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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那位水神娘娘喝了口酒壓壓驚,這才小心翼翼問道:“那么你認識齊先生的先生嗎?”

    陳平安撓撓頭,摘下養(yǎng)劍葫喝起了酒。

    好像喝酒一事,還是老先生教的?

    當時老秀才給某個少年背在身后,老人使勁拍打著少年的腦袋,嚷嚷著少年郎要喝酒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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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君子六符,劾鬼鎮(zhèn)劍

    裴錢說要去大門口那邊看那堵影壁,上邊廟里頭的香火會飄,還有香味,水流會動,還有聲響,太有意思了。

    水神娘娘大手一揮,招來一位妙齡婢女,帶著裴錢去那邊賞景。

    記起一位其它文脈的儒家圣人剛剛離開,陳平安便放下酒葫蘆,說道“我家鄉(xiāng)龍泉郡,其實最早就是那座驪珠洞天,齊先生當初在學塾擔任教書先生,只是我小時候窮,沒上過學塾,隔壁鄰居是齊先生的學生,經(jīng)常提起。但是齊先生自然是見過的,畢竟小鎮(zhèn)就那么大。”

    鐘魁坐回酒桌,笑瞇瞇倒了杯酒,陳平安這些說辭,他當然信且不全信,一個年紀輕輕的純粹武夫,就擁有養(yǎng)劍葫和兩把本命飛劍,還能陰神夜游,哪怕驪珠洞天藏龍臥虎,陳平安另有福緣,可要說陳平安跟齊靜春只是“見過”,鐘魁打死不信。

    但是陳平安有所保留,鐘魁就不去刨根問底,雖說文圣學問,已被各大書院禁絕,但其實民間書樓私藏幾部文圣著作,不是什么大事。

    別說是認識齊靜春,就算是上過那座學塾都沒有關(guān)系,只要你陳平安不是繼承齊靜春學統(tǒng)文脈的嫡傳弟子,就絕對不會有任何麻煩,退一萬步說,在桐葉洲的大伏書院轄境內(nèi),即便真是,也無妨,有他鐘魁,更有他先生。

    可要是在南北兩端的那兩座書院,就說不準了。

    水神娘娘兩眼放光,雙手撐在酒桌上,急匆匆問道“那你見過文圣老爺嗎?是不是特別儒雅的一位老人,高冠博帶,袖有清風,嚴肅中又帶著點溫柔,而且一眼就看得出是位學問通天的世外高人,氣質(zhì)就跟畫上的那些山林高士差不多?”

    陳平安只得違心說道“不曾見過。”

    水神娘娘眼神既惋惜,又有憐憫,前者為自己,后者為陳平安,頹然坐回位置,豪飲一大碗酒,抹完了嘴,唏噓道“那真是人生憾事了,你竟然沒有見過這樣的老先生,以后爭取見一見,不然你的人生不圓滿�!�

    陳平安無奈笑道“好的,我爭取�!�

    她記起一事,“那你見過一個叫崔瀺的家伙嗎,一個身為大弟子卻欺師滅祖的王八蛋,還有那個劍術(shù)通神的劍仙,名字特別霸氣,就叫左右,據(jù)說他的劍術(shù),舉世無敵。還有茅小冬之流……文圣這么多弟子,你總見過一個吧?”

    陳平安提了提酒壺,“憾事憾事,喝酒喝酒。”

    水神娘娘一拍桌子,滿臉的怒其不爭,“喝個屁酒,你這人怎么回事?!我要是在驪珠洞天土生土長,離開家鄉(xiāng)第一等大事,就是去尋訪文圣老爺,若是闖不進那學宮功德林,那就退而求其次,好歹要去罵過崔瀺,見識過左右的劍術(shù),與茅小冬下過棋……”

    陳平安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

    水神娘娘

    鐘魁忍著笑,“罵崔瀺?水神娘娘,不是我瞧不起你,那位大驪國師即便傳聞境界大跌,但還是可以用兩根手指捏碎你金身的�!�

    水神娘娘理直氣壯道“我在大驪京城門外罵上幾句,他也聽得到?”

    鐘魁白眼道“那他還真聽不到�!�

    三人各自喝著酒。

    氣氛逐漸凝重起來。

    潛伏扶乩宗附近的那頭大妖,被揭穿身份后暴起行兇,竟然讓那對擅長合擊之術(shù)的玉璞境道侶,一死一傷,戰(zhàn)場還是在那扶乩宗山頭,那頭大妖哪怕占著先天體魄強韌的優(yōu)勢,恐怕境界也需要是十二境才行。

    一頭本該早已揚名立萬的仙人境大妖,竟然無聲無息地隱匿在桐葉洲中部無數(shù)年?扶乩宗,書院,都沒有絲毫察覺?而且好巧不巧,太平山魁首去攔截它入海的時候,太平山鎮(zhèn)壓妖魔的牢獄就突然打開了,成功逃逸四方?

    加上之前就有婆娑洲、桐葉洲和扶搖洲,三洲各有上古重寶仙兵先后現(xiàn)世,已經(jīng)引來無數(shù)修士的爭奪廝殺。

    水神娘娘小心翼翼問道“斗膽問一句,你家那位山主先生,離開了書院,身先士卒搏殺大妖,真不怕隕落嗎?”

    鐘魁氣笑道“念我家先生一點好,行不行?再說了,天底下誰都可以問這個,唯獨水神娘娘你就算了,這兩百多年,你主動離開碧游府和水神廟,跟那頭大妖打了多少場架?”

    水神娘娘喝了口酒,“那不一樣,我就是一個小小水神,你家先生可是出身文廟某位圣人府邸……”

    鐘魁斜眼道“這就你從文圣老爺那些圣賢書籍中看出來的道理?”

    水神娘娘惱羞成怒,當面罵她見識短淺都沒關(guān)系,可牽扯到文圣老爺,萬萬不行,一拍桌子站起身,“鐘魁,你再這么陰陽怪氣說話,就把面條和酒水吐出來!”

