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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蘇媚如心里一沉,心道這賤人當真是個難對付的,還不曾理會,反是李妙之已氣炸了,上前一把拉住姜曦云,道:“何必自輕,跟她有什么不是好賠的,她愿意死便讓她去!”

    姜曦云輕輕抹去淚水,哽咽道:“好姐姐,求你勸蘇姨娘兩句罷,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便是死也難辭其咎!”

    李妙之一臉的怒其不爭,跺著腳嘆道:“你呀,從小就是這老實的性子,吃了多少虧!”

    這一句將要讓香蘭笑出來,一面又暗暗搖頭。她先上前到李妙之跟前道:“三奶奶,手釧兒已找著了,這里原不是什么大事,請三奶奶不要動氣,今兒個是老太太的好日子,于情于理都該大事化小,如今老太爺讓我來交代事,還請三奶奶先去一旁坐坐,喝杯茶。”

    李妙之方才在氣頭上,聽了這話不由清明大半,然她是個別人罵一句便要奉還十句的性子,仍憤憤難平,還想說話,香蘭一步上前,微微朝窗外使眼色道:“三奶奶先去坐坐罷�!崩蠲钪喙馔斑呉粧撸⑽⑶埔娙擞�,驟然領(lǐng)悟,面色微變,頓時氣勢矮了幾分,被貼身丫鬟拉著坐到了一旁。

    香蘭復(fù)又到蘇媚如身邊,柔聲道:“好了,莫要哭了,再哭壞了身子可怎么得了?如今月份漸大,保養(yǎng)身子,保重肚子里的哥兒才是正經(jīng)。”

    蘇媚如一聽香蘭軟語,猶如遇見知音,一頭撞在香蘭肩上,益發(fā)哭個不住。

    香蘭撫著蘇媚如的鬢發(fā),在她耳邊低聲道:“蘇姨娘,你是個聰明人,該知一句話‘美酒飲到微醺后,好花看到半開時’,凡事要知適可而止。今日你亮夠了威風(fēng),訴夠了委屈,占盡了上風(fēng),不如見好就收,占久便宜便要吃虧了�!�

    蘇媚如渾身一震,哭聲漸低。

    香蘭輕聲道:“鬧大了兩敗俱傷,姜曦云究竟是個豪門小姐,真同她撕破臉,也是殲敵一千自損八百,何苦來的?她是老太太家的親戚,今日又是老太太的壽辰,姨娘心里該有分寸�!�

    蘇媚如哭聲益發(fā)小了,只余肩膀一聳一聳。香蘭順勢將她扶到椅上,又命道:“還不快去端碗安神的茶給蘇姨娘喝!”

    香蘭直起身,扭頭一看,只見姜曦云仍一臉委屈,哭個不住,她直走上前,扭過身子,面向姜曦云,背對眾人,輕聲道:“姜五姑娘,不如開門見山。那件事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不說破便是給彼此顏面�!贝搜砸怀�,姜曦云猛抬起頭看著她。

    香蘭容色平靜:“林家大度,此番讓你來,是為了正你的名聲,單沖這一點,你也該感恩戴德,懂得知足。蘇姨娘再不濟,如今也是林家的人,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甭說是她挑釁你幾句話,即便有再不堪的你也該忍著,莫要忘了你今日為什么來的�!�

    姜曦云一雙清澈的圓眸盯著香蘭,暗暗咬牙。時方才香蘭對李妙之使眼色她全看見了,偷偷往窗戶看過,知道那里影影綽綽站著人,八成便是林昭祥,情知騎虎難下,如今便不能認了,遂一臉難過,低聲道:“我知你惱我……可我這一遭真的是委屈了……”眼淚又滾下來。

    香蘭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道:“曦姑娘,原有一事我原就想問你了,姜五姑娘愛撒嬌真?zhèn)兒是出自本心天性,還是別有目的?”

    這一句把姜曦云問怔了。

    香蘭瞧著她,目光里似有些不屑,卻更有幾分悲憫:“對至親至愛之人撒嬌賣乖,討好求憐是發(fā)自天性本心,自然可愛;可倘若作為本領(lǐng),作為技巧,以此換取不勞而獲的好處和東西,那便可恥了。你這般做到底有幾分真心,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知道么,每當瞧見你圍著可討好處之人作態(tài),我都在心里可憐你,把天性里美好的東西當了交易,乃是世上最可悲之事,如今你在這里演戲亦然�!�

    姜曦云心中如遭一擊,紅著眼睛瞪著香蘭,目光漸厲,淚珠兒卻成串滾下來,抖著嘴唇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為我愿意……”

    香蘭靜靜道:“愿意不愿意皆是你自己擇的路。你不必這么看我,你為人精明,屋子里這幾人綁一起也不是你的對手,你該知我方才指的是什么。既如此,便好生收收你的淚兒,鬧大了,你身上也不干凈�!�

    姜曦云一雙白嫩圓潤的手死死揪住帕子,咬著嘴唇,卻止了啼。

    屋中一時寂靜無聲,唯獨蘇媚如尚在抽泣。

    香蘭長長出了口氣,心中慶幸妙、媚、曦都是聰明人,說話一點即通,并無胡攪蠻纏者,省了她不少氣力。

    林昭祥站在屋外微微頷首。方才屋內(nèi)亂成一團,香蘭這等尷尬身份進去,一未抬出長輩名頭壓人,二未擺威風(fēng),三未疾言厲色,香蘭說話聲音低淺,他并未聽清,然見她低聲軟語,和顏悅色,屋中在坐都不是省油的燈,她竟三言五句將這情勢解了。

    林東綺站在林昭祥身邊攙扶,見林昭祥點頭又搖頭,不由低聲問道:“祖父?”

    林昭祥看了林東綺一眼,忽嘆道:“綺姐兒,需記住一句話,比起大嗓門,擺威風(fēng)凜凜之姿壓制局勢之人,柔聲細語便能讓人安靜下來聆聽其言的更可畏。怪道樓兒那霸王都讓她降服了�!�

    話音未落,秦氏正扶了紅箋并書染一起急急忙忙趕過來,見林昭祥站在廂房這里,連忙上前道:“老太爺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這一聲正驚動了廂房中的人。林昭祥咳嗽一聲,由林東綺扶著緩緩走到門前,瑞珠早已打起簾子,林昭祥邁步走了進去,秦氏等緊隨其后。

    林昭祥進屋落座,目光清冷,環(huán)視眾人。

    蘇媚如心里已明白了幾分,遂膝蓋一軟,立刻跪了下,嚶嚶啼哭,道:“老太爺……還求老太爺做主……辱我一人無他,可如今辱沒的是整個林家的臉面……”一語未了便哽在喉嚨,幾欲喘不過氣,好不可憐。

    姜曦云見蘇媚如哭得梨花帶雨,趕緊在另一旁也跪下了,滿臉難過委屈,偏又強忍著淚兒,道:“我和蘇姨娘言辭上有了誤會,惹得蘇姨娘生氣,倘若因此傷了身子,我便大大不該了……千錯萬錯皆是我一個人的錯……只是我心里確有委屈,本是隨口無心一句玩笑,或有一句失言,蘇姨娘怎就往身上撿?我說賈大人之事,京城里人盡皆知,倘若趕明兒個有旁人再提這事,蘇姨娘再掛心,那,那……”姜曦云說不下去,哽咽起來,扭頭掩面而泣。

    李妙之忍不住上前道:“是了,老太爺,這事本就是無心之言,說笑幾句罷了�!闭f著看了蘇媚如一眼,“只是有些人或是心里含了愧,聽這一則就覺著趣著自己了�!�

    林東繡“撲哧”笑了出來,自言自語似的道:“真說笑假說笑?當旁人都是傻子么,聽不出來怎的,傻瘋了的才上趕著撿罵人的話往自己身上拾呢�!�

    林東綺趕緊捅了林東繡一記,林東繡翻了翻眼睛,不情愿住了嘴。

    蘇媚如卻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搖頭,哭得益發(fā)可憐了。

    姜曦云也沒歇著,膝行幾步到林昭祥跟前,扯住林昭祥的衣角,淚滾瓜似的落下來,凄凄慘慘道:“老太爺,我句句發(fā)自肺腑,原我不過講個趣聞,跟蘇姨娘一時口角,過后我賠不是也便罷了,怕張揚出去,惹老太爺、老太太壽宴上不快。誰知蘇姨娘方才竟向二伯娘提及此事,將二伯娘氣暈,我心頭愧疚,方才便一直跟蘇姨娘賠不是……”她一臉傷心欲絕,哭得凄凄慘慘,扭頭看著蘇媚如,哀哀道,“蘇姨娘,蘇姨娘,我再一回給你賠不是了,你若不解氣,再罵我一頓,打我?guī)紫拢呶規(guī)啄_,倘若你歡喜,怎樣都省得�!币恍姓f,一行掉淚,哀哀切切。

    第332章

    處理(三)

    香蘭這廂看得有些呆了,不得不嘆姜曦云好手段,原以為只有蘇媚如顛倒黑白,想不到姜曦云棋高一著,唱念做打,聲色俱佳,事情輕描淡寫而過,又示弱又哀求,這哭得雨潤芍藥的模樣兒,也極得人心疼。

    這二人跪在地上哭得凄切,林昭祥卻未置一詞,手掌握了握拐棍上雕著的狴犴獸頭,只側(cè)過頭對秦氏道:“蘇姨娘懷著身子,不能久跪,扶她回去歇著,鬧了半日,只怕身子有恙,請個大夫過來瞧瞧�!鼻厥蠎�(yīng)下,立時命四個婆子進來將蘇媚如架走。

    蘇媚如滿心不甘愿,可不敢再使?jié)�,只得掩面哭哭啼啼去了�?br />
    姜曦云有些怔,未料林昭祥竟問都不問一聲,卻只聽林昭祥對她道:“曦姑娘,你也去花廳歇歇罷�!边不待秦氏動作,書染眉眼通挑,立刻上前把姜曦云連拉帶扶的攙起來,臉上微微帶笑道,“曦姑娘,這里請,我引你去喝碗熱茶�!闭f著腳下生風(fēng),半推半扯的把姜曦云帶了出去。

    這二人一走,屋中仿佛空了大半,只剩了紈、綺、繡、妙并秦氏、香蘭幾人。林昭祥又對丫鬟婆子道:“你們也都出去�!奔t箋知林昭祥有話要說,連忙引著仆婦們出去,反身將門關(guān)上,搬了個繡墩,坐在不遠處守著門。

    林昭祥見人都出去了,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拐杖“咚”地杵了下地,道:“如今關(guān)起門來說說家丑罷�!�

    香蘭不由眼皮子一跳,方才明白原來林昭祥壓根便沒有將蘇媚如視做林家人,如今自己還在這屋里站著,她心里頭忽有些百感交集。

    林昭祥緩緩嘆道:“這些年我先是案牘勞形,政務(wù)紛雜,顧不上家中大小,致仕后因想著兒女們都大了,自有各人的造化福氣,故家務(wù)疏懶,自然執(zhí)事人操克奪之權(quán),我原以為兒孫中縱有使性弄氣者,可操守大約規(guī)矩,可未料到竟成如此模樣,如今痛心疾首,愧對祖先!”

