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但那扇屋門緊閉,門內(nèi)昏暗無光,始終刻意地寂靜著,沒有給她一點回應(yīng)。
或許這位赫赫有名的學(xué)長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順手幫我伴了個奏,并不喜歡別人過度地打擾他吧。
那就不打擾他了。
半夏這樣想著,隔著門道了謝,退回自己的屋內(nèi)。
第15章
一墻之隔
半夏早晨起床的鬧鈴是六點,她動作很快,收拾好自己,騎車來到學(xué)校的琴房時,琴房大樓的大廳還只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人,正巧自己班的班長尚小月也在。
尚小月看見半夏,招呼也不打,氣勢洶洶地率先拿了琴房鑰匙,徑直上樓去了。
因為來得時間差不多,倆人的琴房竟然湊巧是在隔壁,半夏剛剛才進門。隔壁的小提琴聲便仿佛宣戰(zhàn)一般,洶涌澎湃地如同炮火似的傳了過來。
“原來班長準備的曲子是柴小協(xié)啊。這氣勢可真強,好像機關(guān)槍一樣,幸好這槍口對著的不是我�!�
坐在對手的槍林彈雨中,卻毫不自知的半夏,慢悠悠地在琴房里坐下,做賊似地從書包里取出兩塊半熟芝士,悄咪咪地咬了一小口,幸福地嘿嘿笑了起來。
最近也不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家里經(jīng)常莫名多了許多東西,比如這種時不時擺在桌上的小蛋糕、水果、還有一些口味很好的小零食。
會不會小蓮除了能變身成守宮,還能變成烏鴉之類的動物啊,于是天天飛出去把他覺得喜歡的小東西叼回家里來。
半夏在心里點點頭,很有可能,畢竟都是黑色的。
她懷著一點心虛的罪惡感,虔誠地將手里的食物認真吃完。
明天一定要問問小蓮,這些東西到底是怎么來的。
吃完了早餐,擦干凈手,再給琴弓打上松香,她才不緊不慢地開始自己的練習(xí),很快便沉醉進自己的琴聲里去,再也聽不見周圍的一切聲音。
沉迷在自己演奏中的半夏,根本沒有注意到,隔壁那來時有如戰(zhàn)鼓,慷慨激昂的旋律,隨著她的琴聲響起,慢慢變得怯弱,逐漸開始低迷,最終只余一片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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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音樂教室里,小提琴教授趙芷蘭看著自己的學(xué)生嘆了口氣,她打斷了在自己面前演奏的尚小月,語氣溫和地詢問,“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孩子?你本來是炫技派的風格。今天卻突然變得這樣不倫不類。還有,你的樣子,看起來很疲憊。你不應(yīng)該把自己搞得這么疲憊的�!�
趙芷蘭和尚小月的父親尚程遠相識多年,一直特別關(guān)照自己好友的孩子。
尚小月在這位幾乎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師面前,終于微微有些紅了眼眶。
“有一個人,她特別地讓我討厭�!彼ё∽齑�,低下頭,“雖然很討厭,可又讓人總是忍不住去看她。因為她真的很強,她拉出來的曲子,凄美而動人,直抵人心,我怎么也表達不到她那種程度。”
趙芷蘭:“所以你把自己走炫技路線的柴小協(xié),改成了抒情風格?”
尚小月避開了老師的目光,小聲說道,“父親說我,沒有找到自己的音樂。我……我就想學(xué)一點,學(xué)半夏的那種技巧。”
趙芷蘭看著眼前的學(xué)生,思索了片刻,慎重地斟酌著語句,“小月,老柴的這首D大調(diào)小提琴協(xié)奏曲,你聽過哪些版本?”
尚小月微微一愣,掰著手指道,“海菲茲的,奧伊斯特拉赫的,米爾斯坦,哈恩……基本有名的音樂家的,我應(yīng)該全都聽過了�!�
“那其中,你最喜歡誰的風格呢?”
