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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陳平安在心中一劍之后。

    心頭明月,支離破碎。

    賒月身形飄蕩天地牢籠中,雖未全部賒月,她亦是籠中雀矣。

    再一劍。

    陳平安真身與身后神靈一同落劍。

    天地共一劍。

    將那身形迅速凝聚為一粒細(xì)微月光的一部分賒月真身,先斬開,再粉碎,碎了再碎。

    天地月圓碎又圓,無處不在的月色,一次次化作齏粉,一劍所斬,是賒月真身,更是賒月道法。

    陳平安仰頭望去,嗤笑一聲。

    龍君前輩傾力一劍,好像也不算太快嘛。

    半座劍氣長城之上,天地恢復(fù)清明。

    龍君伸手拂亂一處紊亂劍氣與稀碎月色,再一抓。

    一位臉色慘白的圓臉姑娘,站在了龍君身旁,沙啞道:“賒月謝過龍君前輩�!�

    龍君看了眼賒月的一身氣象,說道:“還好,所幸傷及大道根本不多,剛好借此機(jī)會改改性情,用心修行,去那浩然天下勤勉修行一段時日,應(yīng)該彌補(bǔ)得回來。”

    賒月默然點頭。

    一個鮮紅身形雙手籠袖,站在對面,望向賒月,笑呵呵道:“一個不小心,沒掌握好分寸,賒月姑娘見諒個�!�

    賒月心中有個疑惑,被她深藏不露,只是她并未開口言語,當(dāng)下大道受損,并不輕松,若非她真身奇異,確實如離真所說的得天獨厚,那么這會兒尋常的純粹武夫,會疼痛得滿地打滾,那些修道之人,更要心神惶惶然,大道前程,就此前途渺茫。

    離真掛在距離龍君、賒月稍遠(yuǎn)的城頭處,往對岸探頭探腦,只見那位隱官大人抬起一手,掌心處有一輪天地間最為精純粹然的袖珍明月。

    說不得都要能跟醇儒陳淳安的那輪明月,比拼一下純粹程度了。

    陳平安手掌微動,明月微微扶搖欺負(fù),如在掌心紋路山岳巔。

    以此彌補(bǔ)心中一劍碎月的那筆損失,何止是一個綽綽有余能夠形容的。

    賒月說道:“今天之爭,必有報答�!�

    陳平安點頭道:“有空再來,歡迎至極。”

    陳平安視線轉(zhuǎn)移,望向遠(yuǎn)處那個鬼鬼祟祟的離真,微笑道:“瞧瞧賒月姑娘的登門禮,再看看你的小家子氣,換成是我,早他娘的一頭撞墻撞死自己拉倒了�!�

    離真雙手撐在城墻上,身姿掛空貼壁,只露出一顆腦袋,一臉可憐兮兮不言語。

    龍君重新打開禁制,陳平安依然雙手籠袖,微微點頭,視線上挑,盯住那賒月,笑瞇瞇道:“賒月姑娘,恕不遠(yuǎn)送�!�

    陳平安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奇怪事,這個圓臉棉衣姑娘,到了浩然天下為何如此懶散,都不殺人嗎?

    離真躍上城頭,可惜那賒月已經(jīng)化作月色,瞬間遠(yuǎn)去,過了倒懸山遺址處的大門,遠(yuǎn)游千里萬里,最終與那桐葉洲的大半真身相融。

    如今浩然天下和蠻荒天下不斷碰撞,尤其是有那桐葉洲和扶搖洲逐漸大道融合,天時逐漸趨同。

    不再是那一門之隔日夜有別的光景。

    賒月心中有個謎團(tuán),為何那陳平安第二劍,似乎并未傾盡全力。

    不然哪怕龍君出劍相助,賒月最少需要留下更多月魄。

    只是心大如圓臉姑娘,也不免心中慘然,半成月魄,就這樣沒了啊。

    在一處山巔,圓臉姑娘使勁皺著臉,然后緩緩蹲在地上,輕輕拍打臉頰,自己安慰自己,說沒事沒事啊,不哭不哭啊。

    陳平安轉(zhuǎn)身離去。

    不曾想龍君又有一劍至。

    看來龍君老狗此次是真惱火了。

    身形消散,再在前方重新凝聚,陳平安放聲大笑。

    對面城頭,離真偷偷摸摸小心翼翼走到一襲灰袍身邊,“此次賒月歸鄉(xiāng),不是全部真身遠(yuǎn)游來此啊。隱官大人也是真舍得下狠手,賭大賺大,服氣服氣�!�

    龍君根本不搭理離真,只是自顧自冷笑道:“膽敢公然腳踩那個名諱,半點不怕那三掌教在白玉京心生感應(yīng)�!�

    而那青冥天下的那座真正白玉京,一個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士,一邊走在欄桿上,一邊抬起手掌遠(yuǎn)觀,笑道:“好字好字,好名好名�!�

    陳平安坐在一處城頭,雙腳懸空,輕輕晃蕩。

    一手托起一輪精粹小圓月,一手翻轉(zhuǎn)那把后世胡亂增添銘文的曹子匕首。

    這來自割鹿山的短刀,后世浮刻篆文“朝露”二字,最終落入姓陳名平安的年輕人之手。

    陳平安看了眼袖珍明月,笑了笑,收入袖中。

    以后送給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就當(dāng)是作為五境破六境的禮物好了。

    如果已經(jīng)躋身六境又破七境,那么弟子可就有點為難師父了啊。

    那把曹子匕首在陳平安指尖、手背翻轉(zhuǎn)如飛。

    陳平安突然一個急停,收起短刀,雙手撐在城頭上,仰頭喃喃自語。

    所幸平安,復(fù)見天日,其余何辜,獨先朝露。

    阿良昔年從青冥天下重返劍氣長城的那次重逢于異鄉(xiāng)。

    兩人一起飲酒,阿良曾經(jīng)說,陳平安,其實真的可惜。

    你沒有見過三教論辯,尚未開口說話就好像已經(jīng)贏了的老秀才,沒有親眼見到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神采飛揚的文圣。

    你沒有見過那個只是雙鬢微微霜白、容貌還不算太蒼老的先生。

    你沒有見過彩云之上,白衣勝雪拈黑子的年輕崔瀺。

    你沒有見過犯錯之后,永遠(yuǎn)高高揚起頭的少年左右。

    你沒有見過讀書之時,喜歡微微皺眉頭的年少小齊。

    你沒有見過伸出雙手,按住兩顆腦袋不讓兩個師兄弟氣呼呼打架的劉十六,咧嘴憨笑,然后在先生的眼神示意下,稍微松開一顆腦袋的大手,讓年紀(jì)更小的師弟小齊,能夠輕輕踹上不講道理的左師兄一腳。最后先生就當(dāng)起了搗漿糊的和事佬,說可以了可以了。小齊雙臂環(huán)胸,眉眼飛揚,與傳道授業(yè)時的先生有很多神似,身材修長的大師兄崔瀺,會雙手搭住師弟左右的肩頭,下巴輕輕擱在惱火少年的腦袋上,說算啦算啦,你是師兄,讓著點小師弟。小齊就會得了便宜還賣乖,笑著朝那左師兄搖頭晃腦,說我需要他讓?!當(dāng)左右狠狠瞪眼,小師弟就立即跑到大個子師兄身后,可當(dāng)大師兄一放開左師兄的肩膀,小齊覺得不妙,就立即躲去先生身后,先生便張開雙手,護(hù)著那個小弟子在身后,左一步,右一腳,攔著身前那個依依不饒的的二弟子,那個名為左右的少年郎。

    對啊。

    陳平安都未見過。

    當(dāng)時陳平安笑著喝酒,痛飲一碗酒水,說我只是聽你說過,聽說了也只能想象,可只是聽說只是想象,我就很高興。

    阿良見著那些好像從一個年輕人笑容中、一只空白酒碗里跑出來的傷感。

    傷感總是這么頑劣,眼睛都藏不好,酒水也留不住。

    于是最后阿良跟著喝完最后一碗酒,既是感慨又是安慰,說那次離開劍氣長城,我好像就已經(jīng)老了,然后有天,一個黝黑消瘦的草鞋少年,身邊帶著個紅棉襖小姑娘,一起向我走來。

    此時此刻的城頭上,陳平安也想要往家鄉(xiāng)走去,與很多人走去,歸鄉(xiāng)路遠(yuǎn),一路上哪怕見到了再多的陌生人,也要認(rèn)真看遍啊。

    陳平安雙手抱著后腦勺,挺直腰桿,一直望向遠(yuǎn)方。

    第七百一十五章

    不是劍客心難契

    陳平安突然站起身,視野豁然開朗,便向遠(yuǎn)方某位來客,恭敬抱拳。

    老大劍仙已不在,自己就相當(dāng)于劍氣長城的半個客人和半個主人,當(dāng)然需要幫著待客。

    陳平安一眼望去,視野所及,南方廣袤大地之上,出現(xiàn)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老前輩。

    陳平安根本不知對方施展了什么神通,能夠直接讓甲子帳精心設(shè)置的山水禁制,形同虛設(shè)。

    一旦境界相差太多,那么想太多也無用。

    真是由衷羨慕那位自剮雙目丟在兩座天下的老前輩,天大地大,想要遠(yuǎn)游,何處去不得?想要回鄉(xiāng),誰能攔得��?閉門謝客,誰敢來家中?