    鐘魁喝了口酒,“我就喝你家的酒。”

    他又喝了一口,“我又喝了,真好喝�!�

    水神娘娘氣得臉色鐵青,渾身顫抖。

    陳平安輕聲道“家鄉(xiāng)有個牌坊,四塊匾額中有一塊,寫著‘當仁不讓’。大概就是鐘魁先生為何如此選擇的原因了。之前鐘魁說為何浩然天下愿意遵守儒家訂立的規(guī)矩,鐘魁先生今日此舉,無論最后生死,在座三人,不提本就是學生的鐘魁,最少我和水神娘娘你,會覺得大伏書院之學風,足可令人高山仰止。我以后若是有了子女,他們出門游歷天下,我就一定會讓他們來一趟桐葉洲,去一次大伏書院。”

    鐘魁點頭,舉起酒碗敬了陳平安一次。

    水神娘娘嗯了一聲,認可此說,便也敬了陳平安一碗酒。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鐘魁放下酒碗,準備做完最后一件事情,就要離開這埋河碧游府。

    裴錢一路小跑到大廳門檻外,雙手掬水狀,滿臉雀躍,對陳平安獻寶似的大聲喊道“我從影壁上撈出的一捧水,要不要瞅瞅?”

    她放低胳膊,雙手之間,十指合攏,還真裝有一汪碧水。

    陳平安看過一眼,“還回去�!�

    裴錢哦了一聲,又屁顛屁顛原路返回,身后跟著那位掩嘴嬌笑的婢女。

    水神娘娘覺得小閨女挺好玩,笑道“一捧埋河水精而已,值不了幾個神仙錢,公子其實不用要她放回去的�!�

    陳平安搖搖頭,并沒有具體解釋什么。

    鐘魁亦有隨身攜帶方寸物,是一枚小巧玲瓏的青銅鎮(zhèn)紙神獸,名為獬豸。

    重新取出了那支篆刻有“下筆有神”四字的小雪錐,以及三張金黃色材質(zhì)的符紙,底紋是淺淡的篆書。

    陳平安不識貨,只覺得與自己那些金色符紙略有不同,水神娘娘卻是使得這些符紙的行家,驚訝道“風雷紙?分別是龍爪篆,玉筋篆,靈芝篆,這可就值錢了,我碧游府當初開辟府邸的時候,只說這符紙的話,大泉朝廷不過賞下一張龍爪篆紋的風雷紙而已�!�

    見陳平安神色自若,好似不曉得這張符紙的珍稀,水神娘娘解釋道“這種符紙寫成的符箓,最能劾鬼。便是金丹元嬰這些高高在上的地仙,都視此物為心頭好,極其昂貴,金丹之下的修士,想要買上這三張品相的風雷紙,估摸著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了。”

    陳平安不是不知道金色材質(zhì)符紙的好,當初在梳水國戰(zhàn)陣上,跟隨老劍圣宋雨燒一起鑿陣,一位皇室供奉就曾祭出一張金符,敕召出一尊金甲神人,以此攔阻陳平安的突襲。陳平安親眼看到那老者丟出符箓后,是一副心肝顫的可憐模樣。

    “如今連太平山都不太平了,這桐葉洲中部有多亂就可想而知了,行走江湖,沒幾張護身符,太不像話。”

    鐘魁將三張符紙放在酒桌上,手持小雪錐,畫符之前,輕聲道“陳平安,朋友歸朋友,錢財往來還是清爽一點,我?guī)湍銓懭龔埛�,這天地人三才兵符,殺氣頗重,正好用來鎮(zhèn)煞殺鬼,是一套我自創(chuàng)的壓勝符,可以單獨使用,足以嚇退金丹境鬼魅,便是元嬰境界的鬼王,三符齊出,只要把握好時機,說不定都可將其重傷,就當是與你借這小雪錐的利息了�!�

    陳平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既然如此貴重,那么小雪錐可以多借你幾天。”

    鐘魁一抖肩膀,震掉陳平安的手,白眼道“跟你不熟�!�

    水神娘娘咋舌不已,實在猜不出兩人是什么交情,一個肯借出上品法寶,一個肯送出三張風雷紙。

    鐘魁就像當初在客棧寫春聯(lián)差不多,又開始裝模作樣,一手持筆,懸停空中,準備落筆畫符,一手抖了抖袖口,高高抬起,“圣人有云,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水神娘娘,拿酒來!”

    水神娘娘拿了一碗酒給他。

    陳平安提醒道“別得意忘形,好好畫符,畫岔了不靈驗,你就給我再變出一張風雷紙來,你自己說的,朋友歸朋友,錢財要清爽�!�

    鐘魁悻悻然放下那碗助興酒,陳平安又說道“跟你開玩笑的。”

    鐘魁一臉幽怨。

    水神娘娘有些佩服這位陰神夜游的年輕公子了。

    你真不把書院君子當回事�。�

    鐘魁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打了個酒嗝,之后出現(xiàn)了玄奇一幕,絲絲縷縷的雪白靈氣,好似那讀書人讀出來的一肚子浩然正氣,給鐘魁吐露出些許,那一縷縷浩然氣纏繞在小雪錐筆尖之上,鐘魁畫符更是不符正統(tǒng),并未“落筆”在符紙上,而是念了一句詩詞,“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之后輕輕一抖手腕,筆尖上“摔落”了一大串米粒大小的小人兒。

    細看之下,竟然是一位位身披銀色甲胄的騎馬武將,百余騎在風雷符紙上飛快排兵布陣,各自策馬而停。

    右手持筆的鐘魁,左手雙指并攏,朝符紙上一指,沉聲道“定!”

    那些銀甲騎將瞬間消融,化入金色符紙當中。

    剎那之間,就變成了一張符箓。

    之后兩張,也是差不多的畫符手筆,當?shù)闷稹巴笙掠泄砩瘛敝雷u。

    水神娘娘大為嘆服,不愧是大伏書院的準圣人,不談道德文章,僅是這份符箓造詣,恐怕一位玉璞境符士都要拍案叫絕。

    鐘魁將三張符箓交給陳平安,“三才兵符,大功告成�!�

    陳平安小心接過符箓,笑問道“畫了三張符,累不累?”

    鐘魁一拍自己肚子,嗤笑道“小事一樁!我這滿腹韜略,藏著十萬甲兵,三張符箓而已……而已?”