“嗯,”尚小月想了想,“海菲茲是炫技派的極端,奧伊斯特拉赫基本是抒情路線的頂峰。他們都是大師,大家對這兩種風格也各有褒貶,我說不好誰好誰壞�!�
“你錯了,小月。”趙芷蘭搖搖頭,“你今天回去,可以冷靜地再聽一聽這二位的作品。海菲茲不僅僅是炫技,曲子里更有著他的孤峰冷傲。奧胖也不只有著一味的抒情,這倆位的演奏之所以能被稱作‘極端’,乃是因為他們有著屬于自己的格局,用自己對于音樂的獨特理解,站上了自己風格的頂端�!�
尚小月一開不明白老師和自己說這些的用意,聽到這里耳邊如同驚雷炸響,呆呆地立住了,雙目里慢慢重新有了光,“屬于……自己的音樂格局?”
“小月啊,”趙芷蘭嘆了口氣,語氣里多了幾分感慨,“老師有時候看見那些關(guān)于柴小協(xié)的音樂評論。他們提到演奏家的時候,時常會在演奏家的前面冠以性別。‘女’小提琴家拉不了柴小協(xié),‘女’小提琴家們抒情是夠了,炫技和氣勢遠遠不足。這樣的話,讓我聽起來很難受�!�
她站起身,收起教案,伸手在尚小月的肩膀上拍了拍,“直到我教到了你這個孩子,你的技巧和氣勢時時讓我驚嘆。我就經(jīng)常在想,將來或許會有一位女性小提琴家,讓他們不能再發(fā)出這樣以性別區(qū)分藝術(shù)的言論�!�
在她說完這句話,離開教室關(guān)上門之后,安靜的教室沉默了片刻,重新響起了金子一般明亮的琴聲。
正巧從樓下路過的晏鵬抬起了頭,站在轉(zhuǎn)角處聆聽片刻,苦笑著搖了搖頭,“什么嘛,月亮依舊高掛在天空,永遠也掉不進水溝里。倒是我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
中午吃午飯的時候,潘雪梅和她聊起了尚小月,“班長這幾天簡直瘋了,早上六點就起床直奔琴房去了。晚上熄燈前一刻才趕回來。這次選拔每個年段只選一個人,她大概拼了命也不想輸給你。”
“嗯,我早上在琴房遇到她了�!�
“對哦,我們半夏每天也起得早吶,”潘雪梅突然想起,自己這位看上去漫不經(jīng)心的好友,其實也是常年如一日,每天第一波拿琴房鑰匙的人,“果然天才都比我等凡人更努力啊,看來我也應(yīng)該加油了�!�
半夏就笑她,“那以后一起在琴房樓下集合�!�
潘雪梅在食堂打了飯菜,順便幫半夏多打了一碗排骨湯。
“明天就是系里的選拔賽了,你會不會緊張?”她把湯推到半夏面前,咬開自己的筷子,“夏啊,班長確實很強,但你也一點不差。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怕你上臺的時候,能不能發(fā)揮出平時的水平�!�
在潘雪梅心目中,自己的好友技術(shù)上是不輸給任何人的。唯一的問題就是,半夏沒有參加過什么大型比賽,舞臺經(jīng)驗太少。
而那些包括班長尚小月在內(nèi)的強手們,基本都是從音樂附小,附中一路升進來的學(xué)生,從小就被老師家長領(lǐng)著參加著國內(nèi)外的各種比賽,舞臺經(jīng)驗十分豐富。
“沒事的,我不怕這個�!卑胂臎]心沒肺地顧著擺飯。
只是在口里輕輕念叨一句,“我參加過的表演也很多的嘛�!�
那些地鐵口,廣場上,咖啡廳,酒吧……每一天每一個晚上,都進行著屬于我自己的表演呢。
今天的她帶了盒飯,她打開保溫飯盒,將里面的飯菜擺到兩人中間。
第一層是洗凈的水果和蔬菜,第二層是香氣誘人的牛肉咖喱,第三層是臥著一個煎蛋的白米飯。
還想多交代些的潘雪梅,在看到這些飯菜,特別是嘗了一口咖喱的味道之后徹底驚呆了,“臥槽,半夏,你最近是經(jīng)歷了些什么?”
“我最近……”半夏坐直了脊背,用一本正經(jīng)地口吻舉起一根手指,“養(yǎng)了一只守宮�!�
潘雪梅以為后面還有話,等了半天方才察覺她就準備只說這么一句。
“所以呢?所以你意思是,你養(yǎng)了一只守宮就能有這么好的生活了?”潘雪梅怒了,拿眼睛瞪她,“你想忽悠我入爬圈也不帶這樣忽悠的!”