    果然修道登高當(dāng)如此。

    龍君見到此人突�,F(xiàn)身后,如臨大敵,心情凝重幾分。

    一襲灰袍飄蕩到南邊城頭上,以劍氣凝聚出一個模糊身形,龍君也未開口言語,只是盯住那個蠻荒天下的唯一大例外。

    這個性情乖張的老瞎子,萬年以來,還算守規(guī)矩,就只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喜好驅(qū)使犯忌大妖和金甲神人,搬動十萬大山,說是要打造出一幅干干凈凈不礙眼的山河畫卷。

    龍君對此人懷有忌憚,卻談不上半點敬畏,事實上龍君與老瞎子認(rèn)識已久,雙方知根知底,曾經(jīng)還是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只是雙方歲月皆老,卻最終沒能成為什么老朋友。

    離真比較識趣,一個見機(jī)不妙,擔(dān)心神仙打架俗子遭殃,便二話不說立即御劍跑了,一路北去,甚至直接躲到了大門那邊,與抱劍漢子插科打諢,最后問張祿有無酒喝。

    盤腿坐在拴馬樁的大劍仙張祿,就丟了一壺雨龍宗的仙家酒釀給離真,說是蕭愻托人送來的,你省著點喝,我如今才燕子銜泥一般,積攢了兩百多壇。

    離真覺得劍氣長城的后世風(fēng)氣習(xí)俗,真是全給阿良、隱官這些外鄉(xiāng)讀書人給禍害得稀爛了。如今劍術(shù)不咋高,倒是一個比一個會說話。

    離真悠哉悠哉喝著酒,彎曲手指,輕輕敲擊那拴馬樣式的圓柱,“門前門后,總計四樁,歷史上分別拴過龍牛馬猿�?上簳r要壓勝這道大門,不然那袁首老兒,眼饞萬年了,先前路過此地,肯定要被他打碎一根,再將其余三柱收入囊中才罷休�!�

    張祿笑道:“歸根結(jié)底,還不是那仰止的姘頭,打不過你師父�!�

    那袁首,正是王座大妖之一,在戰(zhàn)場上御劍扛長棍,長臂如猿猴,手上一串粗糙石子,皆是蠻荒天下歷史上憑空消失的座座雄偉山岳,先被化名袁首的大妖,以本命神通搬走,再精心煉化而成一顆手串石珠子。

    袁首此次去往浩然天下,東南桐葉洲和西南扶搖洲,都已去過,所到之處,但凡有那祖師堂的山頭,無論大小,一棍碎之。

    離真跳到大門口另外一根拴牛樁之上,學(xué)那張大劍仙盤腿而坐,小口喝酒,盤算著如何才能拐騙來第二壺。

    張祿問道:“你們家中大月又少一輪,先前賒月往返一趟,先后兩次,氣息有差,怎么,她跟陳平安打過了一場?受傷不輕的樣子。”

    離真點點頭,惋惜道:“吃了點小虧而已,賒月姐姐多厲害,打個墊底第十一的,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她真生氣了,三兩下就打得隱官大人跪地磕頭,喊姑奶奶。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啊,虧得見到此事的人不多,就我跟龍君。而我又是那種守口如瓶的人,喜歡把話爛肚子里,除非……有人請我喝酒,才稍稍多聊幾句�!�

    張祿笑道:“不該送你酒喝的�!�

    離真說道:“聽說你與陳平安是舊識?還打過很多次照面?”

    張祿拍了拍屁股底下的那根拴龍樁,“一個看大門的,外鄉(xiāng)人的來來往往,不都要與我打照面?”

    當(dāng)初十三之爭,張祿落敗,就被貶謫來此看守大門。

    離真抬起頭望天,將手中酒壺輕輕放在腳邊柱子頂端,突然以心聲笑道:“看大門啊,張祿兄說得對,只是沒有全對。一把斬勘,最終遺落在你家鄉(xiāng),不是沒有理由的。而那小道童看似隨便丟張蒲團(tuán),每天坐在這根栓牛柱附近,打發(fā)光陰,也是有道有法可依可循的�!�

    離真轉(zhuǎn)過頭,滿臉憐憫,“你好像總是這么心神不定,所以總是這么下場不太好�!�

    張祿竟是丟了一壺蘆花島儲藏仙釀給離真。

    離真驚喜笑道:“本來以為以后都喝不到張大劍仙的仙釀了。”

    張祿說道:“離真說幾句真話,多難得,理當(dāng)有酒喝�!�

    離真將有酒的酒壺,與那空酒壺,一左一右放在腳邊,破天荒有些感傷神色,喃喃道:“記得不如記不得,知道不如不知道�!�

    真正的有識之士,得道之人,才會真正害怕那大道無常。

    張祿笑道:“看來陳平安打贏了賒月,讓你心情不太好�!�

    離真一探手,對那正在喝酒的大劍仙笑道:“昔年神游桂樹邊,垂下人間釣詩鉤,如今舉頭望明月,陸地劍仙飲天祿。多應(yīng)景。我以一首打油詩與你打一壺酒,莫要讓故友手無掃愁帚�!�

    張祿擺手道:“滾蛋�!�

    離真哀嘆一聲,只好打開那壺酒,仰頭與歡伯暢談無聲中。

    不知道那個老瞎子來到劍氣長城,圖什么。

    如果老瞎子與龍君舍生忘死地打起來,導(dǎo)致河床改道,就要亂上加亂了。

    離真又笑,與我何干?

    離真又哭,為何有我?