    鐘魁目瞪口呆,因為他看到陳平安才收起三張符箓,又拿出了三張符箓,最上邊那張,亦是金色材質(zhì),卻不是底紋古篆的風雷紙,似乎更加歲月悠久。

    陳平安將它們輕輕放在桌上,笑瞇瞇道“既然不累,那就再幫我畫三張,最好是一張雷法符箓,一張引路符,能夠破開一些山水地界的迷障,一張可以禁錮劍修本命飛劍的符箓,例如那水井符�!�

    水神娘娘滿腹疑惑,這位外鄉(xiāng)公子哥,可真不是一般的有錢。

    鐘魁抹了抹額頭汗水,哀嘆道“罷了罷了,好人做到底,再寫三張就三張�!�

    略作思量,打定主意,鐘魁沉聲道“我分別給你寫一張龍虎山天師擅長的‘主法’五雷符箓,雷法本就位居萬法之首,雷法傳承駁雜,又以龍虎山為正宗、主法。我家先生曾經(jīng)數(shù)次游歷龍虎山,見過大天師一回,剛好學了一道五雷符箓,五龍銜珠,蘊含雷霆,氣沖太虛……”

    發(fā)現(xiàn)陳平安眼神怪異。

    鐘魁哎呦一聲,苦兮兮道“就不能讓我緩一緩再落筆啊,一鼓作氣寫了三張上品符箓,累慘了。我哪里想到你能拿出三張這么好的符紙來,早知道我就裝孫子了�!�

    陳平安笑著落座,“喝過了酒,氣定神閑了再畫符不遲,我不催你便是�!�

    鐘魁這才松了口氣,喝了一大口酒,將最上邊的那張金色符紙單獨摘出,端正放好。

    只見那懸停在符紙上方一尺有余的小雪錐,筆尖有電閃雷鳴,紫電白雷,咫尺之間,便有浩蕩天威。

    水神娘娘心驚膽戰(zhàn)。

    寫完了氣勢驚人的五龍銜珠雷法符,之后鐘魁又寫了一張破障符。

    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望著最后那張青色材質(zhì)的符紙。

    陳平安心中了然,伸手拿起那張符紙,笑道“算了,不嚇唬你了,先前兩張符箓足矣�!�

    鐘魁臉色肅穆,抓住陳平安雙指捻住青色符紙的那條手臂,“此符,我一定要畫,只是我需要好好醞釀一番,小心落筆,若是畫岔了,就算你陳平安不打我,我自己都要罵自己�!�

    陳平安問道“能畫成?”

    鐘魁反問道“這有什么成不成的?當然能畫成,我只是覺得畫一張尋常的水井符,若是只能禁錮、關(guān)押元嬰之下的劍修飛劍,太過暴殄天物而已�!�

    陳平安贊嘆道“鐘魁,你畫符天賦比我強太多了。”

    鐘魁無奈道“你一個純粹武夫,說自己畫符不如我,你覺得我值得高興嗎?”

    陳平安啞口無言,沉默片刻,不再打擾鐘魁休養(yǎng)生息,溫養(yǎng)心胸之間的浩然氣。

    只是心中也有了個決定。

    鐘魁深呼吸一口氣,對水神娘娘說道“將所有府上鬼魅送出碧游府之外,等我畫符成功,再讓它們返回。”

    她雖然不知為何,仍是使用埋河水神、以及碧游府君獨有的術(shù)法神通,將府上所有管事、婢女雜役瞬間“驅(qū)逐”出去。

    鐘魁站定,一手負于身后,一手持小雪錐,兩袖內(nèi)清風呼呼作響。

    一瞬間,碧游府就開始震蕩不已,地下水脈洶涌跌宕。

    水神娘娘一時間呼吸困難,向后退去,盡量遠離那位大伏書院的君子,仍是覺得難受至極,飄掠離開了大廳,她才略微好受一些。

    她咬著嘴唇,眼神恍惚。

    這個名叫鐘魁的讀書人,絕非書院君子那么簡單!

    鐘魁落筆之時,口中輕輕念誦道“投袂劍起,澄凈江河,四方岳崩,九洲海沸�!�

    符成之后,只會隱匿在符箓之中的符膽,竟然當場顯化,是一位一指高度的白衣劍仙,飄浮在符紙上方,靈動出劍,劍氣流轉(zhuǎn),風馳電掣。

    鐘魁臉色微白,收起小雪錐,灌了一大口酒,雖然筋疲力盡,可是滿臉笑意,“這符也是自創(chuàng)而成,是我最得意的一道符箓,取名為鎮(zhèn)劍符,以一位上古劍仙的磅礴劍意,壓勝所有上五境之下的本命飛劍,符紙?zhí)茫疫@符箓畫得也好,不似那什么水井符,不過是困住飛劍片刻,這張鎮(zhèn)劍符一出,可就是直接剝奪一位金丹境的本命飛劍了,元嬰劍修的飛劍,還是關(guān)押不住太久時間的,遲早會破符而出。切記一點,這張符箓千萬別輕易拿出來,給外人瞧見,我家先生叮囑過,這鎮(zhèn)劍符,不合規(guī)矩,太過針對劍修,很容易惹禍上身。”

    陳平安有些愧疚,“辛苦了�!�

    鐘魁笑著擺擺手,以心聲與陳平安言語,“這張符紙,可是圣人書寫自家根本學問的手稿紙張,你知道有多難得嗎?便是我家先生,離開中土神洲的時候,也才隨身珍藏了三張而已,渡海之時用去一張,到了桐葉洲又用去一張,如今只剩下一張了,是先生的心肝寶貝,連我都只能看,不能摸。所以說,如果只是金色材質(zhì)的符紙,我這鎮(zhèn)劍符,威勢就要下降一大截,約莫只能困住金丹劍修的本命飛劍,至多一炷香功夫。”

    鐘魁口呼痛快痛快,又開始喝酒。

    陳平安手腕翻轉(zhuǎn),悄悄遞給鐘魁一張符紙。

    鐘魁呆若木雞,瞪眼道“你瘋了不成?不知道價值也就罷了,與你說了它的珍稀程度,還如此兒戲?趕緊拿回去!”

    陳平安不由分說,直接松開了手指,任由那青色材質(zhì)的符紙飄落,鐘魁只得趕緊接住,迅速收入袖中。

    陳平安摘下養(yǎng)劍葫,高高舉起,輕聲笑道“祝你太平山之行,斬妖除魔,馬到成功�!�

    鐘魁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有說什么,只是默然舉起酒碗,跟陳平安手中養(yǎng)劍葫輕輕碰了一下,各自喝了大口酒。

    鐘魁喝完碗中醇酒,站起身,“走了�!�

    陳平安抱拳相送。

    鐘魁正要離去。

    陳平安提醒道“不跟水神娘娘討要一壇美酒?”