    這幾句話一出口,秦氏已驚得失了一半魂魄,含著淚跪在地上,道:“老太爺息怒,家中種種皆是兒媳失察失責(zé),兒媳無立足之地,請老太爺責(zé)罰�!�

    秦氏這一跪,屋中人皆跪了下來,口中道:“老太爺息怒,是孫女錯了�!薄笆菍O媳錯了�!钡日Z。

    林昭祥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掠過,道:“論理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回來的皆是嬌客,總該遠接高迎,萬沒有讓你們跪著認錯之理,可今日鬧得荒謬,你們這言行去了婆家,也不過給林家抹黑,與其讓旁人戳脊梁骨,還不如今日管教。你們既都說自己錯,大丫頭,你說說你錯在何處?”

    林東紈適才心里便七上八下,不知林昭祥知道多少,聽見點到她頭上,不由渾身一激靈,抬起頭剛想賠笑,只見林昭祥黑沉著一張臉,猶如三堂過審,又忙把臉上的笑收了,磕磕巴巴道:“孫女……孫女不該同姊妹爭持�!闭f了這一句,林東紈心便定了下來,她終是侃侃而談之輩,流利道:“我年紀最長,理應(yīng)讓著妹妹。牙齒還碰舌頭呢,姊妹間保不齊一句半句惹了不痛快,過幾日就又好了。讓妹妹罵幾句出氣又有何不可呢?是我狹隘了�!毖粤T又對林東繡笑道:“好妹妹,快別怨我,姐姐給你賠不是了�!�

    林東繡卻哼一聲,面露譏諷,頭微微扭向一側(cè),顯然并不買賬。

    林東紈神色尷尬,不上不下的神色,心頭卻暗喜,心說:“你便胡攪蠻纏的鬧罷,越張狂越不受老太爺?shù)拇�,便知我是受委屈了�!?br />
    林昭祥又看向林東繡道:“你姐姐給你賠了不是,你如何說?”

    林東繡本想做個姿態(tài)同林東紈和解,可實是壓不住胸口的火氣,直起脖子道:“避重就輕,如今仿佛是個大度長姐,可做的事一絲長姐風(fēng)范皆無,又在這里充了好人,這個賠禮我倒也不稀罕!”

    秦氏聽了不像,忍不住道:“你想如何?難不成姊妹間撕破臉面,形同陌路不成?”

    林東繡心里正是如此想,看了林昭祥一眼,心里有些怯,可想到自己如今終究是侯府夫人,再不是那個在家中人微言輕,處處跟在姐姐們身后小心翼翼的庶女,心中徒然增了一股氣力,雙眼看著林昭祥道:“孫女以為,一家人湊一處是緣法,自然惜緣,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日后親戚相處,自然是歡喜便多親近,不歡喜便少走動。拿我當做妹子,真心實意待我的,我認她做個姐姐,倘若藏了奸佞,動輒算計人的,倒不如敬而遠之。”

    話音剛落,只見一只茗碗“嗖”一下飛過來,“啪”一聲打在林東繡額角,茶湯四流,潑了她一頭一身,林東繡登時便懵了。

    林昭祥面色陰寒,揚起拐杖指著林東繡,手臂氣的直顫:“混賬東西!我還沒死呢,林家還沒垮,你就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演一出眷屬失和?”

    眾人驚呆了,一聲都不敢吭。林東繡捂著額角低下頭,臉上的茶水也不敢擦。

    林東紈趁機低泣起來,哭道:“祖父息怒,都是孫女的錯,勿要責(zé)罰四妹妹……”

    林昭祥乜著眼睛看了一眼,道:“罷了,你也少在這里作態(tài)�!�

    林東紈一哽,后頭的哭訴皆噎在了喉嚨。

    林昭祥看著她道:“莫要在我跟前抖機靈,需知過猶不及。你同繡丫頭爭持,禍頭由你身上起,那海上貨是怎么回事?你加了多少銀子?”

    林東紈心一沉,手里絞著帕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林昭祥用眼去看林東綺,林東綺猶豫片刻,方才小聲道:“二百兩�!�

    林昭祥長嘆一聲,閉了閉眼,道:“當年我不該不聞不問,任由尹氏將你養(yǎng)在身邊,本該是個大家小姐,卻學(xué)了一身市井習(xí)氣!”

    林東紈一怔,未料到林昭祥說如此重的話,又愧又羞又委屈,兩眼里已蓄滿了淚兒。林東繡聽了這話只覺心里舒坦,也不捂額角了,直起身子聽林昭祥訓(xùn)斥。

    林昭祥搖頭道:“你眼皮子太淺,重利輕義,區(qū)區(qū)二百兩銀子便將姊妹情意賣了。莫非魯家真是揭不開鍋了?還是你將旁人都當成了傻子,瞧不出你的那點算計?人活著便是這點子人情味兒,你把銀子放在情前頭,未免太沒人味兒,難怪你妹妹們寒心。你只貪眼前這點子小利,今日占這個便宜,明日占那個好處,長此以往,哪個愛跟你一處?自己的路都將走絕了。記著一句話‘貪小便宜者,終身難富貴’。你是大家小姐出身,勿去學(xué)下等人的眼界!”

    這一番話句句帶刃,林東紈這一遭卻是真哭上了,用帕子捂住臉,嚶嚶低泣不止。

    林昭祥又去看林東繡,道:“你們姊妹幾個,你嫁的夫君官位最高,怎么?如今抖身一變,連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林東繡慌忙伏在地上,道:“孫女萬萬不敢!”

    “哼,你不敢?你可是這樣做的!一朝得勢,得意忘形!”林昭祥聲如洪鐘,林東繡伏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澳忝夹淖詥�,倘若你仍待字閨中,或嫁了個不如你長姐的平淡人家,今日敢不敢跟你姐姐起爭執(zhí)?今日你底氣壯,無非覺著自個兒高人一等,不再把兄弟姊妹放在眼里了。手足過得不如你,縱有錯處,你更該處處體諒容讓,怎能借勢拿捏?你稍稍有幾分姊妹情義,今日在外人跟前也該顧念你姐姐的臉面。我說你大姐姐沒人味兒,你又有幾分?”咚一聲拐杖敲地,林昭祥厲聲道,“你要當知,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人在得意時,要知道留后路,原你瞧不起的人,保不齊日后便頂在你頭上。咄咄逼人,不肯相讓,何談家中和睦?收一收你那顆心,做人寬厚謙卑些,免得日后處處樹敵,事事掣肘!”

    林東繡忍不住滾下淚來,俯首帖耳道:“孫女知錯了,知錯了!”

    林昭祥不再理睬林東繡,向李妙之看來。李妙之連忙低首斂眉跪好,兩只手已全是冷汗。林昭祥微微搖頭,道:“二孫媳婦兒,原聽說你在娘家是當小子養(yǎng)的,人人都叫你‘妙哥兒’,里里外外操持,皆是一把好手,自你嫁進來,你婆婆也對你贊譽有加,我心里也寬慰,你婆婆是個軟性子,亭哥兒心性略浮,終有個賢內(nèi)助能助他一臂之力�?晌医袢諏δ悖葹槭�。今天鬧得場面不堪,你本該斡旋周全,平息紛爭,可你為一己之仇,反將事情激起來,險些鬧到不能收拾。我問你,是林家的臉面重要,還是你自己痛快重要?”

    李妙之囁嚅著說不出話,一個頭磕在地上,含淚道:“當時孫媳是讓痰迷了心,氣昏了頭�!�

    林昭祥道:“你不單痰迷了心,眼也迷了。一個偌大的家,自己人不維護,先從中鬧起來,反替旁人把矛頭戳向自己家里,不怕外患重重,但怕禍起蕭墻,自己人先鬧起來殺自己,歷朝歷代,多少家族便是這樣完的。蘇姨娘縱再不堪,也是你公爹的妾,你總不該任人辱之,推波助瀾!”

    李妙之冷汗從額上冒出,心知自己今日做得過了,連連磕頭認錯。

    林昭祥長嘆一聲道:“當家不易,絕非瞧著威風(fēng)光鮮,大權(quán)橫握,生殺予奪。這全家上有長輩,下有晚輩,左右兄弟姐妹、大伯小叔、妯娌姑嫂,另有仆婦差役,林林總總幾十、幾百張嘴,如何服眾?單有精明才干遠遠不夠,女子呢,坐到正房奶奶的位置,就要有佛心,如果嫁了世家大族或攀了豪門,則更需智慧。威勢壓人、諂媚討好皆不長久,更勿論你爭我斗,手段百出,把一個家過得像戰(zhàn)場。忍辱寬柔,顧全大局,方是當家主母風(fēng)范,平日里善念善行、忠厚容讓將修成日后的福分。容得下,方為大氣;堪得起,乃為格局,才能端得穩(wěn)豪門婦手中捧著的一碗飯。謹記!”