    張祿瞥了眼那個年輕劍修,看來在陳平安那邊,還是沒能討到便宜。

    困守一地已久的年輕隱官沒有失心瘋,萬般自由的托月山關(guān)門弟子,倒是快要瘋了。

    陳平安沒有一直站在高處城頭,一步踏出,身形急墜,想要就這樣筆直落地,不曾想尚未雙腳觸地,就挨了龍君毫無征兆的一劍。

    龍君老狗太記仇。

    陳平安只好心意微動,現(xiàn)身于一個城墻大字離地最近的筆畫中。

    盡量離著那位老前輩近一些。

    在最高處與一位老前輩言語,太不敬。

    前輩計不計較,是前輩的胸襟肚量。晚輩在意不在意,是晚輩的家教禮數(shù)。

    不是只對老大劍仙和老瞎子是如此,陳平安行走江湖,千山萬水皆是如此。

    老瞎子腳邊趴著一條無精打采的老狗,百無聊賴,抬起一只狗爪子,輕輕刨地。

    陳平安也就是無法破開甲子帳禁制,不然肯定要以心聲招呼龍君前輩,趕緊來看親戚,地上那條。

    老瞎子先與龍君說道:“不打架,我就跟隱官大人聊幾句�!�

    龍君點點頭。

    老瞎子雖然脾氣臭,但是從來有一說一,信得過。

    然后老瞎子偏轉(zhuǎn)腦袋,“劍氣長城的方言,蠻荒天下的雅言,說哪個習(xí)慣些?”

    陳平安說道:“都隨前輩�!�

    老瞎子笑了笑,陳清都確實最喜歡這種性情外圓內(nèi)方、看似很好說話的晚輩。

    陳清都不太喜歡與人說心里話,自古便是。

    就像阿良早年一路匍匐、偷溜上山,在自家門口瞎顯擺,說一個只喜歡獨自喝酒的男人,一定是有很多故事的。

    當(dāng)然阿良除了吹噓兼拍馬屁,說主人客人都是有故事的男人,也想要從自己這邊騙去些老黃歷

    的陳年舊事。

    老瞎子都沒讓他遂愿,至于阿良登門帶來的酒水,不喝白不喝。

    老瞎子突然一腳踹飛腳邊老狗,罵道:“一頭飛升境,沒錢還能沒見過錢?!還是說地上有屎吃�。俊�

    那條老狗差點就能從這處戰(zhàn)場遺址地底深處,刨出一件品秩尚可的遺失法寶。

    幾個翻滾,嗚咽一聲,它干脆趴在地上不動彈了。

    陳平安笑容如常,確實確實,堂堂飛升境大妖,與一個小小元嬰境的晚輩,搶什么天材地寶,要點臉。

    病懨懨的老狗撐開眼皮子,瞥了眼那個一襲鮮紅法袍的年輕隱官,聽那幾位做客大山的劍仙說,這個年輕人,才是撿錢的高手。老瞎子你真是眼瞎,不去罵外人,反而罵自家狗。

    老瞎子以蠻荒天下大雅言與那年輕人問道:“你是如何知曉賒月的藏匿處?賒月現(xiàn)世沒幾年,托月山那邊都藏藏掖掖,避暑行宮不該有她的檔案記錄�!�

    “晚輩在賭個萬一!”

    陳平安甚至懶得用那心聲,直接開口說道:“我?guī)缀跬瑫r祭出大小三座天地,賒月還是氣定神閑,甚至沒有選擇憑借她的本命月魄,蠻橫破陣,與我互換大道折損,所以她幾乎是白送給我的答案,她也在賭,賭我找不出她。我同時維持三座大陣,需要損耗靈氣,而她就可以作那心月壁上觀,何樂不為。”

    陳平安輕輕握拳敲擊心口,笑道:“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比眼前更近的,當(dāng)然是我們修道之人的自家心境,都曾見過明月,故而心中都有明月,或明亮或黯淡罷了,哪怕只是個心湖殘影,都可以成為賒月最佳的藏身之所。當(dāng)然前提是賒月與對手的境界不太過懸殊,不然就是自投羅網(wǎng)了,遇到晚輩,賒月可以如此托大,可要遇到前輩,她就絕對不敢如此莽撞作為。”

    老瞎子點點頭。

    比陳清都年輕那會兒,心思縝密多了。

    那會兒天下眾多劍修當(dāng)中,以觀照思慮最多,謀而后動,龍君只會喊打喊殺,鋒芒畢露,陳清都在出劍之余,則最喜歡睜眼看,看天下看天上,什么都要學(xué),至于腦子和心眼嘛,好像相同的歲數(shù),還真沒眼前這個隱官多。

    所以說讀書人就沒個好鳥。

    老瞎子再次問道:“若是賒月樂意拼個一兩成本命月魄不要,也要將你那把古怪飛劍打碎,怎么辦?”