    鐘魁眼睛一亮,朝陳平安豎起大拇指。

    水神娘娘本就是豪杰性情,自然不會吝嗇,拎了兩壇過來,卻被鐘魁留下一壇轉(zhuǎn)贈陳平安,陳平安不客氣,剛好客棧青梅酒已經(jīng)喝沒了,就將這碧游府百年陳釀緩緩倒入養(yǎng)劍葫中。

    鐘魁拎著酒壇,身形一閃而逝,當空掠去,來到了埋河岸邊,正要渡河而過,驟然而停,原來是看到了自己先生的陰神,仿佛在岸邊等待自己。

    鐘魁趕緊將酒壇藏在身后。

    大伏書院山主是一個神色木訥的中年男子,緩緩行走在埋河之畔,鐘魁跟在他身后。

    浩然天下的七十二座書院,七十二位山主,境界高低不一,最高之人,可以是那高聳入云的仙人境,可只有元嬰境界的山主,也不乏其人,就像大隋新山崖書院的茅小冬,就只有元嬰境。不過山主坐鎮(zhèn)書院,元嬰境就能夠媲美玉璞境,仍是誰都不敢小覷的修為。

    這位來自某座圣人府邸的讀書人,在書院山主當中,境界不高不低,是玉璞境,在大伏書院,那可就是仙人境修為。

    只是此次去往扶乩宗更西邊的海濱,追殺那頭大妖,離開了書院,那么他就只是玉璞境了。

    山主輕聲道“對方極有可能還有后手,所以不是要你畏縮不前,而是希望你凡事皆謀而后動。哪怕是在太平山周邊收服妖魔,還是不可掉以輕心�!�

    鐘魁點頭道“弟子明白�!�

    山主停下腳步,伸出一掌,手上飄著一張青色符紙,“收起來,用以護身�!�

    鐘魁沒伸手去接,“先生方才在河邊,沒有運用神通,查看碧游府?”

    山主輕聲斥道“先前埋河畔,你擅自招來冥府鬼差,作為大伏書院山主,職責所在,我豈能不一探究竟?!你在碧游府,只是與朋友相處,我自然非禮勿視!我若不是當著外人,不好交給你這張符紙,陰神早就離開了�!�

    鐘魁笑道“先生言芳行潔,山高水長。弟子受教了!”

    山主不以為意,“為何不收?”

    鐘魁只得坦誠以待,“除了那支與我投緣的毛筆,那朋友還送了我一張青色符紙,與先生這張材質(zhì)一般無二�!�

    山主皺了皺眉頭,便收起了手心符紙,似有不悅,問道“如此貴重之物,你為何坦然收下?”

    鐘魁啞然,用心想了想,“不知為何,好像收下才是對的,請先生責罰�!�

    山主沉默片刻,“那壇碧游府美酒,你不用藏藏掖掖了,既然交了個不錯的朋友,還不值得喝酒嗎?記得喝酒可以,不許耽誤太平山行程,以及……下不為例�!�

    鐘魁撓撓頭,先生該不會是鬼上身了吧?

    先生之古板,那是出了名的,處處循規(guī)蹈矩,事事恪禮守儀,與俱蘆洲那個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山崩地裂的書院山主,是至交好友。

    這尊夜游陰神在彈指間,就回到了已極遠處的真身之中。

    山主有些傷感。

    看著弟子鐘魁與那年輕人的往來,他不由得會想起自己年少時,與許多出身差不多、歲數(shù)差不多的圣人府邸子孫、以及豪閥和宗門子弟,或多或少都會嫉妒某個姓齊的。

    因為那個自稱阿良的人,他們這幫人最佩服的那個家伙。

    最喜歡與人說,小齊是我朋友,誰敢欺負他,我就打得他家老祖宗的棺材板壓不住。

    ————

    碧游府,水神娘娘在鐘魁離去后,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我知道你見過文圣老爺,而且絕不是那種擦肩而過,萍水相逢!”

    陳平安不為所動,“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水神娘娘嗤笑道“你還裝?鐘魁認不得你身份,看不出你的學問脈絡(luò),那是因為他不屬于文圣老爺、山崖書院齊靜春這一文脈,我是誰?文圣老爺所有著作,我一字不差,翻閱了無數(shù)遍,文圣老爺當年參加的兩次三教爭辯,是何等蒼天在上,我更是一清二楚!腹有詩書氣自華,讀什么書,浩然之氣便有不同,我是誰?好歹是一位埋河水神,望氣之術(shù),是我專長!”

    看著言之鑿鑿的水神娘娘,陳平安笑問道“所以呢?”

    她瞬間垮臉,氣勢全無,“你真沒見過文圣老爺��?”

    陳平安點點頭,“見過�!�

    水神娘娘趴在桌上,眼神哀怨不已,猛然蹦跳起來,“見過?!”

    陳平安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咱們小聲一些說話。

    水神娘娘癡癡望著這個果真認識文圣老爺?shù)哪贻p人,哎呦娘咧,世上咋有這么英俊的小哥兒?

    不然將他灌醉了之后……拜把子當兄弟吧?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就算跟文圣老爺攀扯上丁點兒關(guān)系了?

    她抹了把嘴,傻乎乎樂呵起來,心想自己果然計謀無雙,不愧是讀過那么多文圣書籍的,書真沒白讀,絕對不會給文圣老爺丟人現(xiàn)眼。

    陳平安有些后悔自己說認識文圣老秀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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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夫子說順序,水神結(jié)金丹

    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游蕩,四更賊五更雞鳴天下白。

    今夜三更時分,埋河水中陰氣森森。

    驛館這邊,興許有姚家鐵騎坐鎮(zhèn)其中,兵戈肅殺,無形中擋住了那份滲人氣息。

    姚近之在屋內(nèi)練習金錢課,俗稱火珠林,是山上秘法之一,說是秘法,其實不算真正入流。姚近之是在年幼時在書樓偶然所得,這些年只當做是消遣之舉,以三枚銅錢,擲地問卜,或是六錢問課法,六枚銅錢置于竹筒內(nèi),丟出銅錢后看正反,問前程,斷吉兇。時靈時不靈,姚近之其實自己都不太信這個。

    今天她以三錢問自己此行入京的前程,大吉。

    又以六錢問課法,測驗大泉劉氏的國祚長短。

    事后一顆顆收起銅錢,姚近之滿臉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自嘲一句不問蒼生問鬼神,本就不對。她不再煩惱這兩次結(jié)果,起身來到窗口,看到姚嶺之正在練刀。再遠一些,一座屋子還亮著燈火,不用猜,也知道是姚仙之在挑燈夜讀兵書。

    她坐回桌旁,想著接下來可以經(jīng)常去找那位盧先生下棋,可以給那個叫裴錢的小姑娘送幾樣精巧小物件,還要找個機會,送給那位年輕劉氏供奉一樣合乎分寸的東西,因為身為女子,她看得出那個邵淵然眼神深處隱藏著的話語,只是她明明看穿了,卻假裝不懂罷了。此次北行,一直以來,她就只與那位年輕道士說了兩三句話而已,以及一次故意的望向那人背影。而那位年輕供奉,說來好笑,自以為在她面前,神色淡漠,便能掩藏一切。她可以肯定,那次自己“無意”中的凝望,足以讓一位志向高遠的修道之人,心生漣漪了。

    姚近之一直堅信,這比千言萬語還要來得有分量。何況人之言語,本身就從不在多,入不入耳是一回事,落不落在他人心頭,又是一事。女子容貌佳者,男子權(quán)勢重者,先天便有優(yōu)勢的。

    姚近之一想到這里,便有些小小的抑郁。為何某人能夠真正心平氣和與自己相處?

