人了。那個婦人城府很深,小男孩也不像是個心思良善的,所以我勸你朋友,趕緊讓阮師傅認了弟子,就等于有一張保命符傍身,在小鎮(zhèn)上,靠山再高,背景再厚,也還沒有人敢跟一位圣人掰手腕。”

    陳平安又問劉羨陽,“你有沒有把握做那個阮師傅的徒弟?”

    劉羨陽有些糾結(jié),吞吞吐吐道:“這不當時第一天去當學徒幫工,阮師傅看我的眼神,就跟姚老頭那會兒差不多,估計是觀察我一段時間再做決定,要不要收徒弟吧。只是……”

    陳平安狠狠瞪眼。

    劉羨陽訕笑道:“只是阮師傅有個寶貝女兒,特別能吃,把我給震驚到了,于是就稍稍玩笑了幾句,沒想到那閨女打鐵的時候,掄起錘頭來,那叫一個生猛霸道,偏偏平時又特別靦腆害羞,我哪里想得到她這么開不起玩笑,當時就把她給惹哭了,又不湊巧給他爹撞了個正著,看我的眼神就不對勁了,認徒弟保準沒影了,不過反正我也沒想著給人做牛做馬當徒弟,伺候過姚老頭一個怪脾氣的,就夠咱們受的了,我這不就想著在鐵匠鋪那邊混碗飯吃嘛……”

    陳平安抬頭,黑著臉。

    個子比草鞋少年高出大半個腦袋的劉羨陽,低著頭,不敢正視少年。

    這一幕場景,讓寧姚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這也是少女第一次看到陳平安真正生氣的模樣。

    陳平安低聲問道:“你經(jīng)過老槐樹那邊的事情,身上有沒有莫名其妙多出一些槐葉?”

    劉羨陽搖頭道:“沒有啊,倒是那個老喜歡偷瞄婦人的算命道人,跟我說了些晦氣話,我差點把他的攤子都砸了。”

    陳平安臉色微變,眉頭緊皺,轉(zhuǎn)頭望向屋內(nèi),問道:“寧姑娘,作為交換,三袋子金精銅錢,行不行?還有就是,會不會讓你有大麻煩,這一點,請你務必事先說清楚�!�

    黑衣少女仔細想了想,“麻煩不小,但問題不大。不過這兩天一定要小心,讓你朋友別滿大街亂竄,畢竟我眼下情況不太妙。”

    她又說道:“兩撥人,兩袋錢。讓阮師傅認徒一事,又一袋錢�?傊龀蓭准�,我收幾袋錢。放心,我既然答應下來,就算是有保底兩袋的收成了。”

    陳平安跑進屋子,趕緊將迎春錢在內(nèi)的兩袋錢,火速推給少女,“收下吧。”

    少女本就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沒有拒絕,收起兩袋子銅錢后,皮笑肉不笑道:“天底下多得是往自己兜里摟錢的人,還有你這種喜歡當散財童子的?”

    少年這一次沒有反駁,點頭笑道:“錢是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劉羨陽火急火燎道:“陳平安,你瘋了吧,為啥把錢給她?整整兩袋子銅錢,夠你花多久了?”

    陳平安沒好氣道:“我的錢,你管得著?”

    劉羨陽理直氣壯道:“你的錢,不就是我的錢嗎?你想啊,我要是跟你借錢,你有臉皮催債要我還?”

    陳平安不說話,陷入沉思。

    劉羨陽也意識到自己的插科打諢,不合時宜,閉嘴不言。

    一時間屋子里的氣氛有些沉重。

    陳平安開口問道:“寧姑娘,你真的不會因此……”

    黑衣少女瞥了眼桌上的白鞘長劍,點頭道:“沒問題!”

    之后她實在忍不住,說道:“婆婆媽媽,你煩不煩?你還說你不是爛好人?”