    陳平安搖頭,終于以心聲言語道:“她做不到的,我放她走就是了。我會撤掉那把籠中雀,只維持那把井底月,大不了就用一枚五雷法印的崩碎,換取她的那一兩成月魄,來幫我淬煉飛劍井底月。即便如此,最后買賣還是不虧,有賺�!�

    以天上明月粹然精魄,淬煉井底月,砥礪劍鋒,陳平安哪怕現(xiàn)在只是想一想,都覺得以后若有機(jī)會與賒月重逢,雙方還是可以試試看。

    其實當(dāng)時留不留得住賒月,陳平安并沒有太大執(zhí)念。

    尤其是通過以飛劍碎月之時的某些大道顯化,陳平安大致得知賒月在浩然天下,幾乎都沒怎么殺人,陳平安就更沒有過重的殺心了。

    先前賒月剛剛登城頭,將她視為蠻荒天下的妖族。

    陳平安當(dāng)然是怎么痛快斬殺怎么來,因為猶然身在大戰(zhàn)場,陳平安面對的,好像還是整個蠻荒天下的妖族大軍。

    可當(dāng)變成一場名副其實的捉對廝殺,陳平安就立即更換心境。

    何況陳平安也擔(dān)心那賒月惱羞成怒,以全部真身的圓滿姿態(tài),重返劍氣長城,來與他拼個魚死網(wǎng)破。

    所以最后收手,只截取了她的半成月魄。

    陳平安想到這里,抬頭望向天幕處,日月星辰運轉(zhuǎn)有常,那里原本算是賒月修道之地的虛空,她摘月到人間,一輪明月,月分二十,我得其一。很知足了。

    如果擱在家鄉(xiāng)那座中等品秩的蓮藕福地,就會是一輪極其明亮的懸空明月,中秋團(tuán)團(tuán)月,花好月圓人齊聚。

    每年八月十五,圓月如大鏡,天下福地所有人,賞月如對鏡,除了自己之外,可以看到所有想要看到的人。

    當(dāng)然說好了,要送給開山大弟子當(dāng)武道破境的禮物,陳平安沒有絲毫舍不得。

    城外大地上,老瞎子還是輕輕點頭。

    雖說這位隱官的讀書人身份,難免有些礙眼,可是一個年輕人足夠聰明,肯定無錯,如果還能多盼點世道好,就更好了。

    歷史上曾經(jīng)有一位出身浩然天下家的書生,先是游歷劍氣長城,再來十萬大山,輩分不低,修為尚可,找到老瞎子后,言之鑿鑿,說我們文人落筆在紙上,只寫世道如何真實,只需要寫盡世間慘事可憐人,翻書人如何感受,絕不負(fù)責(zé),看書人是否絕望更絕望以至于麻木,更不去管,就是要所有人知道這個世道的不堪與難忍……

    結(jié)果就被聽煩了的老瞎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巴掌將其拍了半死。

    倒不是老瞎子如何生氣那番言語,大道萬千,隨便你走。不是兒子不是弟子的,老瞎子懶得多管。

    只不過來我山中家門口,先壞了規(guī)矩,還敢空手而來,總得留下點什么。

    之所以只是半死,不是老瞎子手下留情,而是那家老祖師匆匆趕來,出手救下了對方的殘余魂魄,帶回浩然天下。

    一旁還有個幸災(zāi)樂禍的阿良,一臉我可什么都沒做啊的表情。

    后來阿良去而復(fù)還,難得不喝酒,說了幾句人話。說那樣的傳世名作,寫得再好,還是不夠好。還是一個懦弱者,要拉上讀者分?jǐn)傂闹须y以消受之苦難。

    老瞎子當(dāng)時問他為何自己不寫。

    那個狗日的只是斜靠柴門,雙手捋過頭發(fā),說我已經(jīng)見過太多不用筆寫書的家,在人間只以人生作文,熠熠生輝,長篇長那千年萬年,短篇短那數(shù)十年。

    陳平安見那老前輩沉默許久,忍不住問道:“前輩此次前來,是有事要晚輩去做?”

    老瞎子收起思緒,搖搖頭,“就是來看看�!�

    那條老狗只敢心中腹誹,老瞎子一雙眼珠子都丟了,看你大爺?shù)目础?br />
    它有些懷念那個狗日的阿良,老瞎子只有碰上那廝,才會比較沒轍。

    陳平安突然作揖行禮。

    老瞎子笑道:“怎么,是要慫恿我多出力?”

    陳平安直腰后,“晚輩是感謝老前輩的大失所望,卻能獨自失望一萬年�!�

    古語有云,山岳聳巍峨,是天產(chǎn)不平。

    這位無異于畫地為牢一萬年的老前輩,心中更有大不平。

    老瞎子點點頭,抬起枯瘦一手,撓了撓臉頰,破天荒有些笑意,“很好,我差點就要忍不住打你個半死。果然夠聰明,是個曉得惜福的。不然估計就不用龍君和劉叉來找你的麻煩了�!�

    陳平安苦笑不已。

    這位能讓老大劍仙專程拜訪兩趟的老前輩,可不像是個會開玩笑的。

    老瞎子轉(zhuǎn)身離去。

    確實就只是來這邊看看,隨便聊幾句。

    至于與龍君,老瞎子沒什么可說的,想必對方也是如此。昔年故友,形同陌路。

    那條飛升境的老狗,屁顛屁顛跟在老瞎子身后。

    龍君也隨之散去身形,恢復(fù)成一襲空蕩蕩的

    灰袍。

    陳平安突然喊道:“老前輩,阿良如何了?”

