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消息……自然是有的。”福旺露出一個為難的神情。
禾晏心領神會,將一錠銀子放在他面前。
“公子大善人,謝謝公子�!备M奸_眼笑,一把將銀子揣進懷里,才開口道:“公子要打聽的事,小的一直在府里留意著。只是先前賀姨娘出事的時候,賀姨娘院子的那一批下人全都不在了,出府的出府,發(fā)賣的發(fā)賣,到最后,一個人都沒能留下來。小的也是從其他院子里的下人手里一點點的拼湊出點消息�!彼麎旱吐曇簦行┚o張的四下看了一眼,“其實那些下人,都是死了!”
此話一出,他刻意想去看禾晏的表情,可惜對面坐著的人臉籠在帷帽下,實在看不清楚。不過瞧他還能泰然自若的飲茶,看上去……并不如何吃驚。
“公子可知,如果一個院子里的下人都被處死,是個什么情況?”
禾晏微微一笑,“殺人滅口?”
本還想賣個關子,沒想到一眼就被人識破,福旺一時有些氣餒,倒沒了同方才一般吊胃口的心思,老老實實的答,“的確如此。小的打聽到,賀姨娘是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所以所謂的請家法,其實就是要她死。她院子里的那些下人都是知道真相,所以都沒有活路�!�
福旺從旁人嘴里打聽到這些事的時候,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脊背發(fā)寒。就算院子里的下人們賣身契在主子手中,可數(shù)十條人命,就算拿到朔京城說,也是大事。且許家書香門第,竟也能面不改色的滅掉數(shù)十人的口,未免令人膽寒。也教人好奇,賀姨娘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
通奸?那也不至于將一個院子里的所有下人全部打死。院子里還有侍衛(wèi),總不可能賀姨娘與人私通時,那些侍衛(wèi)還在外看著?能夠讓一個院子里的人都知情,且必須死人才能守住秘密的大罪,究竟是什么?
“只有這些了嗎?”禾晏問。
福旺道:“只有這些了。”
禾晏笑了笑:“小哥,你說的這些事,看似是秘密,可實際上,對我的事并無幫助。如果你只能找到這些,我們的這筆交易沒有必要再做下去。”她站起身來,“這些日子一直麻煩你,辛苦了�!�
說罷,便毫無留戀的作勢要走,福旺心中一緊,脫口而出:“公子留步!”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做生意做生意,有時候做的不只是生意,端看誰更沉得住氣罷了。他生怕就此失去這個搖錢樹,出聲挽留,卻也暴露了自己。
禾晏側頭看向他:“難道小哥,還有什么沒說完的消息?”
知曉自己已經(jīng)被對面的人一眼看穿,福旺硬著頭皮道:“公子且坐下再說。”
禾晏微笑著重新坐了下來。
“其實,小的打聽到,當時那一批被處死的下人中,有一個人可能還沒死。”
禾晏笑道:“說下去。”
“那個人是賀姨娘的奶媽秦嬤嬤,賀姨娘出事前,她的奶媽說回家看望孫子,過了時間都沒有回府。賀姨娘派人去看,那奶媽的家人卻說她沒有回去,之后府上也曾找過她,但一直沒有消息�!备M溃骸靶〉恼J為,秦嬤嬤可能還活著。”
禾晏看著他不說話。
福旺有些不安,“公子?”
“你既然說,現(xiàn)在沒人能找到秦嬤嬤,”禾晏并不著急,慢悠悠的道:“那小哥也未必能找到。一個沒了蹤跡的人,縱然是活在世上,沒了消息,又有什么價值呢?”
福旺暗暗心驚,對面這人莫非有讀心術不成。他的確是摸清了秦嬤嬤的一點蹤跡,這還是他花大價錢透來的,不過如今這筆交易,是他想攀著對方做,而對面這人隨時可以走人。若不能拿出十足的誠意,這人只怕日后都不會與他見面了。
思及此,福旺心一橫,“小的打聽到,這個秦嬤嬤老早就守了寡,在給賀姨娘當奶媽時,曾有一個相好的。這事旁人都不知道,只有府里一個燒水的丫頭知道。那相好的如今住在城外,小的想試一試,或許秦嬤嬤還在�!�
這還差不多,禾晏心中稍定,語氣里多了些稱贊之意,“我的眼光果然沒錯,小哥真了不起,旁人都查不到的消息,偏被你查到了�!彼�,“那么我就在此靜候佳音,倘若小哥查到了秦嬤嬤的下落,務必先不要打草驚蛇,暗中告知于我就是。”她道:“此事之后,在下能幫小哥脫了奴籍,介時,你只要拿著大把的銀子,離開朔京,日后自然高枕無憂�!�
這話說的福旺心動不已。
“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陪小哥多呆了,”禾晏起身,“小哥就留在這里,喝完茶吃完點心再回去吧�!�
“公子等等!”
身后傳來福旺的聲音,禾晏甫一轉身,便覺有人已經(jīng)到了眼前,試圖去掀開她的帷帽。然而下一刻,那只手便被禾晏輕松鉗住。
福旺:“痛痛痛……”
禾晏松開手,頭也不回地繼續(xù)往前走,只道:“小哥想看我的臉,也不急于一時,待事情塵埃落定,我自會摘下帷帽。”
屋門被關上了,雅室里空空蕩蕩,仿佛剛剛的密探只是一場夢,唯有桌上的兩只茶盅提示著方才的確有人來過。
福旺一屁股坐在桌前,喝了口茶壓下心中惶恐,這個對許家了如指掌的神秘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
離開了茶室,禾晏的心情輕松了不少,帷帽下,笑意漸漸漾開。
沒想到福旺這頭竟然如此順利,當初院子里目睹真相之人真有活了下來。那秦嬤嬤既然能預先猜到許之恒會殺人滅口,必然是個聰明人。聰明人逃命,或許會有些底牌在身上。許之恒千算萬算,大抵沒有算到秦嬤嬤會跑。畢竟兒孫都在京城中,倘若她跑了,許家不會放過她的家人。
但許之恒也漏算了一點,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沒有人會不恐懼。求生的渴望大于一切,世上會有犧牲自我而保全家人的人,也有大難臨頭各自逃命的自私鬼。而且秦嬤嬤這一跑,家里人反而更安全了。如果許之恒動了她兒孫的性命,保不齊秦嬤嬤會為了報復將真相告知世人。這樣不知所蹤,許之恒反而會投鼠忌器。
她得快于許之恒與禾如非先找到秦嬤嬤才行。
今日事情辦得順利,禾晏心中高興,回府也回的早了些。剛還沒走到院子,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妹妹,那位姓禾的哥哥去哪里了,你真不知道?”