半夏只是笑:“嘿嘿,嘿嘿嘿。”
雖然還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但她還是忍不出悄悄和好朋友泄露一點心底的幸福甜蜜。
“人生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吃到美食,以及……能進行一場,完美到令人陶醉的演奏。”
半夏咬著勺子,喉嚨里遍布著誘人的咖喱香氣,心中想起了那場僅僅隔著一道墻壁的美妙合奏。
于此同時,某一位資深音樂愛好者,在午休時間坐在辦公室外的陽臺上,點開了手機里的紅橘子APP,發(fā)現(xiàn)自己前幾日剛剛收藏的一位音樂創(chuàng)作人,又發(fā)布了一首單曲,曲名《一墻之隔》。
“發(fā)歌的頻率真高,還挺勤快�!彼麑δ俏怀嗌彽牡谝皇赘枨∠蠛芎茫谑潜沩樖贮c開了這第二首新歌,“讓我來聽聽看,這首歌是不是還有《迷霧森林》的水平�!�
不久之后,他沖回電腦前,用激動的心點開電腦屏幕,在B站上發(fā)表了一個安利視頻,視頻的標題:【媽媽問我為什么跪著聽歌——墻裂推薦,破橘子小眾神曲《一墻之隔》�。。。 �
RES的寫字樓內(nèi),小蕭對著電腦屏幕,戴著耳機哭得稀里嘩啦。他這種悲春傷秋的林妹妹模樣,把同事們看笑了。臨座的同事看了看他的屏幕,推了他一把,“又是那個赤蓮?你這天天盯著他,都快成為他的頭號迷弟了�!�
“你不知道。原先我只是覺得這個人編曲的技術(shù)牛逼�!薄捗妹谩艘话涯�,揪著自己胸口的衣服,“但這首歌,這首《一墻之隔》真的在情感上刺進了我心里�!�
“那種想要親近,卻又自卑。想要開門,卻又做不到。明明只有一墻之隔,和喜歡的人背靠著背,但卻永遠不可能得到的苦澀心情,真地是傳達地太到位了�!彼麖淖簧险玖似饋�,“我宣布,從此我就是赤蓮的頭號粉絲了,我這就去給他打賞,先丟一個水果籃子。”
幾大視頻社交軟件上,悄悄出現(xiàn)了幾個自發(fā)的推薦和安利赤蓮新歌的視頻,雖然目前都還沒有火,但好歹使得紅橘子上赤蓮的賬號收益微微跳動了一下,突破了兩位數(shù),勉強夠到了一百元的大關(guān)。
遠在大洋的彼岸,一個男人喊住了自己的父親,“Dad,你來看一看,我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人�!�
他的父親威廉,是一位譽滿全球的鋼琴演奏家。但這位年過花甲的古典音樂大師,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并不怎么排斥年輕人喜歡的流行元素。
“什么有趣的人?”他白花花的腦袋伸到兒子的工作桌前。
“一位來至中國的獨立音樂創(chuàng)作人,Mr
lian。我前幾天在Red
e上買了一條他的beat。這是他今天發(fā)布的新歌,曲名《一墻之隔》。”
威廉側(cè)耳傾聽片刻,鼓起掌來,“Yes,這位Mr
lian確實有趣。他有很強的古典音樂的功底。而他并非機械地融合古典和流行,而是將古典的主題,巧妙地在流行樂曲中展開。這很有意思。”
“但是這曲子里,最讓我驚喜的是這曲子里的鋼琴伴奏�!彼麖膬鹤邮种薪舆^耳機,閉上眼睛跟著旋律搖晃,手指不自覺地模擬出鋼琴彈奏的行為,“負責鋼琴的演奏者有著很成熟的技巧,還擁有非常美妙的音樂表達。這太難得了,他琴聲里流露的那種情緒令人動容,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進入過我視線的一個東方孩子�!�
他摘下了耳機,搖搖頭,露出惋惜的表情,“很可惜的是,現(xiàn)在那個孩子已經(jīng)失去了屬于他自己的鋼琴聲�!�
“噢,父親。您又來了�!蓖膬鹤勇柭柤�,對父親的這些言論不以為然,“在你的眼里,現(xiàn)在年輕的演奏家都是流水線培訓(xùn)出來的,全是只是會機械演奏的機器人。您這種說法太極端了,就連去年那位獲得拉賽冠軍的優(yōu)秀年輕人,也得到了您這樣負面的評價�!�
威廉大師攤開雙手,“可不是嗎,我說得就是他。那位可憐的小凌冬。不論他拿了多少大獎,在我的心里,他已經(jīng)失去了他少年時曾帶給我震撼的美妙琴聲�!�
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點點頭,“Mr
lian,嗯嗯,很好,我記住這個名字了�!�
第16章
蔽月之云
小蓮豎著脖子,面對著瑩瑩的藍光,蹲在自己的電腦屏幕前。
自從第二首單曲《一墻之隔》發(fā)布之后,兩首歌曲的點擊量雖然還不算很大,但也肉眼可見地一路攀升。評論區(qū)更是好評如潮,一片熱鬧。
唯一讓他沮喪的是,收益雖然也跟著漲了,但依舊只有可憐兮兮的一百多元,剛剛夠到提現(xiàn)的最低標準而已。
他移動小爪子點開網(wǎng)站的另一個分頁,大大的眼珠轉(zhuǎn)動著,在發(fā)現(xiàn)自己掛在上面全球出售的幾首伴奏總算有了動靜,被在歐洲和北美的買家各自購買了一次,合計入賬目38美元,終于微微松了口氣。
加在一起,一共可以提取人民幣三百多元。
原來生活是一件這么難的事情。
凌冬從小家境富裕,即便是后來領(lǐng)養(yǎng)他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也沒有在生活上虧待過他。
以現(xiàn)在這個模樣,哪怕只是想給那個人多買一點好吃的東西,竟然都如此艱難。
與他自身,本是一個沒有多少物欲的人。
從七歲那年住進了養(yǎng)父養(yǎng)母的家,他便開始習(xí)慣克制自己的各種欲望。
那個陌生的新家,雖然裝飾豪華精美,但似乎永遠都有著昏暗而沉悶的基調(diào)。
叔父和嬸嬸時常在家中吵架,隔三差五還升級為暴力沖突。
幼年的他躲在臥室門縫后,看得最多的場面就是叔父砸爛了東西,怒氣沖沖摔門而去,而嬸嬸捂著臉蹲在地上哀哀哭泣。
在那樣無休止的吵鬧和哭泣聲中,寄人籬下的男孩感到一種無所適從之恐懼。
在那空空闊闊的屋子,水晶燈虛弱的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仿佛總有無數(shù)黑色的怪物潛伏其中,它們隨時隨地從家具的陰影中一蹴而過,或是在夜半無人的時候,潛伏進他獨自居住的房間,在床底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他及盡所能地在驚慌失措的童年里保持安靜,努力減少著自己的存在感。為了讓自己顯得更加乖巧,每天踮著腳尖站在灶臺邊,幫著嬸嬸一起煮飯洗碗。每一天每一日按照叔父的嚴格要求,沒日沒夜地刻苦練琴,參加各種的考級和比賽。
只有他拿到大型比賽的金獎獲得一片贊美和榮譽時。家里的氣氛才會短暫變得緩和,叔父刻板嚴肅的臉會露出一點笑容來,在飯桌上不和妻子吵架,而是夸贊他幾句。嬸嬸則露出輕松的模樣,偶爾也高高興興地和別人這樣提起自己的養(yǎng)子,“幸虧當時做了這個決定,領(lǐng)了這個孩子回家,有了他的存在,我們夫妻關(guān)系也緩和了許多,就連琴行的生意也因為有人慕名而來,漸漸好轉(zhuǎn)了�!�
這種時候,他繃緊的心才會微微放松,覺得自己還算沒有給別人添加過多的麻煩。
在那個家里生活,長輩給買什么,他就用什么。養(yǎng)父養(yǎng)母想不起來的,他便絕口不提。
漸漸地長大以后,仿佛被冰雪封住了心,養(yǎng)成了一幅冷冷清清,不為外物所動的性格。
可是現(xiàn)在,仿佛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至少如今的每一天,他都有很想買的東西。
小守宮爬到了手機前,用小腳搓開屏幕,計算了一下所剩不多的零花錢和自己剛剛提取的收入。興致勃勃地點開外送APP,規(guī)劃起了明日的菜單。
剛剛加好購物車,點了發(fā)送。就聽見樓下半夏和房東女兒樂樂說話的聲音響起。
“今天看什么書呢,樂樂�!�
“是仙度瑞拉的故事呢,半夏姐姐�!�
小蓮慌亂了一下,在桌上轉(zhuǎn)了半個圈,飛快地順著桌腿溜下地面,越過崇山峻嶺般的家具,鉆出窗外,奔向隔壁的小窩。
半夏推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蓮剛剛從窗簾上掉下來,落在窩里打了個滾,卷著舌頭喘氣。
半夏笑著把他抱起來,捧在手心里轉(zhuǎn)了半圈,“怎么了?這么緊張干什么?是不是跑出去偷偷干了什么壞事?”