    老瞎子沒有轉(zhuǎn)頭,說道:“當(dāng)個托山的王八,狗日的開心得很。”

    陳平安既憂心又放心,看來要想阿良有空常來,暫時是不用想了。

    陳平安最后所看一眼,山水禁制已經(jīng)重開,只是心中所見,是那托月山,與劍氣長城,遙遙相對。山河迥異,故人無恙。

    又想要喝酒了。

    陳平安先偷偷摸摸從飛劍十五當(dāng)中取出一壺酒,再鬼鬼祟祟騰挪到袖中乾坤小天地,剛從袖中拿出酒壺,要喝上一口,就被龍君一劍將那酒壺與酒水一并打爛。

    陳平安習(xí)以為常,身形一閃而逝,重回城頭,學(xué)那學(xué)生弟子走路,肩頭與大袖一起搖搖晃晃,大聲說那臭豆腐好吃,就著燉爛的老狗肉,想必更是一絕。

    陳平安并不清楚,他見不得劍氣長城的外邊天地。

    老瞎子卻清清楚楚“瞧得見”城頭風(fēng)光。

    那條老狗趁著老瞎子心情尚可,嘟噥道:“我又沒招惹他,才見面一次,就開始惦念我這一身肉了,可恨可恨�!�

    老瞎子譏笑道:“你也配招惹劍氣長城的隱官,誰借你的狗膽?”

    老狗不敢反駁,只敢乖乖搖尾乞憐。

    托月山千里之外一處大地上,老瞎子當(dāng)初停步駐足處,已經(jīng)臨時圈畫為一處禁地。

    擱放著一壺美酒。老瞎子故意將此物留在此地。

    駐守托月山的大妖都沒有去挪動酒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由著它孤零零擺在地上。

    哪怕已經(jīng)確定了那壺酒水,并無半點異樣,就只是一壺尋常酒水。還是沒有大妖去動它。

    萬年以降,蠻荒天下,強(qiáng)者為尊。

    那個割據(jù)一方的老瞎子,是數(shù)座天下屈指可數(shù)的十四境之一。

    如今的蠻荒天下,在那個蕭愻走過一趟古井深淵后,則又多出一位,只不過她是以氣運合道蠻荒天下,并非純粹以本命飛劍合道天地。

    十四境實在太過玄妙不可測,兩者差距到底在何處,都沒人可問。

    事實上可以問那托月山下的阿良,只是誰敢去招惹,火上加油,雪上加霜?真當(dāng)他離不開托月山嗎?

    托月山與阿良,既是鎮(zhèn)壓,更是一種形勢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

    畢竟是阿良自己不愿讓出那條道路,來問劍托月山。

    一位按照輩分算離真師姐的大妖女修,浩然天下的美人容貌身段,來到托月山之下的混沌虛空中。

    她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個盤腿而坐的儒士法相,以數(shù)量極多的金色文字作為蒲團(tuán),挺像一位來此借山修道的世外人。

    她無法理解,為何這個男人會如此選擇,天下文海周先生,曾經(jīng)為她解釋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真意。

    所以她更加不理解這個阿良的自毀道行。

    那個邋遢漢子瞧見了那托月山女修,立即坐直,“新妝姐姐,為何還是當(dāng)年相見時的舊妝容?”

    化名新妝的女子大妖,憑借記憶回想一番,然后皺眉道:“放你的屁!”

    自個兒的胡說八道,撞鐵板了?

    阿良最不怕這種狀況,一臉深情道:“看來新妝姐姐,對咱倆的初次相逢,記憶猶新,大慰我心。有幾個好男兒,值得新妝姐姐去記百年。”

    新妝嗤笑道:“你要是換個選擇,會用幾劍砍死我?”

    阿良有些羞赧,老婆娘真會開葷腔,讓我都要遭不住。

    新妝不解深意,只當(dāng)這個男人又在神游萬里,分心駕馭劍意,鎮(zhèn)壓雙方腳下的虛空異象。

    阿良覺得機(jī)會難得,得使出殺手锏了。

    難得重逢,我英俊容貌依舊,劍術(shù)更高,想必那位姐姐都習(xí)慣了,那就來點才子佳人的。

    阿良咳嗽一聲,潤了潤嗓子。

    不曾想新妝冷笑道:“閉嘴�!�

    這個男人,曾經(jīng)獨自御劍遠(yuǎn)游蠻荒天下,因為惹禍不斷的緣故,他那御劍之姿,不少大妖都親眼見識過。

    一邊雙手撐腰,一邊大聲吟詩,美其名曰劍仙詩仙同風(fēng)流。要知道他身后,還跟著術(shù)法轟砸不斷的追殺大妖。

    阿良嘆息一聲,美人不解風(fēng)情,最煞風(fēng)景辜負(fù)良人。

    新妝問道:“你有了這么個境界,為何不好好珍惜?”