白果站起來才到他腰,仰著臉答道:“二少爺不讓奴婢們問禾公子的事�!�
林雙鶴一收扇子,“你們家二少爺?shù)故强紤]的蠻周到�!�
禾晏遠遠的叫了他一聲“林兄”,林雙鶴回過頭來,看見是她,立刻眼睛一亮,快步過來,“我剛來這里,還說你怎么不在,你回來的正好,禾兄,我可是特意來尋你的。”
自打回了朔京,禾晏還沒見著他過。林雙鶴比起先前在涼州衛(wèi)時,穿的可是招搖多了。大抵先前在軍營里還收著,如今回到朔京,連衣裳上仙鶴的眼睛都用了細小的寶石點綴,香球玉帶,一個不少,全身上下就寫著兩個字:有錢。
“林兄,可是宅子的事有著落了?”禾晏還心心念念著自己托這人辦的事。不曾想此話一出,林雙鶴就噎了一下,顯然是將這件事早就拋之腦后。
他訕笑了幾聲,“宅子么……近來不太好找,我想為禾兄尋個可心的,自然不能馬虎。嗯,我來是有其他事情,我們進屋說吧�!�
禾晏無言以對。
領著林雙鶴進了屋,待關上門,林雙鶴在屋里轉了一圈,感嘆道:“不錯啊,這屋不就在懷瑾的隔壁么?我瞧著比涼州衛(wèi)好,禾妹妹,你在這里住的可還好?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盡管告訴懷瑾,別委屈了自己�!�
他這話說的,倒像是這里不是肖家,是林家似的。禾晏給他倒了杯熱水,“林兄,你來找我,總不會是為了來瞧瞧我住的如何吧?”
“哦,”林雙鶴一拍腦袋,“差點將正事忘了�!彼麖男渲刑统鲆环馓�,遞給禾晏,“宮宴的帖子,給你。懷瑾出城去了,只怕當日趕不回來,走之前讓人跟我說,記得照顧你。等三日后,我會來肖府門口接你,介時你跟著我一道進宮。你初次進宮,如果沒有人領著,恐怕不太方便�!�
禾晏一愣,“都督出城去了?”
“是啊,今日出城的,他走得急,讓他的人給我?guī)Я藗信兒。原本宮宴他是打算帶著你一道去的,不過這回趕不回來,就讓我代勞了�!�
禾晏想起先前肖玨的確對他說過近幾日要出城,但也沒想到會這樣匆匆,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一聲。
不過……他真的信守承諾,說帶自己去宮宴,就真的帶上了。
“想什么呢,禾妹妹,”林雙鶴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今日來,還帶了幾件衣裳。你去宮里,得穿的光鮮一些。你不知道宮里的那些人看碟下菜,你日后說不定要常在宮中走動,第一次去,給得人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這些都是我叫下人去買的,件件都是好料子,華麗的很,你挑一件穿著,也不算折辱了懷瑾的臉面�!�
禾晏:“……多謝�!�
“還有,禾妹妹,我估摸著懷瑾這次帶你進宮,陛下說不定會對你多有賞賜,畢竟先前你跟著也立了不少功。要是給你進官什么的,你可別太過驚訝,那什么,我就先說一下,也不一定�!�
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宮宴需要注意的地方,小廝來催他趕去下一個應酬,才起身告辭。等林雙鶴走后,禾晏在鏡子前坐了下來。
方才他叫人帶來的衣裳就放在桌上,嶄新平整,繡花精致,禾晏看著鏡中的自己,前生她沒有到進宮的時候,就已經(jīng)恢復了女兒身,是以,進宮的是禾如非,見到陛下的是禾如非,得封“飛鴻”的也是禾如非。
如今,她終于要以禾晏的身份重新進宮去了。想來這一次宮宴上,許之恒與禾如非都會在,或許她甚至會看到禾元亮與禾元盛。那些與她前世纏繞不休的人,如今終于又重新出現(xiàn)在他面前,而且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鏡中的女孩子,已經(jīng)換了一張臉,五官和過去沒有半分相似。唯有那雙眼睛里,燃著熊熊火焰,像是要將一切惡行焚燒殆盡,明亮一如既往。
禾晏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的翹了翹嘴角,笑了。
三日后,就是讓禾如非與許之恒,以及那些禾家人,重新認識“禾晏”這個名字的時候。再遇死去的故人,不知道心中有鬼的人,重新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會不會怕的心虛不已,夜不能寐。
或許,肖玨不在反而是好事。
她可以更無所顧忌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心悅君兮
夜色籠罩了荒野。
茅草屋里,有人躲在墻角,嘴唇蠕動著,不知道在說什么。
“少爺,人找到了,徐敬甫的手下正在追殺他們,這對兄弟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神志不清,可能要帶回城里,讓林公子看一看�!丙[影站在肖玨身邊,低聲道。
這就是從鳴水一戰(zhàn)中,幸存下來的人。