    陳平安笑了笑。

    劉羨陽想了想,沒有說話。

    高大少年最后把話藏在肚子里,心想姑娘你大概是沒見過這家伙的另外一面吧。

    陳平安很少有不好說話的時候,可一旦不好說話,陳平安真的會很不好說話。

    他劉羨陽見過。

    隔壁的宋集薪應該也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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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二十七章

    點睛

    在劉羨陽來到泥瓶巷沒多久,小巷又來了個稀客,氣度翩翩的青衫讀書郎趙繇,頗有幾分神似教書先生齊靜春。

    趙繇是小鎮(zhèn)四大姓之一的嫡長孫,比起盧正淳那些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同樣出身富貴的趙繇,口碑就很好,小鎮(zhèn)許多孤寡老人都受過少年的恩惠,若說這是書本上所謂“名士養(yǎng)望于野”的手腕,好像太高估趙繇的心志,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畢竟少年從十歲起,就已是這般與人為善的心性,年復一年,并無絲毫懈怠。哪怕是福祿街看著少年郎長大的老人,也都要伸出大拇指,每次訓斥自家子弟,總會把趙繇拎出來作為理由,這就使得趙繇在同齡人當中沒有幾個交心的朋友。

    盧正淳那撥人心性自由,也不愛跟一個成天之乎者也的書呆子打交道,試想一下大伙兒興致勃勃去爬墻頭偷窺俏寡婦,結(jié)果有人在旁邊念叨非禮勿視,豈不是大煞風景�?傊�,少年趙繇這些年喜歡跟福祿街以外的人打交道,大大小小的巷弄,他幾乎都走過,除了泥瓶巷,因為這條小巷里住著宋集薪,一個讓趙繇經(jīng)常感到自慚形穢的同齡人。

    不過真要說朋友的話,趙繇大概只認宋集薪這個棋友,雖說這么多年下棋一直輸給宋集薪,但是勝負心歸勝負心,想贏棋的執(zhí)念歸執(zhí)念,對于天資高絕的宋集薪,趙繇其實心底一直很佩服,只不過趙繇有些失落,是因為直覺告訴他,宋集薪雖然跟自己嘻嘻哈哈,平時交往親密無間,可好像從來沒把他看做真正的朋友知己。

    趙繇雖然之前沒有拜訪過宋集薪家,但是當他一眼看到某棟宅子,就知道這家肯定就是宋集薪的家門了,源于門口張貼的那幅春聯(lián),字極多,且一看就是宋集薪的字,理由很簡單,委實是風格太多變了,幾乎可以說是字字不同,例如“御風”二字,一氣呵成,隨心所欲,大有飄然之意�!皽Y”一字,水字邊,尤為深意綿長。奇一字,那一大提起,氣魄極大,雷霆萬鈞!國一字,又寫得中正平和,如圣賢端坐,挑不出半點瑕疵。

    趙繇站在院門口,幾乎忘了敲門,身體前傾,癡癡望著那些字,失魂落魄,只覺得自己快要沒了敲門的膽氣。正因為他勤懇練字,臨帖眾多,才更加知道那些字里的氣力之大、分量之重、精神之盛。

    趙繇黯然傷神,掏出一只錢袋子,彎腰放在門口,準備不告而別。

    這時候院門驟然打開,趙繇抬頭看去,宋集薪好像正要和婢女稚圭出門,兩人言笑晏晏。

    宋集薪故作驚訝,打趣道:“趙繇你行此大禮,所欲何為?”

    趙繇有些尷尬地拿起錢袋子,正要開口解釋其中緣由,就被宋集薪一把拿走繡袋,笑嘻嘻道:“呦呵,趙繇是登門送禮來啦,收下收下了。不過事先說好,我是窮苦人家,可沒有能讓趙兄入法眼的禮物,來而不往就非禮一回吧�!�

    趙繇苦笑道:“這袋子壓勝錢,就當是我的臨別贈禮吧,無需往來回禮�!�

    宋集薪轉(zhuǎn)頭對自家婢女會心一笑,將錢袋子交給她,“看吧,我就說趙繇是小鎮(zhèn)最懂禮數(shù)的讀書人,如何?”