    阿良說道:“我可以真心回答,但是新妝姐姐也要先聽我一番言語�!�

    新妝點點頭。

    果不其然,半點沒有意外。

    只見那男子以手拍膝,微笑吟詩。

    笑容不多,嗓門不小,“此為我阿良獨創(chuàng)的三別歌。”

    蜀道難,將進(jìn)酒,夢游天姥吟別留。

    琵琶行,長恨歌,賦得古原草送別。

    哀王孫,無家別,丹青引贈曹將軍。

    “若非押題,不然其實換成那泥功山,負(fù)薪行,一百五日夜對月。也是很不錯的。”

    “洗兵馬,贈花卿,江畔獨步尋絕句。嗯,換成三川觀水漲十韻,好像更好些�!�

    “好家伙,這般文思如泉涌,車轱轆似的剎不住啊,厲害的厲害的。”

    新妝說道:“胡扯夠了沒?”

    最后阿良點點頭,神色似笑非笑,雙手握拳撐在膝上,自言自語道:“好一個賈生慟哭后,寥落無其人。好一個醉為馬墜人莫笑,有請諸公攜酒看�!�

    新妝安靜等待那個答案。

    你阿良為何如此不珍惜一位劍修的十四境。

    “因為我很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十四境�!�

    阿良倒是沒有耍無賴,笑道:“可惜新妝姐姐,年紀(jì)不小,遠(yuǎn)游太少,所以不懂。畢竟不是劍客心難契。”

    新妝默不作聲。

    劍客也好,劍修也罷,一座天下都承認(rèn)。

    唯獨這個男人過于用力去“假裝”的斯文人,實在讓人膩歪,總覺得何必如此,當(dāng)你的劍仙便是。

    新妝曾經(jīng)詢問周先生,若是浩然天下多是阿良這樣的人,先生會如何選擇。

    周先生笑言,那我就不來你們家鄉(xiāng)了,而阿良之所以會是阿良,是因為只有一個阿良。

    相傳阿良之所以一人仗劍,數(shù)次在蠻荒天下橫行無忌,其實是正是為了尋找周密,昔年浩然天下不得志,只好與鬼神同哭的那個“賈生”。

    只是周密始終不愿意見他。

    阿良猛然站起身,神色肅穆,沉聲朗誦一番年少時讀書后、早早得其大神意的書上言語。

    目極萬里,心游大荒,魄力破地,天為之昂。

    云蒸龍變,春交樹花。造化在我,心耶手耶?

    阿良所有的言語,化作一個個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砸入金色蒲團(tuán)之下的深淵中。

    文字更顯化出那金色蛟龍,春風(fēng)樹花,出沒白云中,將那股沖天而起的煞氣壓下。

    儒家圣人,浩然正氣�?诤鞈�,言出法隨。

    地底極其深遠(yuǎn)處,有那天崩地裂的動靜,好似被阻攔道路,只得暫時退回,只是那殘余聲勢,依舊緩緩傳到金色蒲團(tuán)處。

    讓那新妝只覺得驚心動魄。

    男人雙手抹過腦袋,與那托月山女子大妖笑問道:“讀書人,猛不猛?!”

    第七百一十六章

    賈生讓人失望

    劉十六在離開落魄山,去往老龍城戰(zhàn)場之前,這個自稱“君倩”的魁梧漢子,下山前除了去霽色峰祖師堂敬香,還去了趟落魄山竹樓一樓,除了墻角擺放一張木板床,其余更像書房些。

    小管家暖樹拿鑰匙開的門,周米粒手持綠竹杖和金扁擔(dān),當(dāng)那門神,挺起胸膛,站得筆直。

    劉十六翻開了一些桌上擺放齊整的書籍,書頁大多有密密麻麻的旁白注解,以小楷寫就,若是真的人字相契,那么小師弟應(yīng)該會是個很認(rèn)真且喜歡較真的讀書人。畢竟當(dāng)年大師兄崔瀺的珍藏書籍,也是這般,左右每逢在書上看到與崔瀺不同的見解,就會讓小齊代筆寫字,往往一本書籍上邊,會有數(shù)十處的書上打架。

    劉十六放回書籍,稍稍抬頭,望向墻上懸掛有一幅書齋對聯(lián),藍(lán)底金字云蝠紋。按照小米粒的說法,是小師弟從北俱蘆洲撿來的。

    山外風(fēng)雨三尺劍,有事提劍下山去。

    云中花鳥一屋書,無憂翻書圣賢來。

    劉十六看似粗獷,實則心細(xì),幾乎一眼就發(fā)現(xiàn)對聯(lián)角落,鈐印有“陳十一”。

    文武兼?zhèn)�,修力修心�?br />
    劉十六歸山之前,先去楊家鋪子為那位東王公護(hù)陣,再與阮秀一起去往天幕待客,得償所愿,拳碎兩敵,兩場金色大雨,落在一洲北岳地界,五成金身碎片被長命道友收入袖中,五成轉(zhuǎn)贈披云山。