鳴水一戰(zhàn)中,肖仲武帶的兵幾乎全軍覆沒,其中副將心腹中,除了柴安喜,一個沒活下來。而活著的士兵這些年也陸陸續(xù)續(xù)死去了,至于是如何死的,死的有沒有蹊蹺,已經(jīng)沒有人在意。距離鳴水一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或許這世上,除了肖仲武的兒子,沒有人會在意那個已經(jīng)死去的光武將軍,那場出了名的敗仗里,所隱藏的險惡陰謀。
“沒有別的辦法?”肖玨蹙眉,“這個樣子,恐怕他們撐不到回城�!�
“出來的時候匆忙,只帶了創(chuàng)傷藥,不曾有清心凝神一類�!丙[影搖頭,“徐敬甫的人追了他們七天七夜,他們二人不眠不休,才會扛不住的�!�
車輪戰(zhàn)當然耗神,尤其是這樣窮追不舍的車輪戰(zhàn)。肖玨想了想,從腰間解下一只香囊,那是先前禾晏轉交給他的,白容微做的香囊。他將袋子捏住,扯開繩子,里頭裝著一張極小的平安符和一些藥草。聽禾晏說,這是凝神的。
肖玨把藥草倒出來,遞給鸞影,“拿過去給他們嗅嗅,今夜不走了,換個地方,讓他們休息一晚�!�
鸞影應下。
追查徐敬甫與當年的鳴水一案這么久了,如今終于找到兩個還活著的證人,已是不易。但這也說明,這些年來的肖玨的本事,漸漸成長到足以與徐敬甫抗衡的地步,譬如這一次搶人,他就搶贏了。
這里不能久留,得換一個地方。找到了城外一處人家,眾人連同著那對神志不清的兄弟這才安頓下來。
赤烏和飛奴守在這對兄弟的門前,防止夜里出現(xiàn)意外。鸞影出去打探消息了。郊外的夜里,總是格外冷清。尤其是到了秋日,十幾里外罕見人煙,倒是月亮白而亮,照在空曠的荒野地里,如流動的銀水,平白生出了幾分凄涼。
他其實不喜歡中秋。因著中秋對他來說,總是令他想起過去很不好的回憶。月亮越是圓滿,就顯得人越是孤單。每年臨近這個時候,他總是難以入睡,往年間在軍營,還能看公文看到半宿,如今回到朔京,在這里,真是什么都不能做。
肖玨低頭,看向手中的香囊。香囊中的藥草被掏空了,只有扁扁的一層,平安符小小一個,想了想,他將香囊打開,打算將平安符重新塞進去。
雖是肖家的婢子繡的,綢料與花樣卻是白容微親自挑選的。白容微在這件事上總是分外執(zhí)著,香囊做的格外精致。手指撫過去,綢緞冰涼如月光。
肖玨的目光微微一頓,下一刻,指尖劃過香囊里頭的地方,摸到了一個粗糙的凸起。這凸起在平整的緞面上,顯得格外不同。他垂眸,將香囊翻了個面兒。
里頭那一面出現(xiàn)在肖玨面前。
這香囊里頭繡了兩層,是雙層繡,里層布條是普通的黑色,沒有花樣,然而此刻里布上,還歪歪扭扭的繡著一個彎彎的、明黃色的角,看不出來究竟是什么,但能看出,繡東西的人,手藝實在不敢恭維,線頭都沒有剪干凈。
怎么說呢,香囊外頭的黑蟒與香囊里頭這個黃色的角,實在不像是出現(xiàn)在同一副作品上的東西。
這算什么?肖玨挑眉,白容微的手藝比這好多了,肖家的婢子們女紅要是做成如此模樣,未免說出去也有點可怕。這香囊是禾晏拿給他的,整個肖家里,能將刺繡做成如此模樣的,除了禾大小姐,應該也沒有別的人。
他翻來覆去的把玩著這只香囊,試圖再找出禾晏繡的別的東西的痕跡,不過,沒有,除了這只黃色的角,她什么都沒繡。
肖玨嘴角抽了抽。
這是拿他的香囊練手么?還練的如此鬼鬼祟祟,悄無聲息,若非他要取里面的藥草將香囊打開,只怕一輩子都不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秘密。但做這件事的意義何在?真要練手,大可以找張白帕子繡個沒完,藏匿在其中,總覺得有他不明白的深意。
正在這時,荒野里,又傳來人的腳步聲。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走到了他身邊,笑嘻嘻沖他道:“少爺!”
這孩子是鸞影的兒子,叫白鷴。眉目俊俏,和鸞影長得格外相似,只是年紀小,臉頰上有些肉,便顯得有幾分憨厚可愛。與鸞影冷若冰霜的性情不同,白鷴就如所有這個年紀的少年一般,天真爛漫,甚至有些話癆。
他很喜歡肖玨,無論鸞影警告過多少次要他分尊卑,不可放肆,白鷴也記不住,肖玨并不在意這些,是以但凡鸞影沒看到的地方,白鷴只要看見肖玨,就會想方設法的黏上來。
白鷴一眼就看見肖玨手中的香囊,他眼睛好使,夜色里,居然能將里布上的刺繡看的一清二楚,脫口而出:“咦?這月亮繡的真好看!”
“……月亮?”肖玨一愣。
白鷴回答的很自信,“少爺,你看,黃色的,彎的,是月亮沒錯�。 彼譁惤艘稽c,墊著腳尖去觀察肖玨手中的繡樣,嘖嘖稱贊道:“這是黑色的襯布,代表著黑夜,這個月亮繡在上面,是黑夜中的月亮,代表著少爺,你就是黑夜里的月亮,奪目,耀眼!”這孩子說著說著來了勁,小聲的神秘兮兮的問,“少爺,這是不是姑娘送你的呀?”
肖玨:“……”
他有些不自在,收回香囊,“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呢?”白鷴很疑惑,“如果不是姑娘,男子怎么可能繡的出這樣精美絕倫的刺繡?”
肖玨一度懷疑,是否白鷴才是禾晏的親弟弟,他們對于“美”的評價,實在是難得的相同。
白鷴還要再問,冷不防身后炸出一個聲音,“白鷴!”
白鷴嚇得一溜煙躲到肖玨身后,“娘……我出來如廁,恰好看見了少爺而已�!�
鸞影拎著他的耳朵,把他從肖玨身后揪出來,“說了多少次不要打擾少爺,這孩子怎么不懂事?少爺,抱歉,我這就帶著小子回去!”