小蓮一直以來都是個寡言少語,沉默安靜的性格,難得露出這樣有些窘迫的模樣。
因為今天天氣回暖,她早上出門前,就和小蓮說好,放學(xué)后會特意回來帶著小蓮一起出門。
小蓮果然乖乖地等在家里呢。
“天天關(guān)在家里,是不是很無聊?”她摸了摸手心里黑溜溜的小家伙,“今天我要去藍草,帶你一起去吧?”
臨要走的時候,半夏看著靠床邊那扇空空的墻壁,突然豎起手指,沖小蓮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輕手輕腳地走到墻邊,耳朵貼著墻壁,聽了一會隔壁的動靜。
墻壁的那一邊靜悄悄的,沒有鋼琴聲,也沒有任何音樂,一點動靜都沒有。
學(xué)長好像沒有在家呢。
眼前的小蓮蹲在自己手心,大大的眼睛注視著自己,眼中似乎含著某種意義不明的情緒。
半夏這才想起自己剛剛那個舉動略顯猥瑣,她稍微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對小蓮打了個哈哈,“隔壁的學(xué)長看起來冷淡,其實人還挺好的哈,哈哈。”
小蓮那詭異又低沉的聲音響起,“你不是說他這個人冰冷又古怪嗎?”
半夏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有這樣說嗎?嘿嘿,那是以前沒接觸過,不熟悉。但是昨天,你不在家的時候,我聽到了他的琴聲�!�
“那聲音聽起來,好像和他視頻里的演奏不太一樣,”半夏的手指模擬了一下演奏鋼琴的動作,想起昨夜的那場合奏,微微有些晃神,“那音色真的特別的……迷人。”
昨夜,從一墻之隔處傳來的那道低沉琴聲,帶著克制的凄楚,悲涼的憤怒。完美地詮釋了身在迷途,心靈無依的流浪之歌。
神奇地和自己對這首曲子的理解幾乎完全契合。竟像一位相識多年,喜得重逢的好友一般�!股珴u深。
藍草咖啡內(nèi),小提琴動人的旋律在三層樓的別墅里游蕩。
拉琴的女孩站在沿街的窗邊,專注在自己音樂的世界里。
暗淡的燈光下,沒有人留意到,她身前黑色的譜架上,趴著一只通體漆黑的小小守宮。和夜色一般濃黑的小小守宮聆聽著旋律,神秘的雙眸凝視著著窗外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
咖啡館二樓的露臺,一位年輕的男子拍了一下自己朋友的肩膀。
“晏晏,今天換口味了?怎么會約我來這種地方?”
架著腳坐在沙發(fā)里的晏鵬,抬手沖他示意了個坐的動作。
“呀,這妹子的琴不錯,我們學(xué)校的?”新來的男生在晏鵬對面坐下,探腦袋聽了一會樓下的演奏。
“某人最近天天把一個名字掛在嘴邊,”晏鵬懶懶地笑了一下,“我一時興起,便想來見識見識到底是何方人物。”
隨后他揮手叫住了路過的服務(wù)生,在托盤里放下兩張百元鈔票,“你好,請問一下,能點歌嗎?”