    眾人心頭震動,皆愣在那里,俄而齊齊拜倒道:“謝老太爺教誨。”又道:“我們知錯了�!�

    林東繡不由想到屋中起初鬧了爭持,香蘭每每軟語出言勸解,自己尚攔著她,要她少管閑事,心里不由滋味莫名,不禁側(cè)過頭去看香蘭,她跪在一處幾子旁,眉目低垂,只見得極優(yōu)美的側(cè)影。

    一席話說完,林昭祥面色疲憊道:“罷了,你們都起來罷。紈丫頭,回頭我讓樓哥兒給你夫君謀個力所能及的差事,不求封妻蔭子,但能立起來養(yǎng)家,總好過你心里要強,想歪門邪道來淘弄銀子�!�

    這一句不禁讓林東紈喜出望外,哽咽道:“老太爺……”又要磕頭。

    林昭祥擺了擺手道:“罷了,壽宴尚未散,都去花廳罷。”眾人方才起身,一一退出。林昭祥單喚住林東綺,面露欣慰之色道:“綺丫頭,你很好,這做派才像林家教養(yǎng)出來的大家小姐�!毖粤T笑容淡去,又嘆道,“只是你大姐和四妹……胸襟氣度絕非一時半刻修成的,只怕她二人口中稱服言和,心里頭仍結(jié)了仇,還要你從中周旋,解了這一層疙瘩才是。”

    林東綺連連應(yīng)下,又寬慰道:“祖父不必如此掛心,方才您說的話,她二人都是聽進去了。”

    林昭祥道:“你去請姜家姑娘過來,我有幾句話同她說。”林東綺口中答應(yīng),退了出去。

    片刻,姜曦云便到了,在林昭祥面前站定,兩手緊緊捏著帕子,極為忐忑不安。

    林昭祥伸手點指下手一把椅子道:“你坐。”

    姜曦云坐下來,林昭祥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盅茶,說:“我思慮再三,該不該請你來,你終究不是我們林家的人,說深說淺都極為不妥,然你祖父與我交情甚篤,尚未去世時我常去姜家拜訪,幾乎是看著你長大,既做了長輩,便同你說一番話�!�

    姜曦云立時站起,屈膝行禮,一臉孺慕的看著林昭祥道:“晚輩聆聽老太爺教誨,請老太爺教我�!�

    第333章

    處理(四)

    林昭祥沉吟片刻,方才說:“先時我接著家信,看到你們姊妹下藥一事,幾乎不敢相信,這時恰有心腹老仆告訴我一件他聽說你的一樁事。你原有兩個丫鬟為嫡母所贈,行為刁鉆,不服管教,你想打發(fā)出去,又恐得罪長輩。便對那兩個丫鬟放浪行徑不管,還廣開方便讓這二人生事,終惹惱嫡母,一個遭痛打,沒幾日便死了,另個發(fā)賣到見不得人的地方。由這一件事我便知,你謀劃算計,順水推舟讓姐姐下藥,也在情理之中。”

    姜曦云聽了這話,胸口急劇起伏,渾身發(fā)抖,昔日的傷疤揭開,她不知是氣或是怕,是羞或是惱。背心一片冷汗,手指深深掐進掌心,眼前已一片模糊,仿佛胸口里有一團硬生生堵著,她吞不下也吐不出,直欲放聲尖叫,渾不知自己雙目早已赤紅,猛抬起頭,看著林昭祥,再忍耐不住,抖著嘴唇,竟險些語不成句,揚聲道:“我能有什么辦法?我只是個庶女,明明事事出色,可偏偏要處處低就,從小到大,多少委屈不甘愿我都要裝傻充愣過去,時時賠著小心,處處討好,我討厭的、憎恨的,也不得不陪著笑敷衍。但凡我是嫡出,何至于用這個法子打發(fā)兩個丫鬟?!我不愿嫁到林家,可家里偏偏要我嫁,我已認命了,可寵妾當前,便要我后半生當個擺設(shè),我不喜歡,還硬讓我裝作喜歡!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只想后半生舒坦些活下去,我……我……”說著一連串淚順著臉頰滾下來,喃喃道:“我也沒法子,我也沒法子……”聲氣哽咽,已不成句。

    林昭祥看著姜曦云,緩緩道:“你說完了?”又輕笑一聲,原繃著的一張臉流露出三分惋惜之色:“曦丫頭,你冰雪伶俐,旁人皆說你胸中有丘壑,可胸襟見識到底差了一層,難怪聰明反被聰明誤�!�

    姜曦云又是一怔,睜圓了一雙眼。從小到大,她自詡眼界見識出乎眾人,萬沒料到林昭祥會如此說。

    林昭祥道:“你知以你嫡母的脾氣秉性這兩個丫鬟是什么結(jié)果,也知那兩個丫鬟罪不該死,卻仍如此做,只因她們在你身邊添堵。看似那兩人咎由自取,可背后卻少不了你推波助瀾,鮮血淋漓的兩條命,你可曾愧疚?你壓不過香蘭,唯恐日后有個強敵,便能下狠手,只因此人擋了你的路。你為了你的舒坦,就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昧著良心,還覺著自己光風(fēng)霽月,理所應(yīng)當?”

    姜曦云目瞪口呆,唯有輕輕抽泣。

    林昭祥道:“今年科道曾呈一張折子直達圣聽。說如今官場上有一群精致利己之人,此等人聰明絕頂、世俗、老道、擅表演,懂配合,更善算計人心達到自己目的。而一旦掌權(quán),乃為朝廷毒瘤,比尋常貪官污吏更駭人。有些人用手段是為了天下百姓,可此等人用手段卻是為了一己之私。”言罷看著姜曦云,目光似有責(zé)備:“曦丫頭,你怎就成了這種人呢?”

    屋里一片寂靜。

    姜曦云不敢置信的看著林昭祥,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都吐不出,她想說自己何曾有錯,活在世上不都是給自己謀劃,倘若不對旁人狠些,便是給自己添堵,何苦來哉的。她有良心,可她不是圣人,利害相侵,她沒有閑心去可憐旁人,誰都想光明磊落,可清清白白做人的能有幾個?圣賢書人人都讀,可哪一句抵得上生活愜意實在?她只不過想活得悠然些,她……姜曦云一聲不吭,滿眼淚光,萎頓在椅上。

    林昭祥吃了一口茶,自顧自道:“原有個小姐,她的丫鬟容貌甚美,本是犯官之女,族里長輩送給小姐父親做妾的,如今當了丫鬟,自然心里不平,鎮(zhèn)日里勾引賣弄,哭哭啼啼,好吃懶做,甚至偷拿她首飾。闔府上下都盯著要瞧好戲,責(zé)罰那丫鬟必然得罪長輩;可不責(zé),日后愈發(fā)難管教。有人說揪住這錯處鬧大讓長輩親自將此人責(zé)打一頓發(fā)賣。倘若是你,你如何做?”

    看了姜曦云一眼,也不待她回答,又道:“那小姐卻未曾聲張,單將那丫鬟喚到房中,命心腹婆子打了十記板子,后竟拿出五兩銀子贈之。只說‘我打你,是因你壞了規(guī)矩,不責(zé)不足以服眾。當眾責(zé)打,只怕你承受不住,故在屋中懲戒。送這五兩,是因我知道你孤苦,前些日子生一場病,只怕手頭攢的銀子皆送去廚房額外做了湯飯,囊中羞澀,要銀子急用,否則你也不會拿我的首飾。如今你病體初愈,還有十余板子權(quán)且記下,待你身子好了再罰。我體諒你,也望你日后不要再犯。’那丫鬟不禁大哭,漸漸好轉(zhuǎn)起來,后來嫁給一戶殷實地主做了小妾。再后來那小姐家族落難,她在發(fā)配途中死不見尸。孰料第二年,在她家的祖墳旁,竟有小姐的墓碑,有一女子在此處祭拜,過去問了才知,原來是那丫鬟念其恩德,點了一處穴,立了衣冠冢�!绷终严樘鹧燮た粗卦�,緩緩道:“那小姐便是原首輔沈閣老的長孫女�!�

    姜曦云心里一跳,只見林昭祥盯著她的雙眼,異常緩慢道:“都是打發(fā)不走的丫鬟,一個用計,一個用仁,個中滋味你自己去品。誰的日子能事事順心,件件如意?你年紀還輕,尚不明白,以為若想在世間游刃有余,過得舒坦,便要靠八面玲瓏或有多少手段,實則立于不敗的,是德行具足的包容和慈心。知故而不世故,方乃真君子�!�

    說完這番話,林昭祥便起身,拄著拐杖緩緩?fù)庾�,走了一半,忽回過頭來,對姜曦云道:“你哥哥姜尚先登門,跪了半日,央告看在林姜兩姓交好的份上解冤釋結(jié),正你的名聲,以求讓你能有門好親事。我已應(yīng)了他,那一樁事自此后煙消云散,以前從不曾發(fā)生,日后也無人再提�!�

    姜曦云聞言心里不由一松,旋即手足無措,心亂如麻,站起身不知是否道謝,卻見林昭祥又擰過頭,不再看她,聲音滄桑道:“你是庶出的女孩兒,自幼沒了姨娘,并不十分討父母歡心,吃喝穿戴皆是拿旁的兄弟姊妹剩下的,然你渾不介意,體貼長輩,孝順乖巧,受了手足欺負也不吭聲,對人對事都有容讓,仍舊端著笑臉跑前跑后討人喜歡,讓祖母也格外憐愛你。有道是‘三歲看大,七歲看老’,自小便能看出寬厚,長大必定是個好的,故而說給長孫娶媳婦兒,我第一便想起你來……”頓了好一陣,又輕輕搖頭,“可惜,可惜,世事如刀,有時候未曾把人雕得更美,反而把人割得更丑了。望你今后好自為之。”門吱嘎一聲推開,又“咣當”一聲關(guān)閉。

    姜曦云身上一軟,癱在椅中,不知怎的,竟刺心難言,數(shù)不清道不明的一股子悲從中來,她嚶了一聲,頭靠在椅背上,早已哭得臉上一片冰涼。

    林昭祥走出來,瑞珠立刻上前攙扶,他半瞇了眼瞧瞧外面的日頭,吐出一口氣,戲臺子上幾個小戲子復(fù)又咿咿呀呀唱了起來。林昭祥進了花廳,眾人皆站了起來,林昭祥單只在羅漢床邊坐下,命大家仍坐下看戲。秦氏連忙上前獻茶,又低聲道:“大夫剛來過,已經(jīng)瞧了二弟妹,說是肝郁氣滯,一時氣迷了心才暈了,如今在床上歇著,無甚大礙,亭哥兒媳婦去侍疾了�!鳖D了頓又道,“還有園哥兒……”說著掀起眼皮,瞄著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咳嗽一聲道:“園哥兒已經(jīng)知錯了,我打發(fā)他去抄書了,孩子還小,誰還沒個淘氣的時候,用心教便是了,再唬著他�!�

    林昭祥哼了一聲,低低道:“慈母多敗兒!就是你當年寵愛過甚,老二才沒出息,惹了多少丑事。園哥兒有天資,今天我把話放在這兒,誰都不準溺愛寵得歪了!”