鸞影提溜著白鷴回去了,原野邊,又剩下肖玨一個人。
月色照在黑色的原野里,泥土被染上白霜,如涼州衛(wèi)江邊的雪,涌進一朝清寒。
無情明月,有情歸夢,他勾了勾唇角,轉身要走,忽然間,腳步一頓,似是想到什么,驀然抬眸。
記憶中,熱鬧哄笑的人群里,高臺上,有姑娘的臉藏在面具下,有一搭沒一搭說著無聊的話。
“最后一個秘密,”她踮起腳尖,湊近他的下巴,聲音輕輕,“我喜歡月亮�!�
“月亮不知道�!�
……
入宮的那一日,很快就到了。
肖璟和白容微也要一同進宮,得知禾晏不與他們一道,而是與林雙鶴一道時還有些吃驚,不過他們二人極會體貼的人的心情,并未多問,等著林雙鶴的馬車來時,將禾晏送上馬車,囑咐到了宮里再見。
林雙鶴坐在馬車里,搖著扇子道,“懷瑾大概是怕你與如璧兄他們說不到一塊兒去吧,我們都是老朋友,相處起來也自在些�!彼执蛄苛艘幌潞剃蹋袊@道,“懷瑾今日沒能趕回來真是他的損失,我們禾妹妹穿這種華麗的男裝,也是英氣逼人。這要是同我進了宮,今日文武百官里,絕沒有能人能奪走你我二人的光芒。”
禾晏想著別的事,敷衍的應付了兩聲。林雙鶴見此情景,還以為她是頭遭入宮緊張,寬慰他道:“別怕,禾妹妹,有為兄在。宮里我很熟,你可以橫著走,只要不殺人放火,都可以找我爺爺擺平�!�
他大抵坑爹坑爺爺已經(jīng)做得順手無比,便將禾晏也捎帶上了。
馬車一路疾行,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是到達了宮門口。宮前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早就很熟林雙鶴的馬車,林雙鶴與禾晏下了馬車,隨著引路的宮侍往里走。
這是禾晏第一次進宮。
倘若是前生的這個時候,她應該會緊張,因為能夠見到天子,得封賞賜。但死過一次,便知所謂的前程與富貴都如浮云,她如今進宮,也不是為了以后,而是為了前生的一筆賬而已。
繞過宮里的長廊花園,走過前殿,君主這一次宮宴,無非是為了慶功。來的人都是朝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林雙鶴這樣的,也能因為林清潭和林牧的關系混進來。
前殿中,已經(jīng)來了不少的人,禾晏看了看,沒有看到肖璟夫婦的影子,林雙鶴低聲道:“我們走的是近路,如璧兄應該走的是大路,可能來的晚一些。沒事,禾兄,我一直跟著你,等會兒有人要來打招呼的時候,就將你的名字說出去,好教你結識些人�!�
話音剛落,就有人道:“林雙鶴!”
不過這人卻不是要來結識禾晏的人,因為這人是燕賀。燕賀穿著他的官袍,身側站著的女子秀美溫婉,容貌并不能算多驚艷,卻很耐看。她從林雙鶴欠身,“林公子�!�
這便是燕賀的妻子,夏承秀了。
燕賀這人做事隨心所欲,眾目睽睽之下,攬著夏承秀的肩,對禾晏努了努嘴,“承秀,這個就是我跟你說的,與我同樣討厭禾如非的知己。不過現(xiàn)在是肖懷瑾的人,”他看向禾晏,“你要不要跟我做事?”
不等禾晏開口,林雙鶴就正氣凜然的擺手,“不行!這種事當然要從一而終,哪有中途換人的?”
燕賀莫名其妙:“這也要從一而終?”
“難道你的內心里是這樣朝秦暮楚的人?”林雙鶴看向夏承秀,“嫂夫人,我為你擔憂�!�
夏承秀:“……”
燕賀大怒:“林雙鶴,你閉嘴,有你這樣挑撥離間的嗎?”
林雙鶴:“你知道就好�!�
燕賀罵罵咧咧的攬著夏承秀走了,林雙鶴這才松了口氣。一扭頭正要去問禾晏,卻見禾晏怔怔的盯著一個方向。林雙鶴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不遠處,有人正在說話,站在最中間的,是一個身穿長袍的年輕男人,斯文清俊,并不陌生,這便是翰林學士許之恒。
林雙鶴有些納悶,禾晏這直勾勾的盯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看上許之恒了。不過許之恒已有妻室,況且論斯文清俊,楚昭也差不錯,比起楚昭來,許之恒差得遠了。
難道是對楚昭求而不得,尋個替身?林雙鶴腦子里一團漿糊。
那一頭,許之恒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有人在瞧他,順著目光看了過來,禾晏在這里頭是張生面孔,許之恒不曾見過,但認識林雙鶴。林雙鶴本就沒有官職,林清潭與林牧在朝中也很會做人,朝中為官的,大多與林家人交好,至少不會主動交惡。見林雙鶴也在看自己,許之恒先是有些意外,隨即便暫別與他說話的同僚,往林雙鶴這頭走過來。
“林兄�!彼诹蛛p鶴面前站定腳步,溫聲道,“好久不見了�!�
林雙鶴認識許之恒,也僅僅只是認識而已,并不熟悉,不過他是個人精,順勢就道:“是啊,去涼州呆了一圈,還是咱們朔京好。對了,這是我在涼州認識的兄弟�!�
禾晏抬眼看向許之恒。
離她上次“看見”許之恒,已經(jīng)是兩年多快三年的事情了,她記憶中的許之恒,是個溫柔的、體貼的,至少那張皮囊完全可以騙得了人的俊美公子。而如今再看,不知道是不是相由心生的緣故,許之恒的面相刻薄了不少。
他瘦了很多,官袍本就寬大,越發(fā)令他顯得有些佝僂,因太過瘦弱,臉上也生出些老相,就連刻意擠出來的微笑,看起來也分外僵硬。
許之恒也在打量面前的人。
這是一個生的很清秀的少年,眉眼間英氣勃勃,一身紅色圓領長袍將她襯的唇紅齒白,腰間一根黑色腰帶勾勒出極漂亮的身形,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睛,分明是溫柔的形狀,目光卻銳利。這少年方才隔得老遠時,就直勾勾盯著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卻仿佛涌著各種情緒,冷冰冰,陰沉沉的,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有偽裝,讓人忍不住心悸。
許之恒被這樣的目光看的不舒服,轉而向林雙鶴,“這位是……”
“許大人,可別瞧著這位小兄弟年紀小,如今已經(jīng)是陛下親封的武安郎,叫禾晏。日后可就是咱們的同僚了�!�
許之恒本來還掛著微笑聽林雙鶴的話,待聽到后面,笑容霎時間散去,問:“你所說……他叫什么?”