他們坐在二樓的露臺邊,背襯著巨大的落地窗,透明的大塊玻璃外明月凌空,皎白的月光傾瀉在別墅邊的南湖湖面。
服務(wù)員離開后的片刻,樓下的小提琴聲驟然一變,蕭蕭琴鳴肆無忌憚地在月色下開始彌漫。
整個咖啡廳內(nèi)嗡嗡說話的聲為之停滯,似乎所有的人都被這琴聲所惑,一時間忘記了交談。
晏鵬懶散的神色慢慢消失,神色凝重了起來,從沙發(fā)內(nèi)坐直了身體。
窗外有淡淡云朵飄過,在琴聲之中蒙住了天空中的明月。
一段凄美悲嗆技藝高超的古典樂曲結(jié)束,咖啡廳內(nèi)的客人仿佛才剛剛回過神來,伴隨著稀稀落落的掌聲,恢復(fù)了嗡嗡的交談聲。
二樓的露臺上,深深明白這曲子難度的晏鵬沉著臉,交錯著轉(zhuǎn)動起自己的手指。
“你喜歡月亮嗎?”他對著自己的朋友,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啊,什么月亮?天上這個月亮?”朋友呆住了,伸手指了指窗外,“月亮那么漂亮,誰會不喜歡�!�
“有時候,我實在是不忍心看見那么驕傲的她,一而再地被人打擊。但這世界上,總有那么些令人討厭的天才�!标贴i凝視著樓下持著琴的剪影,低聲自言自語,“就像是我一樣,永遠地被人用來和那個凌冬比較。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比下來�!�
在朋友還沒聽清之前,他已經(jīng)抬起臉,掛上了往日那種散慢隨意的笑容,“走,換場地喝酒去,約上幾個人。對了,大二的魏志明你熟嗎?約他一起出來。”
=====
系內(nèi)選拔賽的日子終于到來。
因為每一位導(dǎo)師只有一個推薦名額,能參賽者不多,一共只有十來個。
但臺下坐著的評委分量卻不輕,系里聲名在外的老教授們?nèi)珌砹�,板著臉前排一坐,頓時給人帶來巨大的壓力。
開場之前,半夏接到了魏志明的電話。
“抱歉啊,半夏。我昨晚喝了點酒�!彪娫捘穷^,魏志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本來我都說好只去打個招呼,誰知道學(xué)長們瘋了,使勁灌我的酒。沒事,我拾掇拾掇,很快就過去�?隙ǖ⒄`不了你表演�!�
半夏這邊還沒來得及掛下電話,就被提前到場的潘雪梅拉住了。
“天吶,夏啊。你你你,穿成這樣就來了?”潘雪梅指著衣著樸素的半夏吱哇亂叫。
“怎么了?我穿得很整齊了�!卑胂某读顺蹲约旱囊路�,“老郁說,只是系里的選拔賽,穿好一點就行,不用特意穿禮服的�!�
“那也不能這樣啊,你看看喬喬和小月穿得是什么,你再看看你。哎呀算了算了,我給你化點妝好了�!�
她開始低頭翻自己包包里隨身攜帶的化妝品,視線的余光突然看見半夏的大衣口袋動了一下,口袋的邊緣冒出了一個黑色的小小腦袋。
那腦袋在看見她之后,又迅速地縮了回去。
潘雪梅整個人都僵住了,指著半夏的口袋哆哆嗦嗦道,“這……這,這是什么?你帶了什么東西過來�!�
半夏伸手把口袋里的小蓮帶出來,托在手心里,“介紹一下啊,這是小蓮。小蓮,這位是我最好的基友潘雪梅�!�
鑒于前排座滿了學(xué)院的泰山北斗,潘雪梅不敢放聲尖叫。就只好壓低聲音,伸手使勁掐半夏的胳膊。
“媽呀!死半夏�。�!你當個人吧!嚇都嚇死我了�。。。。 �
“別這樣啊,”半夏伸手護著小蓮,小心地把他送回自己的口袋,“小蓮很嬌氣的,你都嚇到他了�!�
第17章
皎白之月
潘雪梅正在給半夏化妝的時候。
一個進入音樂廳大門的中年男人,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觀眾席上一些認識他的學(xué)生一路將目光集中在來人的身上,壓低聲音竊竊私語。前排就坐的教授們也都站起身來和他握手。那人打完招呼,卻謝絕了在評委席落座的邀請,只在前排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潘雪梅正給半夏涂唇膏的手就頓住了,盯著那個人背影,臉色不太好看。
半夏撅著嘴問,“怎么了?”