    林老太太素知林昭祥脾性,也不惱,遂不再吭聲。秦氏也立在一旁,低頭不語。

    林昭祥拿眼往外看,只見抄手游廊上,香蘭正站在那里跟林東繡說話,風(fēng)一吹,她頭上的滴珠和身上裙裾皆微微擺動,皆可入畫。他忽有些感慨,自問自己已活到這把年歲,經(jīng)歷多少風(fēng)浪,亦算閱人無數(shù),可見了香蘭仍忍不住訝異,不過十七八歲的女孩兒,卻像飽經(jīng)風(fēng)霜,談吐和胸襟也非等閑,難怪身處泥淖卻仍能接二連三施救于人。他忽傾過身,對林老太太低聲道:“你覺沒覺著,那個香蘭神態(tài)語氣,行事舉止,有當年沈家長孫女沈嘉蘭的品格?”

    林老太太想了一回,不禁笑道:“你說起來還真有些像。當初你一徑兒贊她行事有規(guī)矩亦有仁厚,也不管她比樓哥兒大四歲,就要同沈家結(jié)親,其實她妹妹嘉蓮年紀才相當些�!毖粤T又一嘆,“罷了,罷了,都是做了古的人了,那女孩兒活著,不知是什么模樣,也該兒女繞膝了,唉,什么都抵不過世事無常�!�

    第334章

    祭拜

    話說香蘭無心看戲,在抄手游廊上同林東繡說了一回話,忽見林東繡臉上神色變了變,抿嘴笑道:“哎喲,瞧誰來了�!�

    香蘭扭頭一看,只見林錦樓正邁大步走過來,一身風(fēng)塵仆仆。香蘭記得他今日在外有公干,一早就出門了,這廂回來,顯見衣裳都沒換便趕了過來。

    林錦樓走到近前,擰著眉對著香蘭左看右看,香蘭不禁問:“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衣裳也不換一換?”

    林錦樓道:“聽說姜家的人又來了?老太爺、老太太為難你了?”也不等香蘭答話,便去拉她的手道:“走了,回去�!�

    香蘭忙道:“筵席還沒散怎么就走�!�

    林錦樓也不理睬,扯著香蘭便大步前行。一徑兒到了暢春堂,林錦樓放停下腳步,扭頭一看,只見香蘭一張臉漲得通紅,方知自己走得急了,臉上卻不松快,道:“行了,甭去了,省得你在那兒坐不住立不住的,一會兒我跟老太太說,讓她把姜家的送走�!�

    香蘭一聽就急了,道:“不成,我橫豎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豈不是前功盡棄,再說今兒是老太太壽辰,也不能為了我讓你們祖孫不痛快�!�

    林錦樓仍擰著眉道:“這是心疼你呢,傻不愣登的。”

    香蘭一怔,看著林錦樓不說話了。

    林錦樓半晌才道:“你想過么,心那么軟,到頭來虧欠的是自己,你成全別人委屈自己,有時候被別人當成傻子,良善全都喂了那些沒良心的,他們才不領(lǐng)情,反倒變本加厲的欺負你。”見香蘭怔怔的,便把她的手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口中道:“嘖,行了,反正也回來了,過會兒姜家的也該送回去了,到時候再往前頭去�!�

    卻聽香蘭忽然說:“今日天兒好,不如大爺帶我出去散散?”

    林錦樓有些意外的抬起頭,這還是香蘭頭一遭說要跟他一起,心里不由高興起來,道:“也好�!�

    當下小廝們備車,香蘭脫下華服,去換了身不起眼的素淡衣裳,并不帶丫鬟。林錦樓也不騎馬,跟香蘭一并上了馬車,問道:“想去哪兒?京里面吃喝玩樂的地方多得是。”

    香蘭笑道:“也沒什么特別的,隨便看看罷。”

    馬車遂在京城繁華處轉(zhuǎn)了一圈兒,林錦樓不管什么,見香蘭多問一句,或是多往外瞧一眼,便打發(fā)雙喜和吉祥買回來。特產(chǎn)的如秋梨膏、茯苓夾餅、酥糖、果脯等物,另有舊書、面人、糖畫、撥浪鼓、小陶甕等質(zhì)樸可人的小物件兒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香蘭攔住道:“買這么多做什么,我就新鮮著看看�!�

    林錦樓則笑得一臉春風(fēng):“你下不得馬車,隔這么遠看得真切么?買回來讓你仔細看,看個夠,看膩了回去賞人也好。做小本買賣的也不易,不過多幾個銅板讓他們賺便是了�!�

    香蘭聽了后半句,剛想贊他一贊,又見林錦樓湊過來,懶洋洋笑道:“你看我待你是不是特好?感動不?”指了指自己臉道,“是不是得親一口?”

    香蘭半句話哽在喉里,也不理他。以前她覺著林錦樓這般忒煩人,原本她心里頭是感動,可非要明明白白說出來,討著要回報,那個感動便一絲半毫都沒了,這家伙一點兒都不懂什么叫含蓄婉約,此處無聲勝有聲。可她如今卻覺得這沒臉皮的模樣倒也有些可愛。嘴角不由勾了勾,忍著笑扭過頭將馬車掀開一道縫兒往外看。

    時隔十幾年,京城在她眼里早已是個熟悉又陌生的模樣。小時候她祖父和爹爹曾帶她上街,下人將她架在脖子上,買各色的小玩意兒哄她開心;她再大些,父親便牽著她的手,帶她到街頭看耍把式賣藝的,到戲園子里去聽戲……此時馬車緩緩走到一處名為“榮喜齋”的鋪子,這里乃京里賣文房四寶的老字號,香蘭記著,原先祖父好容易得了閑兒便會帶幾個兒孫到這里淘古硯,她每遭都挑一疊染了各色花樣的花箋紙回去。她爹笑她小兒女情懷,卻常常在尋常信箋上畫了花鳥魚蟲給她和妹妹賞玩……

    馬車駛過去香蘭仍往后看,林錦樓不由問道:“想買筆墨紙硯?”頓了頓道,“要不讓侍衛(wèi)把場清了,你進那個店里瞧瞧?”

    香蘭搖搖頭,眼底里似有些水光,忽然道:“十幾年前首輔沈家盡沒,也不知……也不知有人給收尸么……如今又埋在哪兒呢……”

    林錦樓訝異,他心里料著香蘭同沈家淵源非常,只是她不說,他也不問,想不到這一遭竟主動說起,他頓了頓道:“你若想去瞧瞧,我?guī)闳��!毖粤T命小廝們駕馬車往城外去。

    待出了城門,一路在官道上漸漸人稀,冷冷清清。一口氣行了約有八九里,拐了兩個彎,只見到一山腳下,一條小路彎彎曲曲。林錦樓扶了香蘭下車,兩人沿著小路向上走了一盞茶的功夫,眼前便是一道緩坡,只見青磚白石修了墳塋,竟然是沈家的祖墳。林錦樓說:“沈閣老及其子孫皆葬在此大冢墓室中。”

    香蘭倒吸一口氣,渾身輕顫,不禁微微掩口,詫異道:“是誰葬在這兒的?莫非,莫非沈家并未誅盡九族,尚有活下來的?”

    林錦樓搖搖頭輕聲道:“不是……當初沈家落難,男丁盡數(shù)推午門斬首,是我祖父帶人趁夜間買通差役悄悄去收斂的。起初不敢葬在這兒,只好找個地方草草掩了,過了五六年,風(fēng)波漸悄,才擇了個黃道吉日,悄悄遷到沈家祖墳里來�!�

    香蘭眼眶早已紅了,眼里含著兩汪淚滾了下來。當日情勢兇惡,風(fēng)雨如晦,王爺奪嫡,沈家率先被誅,不單家親眷屬、親朋好友,就連她祖父的門生也接二連三受了株連。當日朝堂上曾有三位御史大夫曾為沈家直言,也皆遭申飭貶官。世態(tài)炎涼,人情似紗,無人來幫襯一把,皆是能避就避。原本林昭祥與沈文翰因政見生了嫌隙,漸行漸遠,卻萬萬料想不到,在沈家已是覆巢之時,竟是林家收斂了沈氏全家遺骸,這當中冒了多少兇險自然不言而喻。她微側(cè)過身,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問道:“不知有香沒有?”聲色哽咽,又忍不住低頭拭淚道,“我同沈家有些淵源,今日想祭拜一番�!�

    林錦樓道:“方才市集上買了包蕓香�!彼烀槿ト �

    片刻,吉祥氣喘吁吁跑來,不光是蕓香,另拿了小陶甕做香爐,幾色素果點心,還抱了車上的墊子來,做拜墊之用。雙喜在不遠處站著,不禁咂嘴搓手,心想怪道他們家大爺對他哥哥抬愛多些,若是命他去,只怕他只把蕓香取來,香爐墊子之類一概想不到。