“許大人,”禾晏笑盈盈看著他,“在下名叫禾晏,禾苗的禾,河清海晏的晏�!�
許之恒面色大變。
面前的少年唇角微微翹著,看起來友善又青澀,然而仔細去看她的眼睛,卻無半分笑意,像是一汪冰冷的池水,將人帶到那樣一個午后,年輕的女子被掙扎著暗下無底的深淵,逼人的窒息感迫上喉頭。
他嗓子干澀,竟然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句話來。
好在這時候,又有人叫林雙鶴的名字,原是林清潭,林雙鶴便拽著禾晏走了,道:“禾兄,那是我祖父,我?guī)闳デ埔磺�。�?br />
面前的人走了。
許之恒險些懷疑方才聽到的那個名字是一場夢,是他這一陣子心神不寧所致,然而待他抬眼看去,正站在遠處林雙鶴身邊,與林清潭說話的少年……提示著這是事實。
確實有一個叫“禾晏”的人,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許之恒冷汗涔涔,有同僚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關切的詢問,“許大人怎么回事?臉色這般難看?可是身子不舒服?”
許之恒勉強笑了笑,擺了擺手,“無事�!弊约恨D身走向無人的角落,不敢叫旁人發(fā)現(xiàn)他的驚駭。
他蜷縮著手指,竭力說服自己。叫禾晏又怎么樣,天下間,同名同姓的不在少數(shù),“許大奶奶”已經(jīng)死了,是他親自看著封進棺材的。如今的這個禾晏,可是個男子,而且,看他的年紀也不大,應當對不上。
但是……
但是……
但是那個叫禾晏的少年,盯著他的眼神,現(xiàn)在想起來,都讓許之恒脊背爬滿寒意。
冷漠、痛恨、譏諷,以及在剎那間,轉成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
而且他偏偏還說了那句話。
他第一次見到禾晏時,或者說,他第一次見到以本名出現(xiàn)的禾晏時,那個女孩子穿著裙子,頗有些不自在的道:“我姓禾,名晏,禾苗的禾,河清海晏的晏。”
許之恒閉了閉眼。
怎么會有這樣巧合的事?
這樣巧合的事,怎么會偏偏發(fā)生在他的面前。這可真是……
他的坐立不安被不遠處的禾晏盡收眼底,心中微微冷笑。
王霸總是說,久走夜路必遭鬼,原先只覺得這人膽子太小了,現(xiàn)在看來,說的也不無道理。就如涼州城里的孫凌父子,做下的惡事罄竹難書,死在他們手里的女子不計其數(shù),卻也會害怕惡鬼索命,在院子里裝滿佛像神符。
林雙鶴人緣好,走到一處,總免不了和人寒暄,禾晏一直跟在他身側,將這些人的職位和人臉對應起來。
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當戰(zhàn)場換成朝廷時,將軍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這時候,只聽得有人高聲道:“飛鴻將軍來了,飛鴻將軍來了!”
在場的官員們都稍稍安靜了下來,望著外門的方向。要說,大魏的兩大名將,飛鴻與封云,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是惹人注目的。今日肖玨來不了,那么引人矚目的人就變成了禾如非一人。
站在一邊的燕賀“嗤”的笑出聲,不屑的開口,“又不是皇上,至于擺這么大的架子?”