    ————

    從深夜直到天將大亮,朱河一直待在埋河畔,徘徊不去。

    昨夜怪事連連,先是小丫頭裴錢信口雌黃,說是看到河上有一座金橋,然后陳平安停了劍爐立樁,說是要他和裴錢先回驛站,陳平安就躍入埋河水中,裴錢二話不說就跟著跳了進去,之后埋河中莫名其妙出現(xiàn)了一個漩渦,河面上靈氣盎然,讓朱河有些不適,那漩渦將陳平安和裴錢裹挾其中,驟然出現(xiàn),驟然消逝,只留給朱河一個矮小女子的模糊身影。

    聽說桐葉洲只是這座浩然天下的九大洲之一。

    天地廣袤,何其大也。

    修道之人,何其高也。

    早先朱河心情有些郁郁,他就像個富甲一方的縣城豪紳,突然進入了京城,發(fā)現(xiàn)自己兜里那點銀子,什么都買不起,到底還是有些失落的。只不過這點小心思,朱河收拾得很快,很干凈,反而生出滿腔豪氣和斗志,別看朱河成天笑瞇瞇,跟著陳平安屁股后頭鞍前馬后,可這些天武道修為上的勇猛精進,一刻都沒有耽擱。

    其余三人,也不比朱斂遜色,魏羨在仔細審視著這座天下,于細微處見天地。隋右邊在車廂內(nèi)閉關(guān)悟劍,盧白象更是天縱奇才,琴棋書畫,無所不精。

    這就是朱斂盧白象四人,最無形的優(yōu)勢所在。

    無一例外,他們都曾無敵于人間,作為純粹武夫,心境近乎無瑕,最當?shù)闷稹凹兇狻倍帧?br />
    四人之間,又有暗自較勁。

    七境瓶頸,就看誰最早打破了。

    只要躋身了武夫金身境,第八御風境和第九山巔境,對他們而言再無大門檻,就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朱河抬頭看了眼天色,開始沿著原路返回,手心掂量著一塊鵝卵石,輕輕摩挲,不斷有碎屑被河邊清風吹拂而散。

    四人除了武道瓶頸之外,自然誰都對自身枷鎖心懷不滿,別忘了魏羨是南苑國的開國皇帝,盧白象是魔教的開山鼻祖,隋右邊更是連福地規(guī)矩都想要一劍打破的女子劍仙。要說四人對那個手持四幅畫卷的年輕人心悅誠服,心甘情愿當牛做馬,別說陳平安,恐怕那個名叫裴錢的孩子都不相信。

    只是客棧一役,四人對陳平安印象深刻。

    朱河攥緊手心石子,喃喃自語:“看那陳平安如今自然流露出來的態(tài)度,盧白象應(yīng)該是最早吐露真相之人,所以兩人才會如此親近輕松?”

    鐘魁畫完那張符膽驚艷的鎮(zhèn)劍符,與他先生一前一后離開埋河,碧游府的山水氣運逐漸趨于穩(wěn)定,那名妙齡女婢帶著裴錢返回大廳。

    裴錢先前在影壁那邊,剛將那捧埋河水精丟回影壁,結(jié)果就看到上邊香火絮亂、河水翻滾的畫面,好像下一刻河水就要涌出石壁,水淹府邸,裴錢嚇了一大跳,嚷嚷著要回陳平安身邊待著,那位早年冤死埋河的水鬼婢女,給水神娘娘運用神通趕出了府邸,留下裴錢孤零零站在影壁那邊,嚎啕大哭,哭得嗓子都啞了。

    這會兒返回大廳,裴錢臉上還帶著淚痕,怯生生站在門檻那邊,沒敢進門,她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知道陳平安在跟人談?wù)�,若是這次又是她闖禍,惹惱了陳平安,上次是有鐘魁幫忙說情,這次可沒誰為她仗義執(zhí)言了。

    陳平安轉(zhuǎn)頭問道:“怎么了?”

    裴錢一溜煙跑進大廳,坐在陳平安旁邊的椅子上,端正坐好,有些委屈和心虛,道:“我剛把那捧水還給影壁,不曉得緣由,就地動山搖的,陳平安,我真不是有意的啊,你可不許生氣。”

    陳平安一彈指打在裴錢額頭上,笑道:“你還知道怕�。俊�

    裴錢一看,心中大定,那嚇人異象,多半是跟她沒關(guān)系,底氣一足,腰桿立即就硬了,酒桌上香味撲鼻,實在嘴饞,再說了見多了神怪精魅,裴錢以前在藕花福地還聽天橋底下的說書先生,說那些志怪故事,總講什么水底龍宮和神仙府邸里的一杯酒一顆桃子,吃了后都能增長壽命,便試探性問道:“我能喝一小口酒嗎?”

    陳平安一瞪眼,裴錢立即故作恍然道:“我年紀還小哩,喝什么酒,還是陳平安你多喝一些吧�!�

    生性豪爽的水神娘娘,給這鬼靈精怪的小閨女,逗笑得樂不可支,“府上還有不少百年陳釀的水花酒,回頭我送你一壇,至于陳平安是搶走了自己喝,還是給你剩下點,我可就管不著了�!�

    裴錢待在陳平安身邊,可就天不怕地不怕了,老氣橫秋道:“真要送我酒的話,我要謝你的,但是我如今年紀還小,喝不得酒,否則會耽誤我讀書識字的,下回我們再來你家中做客,到了能夠喝酒的時候,你可莫要小氣,否則就要對不住你的神仙身份了�!�

    水神娘娘嘖嘖稱奇,仔細打量起裴錢的眉眼,越看越心動,對陳平安半真半假道:“好有靈氣的小姑娘,不然讓她留在碧游府吧,我?guī)湍阏疹櫵�,以后我這碧游府的埋河水神娘娘位置,就給她接任了,我保證傾囊相授,再給她煉化兩件法寶,最多兩百年,她就可以成為大泉王朝最有實力的水神�!�

    裴錢慌慌張張站起身,大怒道:“不許胡說八道,我還要去寶瓶洲龍泉郡,幫忙給我家老宅子貼春聯(lián)呢!”