    當下各色齊備,香蘭親自焚香,對著大冢恭恭敬敬三拜九叩行了大禮,將一盞淡茶倒在地上,暗道:“沈氏列祖列宗,今日以茶敬之,望你們死后超脫,不受幽冥之苦。只是當日來勢危急,竟連一句告別的話兒都不曾說,想起當日音容笑貌,猶如刀絞,好生傷感�!卑莺蠊蛟诘厣先源箿I。

    林錦樓在旁看了納罕,暗道:“香蘭曾說她是沈家大小姐托生的,天下哪有這等怪誕之事?可她那老實性子,卻從不曾撒謊……聽說她師父原也是大家出身,莫非沈家同她師父有甚因緣?”正想著,只見香蘭已起身,林錦樓上前燃了香,行了晚輩禮,見香蘭紅著眼睛瞅著他,便道:“小時候也見過沈公,雖記不大真切了。祖父曾說,他與沈公雖見地不同,爭持不下,卻也敬他為人。當日他落難,家中幕僚門客有人嘲笑其傻氣,不懂審時度勢,祖父曾怒斥說,即便做不到同沈公一般剛直不屈,因忠赴難,至少也應(yīng)敬重忠良,心存惋惜。”

    香蘭聽了忍不住又落下淚來,暗道:“且不論收尸之恩,單這一番話便不枉祖父與林公相交一場了�!碧ь^一看,卻見半山坡上離祖墳不遠處,孤零零一個墓碑立在那里,香蘭心中生奇,撩裙擺走上前一看,卻瞧見墓碑上寫的竟是“蕭門沈氏”四個字,不由怔住了。

    林錦樓跟在她身后,瞧見這個碑,便道:“聽說這是原先沈家大小姐的丫鬟給她立的衣冠冢,她是已婚婦人,入不得祖墳。祖父閑談時嘆過此事好幾回,那丫鬟叫什么來著……什么冬?”

    “忍冬�!毕闾m在心里默默念這個名字,伸出手去摸墓碑上的字。想起當年自己惱恨此人行為刁鉆,處處離譜,時時生事,也動過將其逐出的念頭,可終究不忍心,再看到她背著旁人偷偷哭泣,想到倘若將她賣了,她身子柔弱,只怕命也不長了,便心軟將她留下來。之后忍冬仍脾性難改,她也曾頭疼不已,可看在其對她有情義上,便也容讓了,想不到,想不到,她二人的緣法竟落在了這里。

    她抬頭去看林錦樓,只見他正漫不經(jīng)心的打量墓碑,帶著兩分富家公子的慵懶樣兒。林錦樓見香蘭瞧他,不由雙眼看過來,只見香蘭對他嫣然一笑,說:“方才在林家,大爺說成全別人委屈自己,良心喂了狗該如何。我當時不知該怎么說,如今我卻知道了……我良善是因這樣做對,并不為了日后自己能得什么好處,即便對方辜負了自己,難道當初那件對的事便不去做了么?老天爺總是公平,幾番加減乘除算下來,我受過辜負,可也得了許多厚報,這世間總是好人多些的。”

    香蘭鮮少這樣對他這樣笑,林錦樓一下有點懵,半晌才明白香蘭說得是什么,不禁去拉香蘭的手,問道:“哦?那你都得了什么好報了,說給我聽聽。”香蘭剛要開口,便聽林錦樓又道:“你瞧我對你這樣好,許就是你行善積德得的好果報,可見你素日里真是積了大德了�!�

    第335章

    值得

    香蘭聽了這話便撐不住笑了。

    林錦樓見她莞爾一笑,好一似雨潤芍藥,紅蕖映頰,心里也不禁歡喜起來,低下頭輕聲問道:“你笑什么?”

    香蘭抬頭看他,只見林錦樓正含著笑瞧著她。她仍想笑,可看看林錦樓的臉又笑不出,兩人久久對視,她忽想問林錦樓為何當初送走太子,這樣徹查出便抄家掉腦袋的大罪,于己有百害而無一利,他仕途正盛、家族繁茂,為此冒奇險可否值得。

    可她終究沒問出口。

    人心里總有樣?xùn)|西比旁的都重,或是道義,或是情義,或是良心,或是名利地位,終其一生為之掙扎彷徨,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也許旁人覺得不值得,可沒有它,別的就不值得。

    她懂得他。

    林錦樓見香蘭瞧著他不說話,不禁摸了摸下巴,又壞笑著問:“你看什么?覺著瞧不夠我是不是?”

    香蘭笑了笑,說:“沒什么,我是在想,大爺如今跟我說話,不再稱‘爺’了,而是說‘我’。”說完拽起裙擺轉(zhuǎn)身往下走。

    林錦樓有些不自在,跟在后面問道:“唔,那又如何了?”

    香蘭搖搖頭說:“不如何,我是心里感慨,如今大爺開始敬我了……”林錦樓一怔,慢慢停下腳步。

    香蘭只管往前走,沒有回頭,道:“兩個人總是先要有尊敬,往后才能提到別的�!彼邘撞�,見林錦樓沒跟上來,便回頭去看,只見林錦樓仍站在那兒發(fā)愣,片刻他走過來,臉上喜怒難辨,卻忽然伸出指頭在香蘭額上彈了一記,說了聲:“傻妞兒�!�

    當下祭拜已畢,眾人收拾一番便回到城中。林錦樓道:“你若還想在外頭散散,待會兒找個有名的酒樓吃些茶飯�!�

    香蘭道:“已出來躲了半日,也該回去了。”兩人一面說著散話,便已到了林府,下車進了二門,忙忙來到暢春堂換了衣裳,往花廳上來,只見戲已散了,有個說書的女先生站在那里說書。林昭祥自回有實堂歇息,屋中只有紈、綺、繡,并七八位親戚女眷,林老太太歪在羅漢床上,秦氏在一旁親自奉瓜果服侍。

    林錦樓見屋中還有旁的女眷,不耐煩應(yīng)對,便先去有實堂給林昭祥問安,香蘭剛要進花廳,正逢林東綺從席間出來,二人在廊下遇見,林東綺便道:“方才你去哪兒了?老太太還遣人找你呢�!币膊坏认闾m答話,又說,“方才姜家的已告辭去了,老太太說人口少不熱鬧,又請了幾位常走動的親眷來,一會兒還有耍百戲的。”

    香蘭道:“你這上哪兒去?”

    林東綺道:“二嬸這不是病了,妙丫頭去伺候了,我娘讓我替她過去瞧瞧�!�

    香蘭想到方才路上她同林錦樓說王氏病了的事,林錦樓說讓她拿柜里兩錠宮里賞的藥材給王氏送過去,便道:“我同你一起去罷�!彼烀※N將藥取來,跟林東綺一并瞧王氏去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王氏回自己院兒里,躺在床上,只覺胸口堵著一團氣,想吐又吐不出,胸口疼得厲害,攥拳頭“咚咚”捶幾下,淚又滾下來,輾轉(zhuǎn)反側(cè)不安寧。大夫來診病,只說氣淤,思慮不暢,開了劑方子便走了。

    李妙之送走了大夫便去盯著煎藥,又服侍王氏把藥吃了,當下雪盞來請,說來了幾個常走動的親戚,請李妙之去廝認,略陪一陪再回來,李妙之只得去了。

    王氏便獨個兒躺在那兒,只見門簾一動,有個道姑模樣的女子走進來,輕紗蒙著面,見屋中沒人,方把紗取下來,湊到床前趕著王氏叫娘,正是林東綾。原來王氏將林東綾悄悄從金陵帶出來,先是藏在馬車里,到了京城,便將她安置在林家建的一處廟里,扮成個姑子模樣,令其平日里深居簡出,只待王氏擇好了人家,便讓其改頭換面重新嫁人。

    今日林家大排筵宴,林東綾隱隱聽到絲竹之聲,心底里羨慕,想到自己原也該如此風(fēng)光在前頭坐席,她自視甚高,料想不到竟落魄至此,生一回氣,借酒澆愁吃了一壺,免不了又悲泣一場。恰王氏的丫鬟琥珀來給她送飯,見林東綾趴在床上嚎啕,便過去勸道:“太太如今撐一口氣,全仗著你和三爺了,姐兒就算不為自己保重,也該為了太太保重。太太若知道你如此哭,又要添一樁病兒了�!�

    林東綾聽這話里有話,連忙追問,琥珀起先不說,待林東綾追問急了,方才將廂房里的事原本說了一遭。

    林東綾立時咬牙道:“這淫婦,平日里耀武揚威,早就瞧她不痛快,如今竟敢如此欺負我娘,可別讓我瞧見她!”遂悄悄溜出來探望王氏。

    如今一見,王氏面如金箔,神色萎靡,兩腮掛淚,憔悴了五六歲,嗚咽一聲便哭出來,撫著林東綾的面頰道:“我的兒,要不是為著你們,我也就閉上眼撒手去了�!�

    林東綾聽了這話立刻瞪眼,說:“母親說什么昏話!要死也是那淫婦死!”

    王氏連忙去捂她的嘴,她知林東綾素自小嬌寵慣了,乃是火爆脾氣,做事不想先后,不分輕重,怕惹出禍端,忙道:“怪我,怪我,原不該跟你說這一句。如今蘇姨娘可懷著的身孕,萬一有個不是怪在咱們身上可壞了。這事我自會處置,你便安安生生在廟里待著。”又緩了緩道,“我已跟你大伯娘一并相中幾個人家,待看好了,便嫁你過去,為娘這顆心也能放下來了,你萬萬不能生事�!�

    林東綾撥開王氏的手,冷笑道:“都讓人欺負到頭頂上,難道還不讓人哼一聲?她懷著身孕又如何,大不了一腳踹上去,孩子掉了,看她還得意不得意!”