夏承秀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燕賀才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禾晏也隨著眾人側頭往外門的方向看去。
但見隨著宮人領著,有人走了進來。這男人穿著武將的官袍,生的也算英俊,頗有些武將特有的風采與粗獷,有人與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就點頭回應,看起來像是親切友善,但又恰到好處的維持著一份疏離。
這點疏離,就讓他這個“飛鴻將軍”,顯得更神秘了一些。
“嘖�!焙剃搪牭缴韨鹊牧蛛p鶴開口,“這小子小時候還挺可愛的,怎么越長大越不討喜了?這幅樣子,跟官場上待了多年的老家伙們有何區(qū)別?”他又小聲的補充了一句,“官場是個大染缸呀……還好我不做官。”
禾晏是第一次看見,在朝堂上面對著同僚時候的禾如非是這個樣子,頂著飛鴻將軍的名字,他活的如魚得水、沒有任何負擔,就好像從頭到尾,他就是飛鴻將軍本人似的。
禾晏覺得惡心。
大抵是他的目光太過專注,禾如非也似有所覺,朝她看來。目光剛接的一剎那,禾晏及時的側過頭去,對著林雙鶴說話。于是禾如非只看到林雙鶴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少年�;蛟S是他的錯覺?禾如非沒有放在心上,找了交好的同僚坐到了一起。
他交好的同僚,當然都是在摘下面具以后認識的。過去與他并無瓜葛,而許之恒,在外人面前,他們并不親厚。世人都知道,禾如非與禾心影兄妹情深,但對于這個妹夫,只能算是君子之交,畢竟也是,一個文官,一個武官,想來就算想要親密,也沒什么可以攀談的地方。
禾晏卻知道不然。
不過是做賊心虛的人,怕被人抓住把柄,刻意為之罷了�?磥硭麄兒芘履羌卤蝗税l(fā)現(xiàn),他們越怕,禾晏就越有底氣。
林雙鶴道:“我們也先坐下吧�!�
男眷女眷是要分席的,不過這樣的宮宴,女眷來的也極少,除了素日里太后喜歡的那幾位夫人帶著自家姑娘外,并無旁人。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外頭有內侍來傳,文宣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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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意中人
前世今生,禾晏是第一次看見文宣帝。
文宣帝已經(jīng)到了知天命之年,然而看起來卻比他本人的年紀還要年輕,他臉色紅潤,收拾的整潔干凈,雖然穿著明黃色的龍袍,卻并無禾晏想象中的威嚴霸氣,甚至頗為和藹慈祥,像是尋常人家親切的長者。他亦不擺架子,到了之后,在高座下落座,示意百官不必拘謹。
坐在文宣帝身邊的,是張皇后。張皇后與文宣帝是少時夫妻,家世顯赫,當初被先皇做主成了太子妃,張皇后育有一子一女,就是當今太子廣延與玉蟬公主。玉蟬公主已經(jīng)出嫁,近來身子不適,今日沒有來宮宴。坐在張皇后下首的,則是貴妃蘭妃。
蘭妃年紀與張皇后相仿,生的不如張皇后端麗圓潤,顯得清瘦纖弱,她性情溫和,不爭不搶,誕下了四皇子廣朔。
五皇子廣吉被嬤嬤牽著,站在兩個哥哥的身邊,他的生母是倪貴人,倪貴人很年輕,正是嬌艷如骨朵一般的年紀,性情張揚跋扈,原本是地方小官家的嫡女選秀進來的,之后因懷著龍?zhí)�,一路扶搖直上。但文宣帝嫌她性格囂張自大,不肯再升她的妃位,近兩年來,倪貴人也乖巧了不少。
二皇子與三皇子原是一對雙胞胎,是文宣帝臨幸了宮里的一名浣衣宮女所孕,可惜的是雙生子生產(chǎn)本就困難,生產(chǎn)時母子三人都沒保住,一同走了。
文宣帝的子嗣不豐,帝王家,子嗣豐厚有時候未必是什么好事,位置只有那么一個,人多了,難免有人不甘于此,生出異心。如今五皇子廣吉還小,有能力坐上那個位置的,也就只有太子廣延和四皇子廣朔。張皇后娘家勢大,太子又是正統(tǒng),恰好蘭貴妃不爭不搶,本來么,皇位由太子繼承,是無可厚非的事。
奈何太子廣延,無才無德,素日里在政事上并無建樹,自家府上一攤子爛事,尋常只知玩樂,與之相對的,四皇子廣朔卻是德才兼?zhèn)洌熨x出眾,又性情溫和,潔身自好。
太子如此不堪,四皇子又如此出色,自然就有人動了心思。且后宮三千佳麗,文宣帝最愛的卻是蘭貴妃,雖然蘭貴妃不爭不搶,但后宮中,從來沒人敢輕視她,漸漸地,朝中勢力漸漸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廣延,一派試圖請文宣帝改立廣朔為太子。
禾晏還記得,當初在涼州時,曾聽人隱隱說過,太子不喜肖玨,肖玨帶兵去涼州衛(wèi),除了避開徐敬甫的鋒芒,這位太子殿下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也就是說,徐敬甫與太子廣延,極有可能是一伙的。
她心中思忖著,面上不動聲色。
五皇子廣吉今年才五歲,文宣帝嫌倪貴人性情狂妄自大,將好好的孩子帶歪了,便抱給蘭貴妃,讓蘭貴妃一塊兒養(yǎng)。倪貴人氣急敗壞,卻也無可奈何。廣吉在蘭貴人膝下養(yǎng)久了,同廣朔倒是親近的很。此刻坐在席上,拉著廣朔的袖子,小聲道:“四哥,父皇今日說有喜事要宣布,是什么喜事呀?”
廣朔微笑著看著他,“我也不知,待會兒就知道了�!�
一旁聽見他們對話的廣延冷笑一聲,“四弟,父皇這么喜歡你,本宮還以為你什么秘密都知道呢。怎么,這次沒提前告知與你嗎?”
太子的挑釁三天兩頭,廣朔并不放在心上,態(tài)度仍舊溫和,“殿下說笑了�!�
他們這頭的暗流,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文宣帝的年紀越來越大了……有些事,遲與早,都要到來。
禾晏是坐在男子席上的,她與林雙鶴、肖璟坐的比較近,離燕賀稍遠一些。禾如非坐在更遠了,她甚至能感覺到許之恒暗自打量自己的目光。禾晏還看到了楚昭,楚昭今日沒有與她打招呼,他仍舊柔和的與人說話,但對待禾晏的模樣,像是陌生人,禾晏不在意這個,不過,今日的楚昭似乎有一些奇怪。
宴席開始沒多久,張皇后就說話了,她笑著開口道:“今日是個好日子,也快到中秋了,本宮想趁著今日,做件好事�!�
底下的眾人面面相覷,想著先前潤都與濟陽一戰(zhàn),大魏大敗烏托人,今日本是慶功宴,可是主角肖懷瑾都沒到場。若說是要嘉獎禾如非,那禾如非華原一戰(zhàn),功績實在算不得出色,這時候要是封賞,非但不會讓人覺得榮耀,還怪侮辱人的。
“石晉伯,”張皇后笑道:“府上四公子,如今也該到了娶妻的時候了吧。”
楚臨風一怔,站起身來,忙道:“正是�!�
楚昭也跟著一道站起身來。
“楚子蘭,本宮知道你與徐大人府上的娉婷,自幼青梅竹馬,娉婷是本宮看著長大的,你這個孩子,本宮也很喜歡。你們二人瞧著,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今日本宮就做這個好事,將娉婷許配給你,如何?”