    阮秀那個“小姑娘”,更夸張,竟然直接過門而入,走了趟天外。不知她能否見過禮圣了。

    歸山之后,劉十六有次得了個落魄山右護(hù)法私底下封賞的官職,“巡山使節(jié)”,小米粒說官兒不大,別嫌棄啊。

    漢子巡山時,橫著攤開雙臂,一條胳膊掛著一個小姑娘,一個粉裙,一個黑衣,他們一起走在晨曦中。

    有次巡山,則有個蓮花小人兒,坐在他的腦袋上,一起欣賞月色。

    青童天君在人間重開飛升臺,對于一洲眾多地仙修士而言,可謂一樁天上掉下來的福緣,深厚至極。

    一座飛升臺。

    名副其實的飛升去往一處古遺址,最終會有一座破敗天門聳立云海上。

    在這個天臺抬升的過程當(dāng)中,就是一種砥礪大道。

    每位地仙修士,只要穩(wěn)住道心和魂魄不散,就可以登頂,雖然注定無法跨越那道禁制森嚴(yán)的遠(yuǎn)古大門,但是修士能夠站在云上天門外,就算功德圓滿。

    不斷有修士從飛升臺墜落,重返人間,收獲大小,只看隨臺登天之高度。

    十之七八,都有大收獲,清風(fēng)城城主許渾,身披瘊子甲,在飛升臺上,始終心神穩(wěn)如山岳,終于一舉破開元嬰瓶頸,躋身上五境。

    風(fēng)雷園劍修劉灞橋,相對比較可惜,由于劍心存在瑕疵,止步于元嬰境,其實他原本有了一絲大道契機(jī),可應(yīng)該是心魔作祟,反而受傷不輕。跨出一大步后,非但沒能順勢再跨出第二步,反而小退些許�?赡呐轮皇菑慕鸬ぞ硠π蕹蔀閷嵈�?qū)嵉脑獘刖常瑒㈠睒蛟诩磳⑿度@主身份的師兄黃河那邊,就算有了個不錯的交待。不然劉灞橋無功而返,劉灞橋覺得就師兄那脾氣,都能夠?qū)@主轉(zhuǎn)送別人,再將自己封山禁足百年,這輩子不練出個元嬰就別想著下山了。

    劉灞橋與許渾一樣登頂云海上,很快就又不由自主地退回人間,劉灞橋重游小鎮(zhèn),去了趟督造官衙署,與那初次見面的曹督造相逢投緣,一起飲酒。

    云霞山金丹女仙蔡金簡,屬于比較讓人意外,以她的資質(zhì),山上幾位祖師爺,其實都不看好她此生能夠躋身元嬰,可這次竟然咬牙支撐到了最后,雖然只是瞥見那天門一眼,也算大功告成。

    此次蔡金簡可算一步登天,不出意外的話,她此次返回師門,除了先前的那把祖師堂交椅,還該是云霞山歷史上一位最年輕的女子祖師了。

    寶瓶洲的不少仙府,往往是修士成為金丹客,除了能夠單獨開峰、昭告一洲之外,還能夠在山水譜牒上,相當(dāng)于抬升一個輩分,若是有幸躋身元嬰,再高一輩。

    至于上五境,大可以開山立派去。

    蔡金簡退出飛升臺后,獨自一人,來到一座舊學(xué)塾外,她望向空無一人的學(xué)堂,不知在想什么。

    黑衣男子姜韞,作為云林姜氏子弟,沒有立即直奔云林姜氏坐鎮(zhèn)的那條東海戰(zhàn)線,去與師父和大都督韋諒匯合,而是稍作停留,與那劉灞橋蔡金簡的選擇差不多,在這昔年的驪珠洞天小鎮(zhèn)上,一人故地重游。

    只是等他去了那座鐵鎖井,便有些失望,昔年那條垂入井底的鐵鏈,給他扯出后,就早早煉化為本命物了。

    既讓他將一座人身小天地,成功淬煉為失傳已久的“鐵山叢林”、“瑩澈道場”,又有了一件攻守兼具的仙家重寶。

    這次姜韞亦是躋身了元嬰境。

    其余地仙,境界攀升,各有高低。能夠見到天門古貌的幸運兒,到底還是少數(shù)。

    秘密趕赴此地的一洲地仙當(dāng)中,只有那十之二三,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全然無所得,很快就摔出飛升臺。

    只是卻不敢流露出半點異樣臉色。

    唯一的“補(bǔ)償”,大概就是沒有在此破鏡,地仙事后去往老龍城戰(zhàn)場,需要積攢的戰(zhàn)功,就不用太多。

    隋右邊在那書簡湖真境宗內(nèi),破開龍門境瓶頸沒多久,算是這撥人當(dāng)中資歷最淺的那位金丹地仙。

    但是隋右邊從純粹武夫中途轉(zhuǎn)去修行,這都能夠成為劍修,已經(jīng)算是一樁大怪事,在十多年間,就成為一位金丹劍修,更是驚世駭俗。不過玉圭宗和真境宗,一炷香火的上下兩宗,都幫著隋右邊隱瞞極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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