    陳平安婉言拒絕水神娘娘的提議。

    不把她帶在身邊,實在是不放心。

    水神娘娘也未強求,不過方才那些言語,還真不是她在開玩笑。

    若是自己一眼相中資質(zhì)的裴錢,真留在了碧游府,她還真會竭盡全力讓小姑娘繼承埋河神位,還會幫她盡力鑄造煉化兩件法寶品相的兵器,哪怕違背心性,與大泉王朝和大伏書院虛與委蛇,也要為碧游府贏得一個宮字。那么她就可以放開手腳,去宰了那頭作祟埋河兩百年的大妖,哪怕玉石俱焚,到底是一樁造福兩岸九十萬百姓的功德,對得起從文圣老爺書上讀出來的圣賢道理了。

    至于她這位水神娘娘,對裴錢為何如此有“眼緣”,更有學問。

    作為坐鎮(zhèn)一方水土的悠久神祇,埋河水神本身福緣極大,否則也無法從一塊無人問津的祈雨石碑上,悟出了一門作為上五境修士大道之本的仙術(shù)口訣,方才她仔細運用神靈的望氣之法,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她已算是世上僥幸擁有金形之姿中的佼佼者,眼前這位黝黑瘦小的小姑娘,竟然比她還要出類拔萃,是頭等的神靈之身,通俗說來,就是不當個享受香火的山水神祇,那就是暴殄天物圣所哀了。

    所謂的金形之姿,有點類似劍修的先天劍胚,佛家的佛子,得天獨厚,在某條正確大道上修行,一日千里。金形之人,多先天體態(tài)瘦小,卻骨頭極硬,世上相術(shù)中有一門稱斤論兩,�?匆蝗斯菤庥袔捉飵變芍�,金形之姿,就是世間最重的一種,性情強悍,易急躁,殺伐果決,尤其是五行之中金主肅殺,自有威嚴,故而天生官將之材。

    只是這位水神娘娘的眼力很好,仍是不夠好。

    裴錢資質(zhì)之出眾,早已高出五行范疇之外。所以朱河觀裴錢,也會覺得小丫頭是個習武天才。甚至連先前購買銅錢的姚近之,心中思量,都覺得小丫頭興許會是個術(shù)算人才,只要跟隨她研習占卜算卦,能夠事半功倍。

    唯獨君子鐘魁,看得更加全面和深遠。

    只可惜裴錢遇上了陳平安,道理也不跟她說,至于習武或是修道,裴錢更是想也別想。

    這個丫頭片子,如今跟隨陳平安一起跋山涉水,只要她額頭上能夠貼著一張價值一棟大宅子的符箓,就已經(jīng)歡天喜地,走路不覺得累了。

    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

    裴錢跟隨朱斂練武也好,留在碧游府當下一任埋河水神也罷,不管成就有多高,都不用奢望她會對朱河、水神娘娘感恩,說不定哪天起了沖突,一巴掌就被裴錢拍死了,事后她還覺得理所當然,你們?nèi)菒懒宋�,我本事又比你大,不打殺了你們,難不成還留在身邊礙眼?

    只是到了陳平安這邊,裴錢心思念頭,則大不相同,可謂獨一份了。

    不過兩人只緣身在此山中,皆渾然不自知罷了。

    水神娘娘揮揮手,婢女默默退去。

    水神娘娘這才問道:“陳平安,我是爽快人,你更是,不然鐘魁不會與你如此人情往來,那我就有話直說了?”

    陳平安點點頭,“水神娘娘只管直說�!�

    水神娘娘神色凝重,似乎在醞釀措辭,有大事相商。

    陳平安不知何故,照理說府升宮一事,鐘魁已經(jīng)幫忙敲定,碧游府不該有什么難事才對。可既然她如此嚴肅,陳平安就靜等下文。

    她緩緩問道:“陳平安,你見過了文圣老爺,那么文圣老爺是不是令人高山仰止,出口成章,一字一句,都會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聽了那些深入淺出的大道至理,就會覺得心生我輩晚生只管砰砰磕頭的想法?”

    桌對面的水神娘娘,神采飛揚。

    陳平安虧得沒喝酒,不然真要一口酒水當場噴出來。

    裴錢不知道水神娘娘所說的文圣老爺是誰,但是聽口氣好像陳平安認識那個挺厲害的老頭兒,她便覺得與有榮焉,雙臂環(huán)胸,很是驕傲。

    陳平安喝了口養(yǎng)劍葫里的碧游府百年“水花酒”,猶豫了一下,不忍心破壞水神娘娘心目中文圣老秀才的偉岸形象,挑選著說道:“老先生自然學問極大,脾氣極好,待人和善,從不拿捏架子,出門在外,很……平易近人�!�

    能不平易近人嗎,個子小小的,游歷天下,就是那副窮酸老書生的模樣,平易近人換成貌不驚人更合適,比鐘魁在客棧還不如。喜歡拐人喝酒,喝酒喜歡裝醉賴賬,酒品也不太好。

    可這些實話,陳平安不忍心說與水神娘娘。

    怕她一個不小心,真就道心崩碎了。

    水神娘娘這次干脆不用大白碗喝酒了,直接拎起那壇酒,仰頭灌了一大口,“文圣老爺果真是如我所想這般……蒼天在上!學問通天,卻有悲天憫人,行走人間,和和氣氣,善待世人,文圣老爺當年竟然只在中土神洲那座文廟排在第四,不得陪祀在至圣先師左右,豈有此理!”