徐娉婷今日并不在宴上,唯有楚昭聞言,跪下身道:“多謝皇后娘娘抬愛,微臣感激不盡�!�
徐敬甫也笑著接旨,俯身長謝。
宴席中頓時熱鬧起來,周圍的人順勢開始給楚臨風與徐敬甫道謝。楚臨風十分得意,他有四個兒子,其他三個都容色平平,才華平平,沒什么特別的。唯有這個生母是小城里出來的兒子,既驚艷又出色,還能讓他與丞相做了親家,這要是說出去,可算是長臉極了。
楚昭也微笑著致謝,只是禾晏瞧著他臉上的笑容,實在算不得高興。她雖與楚昭相處的時間并不多,這人也時常掛著微笑,但如今連裝出來的微笑,都不如從前真切了。
“可憐,”林雙鶴低聲喃喃,“這種時候,一句話就被定了一生,和木偶有甚區(qū)別�!�
禾晏側頭看向他,林雙鶴自知失言,忙笑道:“咳,禾兄,皇后娘娘都說了,他們倆青梅竹馬,自然該在一起�!�
禾晏沒說什么,楚昭與徐敬甫的關系,雖是師生,但很多時候都要仰仗著徐敬甫做事。他既選擇了這條路,必然要付出些什么,譬如……自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她為楚昭的境遇感到同情,但這何嘗不是楚昭自己的決定?
因著這樁喜事,宴席便不如方才拘謹,熱鬧了起來。文宣帝見狀,笑道:“既然如此,朕今日也做件好事�!�
席中眾人驚了一驚,這是何意?難不成又有一門喜事?今日莫非他們要見證兩樁喜事,既是陛下皇后親自賜婚,必然不是小人物?
廣吉眼睛發(fā)亮,看向廣朔,“四哥,這回又是給誰賜婚?”
太子也感到奇怪,徐娉婷和楚子蘭一事,他是知道的。徐娉婷那丫頭生的漂亮,太子還有些可惜,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有了太子妃,而徐敬甫絕不會讓自己女兒做一個側妃。至于楚子蘭,也是他需要籠絡的人,因此,只能讓徐娉婷便宜了楚子蘭那小子。
現(xiàn)在文宣帝要賜婚的人,他可是半點風聲也沒得到。
“涼州衛(wèi)的禾晏,在何處?”
此話一出,席上眾人都驚住了。林雙鶴訝然看向禾晏,“怎么……”
禾晏倒是半點也不擔心,站起身,大大方方的上前,跪下朝文宣帝磕頭,“草民禾晏,叩見陛下�!�
文宣帝笑道:“你是朕親封的武安郎,怎可自言草民�!�
禾晏道:“微臣知罪�!�
席中的許之恒與禾如非二人,聽到這個名字,同時朝殿中的少年身上看去。燕賀皺眉,低聲自語,“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楚昭暗暗握緊手中的茶盞,另一頭女眷席上的沈暮雪,則是低著頭,神情晦暗不明。
廣吉問:“這個哥哥,是什么人啊?”
廣朔搖了搖頭,禾晏這個名字,太過陌生了,這個少年他們也沒有見過。唯有那個“武安郎”還有點印象,似乎是之前在涼州衛(wèi)時,肖玨的手下,同肖玨一同立過功的人。
“朕知道,你先前與封云將軍一同去過濟陽與潤都,日達木子偷襲涼州衛(wèi)時,你也在場。濟陽水戰(zhàn)和潤都守城,都是你出的主意。你年紀輕輕就有勇有謀,已是不易,朕以為,一個武安郎還是委屈你了,不如給你一個侯爵之位,日后,你就是武安侯�!�
“這……”朝臣們面面相覷。
從一個無名小子到得封侯位,身后又沒有什么大人物推舉,這是何等的奇觀?縱然是當年的飛鴻將軍,好歹家里還有人做官。這小子究竟是什么來頭,一來就這般厲害?
他們沒有看到折子,自然不知道濟陽那頭呈上來的折子,與潤都那頭呈上來的折子里,是如何細細的說明了禾晏在戰(zhàn)役中起到的關鍵作用。文宣帝是最喜歡人才的人,尤其是年輕的人才,這會令他想到那些詩文中的天才,對于天才,世俗與規(guī)矩,都是束縛。
“微臣,謝陛下隆恩�!焙剃谈┥黹L跪,心中亦是平靜不已。
“這小子是走了什么好運道,”燕賀一口將茶盞里的茶水悶了,郁悶的開口,“升的比我快�!�
林雙鶴是真心的為禾晏高興,臉都要笑爛了。
“不可以!”
正在這時,一道突兀的聲音橫插進來,禾晏回頭,男眷席上,出現(xiàn)了一張陌生的臉。禾晏沒見過此人,看上去年紀也不大,穿著官袍,這男子眉眼間隱有急躁,一撩袍角走上前,亦是對著文宣帝跪下,“陛下不可以封他侯位,這小子是個騙子,她根本不是男人,她是女子!”
像是嫌這句話還不夠令人吃驚似的,這人一揚手,拔掉了禾晏束發(fā)的木簪,頓時,一頭長發(fā)流瀉而下,分明是一樣的眉眼,可在此刻,如女子一般秀美明媚。
少年跪在殿中,神情十分平靜,半分慌亂也無。倒是圍觀的人群,如煮沸的熱水,霎時間哄鬧起來。
“怎么回事?真的是女子?”
“不是說涼州衛(wèi)的嗎?涼州衛(wèi)還有女子?”
“到底是不是女子,這可是欺君之罪!”
席上,楚昭的目光凝著少女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暗自緊握成拳。燕賀沒忍住,“嚯”的一下站起身,嚷道:“怎么可能?”