    少女接過錢袋子后,捧在胸口,她笑得瞇起雙眼,很開心,稍稍側(cè)身施了一個萬福,“謝過趙公子,我家少爺說過,積善之家有余慶,行善之人有福田,奴婢在這里預祝趙公子青云直上,鵬程萬里�!�

    趙繇趕緊回禮作揖道:“感謝稚圭姑娘的吉言�!�

    宋集薪摸著后腦勺,打著哈欠,“你們不累啊�!�

    稚圭笑瞇瞇道:“若是每次都能拿到一袋子錢,奴婢施了一萬次萬福也不累。”

    趙繇有些汗顏道:“要讓稚圭姑娘失望了。”

    宋集薪大手一揮,“走,喝酒去!”

    趙繇一臉為難,宋集薪激將法道:“草包一個!讀書只讀出死板規(guī)矩,不讀出點名士風流,怎么行?”

    趙繇試探性問道:“小酌怡情?”

    宋集薪白眼道:“大醉酩酊!”

    趙繇正要說話,就被宋集薪摟住脖子拖拽離去。

    婢女稚圭鎖門的時候,那條四腳蛇想要偷偷溜出來,被她一腳踹回院子。

    在她經(jīng)過隔壁宅子的時候,悄然踮起腳跟,斜瞥了幾眼,看到劉羨陽的高大身影,后者也發(fā)現(xiàn)了她,立即笑臉燦爛起來,劉羨陽正要跟她打招呼,她已經(jīng)收回視線,快步走掉。

    小鎮(zhèn)有酒樓,只是真的不大,開銷卻不小,只不過趙繇畢竟是趙家子弟,風評又好,出了名鐵公雞的酒樓掌柜,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拍胸脯說不收一文錢,能夠讓兩位讀書人來小店賞臉喝酒,是他家酒樓蓬蓽生輝了,兩位公子收他錢才對。宋集薪立馬就笑呵呵伸出手,當場就討要銀子來著,掌柜的悻悻然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說欠著欠著,明兒就讓人給宋公子送幾壇子好酒去。趙繇當時恨不得挖個地洞鉆下去,掌柜的素來曉得泥瓶巷宋大少爺?shù)墓殴制⑿�,倒也沒真生氣,親自給三人在二樓找了個雅靜的靠窗位置。

    宋集薪和趙繇說話不多,宋集薪也沒勸酒坑人,這讓原本視死如歸的趙繇反而很奇怪。

    從酒樓二樓窗戶望去,正好能夠看到十二腳牌坊的一塊匾額,當仁不讓。

    宋集薪問道:“齊先生真的不跟你一起離開小鎮(zhèn)?”

    趙繇點頭道:“先生臨時改變了行程,說要留在學塾,教完最后倒數(shù)第二篇,《知禮》。”

    宋集薪感慨道:“那么齊先生是要講一個大道理了,為儒家至圣傳授世人,告訴我們世間最初,是沒有律法一事的,圣人便以禮教化眾生,那時候的君主皆崇尚禮儀,認為悖理出禮則入刑,于是就有了法,禮法禮法,先禮后法……”

    趙繇已經(jīng)微醺,有些口齒模糊,問道:“你覺得對嗎?先生又為何不干脆傳授最后一篇,《恪禮》?”

    宋集薪答非所問,“走出小鎮(zhèn)之前,如山魈水鬼,神仙精怪,信則有,不信則無。至于齊先生怎么教,學生如何聽,各安天命吧。”

    婢女稚圭也喝了一杯酒,暈暈乎乎的俏皮模樣,從頭到尾都沒看那座巍峨牌坊。

    十二腳牌坊,石柱底座分別是龍生九子的九種異獸,之外便是白虎、玄武和朱雀。

    小鎮(zhèn)老百姓世代居住于此,早已見怪不怪了。

    趙繇忍不住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站起身,道:“與君一別,希望再會�!�

    宋集薪想了想,也跟著起身,微笑道:“肯定會再見的,趙繇,莫愁前路無知己啊。”

    兩眼發(fā)花的趙繇咬著舌頭,誠心誠意道:“宋集薪,你也早日離開小鎮(zhèn),天下誰人不識君,你一定可以的!”