“那個人,”潘雪梅很不高興地說,“剛剛進來的那位,是小月的爸爸。省交響樂團的團長,我們學(xué)院的名譽副校長尚程遠�!�
尚程遠這樣明晃晃地在觀眾席上一坐,還有哪個教授好意思不把手上的票投給他的女兒嗎?這些人真是過分,潘雪梅有點生氣了。
坐在她們前排的尚小月,此刻穿一身miumiu的立領(lǐng)蕾絲邊襯衣,搭一件el的羊絨小短裙,挽起頭發(fā)化了淡妝,漂亮得就像天空中的月亮一樣。
前有鋼琴系的才子保駕護航,后有自己聲名赫赫的父親托底。
天之驕子。
半夏沒心沒肺地哦了一聲,繼續(xù)撅著嘴等潘雪梅給她涂唇膏,還有心情沖她眨了眨眼。
潘雪梅看著自己身邊的好友,心里突然替她難過了一下。
半夏不論什么時候,都這樣笑吟吟的。
仿佛在她身上就看不見半點世事艱難。她就像一個小太陽,帶給別人的永遠是快樂和溫暖。但這個姑娘平時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身為好友的潘雪梅是最清楚的了。
別說哄著供著把自己捧上臺的家人,她甚至連一件像樣一點的登臺禮服都沒有。
她明明擁有那么優(yōu)秀的天賦,卻還要起早貪黑地努力著,艱難地邊供養(yǎng)自己邊承擔著繁重的學(xué)業(yè)。
難道連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都不公平一些地給她嗎?
這里好朋友掏心掏肺地替她焦慮著急。那邊沒心沒肺的半夏只顧著照鏡子欣賞自己剛剛化好的妝容。
一面嘻嘻哈哈地夸獎潘雪梅手藝好,一面把口袋里那條丑了吧唧的四腳蛇拿出來,神經(jīng)兮兮托在手心,問那條蜥蜴自己好不好看。
選拔賽在這樣的一片緊張的氛圍中開始了。
臺下的評委都是系里最嚴格的教授,一臉嚴肅。初上臺的幾位選手免不了發(fā)揮失誤。
郁安國緊皺眉頭,拿著筆在評分表上不停頓筆,口中掛著他那句口頭禪,“一屆不如一屆,一屆不如一屆,這真是我見過的最差一屆的學(xué)生。”
相比他的暴躁脾氣,趙芷蘭教授溫和許多,“我倒覺得有幾個不錯的苗子。對了,聽說老郁你,這次里掃視了一圈,那個令人討厭的半夏坐在觀眾席里,神態(tài)輕松,一臉笑吟吟地,還在和身邊的潘雪梅說著悄悄話。
其實她從來就沒有將我放在眼里過。
尚小月指尖微微用力,抬起了自己相伴多年的琴。
曾經(jīng),是我在你身后追尋著你的腳步。從至今日起,我會讓你不得不正視我,視我為你不可忽視的敵人。
她側(cè)身向自己的鋼伴微微點頭示意,絢如高歌的琴聲便在音樂廳內(nèi)響起——《柴可夫斯基D大調(diào)小提琴協(xié)奏曲》
柴可夫斯基這位音樂史上的巨匠,一生之中唯一只創(chuàng)作了一首小提協(xié)奏曲。柴小協(xié)這首曲子的結(jié)構(gòu)宏偉,旋律多變,演奏難度極大。
臺下的教授們紛紛抬起頭來,“技巧不錯啊,聲音飽滿有力,氣勢也很強大�!�
“這個跳弓舒服,運弓也很厲害�!�
“不錯,不錯,真是難得的好苗子。萬萬想不到女孩子拉柴小協(xié)也能有這種氣勢�!�
臺下旁聽的學(xué)生們,也悄悄開始議論,“這是誰啊?”
“大二的尚小月,喏,她爸爸就是尚程遠,名門之后,果然名不虛傳�!�
“十度之后連續(xù)跳弓,這個難度很大啊�!�
“天吶,她還要開始加速,真的是人嗎?”
舞臺上的尚小月已經(jīng)聽不見這些小聲的議論,她沉浸在自己激昂澎湃的演奏中。臺下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晃過。朋友,勁敵,恩師,還有自己的父親……父親。
父親和平時在家里一樣,面色嚴肅,正看著臺上的自己。
不知為什么,尚小月偏偏在這個時候,想起了小時候家中的琴房。