    正說著,有個小丫頭子進來道:“二姑奶奶和香蘭姑娘來了,要瞧瞧太太的病�!�

    王氏連忙打發(fā)林東綾躲到屏風(fēng)后頭,方才請二人進來。蘭、綺二人問過寒溫,又問了癥候,說了幾句寬心的話兒,將送來的點心、粥和藥留下,便要告辭。此時丫鬟又進來,報說蘇姨娘前來請罪。王氏因屋中有人,不好拒絕,縱百般不愿,也只好請?zhí)K媚如進來。

    香蘭與林東綺互使了個眼色,便將告辭的話咽回肚里,復(fù)又坐下來。

    只見蘇媚如臉兒黃黃的,今日她哭一回鬧一回,臉上的妝早就花了,索性清水洗了也不再著,進來見了王氏便落下淚來,哭道:“是我的錯,累得太太病一場,還請?zhí)?zé)罰�!闭f著就要跪。

    王氏道:“罷了,你有身孕,不必跪了�!�

    蘇媚如道:“還是太太寬仁。日后我的孩子也是太太的孩子,有個老道相看過,說我肚里懷了什么文曲星,老爺高興得跟什么似的,賞了厚厚一封紅包,唉,我哪有這個命,往后這孩子有三爺一半出息我便知足了;倘若生個姐兒……原聽說太太也有個姐兒,年紀輕輕就沒了,老爺也不讓提,只怕是提起來腌心。我要有個姐兒,正好給老爺、太太填空,也能解解心頭的疼�!�

    香蘭心里一跳,暗道:“這蘇媚如當真是個說話軟刀子殺人的高手,句句話看似體貼,實則句句話奔著人的心口扎,還讓人有苦難言,莫非她這是要生生將王氏氣死,再讓林長敏將她扶正?”

    果見王氏憋紅了臉,猛烈咳嗽起來,一面咳,眼淚一面落下。

    屏風(fēng)后林東綾聽了,氣得渾身亂戰(zhàn),一腦門子怒意伴著酒力登時涌上來,素日里受的委屈,今日落魄的難堪,仿佛皆有發(fā)泄之處。再拿眼一看,林東綺已上前替王氏揉胸,蘇媚如一副大驚失色模樣,正要起身上前,香蘭卻攔住她,正是這個當兒,林東綾不容分說,直是沖了出來,照著蘇媚如肚子上便是一踢,口中喝道:“死淫婦!今日便讓你嘗嘗厲害!”

    蘇媚如猝不及防,“哎呦”一聲便往后退,林東綾上前抓住蘇媚如的頭發(fā),又朝肚子猛踢兩腳,口中罵道:“眼里沒有主子的賤人,忘八東西!今日姑奶奶好好教一教你!”

    香蘭先是看傻了,明白過來連忙去拉林東綾,道:“快停手罷,先顧太太要緊!”林東綾不肯干休,錢媽媽、琥珀、瓔珞聽見爭持連忙進來勸解。

    正此時,只聽門“咣”一聲踹開,林長敏進來,一見屋中情形,眼都紅了,一把揪住林東綾便打,罵道:“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東西,娼婦一樣貨色,你也敢打人!”

    林東綾一見林長敏,早已氣怯,不由住了手,哭道:“爹爹好偏的心,不問淫婦怎么氣著我娘,倒先打我呢!”

    蘇媚如“哎喲”一聲倒地,捂著肚子,不住呻吟,臉色慘白,額上冷汗?jié)L滾低落,香蘭低頭一看,只見蘇媚如身下竟已遺了一灘血,不由大驚,連忙命人抬蘇媚如到床上,再趕緊請大夫來。

    林長敏一見益發(fā)怒了,伸手從靴中掏出匕首,說道:“好好好,今日殘害庶母,趕明兒個就能殺父弒母,今日捅死你倒也干凈!”上來便捅。慌得王氏連忙起身,一個不穩(wěn)從床上滾下來,跌跌撞撞爬到林長敏跟前,一把抱住胳膊,哭道:“老爺!老爺你睜眼看看,她好歹也是你的親骨肉!你不能光疼肚子里那個看不見的,倒要來殺辛辛苦苦養(yǎng)了十幾年的!”林長敏一揮手,喝道:“滾一邊兒去!”將王氏搡到墻邊,錢媽媽等又哭天搶地的過去扶。屋里登時亂成一團。

    林東綾一見不好,連忙趁亂跑了出去,林長敏跟在后面便追。

    林東綾正是慌不擇路,一路跑到甬道上,只見通街的角門開著,連忙奔了出去。林長敏跟出來,只見林東綾跌跌撞撞跑到胡同中,拐了彎不見人了,方才口中罵罵咧咧的回轉(zhuǎn)過來。

    第336章

    失蹤

    林長敏一轉(zhuǎn)身,只見后面幾個丫鬟婆子跟著追來,不由大怒,手里舉著匕首比劃,口中罵道:“我看誰還來追那孽障!今兒個爺有一個殺一個,有兩個殺一雙!”眾人嚇壞了,也不敢再追,連忙往回跑,皆化作鳥獸散了。

    此時屋中早已大亂,王氏見林長敏拿著匕首追出去,急忙喊一聲:“快,快攔著,快……”后半句未吐出口,只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又暈過去,慌得眾人忙把她搭到床上,揉胸抹背掐人中,又有拿薄荷油的,又有請大夫的。

    這廂蘇媚如倒在屋中榻上,下身血涌,疼得額上青筋繃起,口中又罵又恨,俄而呻吟不住,臉上涕淚橫流。

    香蘭見不好,忙扯了林東綺到一旁道:“蘇姨娘只怕兇險了,不能在二太太屋里,不如找人搭到廂房去。如今京城里親眷都來了,不能驚動老太太,趕緊把這事同大太太說了,討她拿個主意�!�

    林東綺連連點頭,又憂心道:“倘若待會兒二叔又回來,再鬧開……”

    香蘭道:“趕緊把大爺和三爺請回來,爺們的事得讓他們自己料理�!�

    兩人在一處說了幾句,遂拿定主意,林東綺命幾個粗手大腳的媳婦兒,將蘇媚如抬回她自己住的廂房里,香蘭打發(fā)小丫頭子稟報秦氏,又一行打發(fā)人去請林錦樓。

    不多時,林長敏便回來了。今日老太太做壽,前來祝壽的親戚并幾個外男便由他和林錦亭在外招待,一時吃過酒席便要開局賭兩把。林長敏自得了蘇媚如,手里便充裕起來,如今更要故意顯弄自己今非昔比,縱肉疼也要擺幾分闊氣出來,便回來取銀子,孰料竟瞧見屋里鬧這一出。他本就吃多了酒,風(fēng)一拍,酒意益發(fā)涌上來,方才便逞起威風(fēng),此時酒意未歇,回來仍要拿王氏算賬,將臥房的門拍得山響,又踢又踹,口中罵道:“如今你倒躲著裝忘八!瞧你生養(yǎng)的女兒,早知她如此,當初不如趁早勒死,以絕今日之患!給我開門!”

    錢媽媽含著淚跪在門口,道:“老奴知道老爺心里頭惱怒,可太太本就身上不好,方才昏了,這會子還沒醒。老爺硬要尋太太,我也不敢攔著,只是老爺還要看在三爺份上,給太太好歹留兩分顏面……”說畢不由用袖子遮臉大哭起來。

    香蘭在廊下看得真切,不由嘆氣又搖頭,嘆的是錢媽媽對王氏忠心耿耿,今日情勢,唯有她敢出來說話,搖頭的是林長敏這一遭回來,先不去瞧蘇姨娘,反在門口又踢又罵出氣,倒真讓人心涼了。

    林長敏聽錢媽媽這般說,心里又惱上來,一腳將她踢倒在地,指著罵道:“好個老奴才,這里豈有你說話的地方!”說著便要踹門而入。

    此時林錦亭提著衣擺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進屋便跪下,一把抱住林長敏的腿,道:“父親保重!今兒個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母親身上本就不好,真鬧出三長兩短,老太太知道豈不是不自在�!�

    林長敏揚手一巴掌扇過去,冷笑道:“罷,罷,當兒子的也敢管起老子了?莫非你也要學(xué)那不忠不孝的東西?怪道是一個娘的腸子里爬出來的!”

    林錦亭直挺挺跪著,臉上登時印了巴掌印子,聽了林長敏的話,眼淚便在眼眶里轉(zhuǎn)著,垂頭不說話。

    林長敏益發(fā)恣情縱性,揚手仍要打,卻不想手腕讓人攥住,如同鐵鉗,勒得生疼,不禁回頭一看,只見林錦樓正站在他身后,臉上笑笑的,說:“二叔累了,趕緊坐下歇歇�!�

    林長敏尚要掙扎,口中涎言涎語的還只亂說,卻覺雙臂猛往后剪,疼得臉上登時變了顏色,不禁大聲“哎喲”起來。林錦樓笑得和煦,兩手攥著林長敏的雙臂,口中道:“二叔真的累了,侄兒帶你歇一歇去�!毖援厰y著林長敏大步走了出去,林長敏左右掙扎不得,趔趄著腳兒只得隨林錦樓去,口中仍罵個不住。

    林錦亭忙爬起來進屋去看,只見王氏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悄無聲息,林錦亭湊上前,叫了一聲:“娘……”王氏微微睜開眼,瞧見林錦亭,不由去拉他的手,“嚶”一聲哭了出來。

    這里林錦樓拽了林長敏出去,將他帶到西廂房里,松開手,反身將門關(guān)上。林長敏險些栽倒,站直了身子,一行理著衣裳一行冷笑道:“行啊,大侄子,如今是長大成人,翅膀硬了,連二叔也不放眼里,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動手。”

    林錦樓往前欺了一步,冷笑道:“我就動手了你敢怎么著?”

    林長敏大怒,伸手指道:“你!”