    水神娘娘喋喋不休,不停為自己敬仰萬分的文圣老爺打抱不平。

    陳平安并未搭話,卻想起了很多真正的讀書人,以及向往讀書人的人,齊先生的先生,齊先生,藕花福地很像齊先生的種秋,他陳平安,以及很像自己的那個孩子曹晴朗。

    世間萬般講理與不講理,終歸會落在一處,我心安處即吾鄉(xiāng)。

    陳平安不說話,只是喝酒,如此好喝的酒,想到那些那般美好的人和事,文圣老秀才的順序之說,齊先生的不失望,種秋的問心無愧,曹晴朗的懷揣著希望。他陳平安今天肯定喝不成爛酒鬼,說不定像阿良所說,真能喝成了酒仙呢。

    一個自顧自說話,一個自顧自遐想,都喝著酒,不用人勸。

    碧游府的水花酒,所謂窖藏,那可是藏在埋河水精之中,一放百年,自然陳釀甘醇,入口容易,后勁可不小。

    水神娘娘是真喝酒醉了,盤腿坐在椅子上,腦袋搖搖晃晃,說自己羨慕死了陳平安,見過文圣老爺,還跟圣人老爺那么熟悉,這輩子得了大圓滿,她就沒這份幸運,每天端坐在神臺上,看似香火彌漫水神廟,比蜃景城還要香火旺盛,可是香火之中,夾雜著那么多的私心私欲,她很多都不喜歡,求財求富貴,求子求權(quán)勢,她就想跟文圣老爺當面問上一問,圣人們的道理說了那么多,文廟已經(jīng)樹立了那么多尊神像,飽讀圣賢書的讀書人多如牛毛,為何世道還是這么不堪,總是讓人越來越失望,讓她對人間越來越喜歡不起來。

    碎碎念叨最后,水神娘娘掰著手指頭說著一句句文圣老秀才的書中經(jīng)典,埋怨這么好的道理,世人都不愿意學,是不是文圣老爺你的學問太高了,世人根本摸不著?最后她雙手撓頭,茫然不已。

    裴錢翻著白眼,得嘞,以后自個兒還是不要喝酒了,若是女子喝過了酒,都像這位娘娘瘋瘋癲癲的,實在太可笑了。

    陳平安喝酒有一點最好,在醉死拉倒那一刻之前,總是越喝眼神越明亮,整個人煥然一新,眉眼飛揚,如拳法不再是收而是放,好似一身少年老成的暮氣都給酒氣壓下。

    可這不意味著陳平安就真是越喝越清醒了,而是喝醉了,就會壓不住本性本心,喝酒之前,謹小慎微,如雙手始終捂住銅鏡鏡面,或是雙手護住一盞陋室燈火,不愿讓外人瞧見,喝酒之后,便松開雙手,大放光明,照徹四方又何妨?

    陳平安重重將養(yǎng)劍葫擱在酒桌上,朗聲道:“文圣老先生的學問怎么就太高了,不管用?管用得很,我就要與你說一說,此學說,放之四海而皆準,善人能學,惡人也可以學,帝王將相能學,販夫走卒能學,山上神仙也能學,妖魔鬼祟可學,山水神祇亦可學!至于是否愿意學以致用,那是學了之后的事情,先學了這門學問,便是裨益!”

    陳平安下意識正襟危坐,學那君子鐘魁,更學那學塾授業(yè)的齊先生,“學了世間真學問,便可心田有那源頭活水來!我覺得老先生這門學問,闡述那順序二字,就是大學問,真學問,人人可學!你學不學?!”

    水神娘娘眼神恍惚,渾渾噩噩,一拍桌子道:“你說了我便學學看!”

    陳平安身體微微前傾,以手指在桌上寫下順序二字,“這門學問宗旨,是這順序二字!別開生面,在禮儀規(guī)矩的秩序之外,又有一條大江大河,恩澤蒼生!我陳平安所學不深也不多,只說我知道之事,曉得之理,無錯之話!我現(xiàn)在便用老先生那晚與我所說內(nèi)容,先與你說這順序之說的開宗明義!”

    一五一十,陳平安將那晚老夫子坐而論道、提綱挈領(lǐng)的開篇內(nèi)容,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幸好陳平安記憶好,哪怕喝醉了酒,依然沒差。

    第一篇,分先后,世間事皆有脈絡(luò),來龍去脈,不可跳過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只揀選自己想要的來講道理,不然世間萬事,永遠說不清對錯,不然就成了只有立場而無對錯,好似世間人皆可憐,都可恨?那還怎么真正講理?難不成各說各話,道理說不通之后,仍是只能靠拳頭說話?大謬矣!

    第二篇,審大小。對錯有大小之分,便需要將法家之善法,和術(shù)家之術(shù)算,這兩把尺子,借來一用。

    第三篇,定善惡。以禮儀規(guī)矩作為根本準繩,結(jié)合各地鄉(xiāng)土風俗人情,以及人心道德,定人是非和功過,捫心自問善與惡。

    第四篇,知行合一!錯則改之,無則加勉。

    僅是這四篇內(nèi)容,詳細鋪陳開來,陳平安就說了一個時辰之久。

    “這門順序?qū)W問,是頂好的學問,可想要起而行之,處處合乎學問宗旨,何其難也!”

    “之前不知道為何文圣老先生要勸我喝酒,不知左右為何一劍劈掉雨師神像,講也不講道理,就又一劍鏟平了蛟龍溝,更不知道為何鐘魁身為君子,為何如此不像是一個書院君子。為何心相寺老和尚會說這個世界,虧欠著好人。為何老道人帶著我看遍藕花福地,總是好人難得好報,惡人難獲惡報�!�

    說到許多地方,陳平安想要將學問與處事,做到言行合一,可是經(jīng)常會說著說著就開始自我否定,告訴桌對面那位聚精會神豎耳聆聽的那位水神娘娘,他陳平安還是覺得自己琢磨而出的道理,仍是太小,尤其關(guān)于涉及大是大非之外的復(fù)雜善惡、細微人心,遠遠沒有資格去蓋棺定論。

    陳平安坐在那里,很多時候都在自言自語。

    又是一個多時辰,光陰如碧游府外的江水緩緩流逝。

    水神娘娘早已站起身,恭敬肅立,微微弓著身子,如學生聆聽夫子教誨,銘刻在心,不敢錯過一字一句。

    裴錢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心不在焉,趴在桌上,她臉頰貼著桌面,望著一口氣跟別人說了那么多大道理的陳平安。