林雙鶴在那人說出“不行”二字時,心中已有不祥預感,待他說出“女子”二字時,險些眼前一黑。然而他仍然堅持著,這個時候,一不小心就會被打成“欺君之罪”的同伙,林牧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亂動,林雙鶴動了動嘴唇,腦中飛快盤算,如何蒙混過關。
一口咬定只是男生女相?不可能,都到了這個地步,宮里的嬤嬤只要過來稍一檢查就真相大白。干脆說禾晏是腦子不好使誤以為自己是女子胡言亂語?這也不對,真是腦子不好使,怎么還能騙過這么多人。
他向來歪主意甚多,到了此刻,竟然一個辦法都想不出來,急的直撓頭,不知怎么辦才好。
而長席上的許之恒與禾如非,雖然分坐在不同的位置,見此情景時,都忍不住心頭一震,差點驚叫出聲。
叫“禾晏”是偶然,女扮男裝,入軍營,拿功勛,甚至封侯,一樁樁一件件,怎么還能叫做“偶然”,若是人有來生,當是如此。
許之恒心虛不已,身體發(fā)顫,如果不是文宣帝一行人在此,只怕他馬上就要逃之夭夭了。
這個禾晏,到底是什么人?
誰都沒想到好好地封賞,忽然來了這么一出,文宣帝看向禾晏,“武安郎,你怎么說?”
“微臣確是女兒身,”禾晏道,“陛下明察秋毫,微臣不敢隱瞞�!�
竟然這般坦坦蕩蕩就承認了?
群臣嘩然。
沈暮雪坐在女眷中,定定的盯著眼前的杯盞,像是沒有瞧見這一出鬧劇,只是仔細看去,她的指尖在微微發(fā)抖。夏承秀坐在她旁邊,見沈暮雪如此,有些詫異,不過什么都沒說。
張皇后也沒料到這一出,神情閃過一絲意外。但見文宣帝卻并無驚怒之色,只是低頭瞧著禾晏,過了一會兒,殿中才響起天子的聲音。
“其實,武安郎是女子一事,朕早就知道了�!�
沈暮雪猛地抬頭,這怎么可能?
林雙鶴也呆住,朝臣們更是不知所措,這一波三折的,看戲都沒這么精彩。先是揭出武安郎女子的身份,現(xiàn)在皇上又說他早就知道武安郎是女子?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昭微微蹙眉,忽然間看向身邊的徐敬甫,徐敬甫臉上掛著和藹的笑意,并不吃驚的模樣,他心念閃動,似乎窺見了一絲端倪。
還是張皇后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默,“陛下,您這話的意思是……”
外頭內侍高聲道:“封云將軍到——”
禾晏心頭一動,肖玨怎么會來?他不是出城去了,今日不會過來?
文宣帝笑起來,“怎么回事,還是讓肖愛卿自己說罷。”
禾晏心頭劇震,這似乎……與她預料的不一樣。肖玨為何會卷進來?她明明沒有半分提到肖玨……為何文宣帝話里的意思,還與肖玨有關。
有人走進了殿廳。
年輕的都督換上了黑底繡金的朝服,美豐儀人,如三春新柳,濯濯風前絮。明明是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的武夫,渾身卻不見半點粗鄙,矜貴優(yōu)雅的朔京城里貴公子模樣,直將這里的百官都襯的失色了一些。
沈暮雪死死盯著肖玨。
肖玨走到禾晏身側,俯身跪禮,從百官們的角度看下去,他與禾晏像是并排行拜新婚禮的小夫妻一般。
“愛卿平身�!蔽男劭戳艘谎酆剃蹋拔浒怖�,你也起來吧�!�
禾晏與肖玨站起身來。
林雙鶴緊緊攥住手中的扇子,險些要將扇子握斷。他是知道肖玨既然出現(xiàn),那就一定會護短,只是,這要如何才能讓禾晏全身而退。
“禾姑娘是微臣的未婚妻,”他道,“因怕此去涼州,戰(zhàn)爭無常,不忍分別,才帶她在身邊。只是沒想到禾姑娘聰慧勇猛,竟能以女子之身,立下不輸于男子的功勛。懷瑾不敢欺瞞陛下,早在很久之前,就將真相密奏與皇上了�!�
文宣帝哈哈大笑,似是對肖玨這般感到有趣,搖頭嘆道:“朕還一直以為肖愛卿這輩子都不打算娶妻了,沒想到還能看到鐵樹開花的一日,依朕看,這天下間,如肖愛卿這般情根深種的男子,可是不多了�!�
竟然早就密奏了文宣帝,禾晏一愣,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縱然此刻在殿上,她還是忍不住看向肖玨,然而后者神情平靜,瞧不出半點端倪。
正在此時,又有女子的聲音尖利的插進來,“說謊�!�
沈暮雪坐在女眷席上,望著禾晏的目光如一柄刺,幾乎要將禾晏整個人刺穿。她的聲音不復往日的溫柔和婉,像是一盆燒沸的水,既尖利,又嘶啞。
“肖都督何時有了這樣的未婚妻?為何我們都不知道?”
朔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沈暮雪的事,不過回過味來想也是,肖玨何時有的這么一位未婚妻,怎么半點風聲都沒有。
肖玨冷冷的盯著她。
沈暮雪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她的確不是我的未婚妻�!�
禾晏一怔,下一刻,青年冷清微沉的聲音響起,帶著無可置疑的肯定。
“是我眼中景,心中事,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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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迫癥的我終于湊了個整數(shù)章節(jié)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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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月亮是你的了
大魏人皆知右軍都督肖玨風儀秀整,文武雙全,拿起劍可保一方安康,放下劍又是翩翩公子,老天優(yōu)待他,給他一副好皮囊,還給了他一副好身手,可惜的是,為人過于冷漠無情,心狠手辣。至于喜歡上什么人,想想就覺得是在做夢。且不提他性情如何,自己都已經(jīng)長成這樣,厲害成這樣了,普天之下,又能瞧得上哪樣的女子?
君不見高嶺仙子沈暮雪跟在他身后這么多年,仍未討得了半絲好處?
如今卻從這人嘴里,聽到“意中人”三個字。禾晏恍惚,百官也恍惚,就連高座上的帝王,也愣了一下。
原來大名鼎鼎的肖二公子,念起心上人的時候,是這般溫柔。像是月色褪去了清寒與淡薄,只有澄瑩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