    宋集薪明顯沒怎么當真,擺手道:“走啦走啦,醉話連篇,有辱斯文。”

    趙繇和宋集薪出了酒樓后,就分道揚鑣,趙繇在離開之前,約莫是酒壯慫人膽,問了一句,“宋集薪,要不要去窯務督造官的官邸看一看,我能說服門房的……”

    宋集薪冷著臉從牙縫蹦出一個字,“滾!”

    趙繇黯然離去。

    婢女稚圭看著那個背影,低聲道:“少爺,人家也是好意嘛�!�

    宋集薪冷笑道:“世上好人的好心好意,到頭來辦壞事結(jié)惡果,少嗎?”

    她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么個乏味無趣的道理,便不再堅持。

    趙繇所住的福祿街在小鎮(zhèn)北面,泥瓶巷在貧戶扎堆的西邊,宋集薪和婢女并肩走過牌坊的時候,她抬頭看了眼“氣沖斗�!必翌~,如同遲暮老人了。

    本名王朱的少女,笑不露齒。

    趙繇回到福祿街的祖宅后,下人告訴他老祖宗在書房等他,必須馬上過去,一刻也不能停,一身酒氣的青衫讀書郎立即頭大,硬著頭皮趕往書房。

    趙家在小鎮(zhèn)不顯山不露水,富貴內(nèi)斂,不像盧家那般氣焰外露,喜歡自詡為書香門第,書房也很古色古香。

    手持拐杖的老嫗正站在一張書案旁,撫摸著桌面,她那張滄桑臉龐,滿是傷感的追憶神色。

    老嫗聞到門外嫡長孫的濃郁酒氣后,也不生氣,笑著招手道:“繇兒,進來啊,杵在門口作甚,男兒喝點酒算什么,又不是喝馬尿,不丟人!”

    趙繇苦笑著跨過門檻,畢恭畢敬給老祖宗行禮,老嫗不耐煩道:“讀書多了,就是這點不好,條條框框的,搞得讀書人一輩子都在鬼打墻,膩歪得很,就說你你爺爺吧,啥都個頂個拔尖,唯獨與我說起大道理,絮絮叨叨,真是煩人啊,尤其那做派那神態(tài),嘖嘖,尤為欠打,我偏偏說不過他,真是讓人恨不得一拐杖砸過去……”

    老嫗突然自己被自己逗樂,哈哈大笑起來,“差點忘了,那會兒我可用不著拐杖�!�

    她笑問道:“怎么,是跟姓宋的小白眼狼一起喝酒?”

    趙繇無奈道:“奶奶,跟你說多少回了,宋集薪很有才氣的,悟性很高,學什么都快人一步�!�

    老嫗嗤笑道:“他啊,聰明是最聰明了,只不過你爺爺生前早就三歲看老,看死了那小東西,想知道你爺爺是咋說的不?”

    趙繇趕緊答道:“孫兒不想知道!”

    老嫗才不管寶貝孫子愿不愿意聽,自顧自道:“你爺爺說啊,‘小小年紀,城府深重,只可惜敗祖輩家聲者,必此人也。’”

    然后她指了指趙繇,“你爺爺還說,‘溫良恭儉,初無甚奇,卻倒是培子孫之元氣者,必吾孫也!’”

    老嫗說完后,笑了笑,“死老頭子,酸了一輩子,最后總算說了句順耳的好話�!�

    有些疑惑的趙繇剛要說話,只聽奶奶唏噓感嘆道:“老嘍老嘍!”

    少年只得收回話,笑著上前挽住老嫗的手臂,“奶奶壽比南山,還年輕得很�!�

    老嫗伸出干枯的手掌,拍了拍寶貝孫子的手背,“比你爺爺強,讀書不知會講狗屁道理,也會說好話給人聽�!�

    少年笑道:“爺爺是真有學問的,齊先生也說爺爺治學有道,解‘義’字,極有心得�!�

    老嫗立即露出狐貍尾巴了,遮掩不住的得意洋洋,卻要故作冷哼道:“那可不,也不看是誰挑中的男人!”