    記憶中,除了跟曹晴朗,小巷外邊的大街一戰(zhàn),什么種秋國師,大魔頭丁嬰,陳平安都是說打就打,打生打死都沒個太多言語。

    離開了藕花福地,在北晉邊境線金璜府邸附近,一劍劈死了那頭青色大水牛,在客棧二樓一句捫心自問,三拳就打死了那個囂張跋扈的小國公爺。

    陳平安說他之前不明白很多事情。

    其實小女孩裴錢也不明白,更不明白。

    為何天大地大,對誰都講理、和氣的陳平安,獨獨對她那么不好、對她脾氣最惡劣的陳平安,可她還是會覺得待在他身邊,哪怕挨罵挨打,也覺得……沒什么委屈。會心安理得地覺得身邊這個家伙,要她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多想,當然她還是會覺得很煩躁,很麻煩,只是這些情緒,比起當年她一個人在南苑國京城像個小小的孤魂野鬼,年復(fù)一年飄來蕩去,總覺得哪天凍死了餓死了就拉倒,要好太多了。

    大概就是因為今晚這樣,陳平安說著自己心中最認可的學問,他還是會說未必他說得就是最有道理,做得最對。

    陳平安會看到世間種種別人好。

    裴錢只愿意看到世間種種他人惡。

    碧游府邸,那塊匾額上的三個金字,光彩奪目,金光流溢。

    府內(nèi)眾人水鬼驚駭且驚喜地發(fā)現(xiàn),整座府邸處處是淡淡金色的光線在如水流淌。

    碧游府外的埋河之水,波光粼粼,月輝照耀之下,尤為皎潔。

    許多戾氣難消的冤死水鬼,不由自主地從陰沉河底,游往河面,然后沐浴在月色下,紛紛消散,如獲解脫。

    埋河畔的水神祠廟內(nèi),在外等待天明開門燒頭香的善男信女們,喧嘩大起,原來祠廟內(nèi)隱隱約約,那尊水神娘娘的金身神像形象,驀然拔地而起,高達十數(shù)丈,俯瞰人間,那尊泥塑金身,金身二字,變得愈發(fā)名副其實,威嚴之外,神氣凜然。

    埋河深處,那頭距離金丹境只差絲毫的大妖,隱匿在河底一處老巢,本該最為舒適愜意,這一刻竟是仿佛置身于油鍋之中,煎熬萬分,不得已,迅猛沖出老巢,它大聲咆哮著,掀起滔天大浪,沿著埋河水流瘋狂往上游逃匿而去。每次想要上岸行兇,兩側(cè)河床好似牢籠,讓它處處碰壁,逼得它只能在河水最深處亂撞,始終無法禍害兩岸城鎮(zhèn)百姓。

    天微微亮。

    碧游府大廳內(nèi),水神娘娘衣袖飄搖,渾身金色光彩流轉(zhuǎn)不定,尤其是心胸之間,有一枚金色丹丸滴溜溜旋轉(zhuǎn),映照得整座大廳金光遠勝燭光。

    書上有云,朝聞道,夕死可矣。

    她不曾想自己還有這份洪福齊天,夜聞大道,朝結(jié)金丹!

    水神娘娘鞠躬到底,對眼前這位年輕男子感恩戴德,已是滿臉淚水,喜極而泣道:“既然小夫子是文圣老爺?shù)牡諅鞯茏�,為何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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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七章

    真先生也

    水神娘娘說完之后,久久沒有答案,抬起一看,哭笑不得,那位小夫子竟然已經(jīng)坐著熟睡過去,唯有微微鼾聲。

    她會心一笑,小夫子這份自在和寬心,瞧著不太講究,可在她眼中,比那“十步一殺人,千里不留行”的人間豪杰,毫不遜色。

    這位埋河水神想了想,就要去背起陳平安,去府邸雅舍休息,裴錢如臨大敵,趕忙護在陳平安身邊,問道:“你要干嘛?”

    水神娘娘白眼道:“難不成要他在這兒睡到日上三竿?總得有張舒服的大床躺著吧,不然我碧游府還談什么待客之道�!�

    裴錢哦了一聲,叮囑道:“那你小心些,別吵醒了我爹。”

    同時裴錢還小心翼翼將那只養(yǎng)劍葫,重新懸掛在了陳平安腰邊。

    要是弄丟了這只酒壺,她估計自己不被陳平安打死,也會罵死。

    沒辦法,在陳平安心中,就數(shù)她最不值錢了。

    水神娘娘沒跟小閨女計較稱呼,她自然一眼看出,陳小夫子跟小姑娘絕對沒血緣關(guān)系,至于為何一大一小會一起結(jié)伴游歷江湖,估計就是緣分吧。緣聚緣散,緣來緣去,最是妙不可言,就像今夜到今晨,誰能想象,初次蒞臨碧游府的陳平安,就帶給她如此之大的機緣?需知神道一途,幾乎是只能靠著日積月累的香火熏陶,比起練氣士和純粹武夫,更難精進,試想一下,山水神靈進階,除了朝廷敕封、皇帝下旨,以一國氣運換取某位神祇的神位登高之外,就只能一點一滴,收取祠廟內(nèi)善男信女、心誠香客們一錢、一兩、一斤的香火精華。

    水神娘娘動作輕柔,背起了這個天底下酒品第一好的年輕人,他并不重,她也沒有運用神通,縮地成寸直接去往小院,而是背著陳平安,一步步走去,這對于急性子的埋河水神來說,是破天荒的耐心了。她很好奇,這么個年輕人,肚子里怎么就裝有那么大的學問。怎么就能夠被文圣老爺和齊靜春視為文脈繼承人,那會兒,他應(yīng)該還是個少年吧?

    若真是少年聞道的話,那得是多好的出身,多好的天賦才行?難道是那傳說中神靈轉(zhuǎn)世、生而知之的天之驕子?

    不過這么一想,她覺得不對。文圣老爺,什么天才沒見過,應(yīng)該不會如她這么俗氣。

    裴錢走在水神娘娘身邊,一直在仰頭打量著她的臉色,看這位府邸主人笑得有些古怪,小女孩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該不會是喜歡我爹了吧?”

    水神娘娘搖頭柔聲道:“不會,我既不喜歡,也覺得配不上,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世上讀書人,作為相濡以沫的夫君,我啊,大概還是更喜歡那個邋遢君子,給這般男子嫁為人婦,才能過日子。陳公子這樣的,難。”

    如果喜歡上了陳平安,裴錢會生氣,可當聽說埋河水神說不喜歡的時候,她就更生氣了,脫口而出道:“你眼瞎啊!”

    水神娘娘轉(zhuǎn)頭看了眼氣鼓鼓的小丫頭,笑道:“呦呵,難道天底下的女子,都要喜歡陳平安,才算不眼瞎?”

    裴錢冷哼一聲,一副“你這娘們頭發(fā)長見識短,我才不與你廢話”的驕橫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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