    林錦樓又往前欺一步:“我如何?”說著伸指輕輕撥開林長敏的手,臉色陰寒下來,“方才在外頭是給二叔留顏面,我不在金陵這些日子,你在江上做了什么勾當自己心里清楚�!�

    林長敏臉上登時就變了顏色,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撲騰騰亂蹦起來,一腔酒意也化作冷汗出了,腦子里清明了幾分。當日他與江匪串通,打著林錦樓的幌子,縱犯販賣私鹽、殺人越貨,做了不少勾當,也積了大筆銀子,如今林錦樓一問,自然心知肚明。他素知自己這大侄子手段狠戾,兩腿不由軟了,臉上仍強撐著道:“我做什么勾當?你說話可得放尊重些,忤逆長輩已是該死了,再含血噴人,可別怪我這當二叔的翻臉無情!”

    林錦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走到林長敏跟前,舉目看著屋里的擺設(shè),道:“二叔,這屋里就你我二人,不妨說幾句亮堂話兒。”低頭盯著林長敏的雙目:“你以為你犯的那些事我不知道?這世上都沒不透風(fēng)的墻,更勿論你是在我地盤上作妖,起先京里雜亂,又趕上多事之秋,我又傷了一場,想著二叔明白見好就收就未曾捅破這層窗戶紙。如今未用軍法處治,已是看在一家人的顏面上�!�

    林長敏不禁心里一哆嗦,林錦樓最后半句已是咬著牙說的,神色陰狠猙獰,林長敏脖頸子上汗毛都倒豎起來,只見林錦樓忽又笑起來,輕聲道:“侄兒如此仁至義盡,二叔也該善解人意不是?關(guān)起門來耍狠就算了罷,二嬸和小三兒他們身上倘若見了傷,侄兒也該合計合計,是不是該瞧著一家人的顏面上給二叔法外施恩了。”

    林長敏額上的青筋都繃了出來,惱得胸口不住起伏,臉上漲得黑紫。這些日子林長敏在金陵撈足了銀子,又人前人后的風(fēng)光,舉手投足皆受人恭敬著,腳下發(fā)飄,對林錦樓雖有敬畏,可心氣兒到底不同了。今日一遭,他方才想起來,林錦樓什么人?八九歲上就敢跟父親掄刀叫板的主兒,難道還能怕他一個二叔?此人原不過是一頭嗷嗷叫的幼虎,如今早已成了氣候,一亮獠牙便令人驚碎膽魄。

    林錦樓見林長敏站在那里臉色陰晴不定,便知林長敏算安穩(wěn)了,不會再打妻罵兒的大鬧。他這二叔旁的本事沒有,素是個能窩里反的,也有一肚子能算計的心眼子,正因如此才不招祖父待見。林錦樓搖搖頭,反身開門邁步走了出去。只見有個丫鬟慌慌張張從東廂房里奔出來,瞧見林長敏剛站在西廂里門口,連忙奔上前,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道:“老爺,蘇姨娘小月了!”林長敏一聽這話,撩起衣擺匆匆忙忙跑進廂房去了,不在話下。

    卻說林錦樓走了,香蘭同林東綺又去看了一遭王氏方才回去。二房這里雞飛狗跳,花廳那頭卻一概不知,仍歌舞升平。林長政傍晚趕回來給林老太太祝壽,并獻了一套十二件眉壽萬年寶石梅花盆景,林老太太心里歡喜,直至用過晚飯方才命壽筵散了,林家三個姊妹皆告辭,親朋好友也走了,偶有幾個在府里住下的。林老太太興致不減,讓秦氏、香蘭并一兩個親戚等人留下,陪她抹牌。剛將鋪著鋪茜紅氈條的方桌搭來,取了沉香雕漆匣,內(nèi)盛象牙牌三十二扇,還沒等擲骰子,就見小鵑進來,滿面掛著笑說:“擾老太太雅興,大爺說有事,請香蘭姑娘回去�!�

    林老太太點指著香蘭笑道:“瞧瞧,這是嗔著我不放人了�!�

    秦氏賠笑道:“老太太說哪兒的話,他哪敢。”

    香蘭忙對小鵑道:“跟大爺說,我跟老太太玩牌呢�!逼鋵嵥膊粣弁妫贿^應(yīng)景兒而已。

    林老太太擺擺手:“罷了罷了,樓哥兒不容易,在外頭掙命,累累巴巴的,攏共就得了這么一個可心的�!崩闾m的手又仔細看了看,說:“你這孩子,生得也單柔,腰跟螞蟻似的,趕明兒個尋個好大夫來,多吃幾幅補藥,調(diào)養(yǎng)身子好生養(yǎng)�!�

    香蘭臉上“噌”就紅了。

    林老太太又扭頭對琉杯道:“這事你多精心。我正配一丸藥,挺溫良的,回頭問問大夫,年輕小女孩子吃什么藥,跟著給香蘭配一副�!�

    琉杯笑道:“我省得�!�

    秦氏忙笑道:“老太太就是會疼人�!�

    香蘭口中稱謝,跟著行禮。

    林老太太也不再留,命香蘭去了。待出了門,只見靈清抱著衣裳提著燈籠在外等著,小鵑忙把衣裳接過來給香蘭披上,三人方才回了暢春堂。

    進屋瞧見林錦樓仍穿著外出的衣裳,正坐在歪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聽見腳步聲,方才把眼睜開。香蘭將大氅脫了,問林錦樓道:“大爺怎么不換衣裳?”

    林錦樓嘆口氣,把小鵑等人打發(fā)出去,方才道:“今兒晚上怕是睡不了,等信兒呢�!�

    香蘭坐在榻上問:“什么信兒?”

    林錦樓低聲說:“三妹妹給丟了�!�

    香蘭吃了一驚,睜圓雙眼。

    林錦樓道:“二嬸做事顛三倒四,不分輕重,竟把綾姐兒那個闖禍精帶京城來,偷偷放在家里北邊建的小廟里養(yǎng)著,今兒二嬸受了蘇姨娘一場氣,那丫頭聽說了便來出頭,踢了蘇姨娘的肚子,讓二叔拿著刀追,從角門跑出去便沒了影兒。我打發(fā)親兵出去找了好幾遭,九城兵馬司那里也通了氣,這事還不能張揚,只能悄悄的,可至今杳無音訊�!�

    香蘭道:“老太爺、老太太知道么?”

    林錦樓道:“哪敢讓他們知道,回頭再添了什么病。我爹正在料理這一樁事�!本o接著眉頭深鎖,又嘆一口氣:“這樣也罷,省得我瞧他不順眼,真忍不住軍法伺候。先前綾姐兒淫奔不才闖下大禍,祖父一怒之下停了二叔在家里的月錢,每個月只給十兩銀子,暗地里囑咐我給二房些甜頭,好平一平我當時痛打綾姐兒的事。我走動關(guān)系,將他安到江淮巡漕去,是個肥差,油水厚也能填填他的嘴,孰料我真小瞧了他,竟跟水匪勾結(jié)在一處。如今還得想著怎么給他收拾那個爛攤子�!�

    香蘭忍不住道:“二老爺真是同老太爺差了許多�!�

    林錦樓忍不住樂了,兩只手伸過去,抱著香蘭的臉便“吧唧”親了一口,道:“不光跟祖父,就跟你家爺也差了十萬八千里呢�!币膊还芟闾m掙扎,強把她摟在懷里,道:“聽說二叔小時候體弱多病,祖母又因生他坐下病,日后不能產(chǎn)育了,不免對二叔格外溺愛,事事百依百順。我爹自三歲起每日里天不亮就得去書房,有四位先生教習(xí),皆是翰林院的翰林,國子監(jiān)的大儒,還有一位陪讀是祖父的學(xué)生,后來中了狀元;我爹六歲上就跟著祖父出入議事廳聽來往官員議事談?wù)�。二叔資質(zhì)平平,也不喜用功,文不成武不就,每日到念書時候便裝病,祖母心疼,也不讓去了,讓他去族里的學(xué)堂,二叔去了旁的沒學(xué)會,反倒跟族里不成器的子弟和豪門紈绔學(xué)了一堆爛毛病,只是祖父拘得緊,沒敢大鬧。唉,我原以為二叔沒什么膽,想不到他這是厚積薄發(fā),全都給我憋著呢,今兒個我差點想抽他�!�

    香蘭聽他后半句牢騷不禁勾了勾嘴角,林錦樓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香蘭的背,搖晃她幾下道:“你想什么呢?跟我說說�!�

    香蘭其實早已累壞了,眼皮子打架,奈何林錦樓談興正濃,只好沒話找話說:“我在想大老爺有四個教書先生和一個陪讀,不知道大爺當年有幾個先生。”

    一提這個,林錦樓立刻得意洋洋道:“唔,四個先生教書,另有四個六扇門里的武藝高手教授功夫。當年吃了多少苦,硬忍著沒叫一聲累,沒喊一聲疼。人人都瞧我光鮮,誰知道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后受罪�!鳖D了頓又道,“我這是文武雙全,那些尋常只知道吟風(fēng)弄月耍筆桿子的小白臉根本不行,知道么?根本不行!”

    這話顯見是沖著宋柯去的,香蘭本已半夢半醒,聽了這話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林錦樓有些羞惱,道:“你笑什么?”

    這還是林錦樓么,跟個顯擺自己能耐的傻小子似的。香蘭垂著頭只是笑。

    林錦樓益發(fā)羞惱了,道:“好哇,你敢笑我!”伸手去香蘭腋下呵她癢。香蘭不禁呵癢,咯咯笑著倒在榻上,說:“大爺,別鬧了!”

    林錦樓道:“我瞧你還敢不敢笑話我了,膽兒大了是罷?”