    趙繇緊抿嘴唇,忍住笑。

    老嫗帶著趙繇來到書案后的椅子旁,少年發(fā)現(xiàn)書案上,擺放著一座臥龍木雕,栩栩如生,只是不知為何,仔細觀察后,就發(fā)現(xiàn)這條青色木龍,有眼無珠。

    老嫗拿起一支早已蘸滿墨汁的毛筆,是一支由老槐枝制成木管的嶄新小錐筆,雙手捧住,顫顫巍巍遞給嫡長孫。

    在趙繇不明就里地接過毛筆,肩頭一沉,原來是奶奶將手按在了自己肩上,他順勢坐在那張只有趙氏家主才能落座的位置上。

    老嫗向后退出一步,無比莊嚴肅穆道:“趙繇,落座!今天就由你替趙家列祖列宗,為龍點睛!”

    ————

    一尊尊破敗不堪的泥塑神像,在荒草叢生的地面上,橫豎歪斜,無人問津。

    千百年來皆是如此,甚至會不斷有泥像淪落此地,小鎮(zhèn)百姓不止是對很多事物,見怪不怪,其實見到這些神像,也早就沒有太多敬意了。

    老人偶爾會嘮叨幾句,讓自家孩子不要來這邊玩耍,可是稚童孩子們?nèi)允窍矚g來此捉迷藏、捉蟋蟀等等,可能等到這些孩子長大成人,再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也一樣會跟孩子們說不要來此嬉戲,一代一代,就這么過來了,也無風雨也無波瀾,平淡無奇。

    只見這里,滾落的頭顱,斷裂的軀干,分開的手掌,好像被人勉強拼湊在一起,才堪堪維持大致原貌,但也僅剩下這點顏面了。

    一個草鞋少年,從泥瓶巷那邊匆匆忙忙跑到這里,他手心攥緊著三枚供養(yǎng)錢,當他來到這里后,一路繞來繞去,還碎碎念著,然后無比嫻熟地找到一尊神像,蹲下身,環(huán)顧四周,并無人影,這才將銅錢悄悄放入神像破裂的縫隙中去。

    起身后去找第二尊,第三尊,皆是如此作為。

    少年離去之前,獨自站在綠意郁郁的草叢中,雙手合十,低頭默念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希望你們保佑我爹娘下輩子不要吃苦了……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們告訴我爹娘,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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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二十八章

    財迷

    黃昏時分,陳平安返回小鎮(zhèn)路過城東門的時候,看門的邋遢漢子,還在那里哼著曲子,正唱到“一寸光陰不可輕,榮華富貴皆可拋”,興許是被草鞋少年的急促腳步驚擾,漢子睜開眼,剛好和小跑入門的少年對視,漢子看到是這個催債鬼后,掃興至極,沒好氣揮手道:“去去去,你小子的光陰值個鳥錢,榮華富貴四個字,你要能有一個字沾邊,就燒高香吧�!�

    陳平安跑過之后,高高抬起一只手掌,五指張開,使勁晃了晃。

    顯然是在提醒那看門漢子,他們兩人之間,可是有著五文錢的香火情。

    漢子狠狠吐了口唾沫,罵道:“也不是啥好鳥!”

    少年身影很快消失,漢子抬頭看了眼蔚藍色的澄凈天空,就像一層漂亮的釉色。

    漢子揉著滿是胡茬子的下巴,嘖嘖道:“齊先生說過一句詩,什么來著,好物,琉璃?”

    一輛牛車緩緩駛出小鎮(zhèn),車上坐著一位有口皆碑的青衫讀書郎,車夫是個神色木訥的中年漢子。

    漢子立即招手,大聲笑道:“繇哥兒,你先別忙著走,哥哥我有句話掉肚子里了,只記得好物、琉璃啥的,其它是如何也想不起來了,你小子學問大,給說道說道!”

    神采飛揚的趙繇懷里抱著一只行囊,朗聲道:“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漢子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繇哥兒,學問頂呱呱,以后出息了,莫忘記回家鄉(xiāng)看看老哥,說不得到時候還能代替你先生,給咱們小鎮(zhèn)孩子當個教書先生,也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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