    他欺在香蘭身上,只見她在燭光底下笑靨如花,雙頰粉融,不禁心里一顫,忍不住俯下身親在香蘭嘴上,又分開,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香蘭不禁去看林錦樓的臉,卻聽林錦樓又說一句:“你這些年淌得淚兒太多了,如今即便是笑我,我心里也歡喜的�!�

    這一句把香蘭心里刺得又酸又軟,她垂下眼簾,覺著眼眶又要熱了。林錦樓仍俯下身去細細吻她的嘴,卻聽門口傳來一聲咳嗽,畫扇道:“大爺、奶奶,老太太命琉杯姐姐來送東西了�!�

    香蘭忙去推林錦樓,林錦樓老大不樂意低聲道:“老太太真會挑時候,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么�!�

    香蘭裝聽不見,連忙起身理了理衣裳,出去了。琉杯手里捧著一只戧金描彩鑲螺鈿的八寶盒,見香蘭極親熱道:“老太太說見過了姑娘,還沒送過什么像樣的東西,方才特特找了,精挑細選,命我送過來的�!�

    香蘭道:“老太太愛惜,這怎么當?shù)闷��!?br />
    琉杯笑道:“是姑娘福氣厚。”

    正說著,林錦樓走出來,把八寶盒拿在手里,打開一瞧,只見當中盛放八樣赤金鑲各色寶石的首飾,鐲子、金釵、耳環(huán)、簪子、挑心、梳篦、花鈿、華勝,皆是各色蘭花樣式,寶石色濃鮮麗,花樣精巧非常。林錦樓看了一眼,笑道:“這是單給香蘭的,還是旁人也有?”

    琉杯道:“單是給香蘭姑娘一個人的�!�

    林錦樓笑道:“勞煩你跑一趟�!泵撕窈褓p了。

    琉杯攥了賞錢出門,回頭看了看暢春堂大門口掛著的兩盞紅燈,不住嘖嘖搖頭。跟著同去的婆子不禁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琉杯感慨道:“也就兩三年前,香蘭剛進府的時候,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小丫鬟,受曹麗環(huán)欺凌責(zé)罵的事還在我眼前呢,嘖嘖嘖,想不到想不到,她竟有這個造化。”

    婆子忍不住笑道:“你瞧她生得那模樣兒,水蔥似的,甭說是男人,老身我瞧著都心動,如今飛黃騰達也不奇怪,爹媽給了個好皮囊。”

    琉杯仍搖頭:“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喲�!北阍俨豢险f了。今天晚上是林昭祥巴巴打發(fā)人來讓林老太太找一副好首飾給香蘭送去。林老太太仔細挑了半晌,方才選了兩套,送與林昭祥過目,才擇定這一套送來,這里頭有多大的文章在,豈是一副好皮囊便能說得通的。

    第337章

    思量(一)

    卻說琉杯走了,林錦樓自顧自從八寶盒里拿出個累絲如意蘭花簪兒,鑲著玳瑁、白玉、珊瑚,別致可愛。林錦樓拿在手里瞇著眼瞧,心思早已游到天外去了。祖父祖母這一手他有些吃不準,送這么貴重的東西,莫非是答應(yīng)了?可為何大半夜打發(fā)人送來,卻不在白天大張旗鼓送來呢,里頭暗含著的意思就是不答應(yīng)?他琢磨不透,不由暗自發(fā)惱。耳邊有動靜方才回過神,原來香蘭已換過家常衣服,叫丫鬟端銅盆等進來梳洗了。

    他怔怔的瞧著香蘭背影,自他上回受傷后,香蘭對他便用心多了,也有了笑模樣,二人在一處不像原來那樣拔劍弩張的,甚至有些心有靈犀的默契,可他還覺著他二人之間隔著些許難堪。前一陣子他胸口愈合,奇癢難忍,夜半常抓心撓肝的睡不著,便爬起來,借著微光瞧香蘭的臉,有時一瞧能瞧很久,心里一直反復(fù)揣摩,香蘭是個軟心腸,如今待他和善了,是因為容讓他,還是對他有了點情意?是不是心里還惦著宋柯那小子呢。可他竟怯懦,居然問不出口。

    “大爺,想什么呢?”

    “啊?沒,沒想什么�!�

    香蘭狐疑的瞧了林錦樓一眼,方才他倆眼直勾勾瞧了她半晌,臉上神色又悲又喜,跟中邪似的。她上前把手巾遞與林錦樓,又將他手里的簪子拿過來,放到八寶盒里,一行收拾一行道:“大爺盥洗了早點歇罷,太太說家里明兒個一早得來人,老爺當年的同窗,要來做客。本來今日就要登門的,也好給老太太祝壽,只是有公干耽誤,派人送了壽禮來。方才老爺打發(fā)人來,說請大爺明兒個也過去�!�

    林錦樓聽她絮絮叨叨,聲音又柔又輕,瞧著她雙頰如玉,心里又軟下來,仿佛蕩著一波一波的暖浪。

    一夜無話。

    第二日,林錦樓天未亮便起來練拳,在小花園里練了兩套,此時書染送來兩封急件,林錦樓拿起手巾擦汗,一手將信接了。林錦亭影影綽綽站在花樹后頭探頭,見林錦樓乜著眼看他,便立刻賠笑起來。林錦樓瞧了他一眼,只將信展開來看,口中道:“這么早起來找我什么事?”

    林錦亭磨蹭著走上前,嘴里發(fā)苦,他哪兒是早起,分明一夜都沒睡,口中道:“沒,沒什么,就想問問……”兩眼四下瞧了瞧,低聲道:“想問問三妹妹有信兒么?”

    “沒有。這幾條巷子幾乎挨家挨戶瞧了,都沒瞧見人�!绷皱\樓心里其實有數(shù),他那三妹妹若非讓已遭不測,便是早讓人拐出了城,人海茫茫,尋起來只怕艱難,如今盡人事知天命了。他看了林錦亭一眼,見其形容萎頓,不由嘆口氣,拍拍他肩膀道:“我一早就發(fā)了令,已讓人城里城外一并找了,再回去等半日,眼下現(xiàn)將二嬸的身子顧好了�!毖粤T又去看信。

    林錦亭點點頭,呆了半晌,對林錦樓道:“聽說大伯父要給你說親了?”

    林錦樓頭都不曾抬,仍看著信道:“我爹?給我說親?你是迷癥了罷�!�

    “嘖,今兒個大伯父同窗韋大人帶著三女兒來家里。韋大人好幾個閨女,怎就單帶這一個?嫡出的女兒,聽說長得如花似玉的,素有閨閣名聲。咱家如今只有你和二哥,韋大人也算得上是個人物,總不能把女兒嫁給個病秧子罷?”

    林錦樓手里一緊,信將要揉成團兒,面無表情道:“那倒是不巧了,今兒個老袁讓我跟他練兵去。”說完便走。

    正逢林長政早起來,揉著文玩核桃到園里散,瞧見林錦樓一陣風(fēng)似的往回去,不由喝道:“給我站�。〈龝䞍耗沩f世叔來,換了衣裳見客�!�

    林錦樓停下腳步道:“父親大人待客,跟我有什么干系?我一聽你們在一塊兒之乎者也假模假式的就腦仁疼。不成您讓小二小三出來招呼招呼,我忙,這就得出門了。”

    林錦樓一行說,林長政便一行吹胡子瞪眼,聲如壯雷,恨恨道:“你個不肖子!竟敢這樣說話!我打你個混球!”抬手便打。

    林錦樓腳底抹油就跑了,林長政哪里追得上,惱得把手里的核桃全都丟出去,卻也沒打著林錦樓,又把鞋脫下來扔,氣得渾身亂顫,口中只不住道:“這個混球,這個混賬!”

    林錦亭忍著笑,口中大呼小叫,趕著來扶林長政,道:“哎喲!大伯快坐!快坐,快坐,甭跟他一般見識。我哥就這樣兒,不會說個話兒。來來,瞧我了,瞧我了。”對一旁的小丫頭子罵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給老爺把鞋找來!”說著將林長政扶到石凳上坐好,小丫鬟把鞋撿來,林長政穿了鞋對林錦亭沉著臉道:“我瞧你?瞧什么?你大哥再不濟也比你強�;厝ズ蒙顣�,老太爺說了,你明年再不能中舉,便讓我親自看著你�!�

    此言一出,林錦亭臉上立時變成苦瓜色。

    卻說林錦樓快步回到暢春堂,只見香蘭正跟小鵑、畫扇、雪凝等人曬書曬畫,林錦樓上去就兩手抓了香蘭的肩,將她提到臥室里,沒頭沒腦的一通親。香蘭滿面通紅,掙扎道:“你撒癔癥呢!”

    林錦樓嘿嘿笑道:“沒有,要上戰(zhàn)場了,壯壯膽。”

    香蘭一聽這話又擰起眉頭:“上戰(zhàn)場?什么戰(zhàn)場?”

    林錦樓點點她鼻子,又在她唇上狠狠咗一口,也不換衣裳,便又出去了。進了有實堂的院子,只見林昭祥正坐了搖椅,托著鳥籠子,在院里看鳥。林錦樓進來,先行禮道:“請老太爺金安,昨兒晚上歇得好?”

    林昭祥瞥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仍鼓著嘴“咕咕”著逗鳥叫。

    林錦樓屏聲靜氣,順著墻根溜過去,見小幾子上的茗碗空了,便提了壺斟滿,一行瞧著林昭祥,見他眼睛看過來,連忙賠笑,一不留神,茶倒?jié)M了溢出來,燙得他一激靈。

    第338章

    思量(二)

    林昭祥咳嗽一聲,把鳥籠子交由瑞珠,口中道:“這么沉不住氣,越大越回去了!”

    “不是,我爹不知想了什么,竟然也操心起婦人的事,惦著給我說親……”見林昭祥看過來,立時道,“孫兒早已想清楚了,就想要香蘭。日后娶進誰來,都保不齊讓她受委屈。再讓她委屈一回,還不如要我命算了�!闭f完跪下來,道,“人您也瞧了,東西也賞了,行不行的就等您老人家一句話了�!�

    林昭祥微瞇著眼瞧著院兒里的樹,半晌道:“你大了,我管不住,你父親,我更不愿管。橫豎這一行,我是不插手,有本事和你爹折騰去�!毖粤T端起茗碗,顯見是送客之意。

    林錦樓還欲再求,林昭祥已站起身,不理林錦樓呼喚,拄著拐杖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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